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赶着牛车,顺着街道一路走着。按照老师给出的路线,经过几条卖菜贩鱼的街道,穿过一片民居,曲里八拐的来到了一座普通的居民房屋前面。
和城中其他房屋相比,这房屋稍显的老旧一些。墙上已有些许斑驳的灰色,刷的墙灰已掉落不少。门前除了一株枇杷树,树下长着一些低矮的杂草,在也没有别的装饰。漆黑的木门霸占了超过一半的正门墙壁,木门吊着两只铜环,单看那铜环泛光的色泽,加上那木门剥落的漆色。便知道这栋房屋已许久没有翻新。
奴心里感觉很是诧异,老师在自己心中绝对是神一般的男子,居所不说多么奢华高大,但也不该是眼前这般寒酸之景色。且那诸国君主得知老师游历,放下君王架子,特意结交,更是许下重诺,只要老师肯留在本国,立刻晋升国师,封侯拜相只是朝夕之间。这与自己一路所想实在是偏差太大,一时间竟难以接受,呆在那里。
“老师,没,没走错吧?”奴说话都有些不自然了。实在是眼前房屋与老师身份不符啊。
“屋前枇杷树,房门大铜环,墙皮脱落,漆色剥落。这便是老师的家。”
从车上走下一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左右,身材颀长。身着粗布麻衣,腰间佩玉。国字脸,眉毛如墨,一双大眼生的很是神采,眼珠深邃,和这都城仿若一般,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当他的双眼注视着眼前这座房屋,给人一种穿透时光的感觉。似乎他可以通过眼前种种,看到昔日光阴。生的不算俊俏,但自有一股秦人特有的气度,不卑不亢,胸中自有千万沟壑。唇边生有淡淡的胡子,小麦色的皮肤透出光彩。他站在那里,奴的目光不由的便被他吸引住,仿佛他天生就应该受到万人瞩目。
“十年了,终是到家了。这一去,物是人非,连这枇杷树叶显得苍老许多。当年那种树之人,又去了哪里。为何独留我这个孤苦之人在世间受罪?”中年男子仔细抚摸着那枇杷树的树干,双眼流漏出一种追忆,时而面色微笑,时而双眉紧蹙,也不知道这一株普通的树蕴含了什么样的往事。
奴静静的站着,也不开口说话,看着自己老师此刻的状态,到是有些像自己年轻时候追求部落姑娘患得患失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那中年男子似是缓过神来。开口正色道:“奴,你既已随我十年游历,今日更是到了咸阳,陪伴为师左右。那你我师徒之名已成事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第三亲传弟子。你可愿意?”
“弟子谨遵师命。”奴拜了三拜,恭敬说到。
“好了,这些年辛苦你了。随为师进门,看看你那二师兄,他可是个妙人。”说着便抬步走上前去,敲响那铜环。
“铛!铛!铛!”
“老师去国游历,不曾回来。恕不能见客,来客请回吧。”屋内传来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使人若沐春风,浑身一阵舒坦。
“君岑,你又调皮了。为师回来了,你还不快快开门,是要冻死为师这把老骨头吗?”听到这一句回答,中年男子也大声挪揄着说道。
“哎呀,原来是师傅您老人家回来了。昨日徒弟还计算着日子,师父怕是近日就要归来。早上起来便听到喜鹊欢叫。果不其然,师傅今日便回来了。弟子刚才是正衣冠,整理一下身上衣着而已,这就来,师父稍等一下。”屋内声音这次却是带有一丝玩世不恭,不复刚才那般严肃。
少顷,房门打开。只见一身着玄色正服,头戴青黑高冠约莫三十来岁,嘴角两撇八字胡须,一脸正气的男子走了出来。
“拜见师父,师父一去十年,弟子日思夜想,恨不得当年能跟随左右。这十年每日都担心师父是否吃的饭,穿的暖衣。路遇狼虫虎豹,山贼土匪,师父乃一介书生,又该如何应对?万一遭遇不测,尸骨怕是难寻,自己这一生就剩下师父一人亲人,师父要是去了。弟子该怎么活下去。”说着说着,面色变的伤心起来,竟用那宽大衣角抹了抹眼角。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怕是思念是假。没有为师约束,这十年你过得不晓得多么逍遥自在。在这咸阳城中,谁能管你?”
