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住手!”看到杀人鬼的动作,千岁拼命摇头,“快住手,求你了!”
大八木提到过“双叶山杀人鬼”。
难道这个漆黑的彪形大汉,就是传说中的杀人鬼吗?这座山里,真的栖息着这种怪物吗?
“住手、住”
杀人鬼挥下斧头时,千岁再次紧闭双目。
闷声传来。身子一晃,有液体溅到了脸颊上。
然而,不知为何,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疼痛的袭击。
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只见漆黑的彪形大汉正抓着一条腿。截面在膝盖上方。
那条腿……
那是……
啊!千岁心想。
她不再咬紧牙关,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蠢货!
那家伙把腿搞错了。
他搞错了。他砍下的一定是大八木的腿!
千岁发疯似的狂笑着。她低下头,想看看得救的左腿。
然而,那条腿并不在原处。
大腿在中央偏下的位置切断。月光将肌肤染成了青白色,血如泉涌。
这……
千岁的笑声停止了。
为什么?
不可能。
明明不痛啊!
明明不痛啊。
明明……
她不可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无法感觉到腿被砍断时的疼痛。因为杀人鬼插进她体内的木桩破坏了脊髓,下半身的神经与大脑之间的联系随之完全切断。
啊,我的脚……
千岁呆呆地望着杀人鬼手中的物体,在不久前那曾是她肉体的一部分。
那是我的脚。
她快疯了。
那是。
我的。
我的!
杀人鬼起初无法理解那女人为什么会笑。
他遵循残忍的意志挥下斧头,本以为她会发出凄绝的喊声。没想到……
难道这女人不会痛吗?
高亢的笑声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喉咙发出的仿佛漏气一般的怪声。
杀人鬼将千岁的左脚丢在大八木的头颅旁,再次架起斧头,朝她走去。
她的双手摊开,贴在鲜血染红的斜坡上,仿佛在欢呼“万岁”。杀人鬼盯上了这双手。他缓缓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
“不要啊!”她大声喊道,想甩开他的手,“不!”
杀人鬼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只胡乱挣扎的手,拽到大八木的无头尸体的肩膀上。
“放开我!”
千岁被杀人鬼强行改变了姿势,恢复了刚才交合时的动作——抱住大八木的胸口。
杀人鬼的呼吸纹丝不乱。他举起斧头,将大八木的肩膀当做砧板,在手肘的位置砍断了千岁的左臂。
惨叫伴随着喷涌的血液响彻黑暗。
她终于感觉到痛了。杀人鬼心满意足。
失去左臂的千岁用仅剩的右手抓住大八木的肩膀。
“救命啊!”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沙哑的呼喊。她将鼻子死死贴着眼前的红色断面,仿佛已经忘记了那究竟是何物。
“救命啊!救命啊!”
杀人鬼将断手的手指对准她的脸,递了过去。见状,她立刻用右手夺回了自己的左手。
“啊,我的手”
她绕过大八木的后背,尝试着将左手接回不断冒血的手肘。
“那是我的手。”
她的表情异常狰狞。
“我的手我的我的”
她的左手无力地掉落在地。接着,她的声音也变成了气若游丝的怪笑,就像灵魂出窍似的:“啊哈哈啊哈哈”
笑声中掺杂着哭声。不久后,纤弱的哭声中,又多了一重充斥痛苦与恐惧的呻吟,还有如梦初醒般的短促惨叫……
那是由无法统一的杂乱声音编成的组曲。
千岁的精神逐渐崩溃,迈向死亡的黑暗。
杀人鬼盯着狂乱的千岁观察了许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顽强的猎物。被他袭击之后,她居然活了那么久。但猎物在痛苦中缓缓死去的模样,才会为他疯狂的意识带去无上的快感。
千岁的意识逐渐朦胧,就在她落入漆黑死穴的前一秒,她的双眼捕捉到杀人鬼的最后一击。
他再次举起漆黑的斧子。
她瞪大双眼。而她的头颅就带着这样的表情飞向虚空。黑暗中,再次出现一眼鲜血的喷泉……
