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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烟帮涅盘

石成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家伙虽然有心杀贼却还没有胆量无中生有,只得独自生气。张局长极有涵养,他挑着大指道:"温二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啊,谁也没有说过这个事是重庆的人泄露出来的。但是咱们必须面对现实吧,如今云南民怨沸腾,万一这个事要传到重庆去,上头要是抓个典型也未可知啊。温老兄,您可以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享福,可也要替兄弟想一想啊。"

温长生面无表情,他感到了几丝厌倦。"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生意,至于那些民怨,嘿嘿,反正报纸上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要不,我出点钱,买些报纸的版面,把风头掉转一下,这样大家就都能过上塌实日子了。"

石成又怒了:"温老板这叫什么话?难道你还要操纵舆论吗?舆论是党国的喉舌,而你,不过是个烟帮老板。"

温长生控制不住了,啪的拍了下桌子。"操纵舆论当然是你们的权力,你们想封了谁的报馆就可以封,这等事,我可做不出来。"

张局长把两只手高举过头顶,做投降状:"都不要吵啦,与事无补。温老兄,大家都是朋友,说那些气话没有用啊。报馆的人不过是个小指头,你温老兄是条胳膊,可是,嘿嘿......"

温长生也笑了:"你们是大腿,对吧?"

张局长说:"嘿嘿,胳膊拧不过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那些民怨吗,其实就是瞎吵吵,可杂音太大,总要想个办法平息。"

梅校长担心事态过于严重,试探着问:"张局长,怎么个平息法?"

张局长说:"这个事还不好办?你们再补交些税款,把他们的嘴全封上,皆大欢喜也。"

温义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最少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爸,张局长所言有理,要不,我们再交十万大洋,大家面子上都过去了。"

温长生还没有说话呢,张局长竟啊了一声,石成冷笑着说:"十万,你们逃了200万的税,拿十万就想了事?"

温长生猛然站了起来,手指离石成的鼻子不到一寸:"想敲诈我?你个小小的少校,也敢在我面前逞狂?我儿子是上校!谁说我们偷税啦?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国家法度是允许预交税款的,我的哪一条偷了税?告诉你,我温家帮不是泥捏的。"

石成怒目而视,正要发作,但一转眼发现温义的手已经揣到口袋里去了,估计是摸着枪呢。张局长见事情要闹僵,不得不说:"温老兄,我们是政府的人,有话一定要好好商量。"

温长生冷笑道:"我温家倒腾烟土已经历经四代了,政府允许,我们干,政府不允许,我们照样干。在这滇西北之地,我温家帮好歹也算树大根深,谁有本事谁就把我连根刨了。"

张局长是个文官,很少碰上这等场面,心里开始慌张了:"老兄,犯不上,犯不上。这样吧,你们再补上一百万,咱们就一天云雾散了。"

"一百万?"梅校长先嚷嚷出来了。

"哎呀,谁不知道温家帮富可敌国?区区一百万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张局长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是在替温家帮做宣传。

温长生昂着头哈哈了几声:"我温家帮有数千之众,吃穿用度,哪一个不是钱呀?如今我们正要打通缅甸的商路,刚刚把资金投进去。"梅校长使劲咳嗽了一声,温长生立刻住嘴了。

石成呵呵笑道:"原来你们是要向缅甸走私啊?看看,又是一条罪状。"

温长生反正也无所谓了,冷笑着说:"英国人都不愿意管,你装什么大掰蒜?想给我们罗列几条罪状还不容易吗?这样吧,张局长的人既然来了,我温某定会给你个面子,二十万。"

张局长眨巴眨巴眼睛,丝毫没有成交的意思:"老兄,我这次来,不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思,我是代表省主席来的,一百万的数是他老人家提出来的。"

温长生突然发了狠,咬牙切齿地说:"据鄙人所知,省主席的烟土比我卖得还多呢,他交了多少税呀?"

张局长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了,怒道:"温长生,你也太放肆了吧?省主席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长生笑道:"他要是交税,我就交。他不交,我也不交。"

石成冷着眼说:"看来你真是拿党国不当事啊。"

温长生扬手向外面指了指:"你不是当兵的吗?有本事你就打进来,你能打进来,温家帮有多少钱你可以随便抢。"

石成说:"我们又不是抢劫的。"

温长生身子往椅子一仰:"啊?你们不是抢劫的?那你们在做什么?"

宴会不欢而散,张局长他们几乎是被温老板轰出去了。石成临出门时想讨个面子回来,声称道:"温长生,你等着。"

温帮主干脆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

政府人员离开马吉之后,温义忧心冲冲地找到父亲说:"爸,一百万就一百万吧,何必把人家得罪到底呢。"

温长生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走了。温义大是奇怪,只得又找到了梅校长。梅校长告诉他说:"你刚回来不久,家里的事你还不清楚呢。"

温义说:"难道家里没钱?"

梅校长说:"温家帮一半的流动资金存在上海租界的银行里,那些钱本来是挺牢靠的。但前些日子,日本人把美国人给打了。"温义顷刻间产生了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坏事了,日本人把美国人打了,正式向西方阵营宣战了。上海的英美租界估计现在也完蛋了,银行还能保得住吗?梅校长果然接着说道:"租界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了,银行大多都宣布破产了,温家帮的一半流动资金成了死钱。现在仅有的流动资金正压在缅甸呢,剩下的就是温家帮的老本了,那可是咱们的救命钱。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能动。现在拿出一百万?哼,能拿出二十万来就已经不错了。"

温义气得直翻白眼,妈的,该死的日本人,怎么又让他们坑了?

虽然温家帮在经营上遇到了些挫折,但温长生照样底气十足。一来,温家帮向来不缺士气,动起手来个个都是小老虎。二来,温家帮从来不缺弹药,还有天险可守。三来,温家帮的人面对龙云的部队,一向是以大爷自居,大爷是绝不会怕孙子的。

自民国以来,政府的禁烟政策经常波动,时放时收。温家帮根本不吃这一套,政策放开了,他们就明着干,一旦收缩了,他们就黑着干。所以二十年来,他们的武装与政府军大大小小打过几十仗,从来没有丢盔弃甲地逃跑。打野战双方是互有胜负,一旦形势不利,山民出身的帮众立刻就能钻进深山,全身而退是有保障的。如果战事蔓延到温家帮的根据地,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十年前,省政府大肆禁烟,他们名义上是在查禁烟土,实际上龙家是要垄断烟土经营,于是他们与各大烟帮都闹翻了。龙云出动了一个保安旅来攻打温家帮,企图杀一儆百。温家帮帮众以一当十,严守各路隘口。保安旅整整攻打了两个月,死了一千多人,居然没有迈进温家帮半步。后来各家烟帮请人出面调解,双方只得罢手。事后温长生清点自己的损失,仅仅阵亡了70多人。就这样他还后悔呢,如果采取诱敌深入的策略,没准就把这个旅给包饺子了。如今温家帮不仅拥有轻武器,还有大量的重机枪,连迫击炮都装备了20多门。龙云即使派来一个师,也不见得能讨得什么好去。另外温长生之所以敢与政府翻脸,还有一个原因。温家帮在山里有个金库,即使败了,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正因如此,温家帮自上而下,没有人把张局长、石少校的威胁当回事。当官的说话就是放屁,刮一阵风,连臭味都没了。

昆仑关这个名字,总让温正联想起温泉关的旧事。

两千年前,三百名斯巴达战士死守温泉关,抗击着数万的波斯大军。那是何等的慷慨,何等的壮烈,又是何等的令人向往啊!温正有心把昆仑关变成一座当代的温泉关,他甚至将阵亡的斯巴达国王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当然了有些事他是百思不得其解,斯巴达士兵英勇,是因为他们在保卫自己的家国,所以他们可以用胸膛去迎接敌人的长矛。但那群哇哇怪叫的日本鬼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战斗进行了十多天,日军吸取教训,加强了正面的饭坦克火力,坦克部队派不上用场了。实际上长官们也认为,让坦克部队打冲锋,太过昂贵,人命的价值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步兵团才是攻坚的主要力量。这些天,几个步兵团轮流发动冲击,轮流的被打光了。

更可气的是,日本人先后从南宁派出了几拨增援部队,地方军阀的部队竟眼睁睁地把他们放过去了,连司令长官白崇僖都拿这帮家伙无可奈何。蒋委员大怒,不得不以最高统帅的身份,下了严令:如有不积极努力进攻者,或不能如限期达成任务者,应即以畏敌论罪论处,就地处置可也。

两天前温正的部队抓到了一个日军俘虏,他们拷打了半天,这家伙铁嘴钢牙,死不开口。后来一个曾经留学英国的参谋想了个主意,这小子平时对玄学兴致颇高,曾经学习过西方的催眠术。参谋干脆把这个日本人催眠了,日本人的意志也不过如此,催眠之后便什么都说了。温正原以为昆仑关内至少有上万守敌,但从俘虏嘴里得知,关里只有日军的一个旅团,不过才几千人的样子。如今中央军第五军有数万之众在外面拼命攻打,他奶奶的怎么就打不下来呢?

