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画狐枚(下)
正屋的房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房门就“吱”地一声打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地迈到屋子里去,“孔先生,孔先生。”我喊着,仍然没有回答。我凭着往日的印象,抹黑想找到屋子套间的入口,孔先生平日就睡在里边。
“啪”一声脆响,惊出了我一身冷汗,不知道是把什么打碎了。
我手忙脚乱了一阵子,终于走进了孔先生的卧房,“孔先生,孔先生”我压低了声音,喊着。本想找一盏油灯,可是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
“孔先生,孔先生。”我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向床边摸去。
让我吃惊的是,床上根本就没有人。这深更半夜的,孔先生去了哪里?这时一个让我惊恐万状的想法涌向心头,难道孔先生真的去了镇头的河堤?
联想到刚刚过发生的那一幕,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就在这时,“吱”的一声,房门,好像被人推开了,之后,我听到了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音,有人进来了。
“谁!”我下意识地喊到。
那人并没有回答,但是通过那个的脚步声音,可以判断,他正慢慢地朝我靠近。
“谁!你是谁!”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在我的惊魂未定之时,屋子里的油灯突然亮了。
一个穿着红色道袍的人正背身对着我,“啊!”我尖叫了一声,几乎失身跌倒。
那人慢慢转过脸,看着我。
“孔先生!”我喊到。
孔先生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未答话,他慢慢地脱下了那件色泽刺目的道袍。很疲惫地样子,缓缓地坐到了一椅子上。
“果然是这样的!都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们,连那么小孩子都不肯放过。”我几乎要扑上前去把这个老头扯碎。
“我一直想瞒着你,可是还是被你发现了。”孔先生叹了一口气说。
“你终于肯承认了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忠厚的长者,原本是一个十罪不赧的魔鬼。”我不无好气地说。
“原本有些事情我是不想告诉你的,因为我跟你外婆想的一样,这事情知道的太多,或许对你没有好处,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跟你讲了。”孔先生说猛烈地咳嗽了一阵继续说到,“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说书人,我是一个赶尸的老司。”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孔先生,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你的外婆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这个老头子的一些事情吧。”孔先生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狂笑道“我是最有成就的赶尸老司,是我创造了这个镇子!”他张开双臂,目光如炬,像是在炫耀一件伟大的作品。
“你到底是人是鬼?”我紧张地问。
“人?鬼?在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区别。年轻人,你能分辨出来,这个小石镇,有多少是人,有多少是鬼吗?”孔先生盯着我很严肃地问。
“你什么意思?”
孔先生沉默了一会说到:“是我告诉你事情真相的时候了。我原是周氏本家人,这是你知道的。但我并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我曾经问过母亲,但她只是说已经死去,并不许多我再问。但有一天,母亲主动带我去周家的坟场,指着一座秃坟,说,这就是你父亲的坟墓。秃坟前立着的一块残缺不完的石碑上,刻着坟墓主人生平年月,我吃惊地发现,坟墓里埋着的人竟然死于清代康熙年间。我以后想再想问母亲,她也是哭,并不肯再说一个字。后来我发现,不仅仅只有这一座坟墓如此,周氏家族还有很多这种年谱离奇的坟墓。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坟墓里埋着的人都死于康熙年间。”
经孔先生这么一说,我突然记起了那本断代的县志,这本县志对小石镇的历史有着详尽的记载,但是独独对清代康熙年间事描述,一片空白。我跟孔先生说起这件事,并问到,“难道康熙年,小石镇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是的,一场凶猛的鼠役,人口全部死光了!几十年没有人烟。”孔先生答到。
“这是不是也仅仅只是传言而已?因为我听镇上人讲过,那时镇子还是繁华一片,好像周举人就生活在那个时期。”我在说“周举人”三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并偷偷地看了一眼孔先生。
“正是这个周举人!”孔先生喃喃到,神情严峻。
“怎么,这个周举人也跟发生的那些事情有关系!”我有些明知故问。
“没错,就是这个周举人!”孔先生站起身来,转身盯着窗外说到,给我讲述了,他以前遇到的一件事情。
很多年前,我四处游激荡说书,也小有些名气。有一年的腊月,我到了一个集市,摆了台子,那儿的人们都很热情,不停地吆喝,为了多赚些钱,我就一场接一场地说下去,嗓子都有些人哑了。
直到天黑,集市也散了,人们纷纷离去,我才停下。在我收拾摊子的时候,发现下边还坐着一个人不肯离去。他一身黑衣,低着头,一言不发。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从我在响午搭台开始,他就来了,一直这样坐着,一动也不动,从没离开过。我赶上前去,说到“老哥,我该收场子了,天也不早了,您下回再来听书。”
那黑衣人终于抬起头来,我看到那人相貌粗陋,面露狰狞之色,天又黑下来了,不免有些紧张。
黑衣人却冲我说到“你这一天能赚多少钱?”