“嘿嘿,还是师父您老人家了解我。那些凡夫俗子见了一个个恭恭敬敬,说我是夫子弟子,应该礼遇恭敬对待。不然就是对夫子不敬。害的我在人前还要保持一种严肃神秘,不怒自威的形象。一日两日还觉得好玩,时间久了,弟子心累啊!便索性关了门,呆在屋里研习诗书。”说完还往街道左右瞅了瞅,见四下无人听到自己刚才那翻话,这才又板起脸来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形象。
“这位相貌英俊,孔武有力的一定是师弟吧,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师父回家,我又多了个小师弟。真是可喜可贺,我备了秦风酒,肥羊炖,为师父和师弟接风洗尘。快些进家说话,一家人站在门外不像个样子。”说完上前拉着奴的手寒暄到。
奴心里恶寒到,自己这位二师兄果真是个妙人。要不是看他前后变化这般的快,自己怕是也以为这是一个古板老实之人。也对,没有特殊之处,怎么做我奴的师兄。
等到中年男子和奴进了屋内,君岑拉着牛车也跟了进去。
暮色降临,城内万家灯火。劳累了一天的秦人也三五聚集,或于酒肆,或于家中,备上几叠小菜,沽上一壶秦风酒热着。一同谈谈白日的趣闻,或吹一些无伤大雅的牛皮。升斗小民,日子也过的有滋有味。
屋内,君岑煮上热酒,切好熟牛肉,锅内羊汤滚滚。升腾起的气浪,带着羊肉的香味在屋内飘散。
三人相对跪坐。夫子居于首位,左右分别坐着君岑和奴。
“岑儿,这十年为师游历天下诸国,不知这秦国可有何变化?且仔细给为师讲讲。”夫子坐定,喝了一口酒说道。
“回老师,秦国这十年在秦王的治理之下,自然是蒸蒸日上,国强民富。要说大事,就是近日来,坊间传闻,大将军孟贲有意东征,正在联合诸将向大王请命。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被大王搁置下来。”君岑思索一下,回到到。
“嗯,大王是这天下真正的聪明人。别看秦国现在国力凌驾于他国之上。要是秦国现在出兵攻占,怕是要惹出这诸国背后那些人。到时候受人把柄。怕是要引起祸端。”说罢,夫子切了一块羊肉扔进嘴里。
“嗯?难道这天下除了这些世间国家和那些修行大派,还有别的势力不成。据弟子所知,每一国都有修行门派在背后支持。这些国家不过是那些门派在世间的代理傀儡罢了。咱们秦国,虽说没有修行门派支持。但是每一任秦王都励精图治,恪守组训。加上将皇室秘传的修行功法宣告于众,这么些年下来,积攒的修士虽说修为不高,但是数量怕是多的惊人。”君岑一边切着羊肉,一边说道。
“那些修行门派不足为虑。真正厉害是那些人。”夫子指了指天,便不在言语。
君岑低头若有所思,只有奴看他们俩说话绕来绕去,不得要领。
“既然这秦国这么强大,为何不出兵灭了其他几国,到时候这天下不都是秦王的。还怕个鸟啊!”奴嚷嚷着。
“奴,跟了为师这么久,还是这么急躁么。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他国家岂是表面那么简单。”
“好了。看来今晚回家这顿酒是喝不安生了。奴,你陪师兄好好守着家门,为师去见一位故人。君岑,照顾好你师弟,别生出什么乱子。”说完起身正了正衣冠,开门走了出去。
“是,老师。”
奴还想问上几句,被君岑拉住,只能看着夫子走了出去。
屋外,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这车的材料到也常见,无非是寻常富贵人家所用的楠木,车上吊着也不过是金银玉器吊饰。但是拉车两匹马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头生双角,火红色的鬃毛散发出阵阵热烈的气息,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鳞片,碗口一样大小的蹄子。两只铜铃般的通红大眼。粗大的鼻孔不时喷出一道道火焰。要是有识马之人看到,非得惊叫出来,竟然是传说中拥有天龙血统的火龙驹!
