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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从烟土到白粉

廖参谋长看到的工厂、英国人,以及查理对全球形势似是而非的分析,仅仅是一场话剧。为了这次演出,温义精心准备了一个月了。当时昆明出现了一批从上海逃过来的犹太人,温义从中招聘了几个英语水平不错的。通过接触,他渐渐发现那个叫查理的家伙颇有表演天赋,于是特地给他做了培训。他将会见廖贵时该说的话全部写在本子上,让这家伙大声背诵并且融会贯通。查理仅仅是个商人,并不清楚中国官方不敢得罪西方人,他以为温老板的计划全是真的,二人配合得恰到妙处。

当然查理的胡言乱语绝不是简单的胡说,是温义综合了国际形势和英国人的特点,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杜撰出来的。另外温义在这个计划上,也耗费了大量的资金。他命令将温家帮在各地储存的烟土全部运到昆明来,用于制造白面,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在市场上大量抛售,其目的就是要把廖贵挤出来,然后争取把他幕后的人也调动出来。只有这么干,温义才有可能实施报仇计划。

这场演出博得了开门红,廖贵对英国人的话深信不疑。离开工厂后,他马上参拜了省主席,将水昌厂的情况如实汇报了。省主席也认为与英国人合作是绝佳的选择,即犯不着与英国人翻脸,又可以时刻控制他们的销路。怎么说生意都是在自己地盘上进行的,英国人变不出云彩来。另外制造毒品,贩卖鸦片的事并不光彩,即使出了事,英国人也没有胆量大事宣扬。

此后廖贵先后又到厂子里视察了几次,查理按部就班地逐渐将温义的计划和盘托出,一个名义上地跨云南、缅甸的毒品联合企业跃然纸上了。当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查理和廖贵几乎敲定了所有的合作细节,就差在合同上签字了。

查理提议说:"方敦先生不日将来昆明,咱们策划一个签字仪式吧,把双方的头面人物请过来,见个面,大家心里都塌实了。"

廖贵也希望见一见对方的首脑人物,马上说:"我们那个厂子我就可以代表了。如果方敦先生能来,那是最好不过的。"

查理老奸巨滑地笑了笑:"外交上讲究对等原则,签约双方的身份要一致。从企业的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处在同一个等级的管理人员,而方敦先生则属于另一个等级了。鄙人觉得还是应该相互尊重,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廖贵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小子是不大放心,希望通过省主席出面来确定大运的实力。他当然不敢替省主席做主,只得说:"我回去试试吧。"

二人的谈话全部灌进了温义的耳朵,他有个预感,计划或许就要成功了。当晚,他将梅兰、老鸦和虎豹等人全部召集起来。

温义告诉大家说:"狗子有消息了,普拉底的工作进展顺利。当地镇长早就知道老帮主爱民如子,非常欢迎咱们去落户。老鸦,你明天保护着少夫人去普拉底,还要带着工厂的图纸和关键设备。等我和虎豹将事情办完了,立刻去普拉底与你们会合。"梅兰还不清楚他要干什么呢,她担心温义干出蠢事来,坚决不愿意离开。温义只得劝道:"梅姐,千万别拖我的后腿,你爸爸和我爸爸不能白死,我要干掉龙云,最少也得要了廖贵的脑袋。"梅兰说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再三劝他不要莽撞行事。温义不听,嚷嚷着叫老鸦立刻把少夫人带走。

老鸦只得将梅兰劝出去了,温义又给虎豹下了命令,将早已准备好的500公斤炸药全部装进贵宾室的天花板中,必须要做到随时可以引爆,引信要装在工厂后门的隐蔽处,便于大家撤退。同时他还命令,所有温家帮的骨干人员,现在就可以撤离了,厂区内留几个人象征性地扮做工人。另外他让虎豹在签约当天于工厂后门预备两辆吉普车,不仅要装满汽油,还要带着一部分汽油,路上用。

听到这儿,虎豹忽然问道:"二少爷,爆炸的时候,查理他们怎么办?那帮外国人是不是也该撤走啊?"

温义说:"爆炸时查理应该在贵宾室里陪着客人呢,外国人都撤走了,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了。"

虎豹咳嗽了几声,嗓子里跟卡了鸡毛一样:"连他们一起炸死啊?"

温义说:"我给这些人的家里准备了5000块大洋,完了事你偷偷找个机会送去,咱们对得起他们了。"

虎豹的惊恐依然没有消退的迹象:"他们本人知道吗?"

