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梅和紫鹃一路说说笑笑的,更准确的是说只要陶梅一个人在一路上不停的没话找话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而紫鹃一直将身子都影在宽大的斗篷之下,别人也看不见她的一颦一笑,也自然无从揣摩她的心思。来到满庭芳的时候,两人一瞬间都似乎被石化掉了。
平日里这里虽然地处闹市,但是不时的因为有江湖人士气势汹汹的过来舞刀弄剑的——虽然他们指名点姓要见的那个“恶贯满盈、罪无可赦”的花狐狸根本就懒得下楼来见他们一面,只是让那个似乎有着睡不完瞌睡的小二哥出来打发他们,不过,这也足以影响它的营业了。因为小二哥解决问题的手段比较不太雅观。手上的一把扫帚经常将来人的衣服统统撕成破布条再补上一脚踹他出去。
“三才剑客关中客。”紫鹃告诉过陶梅,“曾经是杀遍关中无敌手的鬼剑客,不知道怎么跑到这儿来当一个杂役了。”
“谁让你们老板娘的魅力大呢。”陶梅微微笑了,这里是崔家明月堂的分坛她也不是不知道,光是这里面的一个杂役都有如此高明的身手,但是那个老板娘的本事——她也成心试探过,却发现对方如大海一般,根本看不出哪里深哪里浅,也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一向高傲的陶梅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
眼下这个平时由于杂处在一堆很热闹的同行之中而显得比较冷清的酒馆,居然风头压过了西边最红的怡红楼,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吹喇叭的,放鞭炮的,敲锣打鼓的,一时间陶梅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娶亲的现场了呢。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她好奇的垫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不知道,”紫鹃影在斗篷下的声音也有一丝不安的波动,她悄悄的摊开右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用人骨磨成的坠子,握在手心。
陶梅真好奇的看着热闹,忽然觉得身边的某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些感觉很熟悉的,但却有不太一样,她仔细的分辨着,在人声鼎沸中努力集中着注意力,寻觅着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紫鹃影在斗篷之下的身子微微晃动着,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颗人骨坠子上,这是她前天刚刚从城西的乱葬岗上弄来的,原本是防身用的,不过,现在也正好是检验一下,那些被圣殿锁的一层又一层的古老卷轴上标志着的“邪恶”两个字是否恰如其分。
她回忆着那些发黄了的羊皮纸上几乎难以分辨的墨迹的内容,淡淡的绿色光环温柔的环绕着她的手,这双手,白皙而娇弱,看上去只适合去捏住绣花针,绣个蝴蝶绣对鸳鸯什么的,若是要她握住刀剑,只恐怕摇摇头,不行不行。
也的确,她厌恶刀剑,厌恶拳脚,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一个好好姑娘,一个软心肠的好女孩。如果有必要,她会让人看见她的另一面的。
“紫鹃,你在干什么?”陶梅的意识强行撕破她的防护闯进了她的大脑,一瞬间就读出了她现在心里的一些想法,虽然紫鹃下意识的反抗她,但是毕竟在她面前,紫鹃的防线还是太脆弱,陶梅又一次轻而易举的撕开她的防护:“你还不停手,我可就要命令你停手了。”
电光火石之间,紫鹃撤掉了缠绕在手上的生命之力,陶梅也从她的脑海中溜之大吉,紫鹃隔着斗篷看了她一眼,陶梅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想也许那会是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
紫鹃默默地穿过人群,走进店堂,正冷眼躲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的小二哥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的打算盘,紫鹃随手拿起一个空茶杯,走到小二哥面前,“给我一杯茶。”
小二哥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转身从后面拿起一个大茶壶,给她倒了一碗。紫鹃喝了茶,默默地走了上去,就好像身后那些喧闹的人群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中一样。
“好奇怪啊。”陶梅心里说着,也跟着走了进来,才知道这两个人都突然变成了哑巴似的是有原因的,虽然那些喧天的锣鼓就在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狂的人群也都离她不过咫尺之遥。但是一走进这个小小的门面,顿时觉得心灵神安,耳边也清爽了许多。想来也是那个神不可测的老板娘弄的机关。
陶梅捡了张边角的茶座坐了下来,小二哥望见她,便提了茶壶过来。陶梅手一翻,掏出一枚金叶子,“我要最好的茶。要六安的瓜片。”
小二哥回答她,“瓜片不是最好的。还有更好的。”他的声音沙哑的很,似乎说了太多的话才会这样。
“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陶梅将金叶子推向他,“还有烧茄子吗?”