“赚不到多少钱,只是勉强糊口罢了”我答到。
我说完之后,那黑衣人人竟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锭子,问“想不想赚大的?”
黑衣人说如果我能帮他个忙,这金锭子就归我了。我也是个贪财的人,当时又年轻,血气方刚,心想不就是帮个忙吗,难道还能把命都丢了不成?我就跟黑衣人去了。
那黑衣人带我朝一片荒郊走去,我提心呆胆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他竟然带我来到一片坟地,他在一座坟墓前停下,那好像是一座刚下葬不久的坟墓,坟头还是新土。
黑衣人绕那坟墓转了一圈,然后在口中吐了一口气,再把双手贴到那坟墓上去。
在这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原本就有些紧张,看到黑衣人这一举动,我更感觉有些胆寒,不知道他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随着黑衣人的用力,我看到在坟墓的另一侧,竟然有坟土在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坟墓里边拱动,片刻之后,我啊地一声喊叫,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看见,一个女人的头颅竟然从坟墓里拱出来。
然后是身体一点一点地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整个过产就像是孕妇生产胎儿一般。
我已经被这情景惊得六神无主,早已经趺倒在地,腿脚也像是不停使唤了,怎么也站不起来。那黑人却将那女人的尸身立了起来,然后看着我说,“你过来,替我扶一下!”
我那见过这场景啊,遥着头一个劲着说:“不,不!”
黑人目露凶光地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弄到这坟墓里去,我能把死人从里边拉出来,也能把活人拽,到时候,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被逼无奈,我只好壮着胆子,赶上前去,扶住了那女尸,我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不敢看那尸体的模样,不想那女尸,却朝我压过来,我一紧张,一下子跌倒在地,那女尸也压了过来,整个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哭爹喊娘地叫着,谁受得了这个啊。
黑衣人又把那女尸拽来,骂到:“废物,本想你个说书人,会有点见识,没想到这般胆怯。起来,好好扶着她。”
我只好起身,重新扶着那女尸,黑衣人腾出手来,剥开那女尸的上身,在那女尸身上印了一张图符,然后,对我说:“你可以放开了。”
不我放开手之后,发现那女尸,竟然可以自己直立,更让我惊讶的是,随着黑衣人的唇翕开合,那女尸体竟然踱起了步子。
“好了,现在她归你了,你要把她安全带到小石镇!”
“小石镇!”我很惊讶地问。
“是的,小石镇。”
我本想再问,可是黑衣人却说:“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可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你不应该问,也决不能问!以后我表面上是个说书人,暗地替这个黑衣人把一具具的尸体赶到小石镇来。而这个黑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举人。”
孔先生讲完他的故事后,我很不解地问他:“周举人果然还活着?”
“这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人是鬼,他告诉我,只要在我他祠堂,点一柱香,能会出来见我。而且每年的腊月,他都会来这到这个镇子。大约,他跟你死去的外婆是一样的,都有些灵性了!”
“尸体应该入土为安,为什么,您却把它们都赶到镇头的水库里去了!”我问。
“我也不明白。我只是按照周举人的说法去做,每一年的开始,都要把尸体赶到那儿去,然后这个镇子,就会莫其妙地多出一些新面孔?”
“新面孔?”
“就是我赶的那些尸体。他们就那样出现在了小镇上,都活了过来。我还没有眼花,我能认得他们每一个人。”
相比这个怪异的小镇,我更关心的是那副“狐狸图案”。
听孔先生刚才讲的一番话,它似乎又和“赶尸”有关联。
“赶尸”起源于苗人的巫术,难道孔先生也会这种传说中的巫术吗?我问孔先生之后,他却摇了摇头说到:“我并不会也什么巫术?”
