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宝兰怕乔兴旺再喝多了瞎说话,找来田自高陪酒。杨大槐对今天的活动非常满意,感触也很多,喝几口酒就要咂着嘴,感叹一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田自高见他老重复这句话,开玩笑说,还想不想让立秋做上门女婿的事?杨大槐说,还当啥上门女婿,我们村都要嫁过来。在外屋帮忙做饭的杨灵灵进来说,上次在家说要立秋当上门女婿时,我说要你一块嫁过来,你这范围扩得也太大啦!杨大槐看看乔兴旺两口子,说,这丫头,生生让我惯坏啦。魏宝兰已经听杨灵灵讲了不要立秋去做上门女婿的事,现在又听了杨大槐的话,心里越发踏实了,说,灵灵这闺女性格好,说话欢欢喜喜,让人听了开心。杨大槐心里高兴,也五味陈杂,酒自然喝了不少,回到家里仍满嘴酒气。张荷花听说是在亲家喝的酒,数落他说,闺女还没过门,去两回都喝成这样,八辈子没见过酒似的,让亲家咋看咱,不怕丢人呐?
杨大槐喝了酒兴奋,说在亲家喝多了有啥丢人的,闺女没烦,你倒烦了。你知道吗?今儿个我高兴,灵灵说咱村没赶上建温室,可以弄春棚,这可是去了一块心病,看起来这丫头嫁到东凤坨是对的。
张荷花故意拿话堵他说,你这个人咋出尔反尔,竟说违心话!前些日子还黑脸白脸想招上门女婿,喝顿酒就变卦了,不想这事啦?
杨大槐眯缝着眼睛想一会儿说,现在丫头同意招上门女婿咱也不不干了。张荷花说,你是没咒念了,自个给自个说宽心话吧。杨大槐说,你不懂,这里面有政治,听说过昭君出塞、文成公主和亲的事吗?这丫头就像当年的王昭君和文成公主一样肩负着使命,在两个村的合作上发挥着作用!
听杨大槐说起两个村合作的事,张荷花想起这几天村里有不少议论,问,咱两个村咋个合作法,听说加入了合作社,咱村的人要归东凤坨管?你还要把两个村合了?你知道人们背后咋说这事,说这在国家是卖国求荣,在村里就是卖村求荣,你要把咱村变成那个殖民地、还是耻民地!还老说自个是杨家将的后代,我看像是秦桧的后代!
杨大槐说,啥也不懂瞎咧咧个啥!今儿个前晌我们商量的就是参加合作社的事,是要定章程、签合同、有条约的。
张荷花说,定条约也是不平等条约,像秦桧的求和条约,难怪人们说你念歪了经!
杨大槐虽然喝了不少酒,脑袋还是清醒的,说,你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是哪儿跟哪儿?说我念歪了经是过去,现在两个村组织合作社,搞大笤帚加工、建温室是真经!别说根本没有两个村合了这回事,就是有,也不是坏事。你没见县里前几年搞了撤乡并镇,我看这村庄早晚也得并,这就是政治!你个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根本不懂这些,就会捕风捉影,扯舌头,传闲话。
张荷花说,我头发长见识短,你等着村里人戳你脊梁骨,骂你是卖国贼……不,是卖村贼吧!
杨大槐原以为老伴张荷花这些话是在故意气他。没想到,第二天杨八爷就拄着拐杖来找他了。杨八爷八十多岁了,过来当过大队干部,是西凤坨杨氏家族辈分最高的长者。他上年岁后痴迷于研究村史家史,认定他们这支杨姓是杨家将的后代。最初他不知怎么想象出,祖先是被潘仁美陷害后跑到这里落脚的,后来听说乐水一带曾是宋辽交战的古战场,又有了新说法,说杨延昭与辽军大战时,在村东的大沙坨上扎过寨,杨六郎探母时在村里歇过脚。这也是杨大槐开玩笑时,喜欢说自己是杨家将后代的原因。
杨八爷进门就问,听说你在和东凤坨弄啥合作社,想把俩村合了?杨大槐被问愣了,扶老爷子坐下说,八爷有话慢慢说……杨八爷把拐杖在地上杵几下说,这事你得多留几个心眼,咱俩村古来就结着疙瘩。
杨大槐知道杨八爷所说的疙瘩,指的是两个村为争村名和村东大沙坨子打官司的历史故事。见杨八爷为这事来找他,哭笑不得地说,八爷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杨八爷再次杵几下拐杖,叫着杨大槐的小名说,槐头,天下杨姓虽多,咱可是杨继业杨老令公的后代!咱杨家可是满门忠烈,老祖宗遭潘仁美陷害才流落到这里来的。
杨大槐见杨八爷越说越离谱,知道跟他讲不清道理,笑着说,八爷,你老人家说杨家的仇人是潘家,东凤坨一个姓潘的也没有,咱跟他们也没啥过节儿呀?
这时杨八爷的孙子杨明义,听说爷爷来找村主任,跑过来想拉他回家。杨八爷越发来了情绪,说,咋没过节儿,远的有过凤坨和落凤坨之争,老祖宗为这打过官司!近的那大沙坨子,早年两个村都去那里拉沙子,后来让他们占去了,这在国家就是领土被占领啦!
杨大槐说,这可怪了,昨儿个那老太婆说我要签订卖国条约,今儿个八爷又说领土被占,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是卖国贼?
杨明义笑着说,没有人说你是卖国贼,再说你哪有那资格。又对杨八爷说,爷爷,那大沙坨子不是钓鱼岛,要是钓鱼岛被小日本占去了,咱坚决不答应!