“洛公子去洛阳探亲了。有豆沙酥饼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呢?”陶梅笑意盈盈,“来点点心也不错,这是我给你们老板娘带的点心,请帮我送上去吧。”
陶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绣花小包,交给小二哥,小二哥掂了一掂,不过一两多一点,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包点心的小包是用苏绣做的,上面绣着些花鸟,还有淡淡的清香,也不知道是点心的香气还是陶梅用的脂粉。
“我这就去,您稍等。”小二哥躬身退了回去,陶梅也这才开始注意到这场喧哗的风暴的中心人物——一个正坐在门面最中央的那张桌子上吃饭的年轻人。
桌子上有很多菜,四荤四素还有四碟小菜,一壶黄酒,他吃得很慢,很优雅,不急不躁,仿佛周围的世界只不过是一片白地。既没有那些锣鼓喧天,也没有鞭炮齐鸣,更没有人山人海。
陶梅不由得注意到他,他衣着平常,只不过是街上随便哪个裁缝店都能做出来的手艺,衣料也普通的很,左右一匹布不过四五两银子。但是,就是这样简单的衣服,这样廉价的布料穿在他的身上,却有着一种不一样的地方。
这种地方是什么,她也一时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个人好看,虽然只看得见他的侧面,确是一个完美的侧面,好似是用温玉一点点琢出来的,如果说岁月如刀,那么这就是一个完美的作品,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
怀着审美的心态,陶梅一手托着脑袋,温柔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这种心态,她只曾经对一个人流露过,那个人比她大很多,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她当时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却莫名其妙的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结果就是说,两个人都受到伤害,可是这个正在吃饭的年轻人,却让她起了那个朴实沉稳的男人。
并不是说两个人长得很像,只是说,他给她的感觉很像,一样的沉稳,一样的稳重。她还记得她最喜欢的是那个男人身上淡淡的汗味,那种夏天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气味让她神魂颠倒,她是用尽了一切手段想和他在一起,只可惜在他的眼中,她永远只是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孩子,也许爱情可以超越年龄,但是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陶梅承认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是她最大的失败。
好吧,那就承认现实吧。她一直在说服自己,罗什,一个很好的人,虽然身边总是围着很多女孩子,很多名门淑女,但是他并不花心,样样条件都好,几乎是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丈夫,如果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的,就像所有的传说故事的结尾那样,他们会儿孙满堂,白头到老。
她一直在说服自己,去接受罗什。他会使你幸福的,他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而到了今天,她更加明白了,自己一直都是在欺骗自己,罗什对于她而言不过就像是麻醉剂一样用来麻醉自己的,她根本不喜欢他。
他的儿子今年也该入学了吧?她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也是该放下包袱,毕竟,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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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轻轻的推开自己的房门,心里还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冷不防的迎面一阵劲风袭来,她吃了一惊,迅速的偏头闪过,那掌风只将她的兜帽吹落,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死白色的脸。
裘丹莉吃了一惊,更甚于被袭击者,紫鹃眯起双眼,似乎很不习惯阳光,趁着她还没有适应过来,裘丹莉心一横,右掌一翻往紫鹃肩上削去,左手却骈指点向了紫鹃的腰间。
虽然目不能视,紫鹃的耳力却好得很,宽大的袖袍往上一扬,隔住她的右掌,腰眼上却不留神结结实实的被那灌注了内力的“行路指”点上了。
“呼……”看见紫鹃再也不能动了,裘丹莉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打量起自己面前的人来,她的那张脸真的是恐怖,好像是一个刚刚从古墓里爬出来的死人样,毫无血色,几乎就是和她穿的那身白色长裙难以分辨。
“你要干什么?”紫鹃看着她,“为什么袭击我?”
“这是我要问你的。”裘丹莉好整以暇的拍拍手,“我要问你,我们傅派的双玉蝉神功你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什么双玉蝉,我根本没有听说过。”紫鹃心理一咯噔,看来该来的总回来,“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裘丹莉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得意的看着自己的猎物,“这天魔无相的功夫你练的还不到家啊,隐藏不了你的踪迹,在你给我换药的时候我就看出来的。”
“嗯?”紫鹃心中不禁疑惑了,“你的毒?”
“我有解药,用不着你笨手笨脚的来做好人。”裘丹莉调皮的一笑,“你诚心就不想给我去毒,要是按你的治法,我的毒别说没解,只怕又多中了几种毒。”
“原来你一直都在装病。”紫鹃恍然大悟,心里却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悄悄的运转着内力,那影在袖袍下的手指,一点点的把扣在手心的骨饰挪到指尖。
“那是当然,”裘丹莉看着她,“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天晚上,当你从楼下走下来的时候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但是我转念一想,你不可能知道我的机密,所以我就将计就计,任你摆弄,果然你不出我所料,你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的确。”紫鹃淡淡的道,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吧,说来让本姑娘听听,你的如意算盘是什么?”裘丹莉走到紫鹃的面前,两人差不多高,眼珠子对着眼珠子,鼻尖几乎碰着鼻尖,“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是谁?你到底为谁工作?”
