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槐急了，说，你这个老太婆咋转轴脑袋，说转就转？见张荷花松了口，杨灵灵也松了口气，又坐到杨大槐身边说，我嫁过去，对老爸有很多好处，你这个村主任不是想建温室吗？我到那边把温室技术学好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帮你的忙。听杨灵灵说到建温室的事，杨大槐心里别扭，说，别说建温室，一听这事我就上火，这个韩乡长把我害苦了，弄得连闺女都搭了进去。杨灵灵说，你还是封建脑袋重男轻女，咋叫搭了进去，我不是给你找了个好女婿么。
杨大槐也泄了气，说看起来还是老话说得对，闺女是给别人养的。有了儿子，得了孙子、孙女都要姓杨；闺女生了儿子就要随人家姓，那外甥也是老话说的，外甥是狗，吃了就走。
杨灵灵说，老爸别这么悲观，这姓啥没有用，关键的是要孝顺。到时候我和立秋一定给你们养老，你要心里不踏实干脆也跟我嫁过去算了。
杨大槐还要说啥，电话响了，是韩乡长打来的，说明天中午在一块吃饭。放下电话，杨大槐说韩乡长明儿个回乡里，要请他喝酒，又有些伤感地说，看起来这闺女有时候还不如朋友。张荷花说，刚才还说把你害苦了，这一会儿又成朋友，是朋友也酒肉朋友。半个月前，胡林河乡领导班子作了调整。县外贸公司于经理到了退休年龄，韩乡长回县城接替了他的职务。乡里原来的副书记升任乡长，何丰年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副乡长。
韩乡长对县里的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县外贸公司虽是清水衙门，但常常和外商打交道，而且还有出国的机会，工作性质跟他喜欢抓的乡镇企业也有些类似。他对人说，杜书记在使用干部上，还是能辨个是非，知人善用的。
他这次来是陪韩国客商朴社长，到东凤坨村运输那一万把大笤帚和商谈进一步合作事项的。
田自高三天前就接到了通知，他组织人把大笤帚打了包，又定下胡老大的车队。朴社长到后，见一切都准备好了，非常高兴，握住田自高的手摇个不停，就差像乔立新说的，拥抱在一起亲个脸。田自高提出要不要打开包，抽查一下质量。朴社长连连摆手说，上次来过之后，知道你们是重信用守合同的，已被列为质量免检合作伙伴。
看过大笤帚，又去村委会活动室看娃娃鞋。乔立新、玉珍、四仙姑也摆了个阵势，她们把几排课桌并在屋子中间，上面按十二属相摆着一双双娃娃鞋。这些娃娃鞋在贵奶奶的基础上，又有了改进。除原来前面绣有虎头、牛头、猪头、狗头外，两侧又缝了各种各样的耳朵，后面也多了一个既能提鞋，又有装饰作用的小尾巴。朴社长拿在手中一个个端详一阵，连声说好，当场宣布再签订一万把大笤帚加工合同，那些属相鞋也要作为正式合作项目，进行批量加工。
韩乡长过来对东凤坨村年轻人组织的合作社有些偏见，以为他们是瞎胡闹，没想到却闹出了这么大名堂。说自己在乡里工作时，只看重点火冒烟的乡镇企业，忽视了传统的手工加工业，现在看来土特产品加工也是一个非常好的项目，是绿色产业、新兴产业，县外贸公司准备在这里建土特产品加工出口基地。
从村委会出来，朴社长要去看看贵奶奶，说带了礼品送给老人。来到贵奶奶家，朴社长问还认识不认识她。贵奶奶上下打量一阵，笑着说，想起来了，你是韩国那个葫芦瓢社长。
