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因为卢泽承的到访,一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卢泽承提了一个必定要浪费的大生日蛋糕一个人来到他家里祝他自己二十岁生日快乐。
李颉昊有挺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真正的生日祝福了。
在梧声他的很多信息都是假的,生日是假的,童年经历是假的,这几年过梧声身份证上的生日,他都有一群朋友还有礼物,无论是出去玩还是在家办聚会都很热闹,大蛋糕,表演乐队,盛装打扮的男孩女孩,装饰得豪华漂亮的场地,还有“爸爸”阔绰的馈赠,而真正的生日则是自己一个人度过。在梧声的李颉昊今年十八岁,实际上作为凡人他今年二十。
除了生日祝福卢泽承还说了一些在电话里难以讲明的话。
卢泽承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本线装书,书上写着“百鬼氏”。
李颉昊曾经认识的那个阳光得简直单纯又懵懂,有些犹豫不决,离成熟还远着的卢泽承改变了,李颉昊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他才又一次想起他已经离开故乡有四年,四年前他们两人都还在凡世,那时候的卢泽承还对这个世界未知,有的也几乎是那个世界最寻常的人的想法。
四年前李颉昊以出国留学的名义向卢泽承告别,那时候他其实想问卢泽承一个问题。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去死人之国,把你在乎的人带回来,你会不会去?”
但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想卢泽承会选择把路绍带回来,这是那时候的李颉昊不期望的结果,他也认为卢泽承没有那样的勇气,甚至根本就觉得这个问题是一个真实的“如果”,一个假设而已。既然他觉得卢泽承没有勇气,便不想他因为这个问题而尴尬。
于是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的极少数分子李颉昊,孤身来梧声“留学”。
两年后他在迦沙见到了刚到达梧声酆都的卢泽承,叙叙旧,笑谈命运的巧合以及这个世界还有同类的庆幸。
那时候的卢泽承已经走进这个世界,看见了这个世界的一些秘密,还有着对更多的未知的胆怯,和无知般的热血。
而现在的李颉昊看见了卢泽承的改变,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状况。
他比卢泽承早两年来到梧声,有清楚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忽略其他任何东西,他和高阶鬼司有约定,但受到自己家族的庇佑他不用受制于梧声酆都政府为其做自己不想做的工作,行事算得上是自由自在,他偶尔关心梧声的政局也是建立在考虑谷燚安危的基础上,他本以为自己能带着谷燚全身而退,离开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战争****都没法波及到自己,而自己也不会插手这些事。他一向是个对太多事不感兴趣的人,这点和谷燚倒挺像。
但这个观念得有所改变了,卢泽承并不是霍莲或者鸿幕的说客,黑无常霍莲和首席刃鬼鸿幕在这件事上向来亲力亲为。
卢泽承希望李颉昊能参与到对抗卞城宫的力量中去,理由除了鬼司的意向,李颉昊自己的能力,还有卢泽承挑明了他需要帮助。
他们已经认识了五年,没有说过是对方的朋友更谈不上什么刎颈之交,但意义又较朋友更为深厚,因为他们俩的交集总是离不开生存与死亡的问题,以及生命中那对无法忘却的盛年而死的情侣。
一旦两人的交际扯上死亡意义就沉重太多。
李颉昊在这个亡灵居住的酆都看到卢泽承时候,就感到了复苏的气息,有的事坚持了一段时间不见成效,总要来一个希望让自己觉得不能放弃,不然得不偿失,他们能让对方感到故乡的气息。
卢泽承说完要说的就离开了,他说他今天要去参加那个死在梧声大学的陈俊吾的葬礼,估计除了活动他不想在李颉昊眼前晃免得他没法认真思考。
李颉昊也确实罕见地犹豫了。
他家在城南的“凤凰邸”,他知道有一个中阶鬼司也住在凤凰邸,首席刃鬼鸿幕。据说“凤凰邸”工程刚启动时名为“凤凰域”,后来开发商觉得这会让人联想到“地狱”,便改了名字,李颉昊想来微微一笑。
这个城市就是地狱啊,虽然比人们固来的观念里的地狱好,而且好了太多。本质上的确不是天堂,反而是个令人沉迷的地方。
李颉昊一个人在家,没有点蜡烛没有切蛋糕,生日蛋糕连着盒子完整的放在客厅的桌上。李颉昊现在生活在梧声,融入这个世界就要习惯假的身份,所以当真正的生日祝福来到的时候反而措不及防。
酆都政府负责人生策划的刑判司给他安排了一对父母,这对父母最近在国外旅游,想必旅游的表象下有着任务因而去了凡间。
早上按照习惯锻炼一个小时,中间听听歌,锻炼完洗澡然后回到二楼房间,他看见书柜上摆放的合照,是那一次杨启皓生日的时候去槿菩游玩的合影。
他搂着身穿波普风长裙,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的霍莲,霍莲总是那么的漂亮,连阳光都眷顾她一般的挥洒得协调有致。刚从湖里出来身上还湿着的路绍蹭着颜勋宇,颜勋宇则推开他免得把水弄到自己身上,颜勋宇的另一边站着谷燚,谷燚是把路绍弄下水的始作俑者之一,她难得的有一脸开心的笑容,对着镜头右手握拳翘着大拇指示意身旁两个男生。
李卿的长发漫卷,右鬓别了一朵盛开的白色山茶花,她和刘妍把杨启皓夹在中间,手放在他头上做兔耳朵的造型,但杨启皓浑然不知,摆着一个老土的剪刀手,金惠羽举着自己的数码相机在回拍。李芩那时候是短发斜刘海,像一个不能再乖巧的学生,她两手抱着胳膊,笑得有些腼腆,她认认真真的看着镜头,拍照的人是苏堇洛。
他并不怕死亡,不怕会面临的惊涛骇浪,不然他不会是这样一个主动来到酆都的人。
但是随着眷恋的增加,不怕死亡变成害怕死亡,而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还会抽枝发芽不断成长。
你为所爱之人献出生命,自己去往地狱,而所爱之人活了下来,接着她会遇到新的人,也有可能投入到新的爱情中,因为你也一定不希望看着她为你的牺牲痛不欲生的过完余生。她活着却没法再和你一起,代替你的人出现了,那时候你只会活在她的记忆里,作为旧物和感恩。
她活着却没法再和你一起,这是否值得?人长大到要自我做选择的时候总要考虑是否值得的问题。
或者现在的状态更好,你回不去,却在她身边。放弃了家人朋友还有原本不一样的未来,其实你已经放弃了四年。但对家人和朋友来说,你又是自私的,太自私了。
李颉昊本来计划着带谷燚回去后一起去英国旅游,一切都听她的安排,他鞍前马后端茶送水照顾她。但如果自己再沉默下去,也许那一天就遥遥无期,只怕自己想置之度外是不可能的了。
来梧声的凡世之人都一样,要么功成名就名垂青史,被记载到酆都的史册上,以凡人的身份进入酆都官员的话题里,要么功亏一篑,分明特殊也有更多被关注的机会和便利,但是没利用好,就默默无声的成为梧声市民或者游客的一员。
陈俊吾已经死了,李颉昊还需要作为越过最后一条界限的考虑和勇气,作为自己走上一条路便无法返回并不会后悔的保证。
他知道他只可能从哪里找到做最后的决定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