温义不耐烦了:"废话,他们要是知道就坏时了。你少说两句,反正他们也不是咱们温家帮的人,当炮灰吧。"

虎豹愣愣磕磕地点了点头。我的天!温帮主临死时,让二少爷学习流氓的做派,二少爷学得可真快呀。

第二天,虎豹带了些温家帮的人,背着外国人在贵宾室里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查理找温义询问,那些人在做什么?温义说:"咱们准备接待省主席了,贵宾室要装修得气派一些,这种表面文章是一定要做得好。"

查理觉得此话有理,也就没当回事。两天后,廖贵打来电话说,省主席同意出席签字仪式。如此一来,水昌化工厂里更加忙碌了。

中国的高级官员从来都是谨慎小心的,省主席亲自光临,安全问题就成了首要任务。签字仪式举行的前一天,几个特工来到工厂里转了大半天,还特地跑到贵宾室盘桓了一会儿,据说这几个家伙把地板都翘开了。幸亏虎豹他们将炸药全部装在天花板里,这些家伙硬是没找出什么毛病来。

当天晚上,查理再次找到温义,追问那个传说中的方敦先生几时可到昆明。温义说:"明天下午三点签字,方敦上午就应该到了。飞机这东西说不准,万一晚上个把小时的,你就陪着省主席先把字签了,咱们是做生意的,以生意为重。"查理走了,虎豹又跑了来,进了门就说:"那个金先生怎么办?"

温义琢磨了一会儿,当年教津井抽大烟多少有几分缺德,这次就放他一条生路吧。于是温义吩咐:"把金先生也带上,这家伙技术上有几把叉子,还用得上。"

查理一心想做一个职业经理人,要借签约仪式露一手,忙里忙外的非常用心。他认为仰仗着温义的财力,或许能够在中国延续自己商界精英的理想。

签约当天,这家伙以省主席要出席为诱饵,请来了昆明的不少社会名流和新闻记者。整个厂区里披红挂绿,人声鼎沸,别提有多热闹了。温义本来不希望把事情搞得太大,但又不能明着反对,只得咬着牙认了。反正是谁来谁倒霉,都是你们自找的。

上午,水昌厂开进了一辆小轿车,又来了两个外国人,其中一个自称方敦。中午时,温义让查理做东,请方敦先生吃了口正宗的云南菜。当然了,真的方敦还在缅甸呢。这两个人依然是温义花钱雇来的,事先也做过一些交代。

午饭后,记者们先把工厂大门包围了,随后一连滇军士兵开进了厂子,将贵宾室附近的区域控制了。再之后两辆高级轿车开进了工厂大门,一群气宇轩昂的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查理、虎豹带着一群外国人在贵宾室外欢迎,而温义已经带着帮众跑到后门去了。不一会儿,虎豹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温义紧张地问:"怎么样?"

虎豹异常兴奋:"全进了贵宾室了,我编个瞎话,出来了。"

温义狞笑着取出了点火器,将钥匙狠狠插进锁孔了。虎豹等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温义在大家脸上扫了一眼,低声道:"该死的就全死吧。"说着,他拧着眉毛就要扭动钥匙。

突然一条身影敏捷地从温义后面扑了上来,一巴掌就将温义的手打偏了,拎起点火器便跳出了两三步远。温义拔出手枪就要发作,此时虎豹的枪口已经顶在来人后脑勺上了,却没敢动手。虎豹惊叫道:"老鸦?你不是去了普拉底了吗?"

来人果然是老鸦,他半躬着身子,不好意思看二少爷的脸:"二少爷,先别动手,大公子来了。"

温义怒了,冲上去,揪住拉的领子,几乎将他身子都拖起来了:"你,你老糊涂了你?"

老鸦张着胳膊,将点火器尽量远离温义:"真的,真的,不信你看。"

温义觉得旁边有人,马上扭过脸去,只见一身上校军装的温正站在街口,正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呢。温义翻了几下白眼,口水差一点流出来。他在自己脸上使劲摸了几把:"大哥,你没死啊?我感觉你就没死,可咱爸不信。"

温正的视线移到点火器上,小声道:"我的事回头再说,不许你炸工厂。"

温义恶狠狠地盯着老鸦,厉声道:"你没有把温家帮的事告诉他吗?"