朴社长被逗笑了，说，老奶奶，不是葫芦瓢社长，我姓朴，叫朴恩顺，你就叫我恩顺吧。
贵奶奶说，知道不是葫芦瓢的瓢，是我这嘴说秃噜了。朴社长说，这次是代我外孙女特意来感谢你的，她很喜欢你送的虎头鞋。贵奶奶问，你们那儿的孩子，真的稀罕我做的娃娃鞋？朴社长说，真的，我那小外孙女穿上你送的鞋特别高兴，睡觉时也不肯脱，见到谁都抬起脚让人家看，说是中国奶奶做的。田自高接过话说，贵奶奶，不光是朴社长的外孙女稀罕你做的娃娃鞋，韩国好多小孩子也喜欢，朴社长还要和咱订合同。那大熊猫是国宝，您现在就是咱村的村宝、财神奶奶！
贵奶奶说，在电视上看过那大熊猫，笨得就会在地上打滚，还不如我的大花能逮耗子！
朴社长拿出一件韩服交给贵奶奶，说，这是我女儿送给你的礼物。贵奶奶用手摸了摸面料说，送一双孩子鞋，咋回这么重的礼物，谢谢你那闺女，惦着我这老太太。朴社长走后，玉珍四仙姑几个要贵奶奶穿上韩服，看看是啥样子。贵奶奶说，穿上这玩意还不成了老妖精，又禁不住诱惑，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前后看看，脱下来给玉珍说，这不是咱穿的衣裳，拿去留着给三和尚过年时扭秧歌当行头，不，还是给你爸爸，他秧歌比三和尚扭得好，年轻时可是这一片有名的秧歌头。
朴社长在村里活动的大半天里，富强粉郑玉芳一直忽前忽后地张望着，想让她家的水冲厕所，在关键时刻再发挥一次作用。遗憾的是朴社长直到去吃饭，也没有出现内急情况，这让郑玉芳非常失望。
中午饭安排在老炕头饭店。田自高听说韩国人爱吃狗肉，特意让田大明白弄来一条狗煳了。王玉环知道来的是韩国客人，也做了准备。桌子上除了饭店里的特色，还弄来了泡菜，酒也是韩国人喜欢喝的青酒。陪客的有运输大笤帚的东北老客胡老大、田春林、乔立新和韩乡长特意喊来的杨大槐。
朴社长坐下后，见到桌子上的狗肉，眼睛亮起来，尝过之后点头说好吃，比韩国一些饭店做得还有特色。尝过泡菜，说这个味道差些。
东北老客胡老大问，韩国是不是和东北差不多少，我们收了大白菜，家家要腌几缸酸菜，你们是家家在坛坛罐罐里腌泡菜？
朴社长说，还真的有点儿一样，就给大家介绍起怎样做泡菜。韩乡长想起前几天电视上说，韩国今年大白菜欠收，因为家家做泡菜，大白菜价钱猛涨仍洛阳纸贵，问朴社长是不是这个情况。朴社长说，市场上大白菜供应仍然紧张，为此她家少做了两坛泡菜。韩乡长觉得这里面有商机，说，朴社长，大白菜和天鹰椒是乐水的特产，家家菜窖里存着不少，咱在这事上能不能也合作合作，搞一下大白菜的出口贸易。朴社长说，蔬菜贸易不是她的经营范围，可以做一下市场调查，介绍几位客商接触一下。
韩乡长说，对，对，搞贸易就得广交朋友，这样才能信息灵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解更多的市场行情。乐水正在调整农业结构，大力发展蔬菜生产，欢迎朴社长多介绍这方面的客商过来，有机会我们也要到贵国考察一下。用官方的话说，要互相了解，增进友谊，扩大合作。
朴社长说，欢迎韩经理和在座的各位到韩国去，到时候请你们尝尝我亲手做的泡菜。
韩乡长没想到饭桌上的触景生情，竟会拉出这么多内容，端起酒杯敬朴社长，说看来我们的合作领域和潜力大着呢，前景广阔，祝合作成功。