杀人鬼放下了吸饱两人鲜血的斧头,走近滚落地面的两颗脑袋。他抓起头颅上的头发,用左手一并拎起。
他留下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躯干,原路返回,扬长而去。
12
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洲藤好像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音。
像是从远处来的——
高亢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划破深山的寂静幽幽地传入洲藤的耳中。
洲藤缓缓抬起头。他一直坐在篝火旁,把头埋在膝盖之间打着瞌睡。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疑问一闪而过。
其实那正是千岁被杀人鬼袭击时发出的惨叫。但身在篝火旁的他只能听见很轻的响声。而且等洲藤回过神来时,那声音已经断了。
洲藤本想起身,却觉得浑身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根本使不上力。他硬逼着自己站起来,却没能站稳,瘫倒在地。
他四仰八叉地趴在凉飕飕的地面上。世界在缓慢旋转。夜空中,圆月的轮廓变成了好几重,不断摇晃。
好久没喝这么醉了。他呆呆地想。
好凄凉的心境啊。
他已许久没品味过如此惨淡的心情了。许久……
没错,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高二那年。当时他和哥哥都看上了一个同校女生,可最后让哥哥得手了。
洲藤仰卧着,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的意识又在浅层睡眠中飘荡了片刻。
再次睁眼时,胸口唯有不快与寒意。
不能睡在这儿。他还留有思考这些问题的理性。
他转身趴在地上,想用双手把自己撑起来,虽说仍旧浑身无力,但勉强站起得来。
他踉踉跄跄地迈开双腿,往斜后方退了两三步。右脚一不小心踏进了快要熄灭的篝火。变成焦炭的柴火被踢飞,鲜红的火花在黑暗中飞舞。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山间小屋的影子。
他本想往那个方向走,可突然停了下来。转而走向了反方向的森林边缘。因为他突然有些内急。
他来到一片漆黑的树丛前。
上身不住地前后摇摆。他好不容易在没弄脏裤子的情况下办完了事,而就在这时……
右前方的深林中,传来沉重的响声。咚。
咚,咚……
像是脚步声。洲藤心想:大八木回来了。与此同时,他用含糊的口齿对森林喊道:“哟,你们俩这么快就回来啦?”
脚步声停住了。可没有人回应他。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洲藤顺着脚步声,沿着漆黑的森林边缘颤悠悠地往前走。
“喂,小惠理,”洲藤提高了嗓门,“这回跟我散步去好不好?”
他勉强走了两三步,还是摔倒了。他没来得及伸手撑一下,胸口与下巴直接撞到地面。
冲击与疼痛令他无法呼吸。他虚弱地喘息着,挣扎着要站起来。他的心境比方才更加惨淡。
当他喘过气来时,他忽然听见一旁有踩踏泥土的声音。
他抬起下巴,将眼睛对准前方。两条粗腿——漆黑的人影就在咫尺之遥的位置。
(大八木?)
洲藤勉强挤出笑容。
(真是的,太不像样了。)
这时,他看到了千岁的脸。
起初他以为千岁正蹲下身子看着他。然而他很快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
(这这这,这到底是)
千岁的脸浮在半空中。惨白的脸在距离地面几十厘米的黑暗空间摇晃着。
“啊,啊啊啊!”洲藤惨叫不已,“这、这、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千岁”的脸上带着异样的表情。眼睛睁得极大,眼珠都快跳出来了。纹丝不动。如猴子般龇牙咧嘴。下颚的棱线仿佛被冻住一般僵硬。下方的白皙脖颈上有个断面。一团让人作呕的物体乱七八糟地挂在断面上。
这是——这是谁开的恶劣玩笑吧?
