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玲大部分客户,从她怀孕起,就陆陆续续转给了郭红,像葛丹说的傻人有傻福。科里来了新人,自己也开始被称为师傅,郭红身心放松,自由说笑,在屋里的声音在屋外也能听到。
日子每天都差不多,虽然有点任务,但基本都能完成。跑跑客户,审审单,中午科里打打牌,睡个午觉。客户里很多年龄相当的男孩女孩,共同语言比科里的同事还要多。郭红经常和他们一起逛逛街,吃吃川菜馆,也成了熟人朋友,这种热闹也似乎缺乏深入的交往占据了郭红的大部分时光。
于东和郭红下班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最然亲戚朋友都不看好于东,认为随便挑个同学同事,都比这个小瘦脸强,更别说那些别人给介绍的按条件检索的后备选手。但郭红英勇地宣称“快乐,比好的工作、好的家庭都值钱!”,意气风发地跟于东结了婚。郭红后来是说发了昏。
下班回家做饭,偶尔回父母家蹭饭,说说话,聊聊天。日子过得不算很满意但也没啥不如意。虽然幸福成就感,不像刚进行那么饱满,有了比较,看到差异-出身,家境,消费水平,但郭红光总能找到让自己欣慰的基点:想想市场上卖烤鸡腿的小学同学,肉联厂包香肠的女伴儿,找了个花花肠子的女客户。。痛苦的时候,只要想想比自己还惨的人,痛苦总能减轻很多,甚至消失不见。。
郭红和科里的同事,都利用闲散时间,考出了中级经济师证书。考分很高的郭红,想趁热打铁,晚上还尝试自修了一阵注册会计师,结果看得恶心想吐,昏睡不已。郭红就把厚厚的五本书,扔到书架上,开始看开封的包青天,或上错花轿的李玉湖。上班有空就跟同事一起到楼下书摊上租书看。郭红看不下武侠,也啃不动名著,就看点言情杂志。
大学时期,隔壁宿舍一个会弹钢琴的上海同学,一门心思考托福,天天耳朵上挂着耳机,只听英文歌,看英文杂志。分到银行工作了半年,用一次出公差的机会,在美国潜逃蒸发。郭红称她洋奴,非常鄙夷。一个郭红非常佩服的能学能踢球的男同学,放弃了外管局的工作,考了美国一个大学的神学研究生--只有这个可以给全额奖学金,也飞走了。郭红一边笑话他洋仆,一边去书店买了几本托福考试书。
但对生活总体比较满意的人,被偶然事件激发的澎湃热血,几天就退了潮。郭红猛学了几个星期,可今天刚背过的SEACUCUMBER,第二天晚上,脑子里就剩下个“海黄瓜”,怎么也记不住英文。郭红有点沮丧,记忆力怎么和上学时候,差距这么大?沮丧加疲倦,看着看着就趴书上睡着了。挣扎了半天,揉揉眼,想想,唉,非得跟人比遭这罪干啥?事忘掉了,书放下了,也就不想再动。
牛玲的突然美飞,还伴着不定期发回来的照片,碧海蓝天绿荫成片的海边大路,藤椅木桌红花绿草的屋前庭院,把郭红早已沉寂了的梦想又唤醒了起来。
郭红觉得自己现在是“浑浑噩噩,不思上进,不学无术,虚度光阴”。她买回来两大瓶雀巢咖啡,又去书店抱回最新的GRE研究生考试大纲高分秘籍应试指南,准备点灯熬夜,重整山河。
郭红像高考时一样,给自己制定了学习进度,认认真真在目录上,一周一周标上日期,规定自己必须按照时间计划一周过一单元。郭红高考时的超水平发挥,让她一直对自己的学习能力,甚至对自己的所有方面都充满自信。她丈夫于东说她是“盲目自以为是”,再火了,就说她“拾粪老汉,自己觉(撅)得”。
郭红减少了周末的回娘家,不再和女客户兼朋友们逛街,晚上也减少和于东呆一起的时间,按照计划,实施到第四单元,惹得于东满脸不悦,说她没事找事,放着好日子不过,郭红发现自己怀孕了。
郭红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停止了向美利坚的意气风发地进发,书扔回了书架,周末又开始回娘家,去吃郭红妈煮的红烧肉母鸡汤。
她不关心谁要提副科长,谁和谁又闹僵了,除了看小辣椒天天涂粉照镜子非常反感以外,有空就看孕期指导育儿大全,照着书本,硬着头皮吃虾皮海带,鱼镖菠菜,专心等着生产。
樱花做了几次烤面包切香肠的早餐,在外面吃了几次寿司披萨,俩人开始回樱花家吃饭。