第二天早上,上峰命令部队继续进攻,由温正指挥攻击部队,可以使用坦克协同作战。温正把军官们都召集过来,上来就是一顿臭骂,他的大意是大家都是吃人饭的,你们怎么就干不出人事呢?关里只有数千守敌,咱们已经打了十天了。今天我冲在第一个,谁敢缩回去,谁就是大姑娘养的。

平时这类下流话难得出自温正之口,今天他是真急眼了。这一招果然奏效,中国人对自己的出身非常在意,军官立刻就豁出去了。当天上午,部队果然攻下了一个无名高地,消灭了一百多名守敌。温正赶紧下令肃清顽敌,巩固阵地。他不敢现在就向师长告捷,主要是担心敌人反扑。

一个小时后,日本人的飞机果然扑过来了。温正让大家退到阵地后面待命,自己则留在阵地上观察敌情。四架日军飞机迎面向他冲了过来,温正忽然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来呀,我看看你能不能撞到我的脑门上。这样想着,他竟然高高地昂起了脑袋,直视飞机。飞机在他头顶上一个劲扫射、盘旋、恐吓,可阵地上只有温正一个人,在空中击中如此渺小的目标的确难比登天。温正身边弹片纷飞,溅起来的泥几乎把他的整张脸都涂花了,但温正居然连块皮都没有擦破。飞机整整折腾了二十分钟,油料耗得差不多了,不得不飞走了。温正把部队调了上来,副官递过来一条毛巾道:"长官,您擦一把。"

温正命令道:"都把脸给我抹花了,跟地面一个颜色,飞机就看不见咱们了。"

士兵们发现脏兮兮的长官安然无恙,立刻产生了迷信,不一会儿阵地上就全是泥猴了。

副官忽然叫道:"长官,日本人上来了。"

温正从望远镜里望出去,只见一群日本人端着步枪,头上裹着白条子,弯着腰,嗷嗷叫着从山下冲上来了。在望远镜里,每个日本人的面目都是那么清晰,温正几乎能看到他们鼻孔里茈出的鼻毛。真是怪了,面前是这些狰狞的日本人,了温正脑子里竟然闪现出梅兰的形象。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梅兰的笑容趋之不走。他回头问副官道:"在战场上,你想过女人没有?"

副官有点儿不好意思,局促地说:"我,我想过,我天天想。"

温正这才长出了口气。在战场上思念女人,这种思念是带着血丝的。

副官见温正半天不言语,小声道:"长官,敌人只有70米了。"

温正当空一挥手:"50米再打。"

正如津井正雄无法驱逐烟瘾一样,再强悍的日本人同样也是血肉之躯。温正的手下火力完整,布置得当,而且他还适时地要求远侧的坦克炮火进行支援,所以日本人虽然丢下了一大堆尸体,还是被打回去了。

温正估计这个阵地基本巩固了,于是向师长汇报,请求下一个行动任务。

由于战场消息太过混乱,师长早就被军长骂急了眼了。半个小时后他亲自跑到阵地上视察,发现阵地果然是被自己占领了,这才放心。师长兴奋之余希望温正继续进攻。温正说:"前面就是敌人的交叉火力网了,去了多少人都得扔在那片开阔地上。"

师长怒道:"你还怕死吗?你从来就不怕死。"

温正冷静地说:"这么死了有什么意思?他们378团的一个冲锋就死了五百多人,可阵地还是在敌人手里,有用吗?"一般来说温正是敬重尊重长官的,今天是例外。

师长毫不含糊:"明天攻不过去,提头来见。"

温正回答得更干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不改变战术,就是一团人都死光了也上不去。"

师长哼了一声:"我不管战术,我要战果。"

师长走了,温正气呼呼地在战壕里转悠。副官从不敢想象一个副团长敢和师长吵架,他战战兢兢地说:"长官,咱们还是进攻吧,听师长的吧。"温正叹息了一声,怎么能不听人家的?那是军令。

温正跑到前沿阵地上,观察敌情,准备组织新的进攻。忽然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九塘附近的草地上,有一片活动着的土黄色物体。他尽力调整望远镜的焦距,最后终于看明白了,那是一大群日本军官,似乎正列着队听长官驯话呢。温正浑身一机灵,一群日本军官正在受训,这可是天赐的机会呀!他马上把重机枪手和炮击炮炮手都叫过来了,指着那片草地说:"看看,距离够吗?"

众人马上找来测量工具,距离大约是三里地,正好是重机枪射程的极限,轻型迫击炮也勉强可以打到。士兵们说:"长官,如果咱们火力够猛的话,流弹也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温正立刻命令,将所有的重机枪和迫击炮都调到前沿阵地来,对准九塘草坪的方向,乒乒乓乓地就打了起来。子弹横飞,炮弹呼啸,他在望远镜里观察着,只见草坪上燃起了一团团火,军官们先是一阵慌乱,随后就如割水稻似的,一片一片地倒下了,连同那个正在训话的高级军官也一样没跑了。

温正出了一口恶气,你们敢在战场上训话,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当天下午,温正组织了两次正面冲锋,都在日本人的交叉火力网的攻击下给打回来了。温正本人的胳膊上也挨了一枪,他在心里将师长比喻成蠢材了,可又不能直接骂出来。

晚上,军部要召开军事会议,军长点名要温正也去参加。温正以为是师长给自己告黑状呢,于是准备了一肚子气话。刚到军部,师长便鬼鬼祟祟地从门里钻了出来,似乎是正等着他呢。温正虎着脸不说话,师长将他拉到角落里,神秘地问:"炮击军官的事是不是你们干的?"温正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难道这个事还有错吗?师长欣慰地拍了下胸口:"这回咱们师可漏脸了!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你是在我的命令下开始炮击的。"说完,师长高高兴兴地跑进去了。温正张口结舌地站了一会儿,什么意思啊?此刻他还真有点儿怀念弟弟了,如果温义在场,必然能揣摩出那家伙的心思来。

会议开始了,杜军长肩膀上抗着崭新的中将军衔,威风粼粼地国大家训话。由于战况不利,旷日持久,委座非常的着急,希望诸位同仁发扬黄埔同学的革命精神,誓歼顽敌,绝不退缩。忽然军长话锋一转,看着温正问:"今天下午,九塘那一仗是不是你打的?"

