“好了。”程沛云把月轮的膝盖包扎好之后,拍拍手,一副轻松的表情。他站起身来。他的白绸衬衣的下摆已经撕破了,这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然而他的脸上却一直洋溢着快乐的表情。
月轮还是忍不住要流泪。
远远地,有声音传过来:“嗨——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啊?有什么好玩的,要与大家分享才对——”
程沛云和月轮听到这声音,原来是五芳斋里的人们也都不再玩纸牌,都走到大街上来了。
近在咫尺的黄浦江上,一艘小小的帆船驶过,船上装了小小的马达,“突突突”的声音传过来。
“我们到江边走走!”月轮看着程沛云说道,那神情简直像是在乞求。
程沛云心领神会。她知道月轮的膝盖摔伤,走路不方便,所以才一个劲儿要求去江边走,却迟迟没有行动。
“来——”程沛云蹲下来,“满足你这个愿望——”他背对着月轮蹲下来,说道,“我背你——”
月轮愣了一下,便伏在程沛云的背上,程沛云背起月轮来,往江边走。
“我们快些走,不要让他们追上来——”月轮说道。
“为什么啊?”程沛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却听从了月轮的话,加快了脚步。
月轮无语,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程沛云忽然感觉月轮有点反常,他想——喝醉酒的月轮怎么会这么反常呢?然而,不管怎样,今晚是欢庆的一晚,程沛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使月轮开心。
“月轮,你看江上渔船上的小灯,像不像一只只萤火虫?”程沛云问道,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萤火虫的事情,仿佛那是来自心底的某个召唤——夏夜的萤火虫,一下子触动程沛云心底最温柔的呼唤。
“萤火虫……像的……”月轮说,“只可惜在城市里是鲜见萤火虫的,要不然,真可以抓几只来,放到帐子里,这样才浪漫……”
这些话让程沛云一个激灵,为什么如此似曾相识?“哦?你怎么知道呢?你见过真正的萤火虫吗?”
“我没有,因为我小时候住在乡下的时候,没有人陪我出门玩,等到长大了,却又来到了这见不到萤火虫的城市……我的悲哀莫过于此——一生跌跌撞撞、劳劳碌碌、受人摆布,从来没有真正地做自己,也从未体会到过人生的乐趣是什么……”月轮说着这些话,让程沛云有些震惊。
“月轮,你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哪能这么早就概括自己的一生呢,人生路还长着呢?”程沛云说道。
“是啊!”月轮长舒一口气,“可是,就在今天以前,我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不是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忧郁而死,就是会被日本人抓到之后被处死,我时刻把所活得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所以我这十几年的人生,早就已经被我概括好了……”
程沛云听得一阵伤悲,他不知道月轮内心里原来这么悲观。
“现在不会了,你已经不用再待在地下室里了,永远都不用了!我们现在自由了,不是吗?”程沛云问道。
“可是,我却如此害怕自由——我身心俱疲!假使生活是一潭死水,那么,我便心甘情愿地从此消沉下去;但是,生活却恰似一江春水,这让我怎么面对呢?我该怎样以我残破的身心来面对这滔滔江水呢?”月轮说道。
“不是的——”程沛云本能地想反驳月轮,可是一时间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
“你一直说不是的、不是的——你一点都不理解我,而且也不想理解我——没有人可以理解我!”月轮伏在程沛云的背上,幽幽地说,“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的苦闷到底是怎样造成的呢?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我看不出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若说以前,我的目标就是获得情报、杀死汉奸卖国贼,但是现在呢?卖国贼不存在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