咚。千岁的头掉在地面上。长发随之落地,将头包裹起来。
“呜啊”洲藤的惨叫比第一次更为沙哑。
他支起上半身,立起膝盖,伸直双手,撑住肩膀。
就在这时,另一枚头颅掉在千岁的脑袋旁边。那正是与千岁一同惨死的大八木的头。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酩酊大醉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冷水。洲藤不住地摇头,抬起双眼。
一片漆黑的光景中,有个身披黑暗的彪形大汉。
“你、你”
你是谁?不等洲藤说出口,男子便举起了手。
嗖!某个黑色的物体划破空气,掠过洲藤的鼻头。唰。它砸碎了洲藤脚下的地面。
那种感情终于现出了原形。那是猛烈的恐惧。
洲藤及时跳开了。然而,被酒精麻痹的身体不听使唤。他没能保持好平衡,往后倒去。
嗖!黑色的凶器再次插入地面。这回,它就落在右脚边。
洲藤无法站立,只能在地面上滚动。凶器挥舞的声音与其操持者的脚步声追踪着他。
千岁死了。
事出突然,洲藤简直快疯了。
大八木也死了。
被这家伙——被这个漆黑的彪形大汉砍掉了头……
他在地上滚动着。这时他忽然想起,身前正是快要熄灭的篝火。然而,想到这一点时,他的身体已经撞上了火堆。
火星四起,夹克烤焦了,炙热的空气朝手掌与脸颊袭来。洲藤忍不住呻吟起来。
杀人鬼丢下数次挥空的斧头,大跨步走向眼前主动扑进篝火的猎物。
洲藤摆动四肢,不断挣扎。杀人鬼伸出右手,从他的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就像是抓小猫咪似的,单手将他的上半身提了起来。对拥有超人怪力的杀人鬼而言,这易如反掌。
接着,他又猛地将洲藤的脸砸向了火堆。木炭仍在冒烟,这温度足以烤焦人类的皮肤。
面部烧灼的疼痛与涌入气管的炽热空气,让洲藤挣扎得越发激烈。杀人鬼将右手手掌移到洲藤后脑勺的位置,毫不留情地用力按压。
滋滋滋伴随着响声,头发化作焦油。蛋白质燃烧时产生的特殊臭味与青烟一同升上天空。
洲藤的挣扎逐渐无力,最终停止。他死得太轻松了,这让杀人鬼略感不满。
他再次抓起洲藤的后颈,将他拽了起来。
那张俊朗的脸已不见踪影,剩下的唯有惨不忍睹的烂肉。鼻梁断了,嘴唇已不成原形,额头与脸颊肿成了红黑色。
“啊呼”
杀人鬼本以为洲藤已死,不料他竟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唔唔唔”
他还活着。
见状,杀人鬼随手扔下洲藤的身体。走向他方才丢掉的斧头。
洲藤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颤抖着拼命直起身。
(救命啊)
他知道自己站不起来,便四肢着地,匍匐逃窜。
(救命)
他已经顾不上被木炭烫伤的脸,也无暇顾及脸上的疼痛。烧烂的眼皮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便如此,他还是想逃,想活下去。于是他拼命地爬着,爬着。
杀人鬼以眼角余光盯着他的猎物,右手用异常缓慢的动作捡起斧头。
洲藤用僵硬的动作朝森林的方向爬去。杀人鬼举起斧头,从容不迫地追了上去。
不久后,洲藤爬进了森林。
树丛间的黑暗,将红色夹克的鲜亮颜色完全掩盖。杀人鬼等候的就是这一刻。
他举起斧头。黑色的凶器直接命中洲藤的后脑勺。
头发被纵向一分为二,头盖骨应声破裂,血肉与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但洲藤还是往黑暗中爬了好几步。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力气,“唔”的一声发出猪叫一般的闷响,倒在草丛中。
月亮转移至西方的夜空,几束纤细的光线洒进森林深处,冷漠地照亮了这位悲惨牺牲者的后背。
杀人鬼舔了舔被鲜血与脑浆弄脏的手背,露出了比世间万物都冷酷残忍的笑容。
间章
侵入
强烈的波动放射而出。
一瞬间,波动穿越夜晚的山间,扭曲时空,击碎物理法则,开辟出一条道路。
接着,奇妙的冲击朝他袭来。
对他而言,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起初感觉到的,是强烈的晕眩。眼前的世界剧烈摇晃,天旋地转。
不等他感到惊讶,吐意便袭来了。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呕吐。
他跪倒在地,按着心窝,弯着腰,忍无可忍地吐了。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吐啊吐,吐到肚子里空空如也,还是无法停息。连胃液都吐光了,渐渐地,只有喉咙还在发出闷响。
苍白的月光下,他瘫倒在地。
沾了夜露的青草味,与他吐出的污物的酸味混在一起。他在泥土与污物中,难受得满地打滚。
接着袭来的,是疼痛。
呕吐还没停止,他来不及直起身调整呼吸,剧烈的疼痛便降临在他的身上。
疼痛的中心在腰部,整个身体成了剧痛的集合体。
别说是喊了,他连呻吟都办不到,只能挤出苦闷的气息。疼痛太过强烈,太过残忍,使他连手指都无法自由控制。
为什么?
他的思维失去了弹性,不断地绕着圈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思维的圈子被锐利的闪光打破,疼痛已不见踪影。
破碎的意识中央,有个硕大的黑洞。深不可测的洞穴所象征的,是如假包换的死亡的黑暗。
洞穴中,某个东西蠢蠢欲动。
噗通。它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