进门没有上来提包递鞋的贤妻,老熊还得放下小包,赶紧进厨房帮忙拿盘子端碗。“别让我妈笑话你没眼神。”樱花不停提醒。老熊小心翼翼,尽量瞪开眼,记住进门先换鞋,吃饭先洗手,饭前脱外套,吃饭等人到--在筒子楼这些基本可以省略。
樱花家讲究养生,反对杀生,菜里很少肉也见不到几个油星儿。老熊提议吃点“结实”的硬货,被樱花家好一个鄙视。吃惯五花肉炸刀鱼的老熊,没了这些“三高”的垃圾食品,总感觉吃了没吃,晚上做梦都在啃猪蹄。老熊想在外面吃,樱花就盘问去哪跟谁为什么,老熊每次编理由累的头晕。后来老熊就经常蹲在路边摊上,吃完几串儿烤肉再回去啃“菜帮子”。
老熊安慰自己,肠胃吃点苦,至少脱离了低级趣味,“层次”得到了提高,从吵闹的筒子楼,提升到安静的干部院,从粗鄙的大鱼大肉,提升到了清新的绿叶嫩菜。
除了吃,老熊对当前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商社里人不多,可自己的工资是银行时候的好几倍,每年还有一两次去日本的公差。樱花说行里分房,老熊填钱加分,在行里要个大房子,有面子还捡便宜。现在的房子是暂时借樱花家的,不大,就一个卧室一个厅,但樱花布置的花香花色,窗帘是淡紫色的纺纱,铺着白色带花型图案的镂空桌布,桌上花瓶里总是插着百合,进屋就一股淡香味道。
樱花还花了几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个酒柜。紫檀木的酒柜里,竖着、斜着、躺着一些葡萄酒,还有精美的空酒瓶。为这个酒柜,老熊疼的发了火:不是大件,没啥用处,居然比个大书橱都贵!樱花很不屑,说土老帽才花钱,装模作样在家摆个书橱书桌,人家欧洲人都在厨房看书!(樱花忘了,欧洲人也没有可怕的葱花大蒜辣椒刺刺拉拉大爆锅)但酒柜是真正的生活品味,晚饭后,拿一个高脚杯,倒上三分之一红酒,加点冰块,穿着吊带,晃动晃动被子…。那时什么意境?
想象着樱花这个意境,老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品味亟待提高。现在一进屋,老熊觉得自己的梦想基本实现了。但樱花对老熊心满意足的样子很不屑,樱花总在提醒老熊,人家有年薪5万美金的,有美国买房的,有年年去澳洲欧洲旅游的。“我们活得,跟人家比,还猪狗不如!”樱花恶恨恨地说。
老熊负责商社的国内原料采购,供货商经常给老熊送些苹果西瓜猪肉鸡蛋。樱花告诉老熊,再拒收这些体积大货值低的东西,就直说,亲兄弟明算账,不玩虚的,订货一吨,返钱多少。她借一个亲戚的公司材料,在行里单独开了个账户,用来给老熊转账。
老熊犹豫再三,现在在商社里,自己日语最流利,也只有自己,不但能讲课文式的工作用语,还能常在同事羡慕的眼光里,和社长轻松随意聊点趣闻酒事。在供货商那里,自己就是商社的代表,收入高,专业,体面,每次下去,他们都像对待讲中国话的日本人一样。在老熊心里,这种被尊重被仰视的感觉,和钱一样让人满足。他努力挣钱,不就是追求这个吗?
可樱花说了,不要那么目光短浅,跟长工有钱一样,能想到的好东西,不是大米白饭,就是猪肉鸡蛋。
樱花常说“不要跟你原来的筒子楼比较,人一定要志向高远。”
在樱花的催促或者逼迫下,老熊终于开了口。这种事,就像吸了毒,开了头,就没有了回去的路。
老熊和供货商的关系看上去亲密了很多,当然也没有了高高在上。他更多的时间往供货商那里跑,一起喝酒,一起打牌,吃住在厂里。供货商厂长老板,现在也终于可以醉醺醺地跟他勾肩搭背,称呼“你小子”,背地后骂他“那个假鬼子”“吸血鬼”。
樱花的账户开始见钱。她每月最开心地几天,就是月初查余额,看到了账面上的钱,又稳稳地增加了很多。
有钱就有底气,樱花在科里脾气更大,外出的时间更长,美容更彻底,从手指甲到脚趾头。科里没人敢惹樱花,葛丹已经懒得搭理她,樱花现在常说“别以为这破活儿有多稀罕,惹火了,我还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