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里战事频繁,家里也不消停。
郭红眼前闪出于东那张瘦瘦长长的,最近拉得更长的脸。于东这张脸像块儿石头,沉甸甸的,让郭红心里堵得慌,家里越来越沉闷。
和于东越来越频繁的吵架,大都是于东抱怨她晚上出去吃饭,还扣个帽子:不管孩子。尤其郭红带着酒气回到家里,于东故意早早站在屋里,给郭红一个铁青脸。
于东希望郭红升职,但又觉得她没希望。于东眼里,郭红毛躁,冲动,不老练没抻头,还自认为也是个什么鬼“女强人”。
郭红看于东这个在外贸中专教古汉语的老师,就是猪鼻子插葱,在那些不懂事的毛孩子眼前,装个一肚子文化满嘴幽默的纸人,“没个屁用”。
街头小报问博人眼球,经常添枝加叶,把银行的女孩描写地跟三陪女一样,于东心里就越来越不是味儿,他越看越觉得郭红也是早晚的事。给自己提前戴好绿帽子,于东话儿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难看。女儿玲玲胆子小,一看爸爸阴沉的脸,就小脸委屈,一副要哭的样子。郭红为了玲玲,还会小心讨好于东几句。但于东越来越恶劣,已经摆出被羞辱的丈夫的的表情了。郭红对于东这种态度感到恶心,恶心到偏偏不做任何解释。郭红的反击是抱起被子,跟另一间跟孩子挤一个床上去了。
于东的人生,一直由外界决定。命好碰到投缘的,明确肯定他,他就超强发挥,越做越好。命不好碰到不对付的,他会像刺猬一样退缩进壳里,冷眼冷语,让人无法靠近也不愿靠近。
郭红本来是肯定于东的,至少认为他聪明有品有味。但郭红现在已经无暇细细体味这些小品味小风度了,像于东说的,她越来越实际了。于东也承认郭红不是金钱至上,至少没嫌自己住在她分的房子里,工资没她高。她只是工作压力太大,需要帮助。这种帮助,不是一个来自小镇上的古汉语老师能提供的了。
让于东为了郭红辞职下海,他也没这个勇气。于东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就提前竖起了刺。这种刺处处扎人,郭红现在连早晨和于东在一起的那点时间都无法忍受了。
郭红早晨负责送玲玲去幼儿园。她给玲玲穿好衣服,尽量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她套上行服,连洗脸刷牙都省了,好尽快地带玲玲离开,出去吃早饭。
郭红和玲玲一出房间,看到于东竖在客厅里。郭红没看他,扭脸对玲玲说“跟爸爸再见”,急忙拉开门。门在身后关上,把于东那张阴郁委屈的脸也关在里面。
把玲玲送去幼儿园,郭红来到行里。一进大楼,充足的冷气铺面而来,让她一阵清爽。今天,存款压力相比于东黑脸的压力,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胡美丽走过来,小声说轻钢的陈总监上晚上请客,让郭红别忘了给老公请假。
虽然有点突兀,一般请吃饭都提前一两天安排,但郭红赶紧答应。轻钢的户,胡美丽分给了郭红,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开了个户,业务一直没做起来。
陈监,不像那些年纪轻轻就当主管的,张嘴卡文,蛇丽,呆卫,说话就是CANCEL,PARTY,总在出差年会见个面比见大老板还难。陈监请吃饭就来,请喝酒很少醉,饭桌上礼数周全不会给任何人难堪。可就是账上永远是那么冰冰冷的很少的一点礼貌钱。郭红每次和他一起,都有点紧张,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像个小丑,蛮打蛮干,但总是打不到对手,对手甚至都不屑跟你过招,只在黑影里暗笑。
郭红看看自己的行服,浅蓝短袖衬衣,蓝黑直筒裙,跟商场售货员一样。唉,功力不强,至少也得赏心悦目点吧。她犹豫一会儿,跑到银行隔壁的海信广场。
这个广场刚开不久,全是中高端品牌。她前些日子看了件桑蚕丝的紫色无袖连衣裙,但领口有点低,露出一点白胸脯。郭红经常讽刺女同事衣着暴露是出卖色相,被同事称作“郭胡兰”。
这件衣服今天在打半折,这一折扣,等于小半个月工资省下了。不管需不需要,只要有折扣,郭红总要多看几眼。面对这么诱人的折扣,郭红犹豫了。钱省下了,可露出了大半截肉。郭红狠狠心,这件裙子还不如黑妹一件内衣值钱,“舍不得胸脯打不着狼”,要了这件衣服。她刷了卡,涂着黑指甲的小售货员安静地把衣服包起来,放进盒子里,并没有对自己特别殷勤。唉,这点钱别说黑妹,就连这个小售货员都没放在眼里,郭红叹口气,现在谁会找一个挣钱不如自己多的什么古汉语老师,买件衣服还得想三想四?
她眼前又闪过那张阴郁的脸。她给于东发了短信;“别忘了接孩子。我晚上有客户。”她现在甚至不愿意打电话听到他沉闷的声音。于东倒是很快来电话,问干啥在哪和谁一起,语气压抑着不满。
这次见面,原来是轻钢要进口几船铁矿石,胡美丽对陈监说,进口出口要一起做,平衡额度。陈监答应把代理最大的石墨出口拿过来。郭红好像看见一个闪亮的大客户登场了。虽然郭红总在时不时地往上拽衣服,这顿饭,谈的天南海北,喝的热闹非凡。
回到家,郭红还沉浸在兴奋中。开门看到于东坐在沙发上,阴着脸看报纸。郭红回到屋里换衣服准备早上床,然后好好考虑下怎么把轻钢这条滑溜溜的大鱼抓牢靠。
但她感到于东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有点不对劲。
过了几分钟,于东冲到屋里,硬邦邦地说;“能出来谈谈吗?”
谈谈就是吵吵,郭红简直想骂娘。
“我想早休息,明天还有好多事。”郭红尽量平静地说。
“你现在主要的事就是陪男人吃吃喝喝吧。”
郭红一下子坐起来,瞪着于东,“你啥意思!”
“哼,衣服都在哪脱了,还混上那样的了。别把我当傻瓜!”
郭红想起自己买的新裙子,想起自己为了省钱做的思想斗争,但她已经没有心情解释了,她坐起来,瞪着于东,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啥,但你在外面,要给你的男人留面子!”
“怎样留面子?吃个饭就是不给你面子?是不是连门也不能出了?有本事让我在家别出门干活啊?”郭红直着脖子发狠嚷道。
这种话是于东最怕最恨的,“我…我是没本事,但我也是个男人。”
“你,男人怎么了?…。。呸!”郭红想再恶毒的话,但玲玲已经哭开了,郭红心里更恨了,一个没用的只能没事挑事的男人。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别以为你自己多了不起.。。”于东又兜到了每次吵架的中心。
郭红下床,给玲玲穿好衣服,随便给自己拿了点东西。她拉开门,抱起玲玲,回头对于东说:“好日子不愿意过,那就不过了”。
郭红带着玲玲来到办公室。屋里有午休用的枕头被子,玲玲躺沙发上睡下了,郭红用几个椅子拼了个床,睡睡醒醒,想着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