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冬天已经到了,寒假也就不远了。
学校放假了,昨天还挤挤挨挨的校园,忽然就变得冷清了。俞启威和王弢分别回了家乡,三个人在学校小松树林话别。“时刻记得反对专制独裁,无产阶级要当家做主!”三人相互勉励着,相约明年学校开学,闻先生的课堂上再见面。
林珊爸爸通过工友给林珊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地点正在嘉峪关路的程公馆。林珊素来对海边的小别墅没有好印象,尤其是嘉峪关、武胜关路的日式、德式的洋房,似乎家里的一切不幸,都与占领过青岛的洋鬼子脱不了干系!假如没有日本鬼子、德国鬼子,也许林珊一家正过着舒适安稳的生活,爸妈每天摇了渔船出海,打到鱼虾卖到胶州去,极目所见的都是中国同胞兄弟。
可是自从德国鬼子占了胶州湾,铁路修到了海边,汽船横行海上,渔民摇渔船出海一天不及汽船一个小时的捕鱼量。爸爸被迫在火车站做了装卸工,成箱的货物抗在肩上,把鱼虾抗上去,把煤炭抗下来,每天赚很少的钱,弄得一身腥臭。
林珊好恨!可是她也旁听过大学的课程,她也有几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朋友。“启威不是已经说过上海的好形势了,很快会蔓延到青岛的!根本原因不在中国的富人,甚至不在侵略中国的洋鬼子,可恨的只是专制政府,简直是实行愚民政策了。”林珊心里坚信着,一个信念——去!去教书!去把公馆里的少爷培养成一个战士!去传播革命的火种!去赚有钱人的钱!
从栈桥坐电车到嘉峪关,只有两站路,两站路却是两重天。一边是劈柴院里的中式四合院,一边却是德式、日式的花园洋房。程公馆所在的便是德式的小楼。电车一路往上走,是个陡坡,电车走来都有些费劲呢,更别提自行车了,青岛的路上是少见自行车的。
林珊早就知道自己要教的是一个叫程沛云的公子,同样是准备明年考大学的。只因为林珊在中学的成绩异常的优异,全城闻名,才有人给介绍了这份工。林珊不是第一次来到八大关路,然而来程公馆却是第一次。下了电车到路口向右拐,却成了一段下坡路,远远地看见砖砌的镂空花墙,正是冬天,院子里除了一片竹子,全然一派萧索的样子。红瓦尖顶的德式洋房坐落在院子里,有钱人的气派便是在这洋气十足的房子上了。
敲开门,一个开门的老管家把林珊领进门,到了门口,却是一个老妈子迎上来,把林珊带进门去。
别看房子外观是红瓦尖顶的小洋楼,可是房间内的布置却是中国传统的样子,客厅一隅是八仙桌,椅子也是传统的雕花靠背椅,一色的暗红。靠墙的桌子上放着话匣子,话匣子边上却是几只高脚酒杯。客厅正中的地毯却也是大朵富贵吉祥的牡丹。走上一截木楼梯,二楼却是一排暗红色的雕花对开门,足足有七八个房间。
林珊正看着,却见一扇门吱呀一声敞开,从门里走出一个少妇来,卷头发、齐刘海,窄窄的紫旗袍紧紧地绷在身上,显出一个少妇的婀娜身段。红红的嘴唇一翕一张,悠悠吐出几句话来:“吴妈,介绍的家庭教师请来了?老爷有生意上的事在忙,叫我过来招呼下贵客……”林珊见过打扮入时的贵妇,却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走进她们,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可是教养使她拉拉自己的蓝布衣襟,不卑不亢地站着。“这位教师小姐就交给你了,吴妈,替我招呼好客人。”少妇说完,转身进门去了,剩吴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声:“您放心吧,二太太。”直起腰来,仍旧带着林珊走。
吴妈带着林珊往三楼走,走过一个房间,听见里面有打麻将的洗牌声,女人的说笑声,吴妈只在门口停下,说声:“太太,少爷的家庭教师请来了。”
“屁大的事!别来烦我!”太太没好气,“直接带去老妇人那里不就行了!”太太吼完,仍旧和牌友说笑着,咕哝道:“请什么家庭教师,看不把那杂种教成书呆子!”
林珊听了这话,简直要气坏了,吴妈赶紧赔不是:“太太今天火气大,请小姐不要往心里去。”林珊稍微平复自己的心情,仍旧跟着吴妈往上走。吴妈领着林珊进入书房,却见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十七八的男孩子已经在房里等了,见林珊进门来,连忙起身,一副谦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