朴社长见是喜欢喝的青酒，端起酒杯喝了，又回敬了几杯，然后就放下酒杯，任谁敬也不喝了，只是笑着吃饭吃菜。她吃菜很有意思，菜上来后，喜欢吃的，便夹一部分在盘子里，自己慢慢去吃；不喜欢的，根本不动筷子。这样吃了一会儿，说吃好了，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想去外面看看河流和杨树林，说这里很像她韩国乡下老家的风景。
韩乡长说不用客气，咱没那么多说道，朴社长便起身走了。乔立新是来陪朴社长的，见状也赶忙放下筷子，陪着去看杨树林。
朴社长一离开，桌子上的气氛活跃起来。韩乡长说，这青酒清汤寡味，喝着不过瘾，换了白酒。
杨大槐问，韩乡长，你真能把大白菜鼓捣到韩国去？韩乡长说，这搞外贸其实就是国际倒爷，他那里缺，咱倒过去，就能挣钱。
苏联刚解体时，往俄罗斯倒腾羽绒服的，里面装的都是鸭子毛，赚了不少钱。还有更神的，用两火车皮罐头食品换来了两架飞机。山东的生姜大蒜、永年的大葱都出口到了日本，咱的大白菜卖到韩国去有啥稀奇的。
杨大槐说，大白菜出口的事，你可得记着西凤坨，今年我们村栽了不少大白菜，家家菜窖都满着呢。温室示范村没排上号，弄得我在村里很没面子，连我那闺女都非要嫁到东凤坨去，原本是想给她招上门女婿的！
韩乡长说，这也能怪我？你们那村名不好么，县志上说，过来东凤坨叫落凤坨，西凤坨叫过凤坨，你那闺女能不飞走吗？
田春林和田自高听这话笑起来。杨大槐说，你这纯粹是歪理邪说，按这说法，西凤坨男人就得个个打光棍，村子早该没了。不管咋说这回有了好事，不能再忘了我！
韩乡长说，以为找你来是专门喝酒的？今儿个就有好事。扭头对田春林和田自高说，朴社长新增一万把大笤帚加工合同，是不是给西凤坨一部分，你们村要忙温室，还要扎大笤帚、做娃娃鞋，人手肯定紧。他们村里啥事也没有，你们吃肉，也得让别人喝点儿汤。
田春林和田自高交换一下眼神说，只要能保证质量，没有问题。杨大槐赶紧说，请放心，西凤坨村四十岁以上的老爷们儿，过来都扎过大笤帚，手艺不比你们村差，到时候我亲自把质量关。韩乡长说，手艺好坏确实很重要，关键的是还要有一套管理办法和组织手段。你们村的加工户，要加入东凤坨的大笤帚专业合作社，按照统一质量标准、统一供应原料、统一组织销售的要求，实行统一管理。在这一点上，你这个老同志要向年轻人学习，搞好合作。这事合作好了，那娃娃鞋也可以合作，这样你们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这个冬天就都有活干了，有钱挣了，你这个村主任也就当出点儿意思来啦。
杨大槐没想到今儿个来喝酒，喝出这么多好事来，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举起酒杯敬了韩乡长，又敬田春林和田自高，说回去后，马上组织人到东凤坨取经，一定搞好合作。
韩乡长见牵线搭桥成功，感叹道，要求调到县里，本来是想去养老的，把外贸公司经理这个职务，也看成一个体面的闲差。没想到今儿个你们给我上了一课，土特产品加工还真是一篇大文章，它不用厂房，不占耕地，而且不浪费资源，不消耗能源，没有污染，在炕头上就能挣钱，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东北老客胡老大听了这话说，听韩乡长说的这买卖，咋像做那个生意的？韩乡长问，那个啥生意？胡老大说，你没听有这么个话嗑，一位小姐去工商局想申请营业执照，工商人员问做的啥生意？小姐说我这个行业，不占地不占房，工作只需一张床；无噪音无污染，偶尔只是喊一喊；不用水不用电，自己设备搞生产；白天想夜里干，如果规范有税源。然后端酒杯站起来说，韩乡长，敬你一杯，祝高升！