温正起身立正:"正是卑职所为。"他忽然感觉到,黑影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脸上的肉被烤得生疼,只得又补充了一句。"卑职是在师长的命令下,进行炮击的。"温正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看来那一仗是打出毛病来了。估计师长担心部下受委屈,要为自己承担些责任,如此看来他温正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不由得惭愧起来。

杜军长从上面走下来,仔细审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着头说:"好,很好。司令部刚刚截获了敌人的电报,敌第五师团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于今日在九塘草坪被炮火击中,阵亡了。如今昆仑关里是群贼无首了。"说着,军长忽然控制不住了,得意地笑了起来。

会议室里猛然撞进了无数只苍蝇,所有的军官都跳起来了,大家欢呼着,相互击掌庆贺,有人嚷嚷着:干脆老天爷打了个雷,把日本人全劈死吧!第五军打死了一名日军将军,这是开战以来最佳战绩,是第五军莫大的荣誉。众人哈良久之后,纷纷向温正道贺。温正却不好意思地说:"我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是少将,太远了,看不清楚。"有人叫嚷着说:"如果知道了,没准还打不准了呢。"还有人说:"这回瞎猫终于碰上死老鼠了,也该日本人倒霉了。"

军长觉得大家闹腾得差不多了,哼了一声:"哪儿那么多废话呀?不就是一个少将吗?日本人有的是将军。"众人马上整了整军装,又坐好了。军长接着道:"打死个少将只是我军胜利的开端,我要给温上校申请青天白天勋章,即使紫星勋章也不过分。望大家再接再厉,一定要把昆仑关拿下来,阻止敌人北进。明天,趁敌人群贼我首,所有前沿部队都要投入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温正大声说:"报告军座,日军在关口两侧修建了坚固的堡垒工事,组成了交叉火力网,致使我军攻击失败。如果再行强攻的话,其损失不可估量。"

所有人都白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刚刚立了功,终于有撒娇的本钱了。军长的态度还算和蔼:"温正,这次战役你表现不错,没有辜负党国的厚爱。但战争必须要死人,一定会死人。当兵的死了你们上,你们死了,我上。"

温正痛惜着说:"军长,如果咱们都死了,谁来保卫大后方呢?卑职认为,应该马上改变战法,集中优势兵力,从外围攻击敌人的小据点,逐渐缩小包围圈,把敌人彻底勒死。"

军长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温正的提议倒也切中要害,而且这家伙刚刚立功,应该激励,当下就采纳了。他下了命令:温正的部队,步炮协作,率先罗塘外的南高地。

温正异常兴奋,他早勘测过地形了,那个高地的一侧地势比较平缓,可以把坦克部队直接开上去。会议还没结束呢,他就策划出了大致的进攻方案。这次一定让日本人尝尝坦克的厉害,把那些鬼子全部撵成肉泥。

人的每一步都是命运,即使最微小的一次移动也可能决定你的一生。

第二天,温正指挥着4辆坦克,从罗南塘的侧面山坡发动了冲锋。温正身先士卒,亲自驾驶着第一辆坦克打头阵。钢铁怪兽在阵地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日军缺乏有效的反坦克武器,便举着手榴弹来充当人体炸弹,但手榴弹的威力不足以毁坏坦克,日本兵往往是自己把在炸死,坦克却没事。最后两百多日军横尸阵地,****的步兵也跟了上来。就在坦克开上阵地的时候,温正在车里看到,一个年轻人的日本兵胸前绑满了手榴弹,向坦克车冲了过来。温正立刻命令机枪手射击,几次扫射居然都被那小子躲开了。温正预感到不好,忽然那日本人从他视线里消失了,温正的心忽的便沉了下去。他挥动起胳膊,使劲拉动操纵杆,坦克车原地来了个90度大拐弯。就在这时,坦克的左侧履带处发出了好几声巨响,车体失去操纵,整个车身竟顺着山崖滑了下去。

温正清楚这里的地形,阵地的后部是一条几百米的,深不见底的峡谷。他徒劳地试图恢复控制,但坦克车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根本不听主人的使唤了。车身速度越来越快,直着向山崖下的密林撞了过去,温正耳边出现了呼呼的风声,然后便是灌木丛被重物碾压的爆裂声,到后来坦克车几乎是横着翻了个跟头,一溜尘埃地滚下山崖了。

山坡上,惊讶的士兵们惊叫成一团,坦克摔到悬崖下爆炸了,副团长终于完蛋啦!这个死硬的家伙,临死前怎么也不张罗着喊一句口号呢?

南方战场,昆仑关上激战正酣。长城之外的土地上却听不到什么枪声,如果在关外旅行,很难想象这个国家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大战。

热河曾经是华北行政区的一个大省,省会就设在承德。这片广袤的土地,山川纵横,草原辽阔,民族众多。但这的地方气候恶劣,特别是冬季,其严酷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更往北的东三省。由于自然条件贫瘠,热河的人口密度很小,也不存在什么支柱性的产业。

承德的外八庙是著名古迹,关外人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圣地。

这一天须弥福寿之庙门前出现了一个残疾女子,这个女人跪在庙门口,非常凄凉。她身边放着一支破拐杖,背全驼了,背上鼓起个大包,脸上皱纹堆砌,连真实面目都看不出来。由于庙前本来就是乞讨聚集地,所以残疾女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此时残疾女子正跪在一块垫子上,向每一个过路人磕头止境,口里还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念经。

须弥福寿之庙是关外的著名寺院,是乾隆皇帝为了迎接六世****来访,仿照扎么伦布寺的形制修建的,在热河一带颇有些影响。但自建庙之初,这座寺庙就充满了神秘色彩,最近又出了一件事,让它更出名了。由于庙中建有一座金瓦殿,殿顶以镏金铜瓦覆盖的,曾经是****坐禅的地方。新近占领承德日本兵听说了这个事,立刻财迷转向了。有几个小鬼子爬到殿顶上,梦想着把金箔刮下来,换些钱花。结果有个小兵倒霉透顶了,从大殿上摔下来了,人脑袋给摔成了猪脑袋,当场就死了。日本人里也不少信佛的,当下军官就严令,没有必要不许士兵进庙,免得佛祖报应。

从此日本兵再也不敢来了,外八庙附近也清净多了。

残疾女人一直在磕头,忽然耳边当的一声。她没有抬头,手在脸前的地面上一划拉,一块银圆就进了口袋。

一小时后,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走进市中心的奉天旅社,竟然是罗敷,庙门外乞讨的也是她。罗敷匆匆走进房间,关好了门,然后把银圆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她轻巧向两侧一掰,银圆竟然啪的一声从中间分开了。银圆里跳出一张小纸片来,罗敷又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摊在桌子上,那是一张简易地图。

罗敷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女特工,这次来热河担当了一项重要使命,如果成功她就可以取得军官身份了。

去年罗敷亲手干掉了那个该死而不死的婆婆,埋葬了心爱的大烟枪,然后便踏上了逃亡之路。实际上她从洛阳跑出来没有两天,洛阳城便易手了。实际上没有人顾得上追查罗敷的婆婆到底是怎么死的,更没有关心罗敷的下落。据传言说,大家认为那个老太太可能抽大烟时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烧死的。当然这些事罗敷并不知道,自己终归是杀了人,于是她慌不择路地跑到四川去了。

路上,围绕着是去云南还是去成都的问题,罗敷犹豫了许久。出于自尊心她还是选择了成都,温义那小王八蛋一直没有露面,估计是想当了陈世美了,如果自己冒失地闯了去,结果极有可能是自取其辱。

在成都罗敷还有个表哥,是她姑姑的孩子,早年间他们玩得还不错,如今也只能投靠他了。表哥也是军人,他听说了姑父是死于日本人的暗杀,见了面就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罗敷明白,表哥向来有重男轻女的倾向,他或许认为如果姑父能有个儿子的话,就肯定会替给他报仇了,日本人也不至于如此猖獗。

罗敷受不了别人的冷脸,没几天就和表哥吵了起来。表哥说:"女人能干什么呀?天生的吃货,在南京那么多女人被强奸了,也不知道和人家拼命。"

罗敷叫道:"你们男人也没有几个敢还手的,被活埋的人都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你放心,我不拖累你,我同学是女特务,我也要当女特工。"