“你说我是谁?”紫鹃笑了,只不过苍白的脸色上终于渐渐有了血色,“你说我能是谁?”
“你肯定不是明月堂的人。”裘丹莉竖起一根指头,紫鹃点点头,“我不是。”
“你也不是红楼堂的。”裘丹莉竖起第二根手指头,紫鹃淡淡一笑,“我只是在这儿借宿,和崔家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我觉得,你最有可能的是,你是白公公的人。”裘丹莉刚刚把脸转过来,就看见就迎面看见一个白白的东西向自己飞了过来,她连忙下腰躲闪,紫鹃运足内力冲破她的禁障,恢复了自由,双掌转运如风,淡绿色的生命之力在紫鹃身子周围形成一道淡淡的护体真气。
“算你狠。”裘丹莉也不肯示弱,单掌一挑,一招“玄鸟划沙”迎住紫鹃的来着,马上又一招“三香祈愿”往上击去,紫鹃原地一旋身,绕过这一招,袖袍一拂,一卷,劈头盖脑的往下击去,裘丹莉双掌合十一撮,意欲硬碰硬的接下这一招,谁料的到,紫鹃半路上右手袖袍一扬,又是一个华丽的转身,卷起一阵小旋风,裘丹莉抵不住这阵罡风,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个破绽。
紫鹃瞅准这个机会,左手袖袍一带,充盈的生命之力将袖袍都涨得鼓囊囊的,裘丹莉眉毛一挑,电光火石之间在腰间一模,取了三枚倒刺扣在手心,这时紫鹃的袍子已经击到了她的身上,她拼尽全力将那倒刺往紫鹃袖口扎去,紫鹃猝然不防,只觉得手心一痛,等到撤去掌力,低头检视的时候,手心已经被那暗器炸伤,流出些黑色的血液来。
“喂了毒。”紫鹃皱了皱眉头,但却也不是十分的紧张,她掐住左手腕部,“居然还有这一招。”
裘丹莉挨的这一下也不轻,嘴角边又留下了鲜血,其中还有一小半是紫鹃那一下打的诡异的很,别的地方她不碰,偏偏去碰她上次“苦肉计”时的伤口,而且那劲道还是分了三个波次,第一层先伤了她的伤口,第二层暗劲直入经脉,第三层内力巧妙的在她那伤口上一推一击,估计着刚刚结痂的伤口现在又改流血了。
“你……”裘丹莉怒视着她,“太卑鄙了。”
“和东厂的人在一起,你居然还敢这么麻痹大意。死了也活该。”紫鹃冷漠的说,用内力将毒血逼了出来,“下回用暗器也要用点厉害的,这种毒药对于我而言几乎不存在。我倒是可以给你开出一百个药方来要你的小命,想不想试一试?”
“这么说,你真的是白公公的人了?”
“算是吧,或者说,曾经是。”紫鹃走到桌子边,拿出药囊,取出金创药给自己涂上,
“我们各取所需。”
“你现在?”
“我现在是自由人。”紫鹃回过头来,怜悯的看着她,“我不想回东厂了。”
“你是逃出来的?”裘丹莉看着她,“没有人可以从那里逃出来,人人都说那里是活着进去,死了出来。”
“是吗?”紫鹃笑了一下,裘丹莉觉得她笑的样子很美,“那你就当我已经是个死人好了。”
“你为白公公都做了些什么?”裘丹莉的好奇心突然上来了,这句问话让紫鹃足足的把她瞧了一盏茶的时间,看得她都心里发毛了,直到最后紫鹃才丢给她一方手帕,“擦擦吧,坐下来,有没有兴趣,听一个复仇的故事?胆小的话可以不用听。”
“我的胆子才不小呢。”裘丹莉擦了擦嘴角,扶着腰,艰难地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紫鹃顺手递给她一杯茶,“喝了吧,活血化瘀。”
裘丹莉将信将疑的结果来,轻轻的一嗅,果然有一种从未闻过的清香。便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好。”紫鹃又倒了一杯茶,“这一杯是有毒的,你敢不敢喝?”
“有什么不敢的?”裘丹莉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
“这可是有毒的茶,你为什么要喝?”紫鹃看着她,她却满不在乎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下毒杀我。因为对你没用。”
“算你蒙对了。”紫鹃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能杀你是一回事,想杀你又是一回事情。”
“那你可以开始讲你的故事了吗?”
“可以了。”紫鹃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了起来,“不过你要发誓,不将它告诉任何人,不然你就会被虫蛀蛇咬,肚穿肠烂,不得好死。”
“好的,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