杨八爷说,啥岛我管不着,大沙坨子是凤凰落过的地方,是风水宝地,就是因为被他们占去了,才老压着咱们村!槐头你记住,咱可不能干辱没杨家先人的事,杨老令公在天有灵,也不答应的!
杨明义听爷爷的话不着天不着地的,赶紧把他拉走了。送走杨八爷,又来了几位本家兄弟,问杨大槐是不是两个村要合了。要他在这事上把握好利害关系,特别是村主任这个位子,姓杨的一定要坐牢,不能让外村人来领导,要不然全村人跟着吃亏。杨大槐越发哭笑不得,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咱是经济合作,合走一条致富路,不是让全村人跟着吃亏,是让全村人跟着享福!
不管村里有啥议论,杨大槐已铁了心。他让杨明义和妇女主任把村里会扎大笤帚和能做十二属相鞋的摸了底,而后请来田自高和乔立新做技术指导,进行培训。培训开始的时候杨大槐作了一个动员讲话,为这个讲话他特意准备了一番,让杨灵灵找来关于合作社的资料进行了学习。
讲话时,杨大槐现学现卖,讲了合作社的性质、作用,参加合作社的好处,又讲了合作社的一些规章制度和管理办法。最后他带了一股霸气说,过来你们说我在为村里办实事时念歪了经、走错了路。现在和东凤坨村组织一个合作社,是真经、是正路,是一条越走越宽的致富路。你们要给我走正了,别走歪了。走正了,就是要规规矩矩听两位技术指导的,在质量上无条件地服从他们的管理。走歪了,就是弄那投机取巧、掺杂使假、耍刁使坏、搬弄是非,不服管理的勾当。咱丑话说前头,出现这些情况,两位技术指导或许照顾面子,对你客气。我这里可没面子,也不客气,该开除合作社的开除合作社,该罚款的罚款,到时候想吃后悔药,买都没处买去!
冬闲里苦于没事儿干的西凤坨村人,早就在羡慕东凤坨村。现在这好事也来了,挣钱的差事送到了家门口、炕头上,人们自然喜不自禁。寂寞无聊的冬仨月,也就变得热闹生动起来。过了些日子,村里就有了新的议论,说杨大槐螃盖爬沙滩——道道多,跟东凤坨合作组织合作社是个好路子。
杨大槐最大的遗憾是建温室走在了后面。听乔小珍和杨灵灵说可以建春棚后,觉得这才是重头戏,等大笤帚加工忙出个头绪,他马上去找田春林,想把两个村合作搞温室蔬菜的事也尽快落实下来。
田春林也在思谋这事。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扩大合作社规模的好机会,但这个合作不像大笤帚加工和做娃娃鞋那样简单,里面要涉及到很多事情。在怎样合作上想听听乡里领导的意见,便去找刘新民。
听完田春林讲的情况,刘新民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情,兴奋地说,这可是一个好消息,该向杜书记汇报一下,马上给杜稼田打了电话。通完电话,刘新民越发兴奋,说太巧了,杜书记在来乡里的路上,马上就到,要咱当面汇报。
杜稼田的车不一会儿进了乡政府,来到刘新民办公室,不等坐稳就询问起这事的来龙去脉。听过田春林的介绍后,杜稼田感叹道,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包产到户是农民发明创造的,深化农村改革的萌芽,同样会滋生在新一代农民的探索和实践中。
杜稼田又问了两个村村民有什么反应和议论,而后沉思片刻说,记得原来讲过,包产到户是有它的背景的,它适用于传统的生产方式,带有小农经济的色彩,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和新种植模式的推广,这种情况自然会发生变化,这是社会进步的需要,也是市场经济使然。传统的一家一户种植销售,不是一盘散沙,也是各自为战,不利于闯市场,也难以闯市场。这就需要一个纽带、需要一个组织,从方方面面把人们组织起来、把土地组织起来,合作社发挥的就是这个作用,你们的这一步很可贵,合作社的范围越大越好,村子和村子的合作关系越密切越好。
刘新民说,听说西凤坨有年轻人提出来把两个村合了,现在有搞联村支部的,也有进行村庄合并的。他们有这个想法,乡里能不能搞个试点,把这两个村合并了,作一个新的尝试。
杜稼田说,这几年农村人口在减少,有的村庄成了空心村,村庄合并确实是一个趋势。过来我们合并过一些自然村和小的行政村,并没有收到预期效果,究其原因是缺乏一个纽带,一个经济的纽带。新农村建设,关键的是经济建设,有了合作社这个经济服务组织,村与村之间在发展经济上能联合互补,形成了经济共同体也好、联合体也罢,村庄的合并就会顺其自然。没有共同的经济目标和利益作支撑,合并了也是个形式,甚至还会生出新的矛盾,就像强扭的瓜不甜!
田春林问,下一步两个村准备在发展设施蔬菜上进行合作,合作社在组织生产时该怎样运作,要把握哪些问题?
杜稼田想想说,温室建设现场会时,你说过村里搞了一个规划,我觉得现在两个村要研究一下,共同搞一个规划。以这个规划为基础,在土地流转和规模化经营上,作一下村与村之间合作模式的尝试。还有合作社的规模扩大后,要抓住核心问题,特别是在发展温室生产上,要把住品种、管理、销售等几个关键环节,使社员与合作社形成密切的经济利益关系,不是一个松散的关系,合作社也不是一个松散的合作社。
杜稼田话刚说完,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他嘀咕一句,这丫头神出鬼没搞什么把戏,说有个老同学来了,带来个项目,大家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