韩乡长没动，说，坐下，你那点酒量还敢站起来？胡老大问，啥意思，要不咱换大杯比试比试，看谁先趴下？韩乡长不理胡老大，而是讲了个故事：一个小伙子去医院做手术，光溜溜躺在手术床上，女护士消毒时，那东西受刺激挺了起来。女护士有些气恼，用消毒酒精在上面点了一下。小伙子感到火辣辣疼，那东西也立刻萎缩下去，女护士说小样儿，这点酒量还敢站起来。
胡老大知道韩乡长在糟践自己，他这类话嗑更多，说韩乡长今儿个你官最大，吃好吃赖全靠你了，也讲了一个故事：新媳妇婚后带姑爷回门，当娘的悄悄问闺女，姑爷对她咋样，闺女说没事。第一天丈母娘好饭好菜招待后，要小两口早早歇着。第二天问闺女，还是没事，丈母娘就不给好饭吃了。姑爷问媳妇咋回事，媳妇红着脸说不知道，当晚俩人办了事，第三天饭菜就又好了。姑爷莫名其妙，上茅房时突然醒悟过来，掂着那东西说，吃好吃赖全靠你了。
说着笑着，人们已酒足饭饱。送走朴社长和韩乡长，杨大槐拉住田自高的手说，大笤帚加工的事今儿个就算定了，得多给我点。你们村有温室，人都忙着呢，我那里冬仨月，人们可是闲得蹲寨子壕、靠墙根呢！
田自高指指田春林，说，电视上国家有友好国家，城市有友好城市，咱往后就是友好村了，这事要由你们两位村领导来定。
杨大槐就又抓住田春林的手说，大笤帚咱一个合作社了，将来温室生产也要参加你们的合作社，在建设新农村上，我无条件跟你们合作！
田春林说，从杨灵灵那儿论，该叫您叔，放心吧，咱一定会合作愉快！杨大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打个酒嗝说，那是，灵灵嫁过去咱就是亲戚，要不，闺女就白嫁你们村了！回村里的路上，乔立新说，你们吃饱喝足了，我这肚子还空着半儿拉呢。田自高问，咋，没吃饱？乔立新说，本来想沾点光开开洋荤，没想到还没咋动筷子，朴社长就说吃好了，倒是陪她在树林里喝了一肚子西北风。我看这个葫芦瓢也不是个啥文明人，吃饭时爱吃的东西，就知道夹到盘子里自个吃，也不懂个谦让礼貌。
田自高说，这大概是外国人实在的地方，不像咱们不管是爱吃的，还是不爱吃的，都说好吃，还要推推让让弄一堆玄乎套。
田春林说，外国人喜欢分餐制，这个吃法讲卫生，是不是有这个原因。田自高说，大概是这么回事，讲究的人吃饭时，是不老张罗着给人夹菜的，夹菜用的也是备用筷子。咱们来了客人，为表示热情，总想给人夹菜，还要瞪着眼睛非让人家吃下去。仔细想想，这筷子刚从你嘴里出来，就去给别人夹菜，是有点儿不讲究卫生。
乔立新说，老话说，入乡随俗，这朴社长咋这么多讲究，上回来去茅房怕蛆，这回吃饭嫌筷子不卫生。又笑着说，三和尚，回家你就跟玉珍说，今儿个跟朴社长亲了嘴。有个小品不是说，男的女的用一个杯喝水，等于变相接吻吗？你的筷子和朴社长的筷子在一个盘子里夹了菜，这不也就是变相接吻啦？
田自高说，吃饭时你也夹了盘子里的菜，是不是等于和大伙儿都接吻了？三个人哈哈笑起来，笑完，乔立新问，刚才立秋老丈人和你俩拉拉扯扯说啥来着？不是要立秋当上门女婿的事吧？田自高说，是大笤帚加工的事，咱的合作社要扩大到西凤坨啦。田春林说，这可是今儿个最大的收获，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咱合作社的路越走越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