表哥的态度立刻来了大转弯,这个妹妹有杀敌报仇的心思,还是可以挽救的。

其实罗敷是山人自有妙计,她琢磨着,自己杀人的事早晚会败露,既然去不成云南就干脆躲到特务机关里,如此一来或许就没有人追究她了。由于表哥在成都还算个头面人物,当下他就给妹妹联系了特工学校。由于当时的社会风气还不够开化,女性特工的人力资源极其的稀有,况且罗敷本人曾经是燕大大学生,父亲又是党国的将军,政治上资历上都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几天罗敷便成了特工学校的一员,据说还是重点培养对象呢。

经过半年的系统培训,罗敷逐渐喜欢上这个工作了。每天里都要以不同面目示人,这事可真够刺激。罗敷智商高,身体素质出众,所有的科目都难不住她。半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从特工学校毕业了,上头找她谈话,希望罗敷加入军统组织。军统的领导说:"我们需要优秀的人才,但你必须接受更严格的考验。"那段时间罗敷的自信心爆了棚,号称为了党国兴衰,为了给父亲报仇雪恨,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就这样,她被派到了遥远的热河,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如果顺利完成,她不仅能当上军统的女特务,而且还能获得中尉军衔。

早在抗战爆发之前,热河就已经控制日军了,他们将这一带当成了自家后院,以这里的出产和人力直接支援战争。罗敷接到的命令是,破坏日军设立的一个战略仓库,使之彻底报销掉。

据说那座仓库规模庞大,用普通的爆破方法难以奏效。另外日军的防备也非常的严密,直到最近,特工部门刚刚弄清楚仓库的具体位置。罗敷在庙门前假扮乞丐,就是为了拿到仓库的地图。当然,对于她这么个新手来说,炸毁敌人战略仓库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组织上如此安排,完全是为了搂草打兔子,蒙一下再说。即使炸不成也没关系,至少还可以继续牵制着日军防备仓库的力量。至于执行任务的女特工,能活着回来固然好,即使死了也不过多一名失踪人员而已。

根据地图,日军仓库位于承德之北几十公里的坝上草原上。那一带地势空旷,即使派来一个师也未必攻得下来。罗敷捧着脑袋想了半天,她也清楚任务艰巨,但这也是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怎么办呢?晚上她偷偷给西安的上级发了电报,声称没有空军支援是无法消灭敌人的仓库的。上司则回电说:要发扬革命精神,一定要克服困难。同时上司还告诉她,500公斤炸药和三个接应人员已经从银川出发了,并约定了集合地点。罗敷坐在电报机前,满嘴是骂娘的话。这一刻她对温义的怀念无以复加了,如果换了那小子,他一定会想出些歪点子来,日本人本来就是他的手下败将。

罗敷在旅社里整整琢磨了一夜,依然没想出主意来。第二天,她把自己化妆成一个雄壮的关外女人,然后又买了十几箱肥皂,又雇用了几匹骆驼,以生意人的名义,号称要把这些肥皂运到赤峰去。由于罗敷的化装技术精巧,临行前又学了些北地方言,所以大家都以为她是赤峰人。

驼队出发了,罗敷前进的方向就是仓库的位置。赶脚的提醒她,"那地方是日本人的地盘,还是远着点儿好。"

罗敷说:"咱们从旁边饶过去,路近。"

赶脚的担心在大草原上走错了方向,一旦迷路没准就家吃去了。

罗敷随口道:"我有指南针。"

赶脚的不经意地看了她几眼,没说什么。

热河之地,汉蒙杂居,即有大片的农田也有广阔的草场。出了承德,半山腰上全是农田,而山脚下就是草原了。罗敷发现山间的田里种着不少齐腰高的大叶植物,即不像棉花更不是麦子。此时有些作物已经开花了,成片的鲜艳的硕大花朵极其艳丽,大山似乎围上了一条色彩斑斓的腰带。

罗敷大是欣喜,这是什么作物啊?如此的美仑美换,天地间因为这东西好象充满了烂漫迷人的色彩。罗敷越看越高兴,但这些花到底能结出什么果实呢?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赶脚的仰天哈哈了几声:"大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罗敷诡称说:"我老家是张家口的,男人跑了,这才出来做点儿生意。"

赶脚的明显是没信,嘟囔着说:"哼,张家口也有种大烟的,难道大姐你就没见过这东西?"

罗敷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腰里的枪柄上摸了摸。其实早就在特工培训期间,她就在图片上观察过婴粟秧子,如今却没有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反倒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她不愿意再生是非了,催促着赶脚的少废话快点走。

大约走出了八十里,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高原湖泊,是达里湖。这段时间正是雨季,湖水与堤岸一般高了,水势汹涌,一望无垠,颇有些烟波浩瀚的意味。罗敷让赶脚的带着自己饶了湖面转了半圈,她发现湖北侧的地势比较低缓,为了避免湖水溢出,当地人修建一条几里长的石头堤坝,堤坝虽然简陋倒也算结实。如今水平面和堤坝一样高了,大水汪洋,似乎一阵风就能把水面吹起来。

从地图看,这地方非常接近日军的仓库,罗敷站在堤坝上向远处望去,只见远方的山谷里浓烟滚滚,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几个巨大的烟囱。罗敷心下一惊,这不是仓库,是一家大工厂啊。工厂建在水源之下,那是为了引水方便。在如此偏远的地区修建工厂?是干什么的?她再次向赶脚的询问工厂的事,赶脚的早就怀疑她了,不满地说:"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罗敷也没客气,掏出手枪就顶在这家伙胸口上了:"我是****的侦察员,就是来调查这地方的。说,那工厂是干什么的?"

赶脚的害怕了,举着手道:"好象是出白面的,周围这些省的白面都是这地方云出来的。里面住着不少日本人呢,你进不去。"

罗敷啊了一声,所谓的战略仓库原来是生产毒品的工厂?这有什么战略价值?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炸掉呢?

赶脚的咧着嘴说:"****奶奶,你们可不能炸了大坝呀。工厂那边五里外有个屯子,住着百十户人家呢。"

罗敷犯了恨劲,咬着牙说:"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她手指头一动,顶在对方胸口上手枪口冒了股白烟,赶脚的长出了一口气,倒下了。罗敷接受的教育是一旦对方得知自己的身份,无论他是谁都不能留活口。

第二天,罗敷跑回到承德,再次与西安的上司联系上了。上司说:"那地方出产了热河70%的白面,每年为日本人赚走了上千万的利润,极大地支持了敌人的战争,是敌人战争机器的一部分,必须毁掉。"

罗敷又问:"当地的百姓怎么办?"

上司说:"当地的老百姓都是种大烟的,不值得同情。"

罗敷在旅社里想了一夜,觉得上司的话也有些道理。日本人大规模生产白面,以利润支援战争,这是他们的"以战养战"。而当地老百姓种大烟,然后再把生烟土卖给日本人,这不是通敌吗?姑息了这些人,战场要死多少将士啊?