“那你是怎么驱赶那些尸体的?”我紧接着问。
“这只有那个周举人知道!其实我也只是他的一个操纵者!”
“刚才我听您说,周举人把那些尸体从坟墓里盗出来之后,会在尸体的身上印一个图符是吗?你应该看见过这个图符吧?”
“是的。”神色严峻地说:“这个图符,就是你一直让你迷惑的那个狐狸图案,他有一枚金色的印章,每次当他把尸体从坟墓里弄出来的时候,他就会从怀里掏出这枚印章。印章似乎像一颗烙铁,当他把印章贴近尸体的时候,那尸体像是被炙烤一样,冒出一股青烟。”
“难道,就是这你说的那个画狐枚章”我压低了嗓门问。
“是的。”
“我曾经在也见过一个这样的印章,这是跟您讲过的。”
“你难道感觉到了什么?”孔先生盯着我问。
“如果您没有骗我,所讲的都是事实,那么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这个周举人和那个王乡长会不会是一个人?”
孔先生听了我的话后,并没有做任何回答。
“告诉我,周举人的一支手臂是不是残疾的,他是不是少了一只手掌?您肯定知道的。”
“快点带海婴离开这儿,今晚就离开!”孔先生神情紧张吩咐我。
孔先生的话音未落,院外就莫名其妙地沙沙作响,我和孔先生下意识地同时向窗外望出,那是一阵阴森森的夜风,携着枝叶沙石风卷残云般袭来,真吹门窗嘭嘭作响,也把我和孔先生吹了一个趔趄。
“快点去找海婴?”孔先生喊到。
我跟着孔先生同时冲出屋外。
此时正值深夜,院落里的一切却清晰可辨,因为整个天空都是桔红色的,整个世界像是被涂蜡,又像是灯笼的余辉。那阵怪风已经完全停止了。
“孔先生,刚才吹过的就是阴风吗?”
“不要说话,跟着我,听我的吩咐。”
我跟着孔先生在胡同里,急匆匆地走着,在拐进一条深巷之中时,刺耳的铜锣声竟然又响了起来,我忍不住紧张地问:“这镇子上到底有多少人在赶尸啊?”
还没来得及听到孔先生的回答,就见小巷的那头,有一队手提灯笼,僵尸一般模样的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回头!”孔先生,喊到。
我们调转方向,准备退出小巷,可是就在此时小巷的另一头也有一队同样架势的人,赶将过来,把我和孔先生死死堵在小巷之中。
两支队伍越来越近,我紧张地看着孔先生,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地。
那些僵尸一般的人,在离我们四五米远的时候,突然把灯笼扔在地上,张着双手朝我们冲过来。他们披头散发,手掌上的指甲足有半米长,口中都有放浪一般的嘻笑之声。
就在我慌得六神五主的时候,孔先生把他的道袍,从身上脱下,双手撑开,朝那些尸身甩去,听见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之后,那些尸体竟然从眼前消失了,叫声惨烈,仿佛是野兽被刀剑刺中一般。
“孔先生,没想到您竟然有这般本事,我赞叹到。”
“我们快点去找海婴。”孔先生气喘吁吁地说。
我和孔先生来到外婆的宅院,把海婴叫醒。海婴抹着睡眼,一百个不乐意地说:“又见鬼了吗,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活啊!”
“你猜得很准,这会儿可是真见鬼了。快穿衣服,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就是百妖群集,我也先睡这儿了。”海婴说完又想往床上躺。
“少废话,快点收拾一下,没人跟你开玩笑。”我拉住她,用孔先生刚才教训我的口气说到。
“丫头啊,听话,今晚,你们必须离开这儿,一刻也不能耽搁。”孔先生说到。
我嘱咐海婴收拾一些重要的东西带走。
就在和海婴翻箱倒柜了地忙活着时,我突然看到孔先生,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墙壁上的那口摆钟,没有一点表情,然后那口本已经停止的摆钟,竟然又重新摇摆起来,“当当”,铜锣一般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