也不知道谁如此财大气粗,竟舍得用如此神驹拉车,真是暴殄天物啊。
夫子刚出门口,便有一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佝偻身子,身着蟒袍,手持浮尘的老者迎上前来。
“夫子,陛下今日得知夫子归国。备下酒席,在天宫为夫子洗去尘世烦恼。特命奴才接夫子一叙。”
“陛下也真是看重鄙人,我不过一介草民书生,竟劳烦苏公公亲自前来。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啊。”
夫子上前摸了摸那两匹龙马的脑袋,一点也不惧怕那龙马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与灼热的温度。
“可惜这两匹好马了,竟落得为我拉车的下场。走吧。看在这两头龙马的辛苦上,便随你走一趟。”
“哈哈,这两头畜生能为夫子拉车,那是它们三生修来的福气,夫子要是看上这两匹龙驹,我斗胆替陛下将他们赠予夫子,不知夫子意下如何?”苏公公也不气恼,反而要将这两匹龙驹送给夫子。
“拿人手短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家老黄陪我这么多年了。舍不得,多谢公公美意。无功不受禄,我这穷苦之人,养不起这样的龙驹宝马。”
“哈哈,夫子开玩笑了。要是夫子想要功名利禄,还不是唾手可得,哪像奴家这样的人。终日伴君左右,提心吊胆的。为了一点名利,小心翼翼。”那太监也是自得一乐,陪着夫子搭话。
夫子入了车厢,那龙驹竟腾空而起,直奔那城中天宫而去。
这城中夜晚灯火点点,但这天宫却依然是一如白天一样,充斥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彷如一个漩涡,将一切都吞噬一空。
龙驹落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之上,平台之上只有一座巨大的孤零零的大殿。周围也没有一个卫士和宫女太监。
“老奴只能到此,陛下就在殿内等着夫子。夫子请!”说完,那苏公公牵着龙驹退了下去。
夫子信步拾阶而上。看着这孤独的宫殿,心里生出一种孤独寒冷之意。不知那殿中之人,每日于高台之上,俯视整个咸阳,内心会不会也有孤独凄凉。这等薄情之人,怕是只有天下霸业,又哪里会有常人之情。夫子摇了摇头,索性不去想了,径直入了宫殿。
殿内空旷无比,周围十二根擎天柱托起整个大殿,在大殿穹顶,绘刻着宇宙星空的图案,那些星图不断旋转缠绕,变化着,蕴含着某种玄妙的变化。大殿之中除了那一座冰冷的寒铁王座,在那王座之上悬挂着一柄青铜古剑,剑身正面刻着法正诸侯四字,背面则刻着匡正天下。无不显示出这历代秦国君王的野心。除此之外,在无他物。
此刻,在那巨大的王座之上,坐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男子,只露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庞。极力想要去看个清楚,灵魂却又彷如掉进了深海漩涡,意识变得模糊起来。过一会,等到目光转移开来。不在抬头看那男子,只是低着头时,意识又恢复了清明。
夫子入了殿中,目光自然落在在王座之上。
“你,来了。”
“是啊,十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孤零零的坐在这个冰冷的王座之上,当年要是你肯出手。她又怎么会香消玉殒。”面对这个整个秦国的王,也是天下少有的可怕人物。夫子并无惧色,只是平淡的开口询问道。
“我是秦国的王,不是她一人的王。”王座上的男人依然威严如初,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呵,就为主宰天下。便不顾亲人之死,宁可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死去,也不出手。你这王,怕是也当不长久。”
“夫子,朕念在你当年救朕一次的份上,这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忍让。如此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朕,不希望下次在听到。”王座上的男人心中似略有愤怒,声音都显得略有怒气。
“哈哈哈,嬴政,就只会对着我咆哮吗?当年怎么不见你对那仙人这般。原来只是懦夫一个。”
“夫子,好了。朕不想提这些陈年旧事。这次回来,你就帮朕共同治理秦国,将来朕君临天下,杀上九天,成就万世基业,你也必将万世不朽。”
“这次归国,秦人在你的治理之下确实是幸福康乐,仅此一点,足以当的起明君之城。我不过一介书生,顶多教教弟子罢了,又哪里懂得治国争霸之道。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好了,见了见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我那两个弟子,怕是今晚不能安心睡觉了。”
“哦,你就不想知道当年那个孩子的下落吗?”
“蝉儿?他不是十年前都死了吗?怎么会,难道?”
“不错,当年朕的妹妹,长公主殿下是死了,可是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却是用秘法强行催生下来。朕也便随了妹妹的心愿,给这孩子嬴蝉儿。”
“你想要什么?”
“朕也不强求你入朝为官,只要你欠朕一次人情,答应日后替朕出手一次,这孩子便交给你教养。十岁孩童,正是明道理,读书正身的好年龄。“王座上的男子缓缓开口,等着夫子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日后帮你出手一次,蝉儿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此刻,蝉儿已经入睡。明日朕将那孩子送到你府上即可。”
“那我就等着大王的承诺,希望大王不要食言。”
“君王金口玉言,你大可放心去吧。好了,朕要修行了,你也回去吧。”说完便渐渐融入到那王座之中,消散在黑暗之中。只留下夫子在大殿怅然若失,这亲王果真是算无遗策,自己心中这最后一点牵挂竟也被他牢牢抓住。罢了,只要能护好蝉儿,出手一次破了修行又有何妨。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而普通秦人依旧是饮酒寻乐,却不知道在那高台大殿之内发生了如此一番对话。只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