又过了一天,炸药和三个助手全到了。罗敷周密分析了情况,日军在工厂里驻守着一个中队,直接炸掉工厂是不可能的。只能趁着雨季,炸掉达里湖的堤坝,让洪水把工厂彻底淹灭掉。如此一来,敌人的机器设备、库存毒品和技术工人就全报销了。助手们立刻同意,当天众人便携带炸药赶到了达里湖。

罗敷指挥着大家偷偷埋下炸药,一切准备停当了。可她又担心水势不够,众人便在湖边等了五六天,终于等到了一场大雨。

在一个风雨之夜,罗敷命令助手点燃了炸药的引信,堤坝轰然一声便倒塌了。一道白色的魔光席地而去,转瞬间就把毒品工厂极其山谷全部淹没了。众人听到了工厂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和厂房的倒塌声,无不兴奋。随着水势继续蔓延,方圆数十里的草原变成了一片泽国,十几个屯子变成了汪洋,水面上全是尸体。据说那场洪水之后,达里湖的周遍地区,三十年内都没有生出任何植物来,估计是毒品渗入地面的结果。

罗敷的做法与温正、蒋委员长的思路如出一辙,绝对带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其实中国的文化就是赶尽杀绝的文化,每一个朝代都要把他的敌人从文化上、历史上,甚至精神上彻底灭绝。洪水是办法之一,放火是办法之一,而大多情况下人为编织的谎言则更加澎湃。

一个月后,罗敷溜回了西安,受到了上司的嘉奖,并正式被授予中尉军衔。从此她成了一名真正的特工,转战南北,为党国立下不少功劳。

温义脑子里总能迸现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他认为所谓的真理都是可以忽略的废话,做人的道德准则都是约束蠢人的。而一旦将这些玩意奉为金科玉律,聪明人也就成蠢人了,社会也就成了一潭死水了。

父亲温长生刚毅果敢,受人爱戴,但他做的一些事温义往往不以为然,比如说张老小的事,父亲的处理得就明显过分了。

张家是温家帮的老人,张老小的父亲叫张老大,因其身量庞大,虎背熊腰,外号老大,为人特别憨厚。张老小是他的儿子,实际上他的身材比父亲还要雄壮些,应该叫小老大才对,却偏偏被众人叫成了张老小。其原因是张老小幼年让野狗咬了一次,狗牙正好咬中了要害部位,两个蛋蛋竟被咬穿了。虽然温家帮的医治保住了他的小命,但命根子却死了,一直到成年也没有成长的迹象。张老小老大的年纪却拖了一条小孩子的白条**,于是大家就叫他张老小了。

后来张家人从四川山里给他买了个媳妇,但谁都清楚那属于虚假繁荣。不过那女人也知足,总算是进了温家帮了,总算是能吃上饱饭了。张老大得寸进尺,还想要个孙子,干脆又托人从克钦人手里买了个孤儿,给张老小买了个儿子。他们给孩子起的名字异常茁壮,叫张虎豹。虎豹进温家帮时,只有三岁。

张老小的脑子的确是有些问题,处理事情常有变态倾向。虎豹小时候挺淘气的,按说男孩子淘气应该是好事,淘气得过了火打几下也就完了。但张老小却觉得孩子小时候淘气,长大了必然败家。他四处宣扬说:养活孩子就得吓唬,一吓唬他就长大了。所以这小子变了法地吓唬自己的孩子玩儿,温家帮的人都清楚他有毛病,也没人愿意因为孩子得最了张家。

有一次温长生外出打猎,老远的就听到悬崖边有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撕肝裂胆就跟母猪挨宰一样。温长生以为是孩子碰上野兽了,端着枪就跑过去了,结果他老人家的鼻子差一点给气歪了。张老小把自己吊在峭壁上,一手抓着藤蔓,另一手拎着个孩子的腰带,正在半空中悠着玩儿呢,那孩子就跟风筝一样。此时孩子已经吓昏过去了,温长生勃然大怒,举着枪说:"你******给我下来,你不下来我就崩了你。"张老小不敢违抗帮主的命令,赶紧下来了。

温长生为孩子做了人工呼吸,虎豹好半天才苏醒过来。温长生指着张老小骂道:"你疯了你,你吃多啦?"

张老小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家孩子,我愿意怎么管他就怎么管。"

温长生抬手就给了他一鞭子。

由于张老小平时为人不好,又把帮主给得罪了,再加上虐待孩子的罪责,温长生下令,把张老小赶出温家帮。至于他父亲的养老问题由帮里负责,虎豹则由温家直接抚养,不许张家人再插手了。实际上虎豹是和温义一起长大的,后来这小子成了押运队的主力,能冲能打,颇得赏识。

张老小那家伙被帮主赶出去了,可他没地方可去,又没什么真本事。他只得在温家帮附近转悠,碰上熟人就要点吃喝,也帮着别人赶赶脚,偶尔在烟常上打打短工,这一混便是十几年。有一段时期温长生回忆起张家的功劳,也想过要把这小子找回来。但托人一打听,张老小正在窑子里帮过忙呢,一怒之下,温帮主便断绝了这个念头。

前几天,温义外出归来,在关口外又碰上张老小了。这小子头发灰白,日子明显是比较艰难。见了二公子,张老小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温义一心软就给了他五块大洋。张老小说:"您回了家,跟咱们帮主说一声吧,我想回去。"

温义也觉得那个事过去十几年了,如今只有虎豹欺负他的份了。如果父亲能答应,干脆就让虎豹折腾他两天也算扯平了。当下温义答应,替这小子说说情,张老小千恩万谢地去了。

温家帮婚礼本来都准备好了,偏巧缅甸方面出事了。温义自告奋勇地要去处理,一方面他的确是想去缅甸摸摸情况,另外他要给梅兰一段淡忘大哥的时间。

经过一年的经营,温家帮已经在缅甸建立了自己的烟土销售网络,他们不仅与缅北的英国当局关系顺畅,而且通过云南的各路土司,与缅甸土司之间也建立了往来。温义在缅甸盘桓了一个多月,曾经碰上过好几批日本和尚。温义熟悉日本人,便和他们攀谈了几次,最终他断定这些日本和尚都是间谍。和尚们在向缅甸人灌输反英反华的思想,他们到处宣扬说英国人和中国人都是殖民主义者,标榜日本人全信佛教,日本与缅甸是真正的兄弟之邦等等。

温义在军校学习过,政治神经还是有的。他提醒方顿说:"你们要当心,日本人早晚会进攻缅甸的。"方敦他们却认为,日本人刚刚在东南亚开战,战线过长,怎么可能顾得上缅甸呢?温义说:"即便是冲着滇缅公路,他们也会来的。何况日德之间还有中东会师的大战略。"

方敦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就放心吧,日本人和德国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全球战略,只有我们英国人知道地球有多大。你们就放心吧,滇缅公路一定会安全的,我们英国人有能力保护你们。"

温义冷笑着说:"我也不是政府的人,公路跟我没什么关系。对了,我听说,你们在新加坡的7万多守军集体投降了,谁还敢指望你们?"

方敦是真把他当成朋友了,一点不生意,反而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反正日本人还没来呢,咱们还是做生意要紧。"

回到温家帮,温长生立刻告诉儿子:梅兰好不容易才同意了,你们马上结婚,不许以任何理由拖延。温义一着急,竟把张老小的事忘了,他找到梅兰询问原由。梅兰说:"只要你对我父亲好,我无所谓。"温义脑子里立刻出现了罗敷的身影,这个女人到底跑到哪去了?

婚期定在民国30年的6月初8,温家帮上下行动起来了,他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都等着喝二公子的喜酒呢。温长生号称二少爷婚期内,帮里放假三天,三天之被无大小,想怎么折腾都行。梅校长立刻提醒温帮主,应该提防滇军第四师的行动,他们刚刚换了防区,离温家帮不足百里。因为税款的事,最近经常有第四师的人附近骚扰。实际上因为不税的款项没有谈拢,温家帮已经与官方彻底翻脸了,现在他们又回到了非法经营的状态。好在温家帮的生意有自己的网络,有云南各路土司的照应,即使不与政府打交道,他们的烟土买卖照样生意兴隆。据说张局长回了昆明后,省主席曾经大发雷霆,命令第四师严办温家帮。但温家帮防守严密,地形又险要,第四师在附近转了几次就回去了。温长生也知道不应该掉以轻心,于是又下一道命令,卡子上的押运队员轮班休假,不得松懈。

婚礼筹备了多时,终于到了揭开棉纱的时刻。老鸦充当司仪,仪式虽然隆重,但多少带有点伤感。温义、梅兰规规矩矩地叩拜了天地和双方父亲,虎豹等人前呼后拥地将他们推进洞房了。大家心里明白,梅兰和温正在一起总有点不自在,闹洞房时也没有人敢瞎折腾,随便嚷嚷了几句也就散了。

烛影闪烁,温义在洞房门口傻站了许久,心嗵嗵嗵地前后左右地乱跳。虽然与罗敷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有些紧张,但今天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梅兰听不到任何动静,干脆自己把盖头揭了下来。在那一刻,温义几乎把眼睛都闭上了。当然,为了女人的自尊,男人是不能闭眼的。温义有几分震惊,梅姐原来是这么漂亮啊,完全可以用光彩照人来形容了,以前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梅兰发现他的样子怪异,便问道:"你怎么了?"温义嘿嘿嘿地笑了几下。如果换了罗敷,他一定会夸奖几句,甚至谁句笑话。了面对梅兰,他实在不敢放肆。梅兰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走过来将温义胸前的红花解开了,小声说:"我一直喜欢你哥哥,特别喜欢。唉,可是你放心,我和你成亲了,我就什么事都听你的了,女人就是这个命。"

温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这话太没意思了,罗敷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又不是男人的私有财产,何必要委曲求全呢?他脑子里似乎意识到一些问题,可短时间内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梅兰不再说什么了,回身把床铺整理好了,又将头上的首饰逐个卸了下来:"天晚了,你还不睡?"

