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银行大楼，醒目地，高高地，竖立在市中心。
站在里面，居高临下，透过透明的大玻璃墙，看到脚下商业街上，一堆堆年轻人，不停地涌来涌去，郭红的幸福感不由自主，从脚底板升腾上来。
“不数钱，专和外国人打交道”，她爸妈描述郭红的活儿。
他们眼里，银行职员，就是老电影中上海滩上的资本家：桌上有鱼有肉，屋里暖气空调，西服礼帽，出门有轿。
还好，郭红抓住了银行丰肥时期的胖尾巴。进行几天，她就开始定期往家拎卫生纸花生油，青菜海鲜，大米鸡蛋。郭红心里的优越感和家里的冰箱一样，来得源源不断，塞得满满当当，。
郭红学国际金融，分在国际部，给外贸公司核对下单据，向国外银行收付款。碰到国外赖账，发邮件责问恐吓追索，也偶尔替自己人挑国外单据的毛病，拖延下付款。
虽然用不上马歇尔条件布雷顿体系，至少没去人力资源计生统计，也算专业对口。
瘦瘦高高八字脚的郑科长领着郭红，来到出口科。
孙伟坐在一摞单据前，正在讲一个男客户，“他啥都拐着弯儿要。他骑小木兰，不说要油票，说‘小木兰喝油特快当’”。
孙伟说的一脸笑，那脸笑里，像藏小刀。
郑科长拍了下桌上；“带个徒弟！”
郭红站那儿，恭敬地叫了声：“师傅。”
郭爸爸爱讲自己当年在厂里学徒车磨钻打，怎样毕恭毕敬，给师傅打水打扇，端茶端饭，“一日师，终身父”。他自己那些徒弟们，到现在还会拎着点心鸡蛋，按时上门拜见。
“别，别，我不是唐僧，”孙伟使劲摆手，然后手搭前额，“俺是老孙”。
屋里一阵笑，郭红手足无措，脸一下子红了。
“正经点儿”郑科长白了孙伟一样，让郭红坐在孙伟桌旁，跟着他审单。
孙伟倒是没一点架子，郭红早上给他擦桌子洗杯子，他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自己来自己来”，旁边樱花冲郭红说“让他媳妇知道他还混上女秘书了，哼哼，他死定了。”
孙伟是银行标配妻管严，穿行服，不抽烟，工资全上交，去哪先汇报，喝多了酒，都喜欢拉着小姑娘的手。
郭红坐定，打量四周，科里桌子两两相对，进进出出十几个人。
她最先记住了坐在孙伟后面的樱花，修长的身材，和修长的脸，纹了浓黑的眼线。她拎着个精致的小手包，第一个下班，最后一个来。
老熊坐在孙伟对桌，虎背熊腰，裤腿经常一个高一个低就走进来。除了点下头，很少跟郭红说话。别人聊得或吵得热火朝天，他要么看单子，要么在出神，孙伟说他在黄粱南柯白日做梦。
孙伟给郭红顺了几套单据，打了几次面函，跑了跑收报发报部门，没几天，授业解惑就结束了。
他把拿回来的单子往郭红眼前一堆，说“糊弄糊弄行了”，他自己往后一靠，开始眉飞色舞地聊天。
积极反响的总是樱花和葛丹，尤其说道“牛老师”，俩人火上添油，还有几个也随声附和，热闹非凡。
郑科长总在不出声地看单据，说的太吵，她就抬头看几眼。
内勤姜平做郑科长对桌，她负责收发国外电报，统计报表，经常向郑科长请教问题，还常说“不符点影响行里声誉，单据质量急需要提高。”姜平比孙伟小很多，但孙伟在科里总喊她“江姐”，姜平有事就答应，没事不答腔。
郭红做完，孙伟签上名字，看也不看，就放郑科长桌上终审。郑科长扫了几眼，拿着单据走过来，敲孙伟的头，“CIF/FOB都没标上，你也出单？！”郭红听了脸红，有点惶恐。孙伟照旧笑嘻嘻改完，送给郑科长，“您老过目”。郑科长叹口气，说“你这一糊弄，人家几十万没了。”
“听见了，小郭？纸轻分量重。薄薄一纸抵万金。别稀里马虎！”孙伟一边回座，一边学郑科的严肃口吻说。
郑科长年龄最大，资历最长，她不常外出，大部门时间研究单据和案例，审查火眼金睛，几眼就能发现问题。
一会儿，孙伟站起来，扬着手中的报纸，大声冲姜平喊，“报告江姐，老孙大号。”
科里一阵笑。孙伟又说“万一牛老师回来，看不见我，会跟我急。”牛老师指的是副科长牛玲，原来曾是幼儿老师，孙伟喜欢随时提醒大家牛科长的前身，背地总喊她牛老师。
为加强纪律管理，现在按照牛玲要求，所有人外出都要到姜平这儿作登记。
樱花说“报备也没用。小心你半小时不出来，牛老师去厕所敲门。”
快下班了，牛玲带着一个客户笑嘻嘻地从外面进来。她告诉大家，晚上没事的，一起去吃饭，“二哥”请客。
葛丹没抬头，立刻说道“我晚上回家干活，去不了。”
樱花回绝干脆，自言自语小声道“请客吃饭，提前打算。不奉陪了。”樱花拿起小包，趁乱提前撤退。
孙伟多嘴，冲着樱花喊“早退！去哪？”
“约会！”
“跟谁？”
“关你屁事！”樱花笑着瞪了孙伟一样，提前5分钟溜走了。
对桌老熊怅然若失，孙伟咧嘴偷笑。
牛玲问孙伟没事吧，带着小郭一起去。孙伟痛快的回答“没事。去”。小郭对牛玲没忘新来的自己，心怀感激。
牛玲和“二哥”先出去了，孙伟自言自语“好酒好饭，不吃傻蛋。”
晚上，科里大部门人参加了，二哥公司七八个人。第一次参加客户酒宴，眼前人满杯晃，郭红小心翼翼生怕出丑，只动了眼前几块黄瓜，全程紧张观摩。看到牛玲谈笑风生，左右逢源，多杯不醉，郭红满眼崇拜。
第二天，葛丹进门问孙伟“酒吃得可好？”
孙伟一撇嘴“切！五粮液都没上，那破菜吃得我半夜直拉肚子。江姐，你肚子没事？”
刚进门的姜平没听见上半句，奇怪的回答“没事啊”。
“革命女战士的肠胃能化铁。”
姜平没来由就要受点孙伟的调侃，习惯了，像没听见，坐下干活。
“你以为牛老师的酒，那么好吃？”樱花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