温义脑子里嗡嗡直响,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那一刻他希望哥哥能从坟墓里跳出来,能从窗户里跳出来,哪怕是从天上掉下来都行啊。

灯灭了,是梅兰吹的。温义使劲晃了晃脑袋,走过去,坐在床边发呆。黑暗中,他忽然觉得墙上挂满了眼睛,所有的眼睛都鄙夷地盯着自己的胸口,温义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大约枯坐了半个小时,温义下了决心,床还是要上的。突然温义愣住了,远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枪声,他腾地跳了起来,提着手枪冲出洞房门口。梅兰惊道:"怎么啦?"温义侧着耳朵说:"有枪声。"

温义推门而出,在院门口与慌慌张张的虎豹撞了个满怀。温义叫道:"哪里在打枪?"

虎豹说:"不知道啊,好象是一线天的方向,那地方进不来人啊。"

温义思索着说:"一线天只能并排走一个人,又有卡子,谁要是从那地方进来那就是找死啊!"

此时枪声越来越密集了,虎豹大张着嘴:"好象近了,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长生率领一干人等从后院里跑出来了,他们的酒席还没散呢。梅校长听了听道:"最多还有三里路了,大家只要掐住学校门口的路,一时半晌地他们就冲不过来。"

温义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带着虎豹和另外几个押运队骨干,奔着学校方向就去了。

温长生叉着腰说:"是谁?"

梅校长道:"别管是谁了,反正是快到门口了。"

温长生懊丧地跺了下脚,点手把老鸦、狗子等人叫了过来。严肃地说:"你们带着少夫人、梅校长和所有能找到的女人、孩子,马上给我进洞,随时准备过江。估计是滇军,听这枪声,人数少不了。"

所谓的洞,就是温家后花园里的一条密道,长达数百丈,直通怒江岸边。江边靠着几条备用船只,那是温家帮为了应付紧急情况的通道。

老鸦站在原地没动:"帮主,滇军不禁打。没准二少爷他们开几枪,滇军的人就跑了。"

温长生眼睛一立,正要骂人,学校方向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就跟爆豆一样,显然是重机枪。大家同时张望着,看到了手榴弹爆炸的腾腾火光,空气中全是喊杀声。温长生咬牙切齿地说:"赶紧去,咱们还有一半的人手在边境呢,找到他们,温家帮就能东山再起。"

老鸦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紧拉上梅兰、梅校长和一群温家帮的女眷,迅速向后院冲去。

温长生紧了几扣腰带,盯着身边的十几个押运队员道:"怕死了,现在跟着他们走,替咱们温家帮留点种子。"众人齐齐地一躲脚,怒声道:"典田卖地,将金逐利;谁要拦着,人头落地!"温长生豪迈地笑了两声:"好样的,有我的,就有你们的,跟我上。"

此刻温长生似乎吃了返老还童的灵丹了,他拎着手枪,变步拧身,一猫腰便撞进了茫茫夜色里。

温义他们与一群黑黢黢的影子,同时赶到了学校门口,黑暗中那是一片层层叠叠的大盖帽。虎豹叫道:"真是滇军!"温义恨得浑身的骨头都酸了,他心下骂道:奶奶的,赶在我结婚的时候杀进来,这群家伙可真会挑选时机。他命令队员们把住几个制高点,自己叫上虎豹冲到教学楼三层的校长办公室,他一脚踹开窗户,虎豹则从梅校长的床边上拉过一挺重机枪来。

温家帮是个半军事化的组织,当年温长生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修建学校,而且还修得异常坚固,原因就是这地方是控制进入温家帮腹地的咽喉。所以在校长办公室里有武器,是所有温家帮所有骨干都知道的。一旦有了战事,学校的教学楼就是座温家帮最后的碉堡。

重机枪开始怒吼了,虎豹呲牙咧嘴地边骂边开火,曳光弹点燃了夜空。几个扫射下来,那群大盖帽就倒下了几十个,对面依依哑哑的哭叫声盖过了怒江的滔声。温义亲自给虎豹装添弹药,他手上忙碌着,嘴里也没闲着:"王八羔子,王八羔子,打,打!"此刻制高点上的帮众也开火了,学校、江岸、道路之间形成了几道火网。滇军攻不上来,只得扔下一大片尸体,抱着脑袋就往回跑了。

夜色浓重,孤月如帆,双方都弄不清楚对方的底细,滇军的攻击停止了。温长生安顿好了后路,将身边的人手全都带过来了,还抗着两门迫击炮呢。他和儿子见了面,当下嚷嚷着开炮。温义说:"还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呢。"

温义知道父亲不大擅长使用炮兵,于是指挥炮手们将迫击炮安置在一个座山梁之后,又增加了一个观察哨。

回到学校时,他看到虎豹正跪在地上,向温帮主请罪呢。虎豹说:"老板,我想不明白,卡子全都安排人了,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一线天那地方,怎么能进得来呢?我无能,您也别杀我了,我就守在这儿,我的命怎么着也能赚他几个。"

温长生没心思搭理他的胡扯,铁青着脸在教室里转悠。温义走上前:"爸,您别担心,没事。等咱们的老幼都进了洞,把洞口一炸,咱们就跑了。"

温长生仰着头,自顾自地说:"从别的卡子进来我还能理解,可一线天那地方,外人根本就找不到啊。"

虎豹说:"是啊,所以我才安排了两个人,估计是日他们摸了。"

温义哼了一声:"没有内贼,就引不来外鬼。"

这时远处传来了紧一阵儿松一阵儿的枪声,隐隐地还能看到山间跳跃着的火光,有几堆火光都连成一片了。众人都不言语了,从方位上看,滇军正从后面攻击其他的据点呢。可大家只能在学校看着,没办法去救援。

温长生跑到门口,叫来了几个精干的队员,叮嘱道:"你们,马上去报信,分头去,碰上谁就告诉谁。一定要过了江,过了江就安全了。"

实际上马吉镇只是温家帮的后方基地,他们在方圆十几里还有七八个居民点呢。有些地方纯粹是住人的,有些地方则是熬胶场和仓库,估计滇军一时还顾不上他们。

队员们分头出发了了,父子俩双双并肩站着,他们的眼睛盯着温家的后花园。是啊,几百人的老幼啊,也不知道能逃走多少。此刻温义的心比刚才的重机枪抖跳得还厉害呢,他希望父亲和自己说几句话,哪怕是不着边际的话也好啊。

最后一批妇女儿童刚刚从学校边跑过去,天色就大亮了,远处的枪声也逐渐平息了,估计其他的据点都失守了。温长生从枪声里能判断出,这一夜部下的抵抗非常激烈,他们为妇女儿童的逃跑赢得了时间。

艳阳高照,峡谷中的一切明亮得有些刺眼了。二里之外的一片空地上,滇军的队伍整齐地排列着,他们正准备发动进攻呢。温义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方的兵力足足有一个团,而学校中只有二十来个人。温长生冷笑着说:"估计第四师全开过来了,真是看得起咱们。"温义紧张地说:"爸,你走吧,有我守着就行了。"温长生忽然怒了,骂道:"混帐东西!我刚刚死了一个儿子,难道你想让咱们温家要断了香火吗?你,现在就走,弄不出孙子来我饶不了你。"温义觉得父亲有点不讲理了,正要说点什么。虎豹跑进来,指着滇军队伍道:"你们看看,仔细看看,那小子是谁?"

温义太佩服虎豹的眼神了,至少有1000多米,自己只能看到一片人影。他拿起望远镜,少校石成赫然出现在镜头里,那小子正挥着胳膊,指挥队列呢。温义小声骂道:"原来是石成这小子,当初把他下了油锅。"同时举起望远镜的温长生哼了一声:"白眼狼!要知道是这小子,十年前就应该把他陈了江。"温义心思一转,不对了,十年前父亲不可能认识那个石成。他在镜头里搜索了一会儿,终于是看清楚了,石成身边还站了一位呢,张老小。

虎豹对张老小的形象太敏感了,所以他第一个认出了那家伙。虎豹恶狠狠骂道:"帮主还给他爸爸买过棺材呢,这个王八蛋,一直就不是个好东西。"

一切疑团都迎刃而解了,所谓的内贼必然是张老小。这小子自幼在温家帮里土生土长,虽然被开除了,可他想混进帮内却绝非什么难事,何况卡子上的兄弟们对张老小也往往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人们常常忽略残疾人士的存在,特别是一个连老二都不听使唤的家伙。

温长生拿过一支中正式步枪,递给虎豹道:"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他怎么折腾你来着?现在我让你要了他的命,一枪。"

虎豹是温家帮的神枪手,他早就想报仇了,于是举着拇指瞄了一会儿:"帮主,太远了。"

温义提醒道:"能打到,但子弹会打出一条弧线,得把枪口抬高些。打吧,让他们见识见识温家帮的厉害。"

虎豹将步枪固定在三层楼的窗台上,大约瞄了半分钟,乒的一声,枪口冒了股白烟。学校附近的所有眼睛都注视着滇军队伍,只见石少校身边的那个庞大身躯,晃了几下,烂肉一样地载倒了。滇军的队伍明显出现了慌乱,纷纷向后退去。石少校挥着手枪,弹压了好一阵队列才安定下来。虎豹兴奋得往枪膛里淬了一口:"终于报仇了,王八蛋死了。"

温义轻轻拉了父亲一把:"爸,滇军要对咱们动真格的了。这事都怪我,占小便宜吃了大亏。"

温长生毫无责备儿子的意思:"他们是要独霸烟土行,其实早就想收拾咱们了,不过没有找到借口。欲加之罪,早晚会加上的。"

温义说:"连借口都算不上,咱们根本没犯法。"

温长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法!那是给小民准备的,有了枪就是有了法。我这几年在家里看了不少书,我算是明白了。外国的事咱们说不好,可在中国得势的都是无法无天的流氓,什么法律呀,伦理纲常啊,都是给流氓们歌功颂德的,这个社会就是个流氓社会。儿子,你将来要振兴温家帮,咱们温家帮就靠你了,你什么都不信,比你哥哥有潜力。不过你要给饿记住,要是碰上大流氓,赶紧躲起来,千万别露头。"温长生的口气非常温和,像是叮嘱儿子:天凉了,多穿几件衣服。

温义强忍着眼泪,正要说什么,突然觉得脑后袭来一股凉风,他还没明白呢,就听虎豹高喊道:"帮主,您干什么?"温义后脑遭到了重重一击,眼前立刻黑了,面口袋一样地栽倒了。

枪声大作,炮弹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一股股声浪扑了过来。温义突然醒了,他正躺在担架上,于是翻身就要起来。此时温义竟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在担架上,眼前也是黑糊糊的。他使劲晃着脑袋,后脑勺疼得厉害,显然是破了。眼睛逐渐适应了,温义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山洞里,正被人抬着急匆匆往前走呢。洞口就在后方,而且越来越小了,远远的某看到两条人影正在洞口方向交涉着什么。他仔细眨巴眼睛,其中一条身影仿佛是虎豹。温义大叫道:"虎豹,你疯啦你?你小子快把我放开。"

担架停下来,两条人影同时转了过来,另一个人是梅校长。虎豹老远地给他作了揖:"不能放,是帮主让我把你捆上的。"

这时洞外的枪声连成了一个响,甚至能听到部队冲锋的呐喊。温义脑子清明了,估计老爹是想让自己先撤走,可又担心儿子不听他的,干脆就下了狠手了。温义别提多窝囊了,怎么让老爹给算计了?脑袋上一定是会留下疤痕的。梅校长跑了过来,伏着身说:"你要明白你父亲的苦心,温家帮不能这么完了。"

温义咬着嘴唇:"打仗我比他在行,赶紧把我放开。"

梅校长怒道:"就凭你们这二十几个人?送死。"

温义厉声说:"那你们就让我爸爸送死啊?"

梅校长向洞口方向看了一眼:"送死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老的吧。你听着,估计张老小把帮里的事全说出去了,这条密道很可能也暴露了。一旦学校被他们炸平了,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这里。你们马上离开,过了江就安全了。咱们的主力正在边境上护送烟土呢,以后的事只有靠你们自己了。"

温义听出问题来了:"您呢?"

梅校长指着洞口立着的一挺轻机枪说:"我给你们断后,这枪啊,我刚刚学会怎么使,正想试试呢。"

温义怒吼道"把洞口炸掉。"

虎豹咧着嘴说:"二少爷,咱们没有准备炸药,谁也没想到滇军这么王八蛋,偷袭!"

爆炸声逐渐平息了,枪声却越来越近了。梅校长跑到洞口向外观察,恶狠狠地说:"学校失守了。虎豹,抬着他,赶紧走,出了事,帮主和我就是变成鬼也饶不了你。"

温义使劲扭动身子,眼珠子往外喷血:"我他妈跟他们拼了,几个滇军而已。"

虎豹攥着双拳,小声说:"二少爷,我也对不起你了。"说着,他挥拳打在温义腮帮子上,温义又被打昏过去了。虎豹抹了把眼泪,抄起担架,回头喊道:"老爷子,我们给你报仇,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梅校长端着机枪,目光炯炯地盯着洞外,嘴角闪过一丝蔑视的笑容。

温家帮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虎豹和另一个队员抬着温义,在山洞里狂跑了二十分钟,终于看到出口了。

山洞出口离江边只有20米,一层层白浪撞击礁石,江水汹涌而澎湃。最后一条木船靠在简易码头上,船身就如碎纸片一样晃来晃去的。由于接触了新鲜空气,温义又醒过来了,他躺上担架是破口骂道:"虎豹你小子,你等着,我早晚把你后腚眼堵上,我拔了你的皮,赶紧把我放下来。"

虎豹歪着嘴说:"你就是饿死我,我也不放。"

站在船头的梅兰赶紧跳了下来,大叫道:"怎么啦?她怎么啦?"

虎豹说:"没事,帮主让咱们赶紧开船,现在就过江。"

梅兰望着洞口道:"我父亲呢?温帮主呢?"

温义干脆扭过脸去,把眼睛闭上了。虎豹也快哭出来了,哀求道:"小姐,啊不,少奶奶,咱们马上走吧。"

这时一条人影猴子似的从洞口里蹿了出来,挥舞着胳膊叫道:"快上船,快走呀,快开船。"

温义没有睁眼就知道那人是老鸦,他叫道:"我爸爸呢?"

"赶紧走,虎豹,快点儿。"老鸦喊得都叉声了。他跳跃着跑了过来,一把抢过担架的把手,又向虎豹使了个眼色。虎豹一狠心,双手跟抓小鸡似的将梅兰拎了起来,倒拖着往码头上跑,最后温义夫妇被帮众们扔进了船舱。虎豹跳上来,一斧子便砍断了缆绳。缆绳刚断,一群黑乌鸦似的的军人就从洞口里跑出来了,有个军官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许开船,长官有命令,不许开船。"

虎豹抄起船浆,在岸边的石头上使劲一顶,小木船箭一样的向江心滑了出去。军人们半蹲着向木船射击,飕飕的子弹打得众人抬不起头来,木船在江里打转。虎豹挺身而起,肩头上立刻中了一枪。他拧着眉毛,单手摇浆,嘴里嗷嗷地狂叫着,小船驶进了湍急的江心。

江流湍急,白浪滔天,小木船被冲出三十多里才靠上西岸。梅兰给温义松了绑,温义拎着手枪要找虎豹算帐,却看到鲜血顺着虎豹的袖子流了满地。他狠狠地瞪了虎豹一会儿,不忍心再说什么了。虎豹撅着嘴说:"你别恨我,帮主是想给咱们温家帮留点种子。"

此时船舱里传来了梅兰的哭声,老鸦正拍着梅兰的肩膀,一个劲安慰她呢。原来梅校长死在洞口了,上半身被打成了筛子。

温义坐到梅兰身边,任凭她哭着。哭声紧凑,却依然被持续不断的浪涛冲击得体无完肤。哭了一会儿,连梅兰自己都有些气馁了。

温义翻起眉毛,盯着老鸦说:"我爸爸呢?"

老鸦说:"我回学校找他们,他们一直在学校里守着呢,后来又来了几个人,都是其他据点的。"

虎豹赶紧插了一句道:"其他的据点呢?"

老鸦说:"全被人家打下来了,是后面打的,总共也没跑出来几个。昨天晚上他们打不下学校,就把其他的据点的人都给收拾了。听说咱们的人死了好几百,剩下的都给抓住了。"

温义不耐烦地大叫:"我爸爸呢?"

老鸦摇着头道:"反正我走的时候,就剩老板一个人了。他说,让我帮着你,还说,千万不能像你大哥那样,为了别人玩命。"

温义的眼珠子吊在额头上,眉毛几乎插到头发里了。凭温长生的脾气,他是不可能苟活的,肯定是死了,死得必然极其英勇。梅兰扶着他的肩膀说:"咱们给二位老人家上柱香吧。"见温义不说话,梅兰害怕了:"你要是想哭就使劲哭,哭出来。"

温义直起身子:"烧香有什么用?谁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更大的流氓?"

梅兰诧异地看着他,她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温义在江岸上转了几圈,转过头道:"狗子,你把散落在西岸的人召集起来,然后把边境的押运队也给我调过来。虎豹,把咱们藏在4号山洞的金子全部运到普拉底去,随时听候我的调用。老鸦,你现在就给我去昆明,找到张快,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要端了咱们温家帮?是谁下的命令?是谁指挥的部队?特别是那个石成,把他的祖宗八代都给我刨出来,我要侏他的九族。"

虎豹跳着脚说:"这就对了,谁端了温家帮,咱们就要他断子绝孙。"

老鸦也豪迈地说:"二少爷,真是你爸爸的儿子。我一辈子都在温家帮,咱们温家帮不能让人这么毁了。你就等着吧,我现在就走。"

梅兰一把拉住老鸦,惊讶地看着温义说:"你真要报仇?就凭现在这几个人?温义,你要想好。"

温义手指着天空:"咱们在边境上还有几百多号人呢。在缅甸、在四川的烟路上还有几十万两的烟土呢。在山洞里,咱们还有温家帮祖上的积蓄呢。哼,买我也能把他们的命买回来。"说着,温义突然狞笑起来,那笑声干涩异常,听不出一丝的水分。

梅兰由衷地感到了一股恐惧,不由得哆嗦了几下。在心里,她一直把温义当成弟弟,弟弟的形象从来都是善良幽默的,现在温义全然是一头要喝血的蝙蝠,他的獠牙都立起来了。

几天后,昆明报纸上登出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在滇西北打掉了一个偷税漏税的烟土走私团伙,其金额巨大,罪不可赦。这是滇军在抗战过程中的最大战绩,是对党国的卓越贡献,云南军民的士气也必将为之一振。

此后温家帮出事的传闻立刻在西南的烟土行业里传开了,连缅甸的同行都有所耳闻。大家惋惜之余忽然意识到,温家帮完了,没准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涅磐是佛教用语,大约是重生的意思,在缅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他们都是佛教徒。

一月后温义星夜兼程地赶到曼德勒,曾经答应要设宴欢迎温二公子的缅甸同行,无一例外地失踪了。温义好并不泄气,人追有钱的,狗追挎篮的,这些家伙早晚是要回来的。

他命人把帖子递到英国缅北当局的衙门去了,然后住进曼德勒最豪华的旅馆,一边等候消息一边欣赏顶级印度舞女的激情表演。

曼德勒是缅甸的故都,地位相当于中国的北平,好几个王朝曾在这里建都,古迹众多。后来缅甸的政治中心虽然南迁仰光了,但曼德勒依然是缅北重镇,人口众多,市面繁荣,也是东南亚烟土贸易的重要集散地。据说几百年前,温家的先人曾跟随旧王朝的皇帝到过这一带,那时他们是一批政治流亡者。他们梦想着恢复旧王朝的秩序,结果却给缅甸造成了连续数十年的战争,与清朝一直打到乾隆年间才停下来。

如今缅甸和印度同属英国管辖的印缅联邦,曾经是鸦片的主要产区。但热带人生性懒散,非常容易满足现状,制造产品时也缺乏精益求精的刻苦劲。所以近几十年来,中国烟土特别是云土,无论在质量和产量价格上都取得了市场优势。现在市场逆转了,缅甸已经开始从云南进口烟土了。当然,在法律上烟土贸易在缅甸是非法的,但缅英当局在温义等人的重金买通下,大多成了瞎子,烟土畅通无阻,资金回流到云南。

本来温义并没有来缅甸的计划,在边境上他与温家帮的残部会合了,便琢磨着如何复仇。忽然他听说缅英当局扣押了温家帮的货物,大有落井下石的倾向。为了温家帮的尊严,为了东南亚的市场,为了保存报仇的资本,温义不顾梅兰等人的劝阻,毅然来了缅甸。对于英国人他向来有些心理优势,方顿之流又算得了什么,放个屁就够他琢磨半年的。其实温义私下里认为,外国人比中国人好对付,他们还完全进化成人类呢,脑筋不够使。

此时温家的人都成了通缉犯了,各处都在捉拿。温义没敢走保山那条路,他绕道普拉底,走腾冲,到密支那,然后才南下曼德勒。

在曼德勒盘桓了两日,温义也彻底搞清楚了。缅英当局扣留了相当于40万银圆的货款,且还外加数百担的烟土。温义估摸着,英国人可能认为温家帮这棵大树倒了,再也无礼可图了,索性希望来个杀鸡取卵,也只有如此才能赚些剩余价值。温义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见当局没有反应,他接连又递进了四五张帖子去。最后豆顿、方敦他们终于坐不住了,方敦只得出面见了他。

会见完全是官方式的,地点设在缅英政府二层的小客厅里,门口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英国兵。温义如入无人之境,见了方敦便大大咧咧地说:"听说你老兄把我的货款和烟土都给扣下了,真不够交情啊。"

方敦从椅子里坐了起来,仔细观察温义的气色,似乎无法理解这小子为何还是这等天老大他老二的气派。看了一会儿,方敦轻蔑地说:"阁下精神不错呀,鄙人不得不表示佩服。哎!你明明已经是丧家之犬了,居然还有胆量跑到缅甸来?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当走私反抓起来吗?"

温义将身子探过了会议桌,挑战似的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温家帮你是见识过的,你以为我们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打垮吗?"方敦思索了一会儿,他还真有点拿不准了。温家帮有百年的历史,树大根深,党羽众多,而且他们的帮众忠心耿耿,训练有素,突然就被人打垮了?不会是云南省政府在吹牛吧?这种事国民党当局可没少干。温义知道这家伙开始心虚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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