老鸦说:"我说了,我全说了,可大公子还是不让你炸厂子。"

温正义正词严地说:"我刚刚随中央军入滇。龙云是云南省主席,是控制大局的人,他现在不能死。"

温义指着工厂,轻声吼道:"他不能死?这是老天爷规定的还是你规定的?他不能死?咱爸爸就应该死?那梅校长就应该死?咱们温家帮的几百号老少就都应该死吗?我就不信了,地球离了谁都转,云南离了龙云难道还会沉进大海不成?"说着,他奔着点火器就去了。

温正一把抓住他腰带的后沿,使劲往回拉着:"你把他炸死了,云南就炸了窝了,弄不好会坏了抗战的大局。"

温义没回头,眼睛死死地盯在点火器上:"那正好。云南一乱,正合了你们中央军的心思了。你们不是一直就想打倒军阀吗?我替你们把他打倒。"

老鸦已经靠到墙上了,温义的手离点火器只有一尺的光景了。温正额头上的青筋跳起半寸多高,口气都有哀求的成分了。"温义,中央军不能留在云南,我们马上就要去缅甸作战。龙云一死,云南的大小军阀就要闹事了,几十万大军的后勤供应就没有保障了。"

温义回头瞪着他:"温正,你们抗不抗战的跟我没关系,我要为咱爸爸报仇。我就一个爸爸,我可不像你。"

"你说什么?"温正高声怒吼,这个弟弟难道是痴心疯啦?

温义歪着嘴说:"你有一堆爸爸呢,什么孙总理啊,什么蒋委员长啊,什么国家啊民族啊三民主义啊都是你爸爸,可我就一个爸爸。"

温正气得直躲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厂子绝不能炸。"突然温正的额头上一凉,整个人都僵在那了。温义的手枪顶在哥哥的额头上,这个一直崇拜大哥的小弟弟如今满脸杀气:"温正,你撒手!要不,我连你一起干掉。"

虎豹他们都傻眼了,都不敢说话了,老鸦急得翅膀都快生出来了:"不能自相残杀呀,你们是兄弟。"

虎豹狠了狠心,毅然站到温义身旁,大声道:"谁能给温家帮报仇,谁就是温家帮的主人。"

老鸦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别捣乱成不成?"

温正干脆把脸扭过去:"你开枪吧,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让你干糊涂事。"

"你!"温义的手指头在扳机上蹭了好几下。"哥,你别怪我,碰上咱爸爸,给我问声好。"说着温义的眉毛突然连成了一条线。

那一刻,温义疯了,任何人都不能破坏他的复仇计划,他真的要开枪了。就在温义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刻,一根木棍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脑袋上。重击之下,温义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乒的一声。温义却歪着身子倒下去了,他心下忽然一凉:完了,我把我哥哥杀了。又是挨打又是心虚,温义自己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一小时后,温义醒过来了,他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身子歪在吉普车后座里,肩膀则靠在一个女人身上。此时吉普车颠簸前进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野的味道。温义估计自己的计划应该破产了,他索性闭着眼生闷气。

此时前面的车座上传来了哥哥的声音,他正与自己身边的女人交谈着。不用问,那人是梅兰。梅兰的口气中有几分埋怨的意味:"这个小温义,真是红眼了,怎么连你都想杀了?"

温正叹息着说:"我弟弟怎么可能杀我呢?枪响的时候,他特地把枪口抬起来了。"

温义大约是想明白了,自己开枪要打哥哥,关键时刻梅兰跑出来给了自己一棍子。他下意识地开了枪,好歹是把枪口抬起来了。此时无数的疑团围绕着他,既然哥哥没死,那阵亡通知书是怎么发下来的?梅兰和老鸦明明是去了普拉底的,怎么辉把大哥找回来呢?枪响之后,工厂里的炸药到底炸了没有?那帮家伙是不是都全身而退了?

天啊,聪明绝顶的温义茫然了,纱布里一个劲地往外渗血。

温正当然没有死。在昆仑关他驾驶的坦克碰上了日军的人体炸弹,十几枚手榴弹同时响了。坦克车被炸翻到山下去了,温正受了伤。好在他头脑非常清醒,这时的坦克随时会发生爆炸,于是他奋力从坦克里钻了出来,一头扎到水里。正好坦克爆炸了,爆炸的冲击波将他推进了河中的急流。于是昏迷中的温正,随着河水一路漂了下去。

中央军打扫战场时并没有找到温正的尸体,便认为温上校为国捐躯了,于是下达了阵亡通知书。据说杜军长得到消息时,异常惋惜,把正团长狠狠骂了一顿,让一名上校打冲锋?中央军的军事人才难道富裕啦?

温正漂出了十几里,终于恢复了意识。幸好此时有几条渔船经过,渔民们把他救了上来。温正的肋骨断掉了四根,肩头上还中了块弹片。渔民不敢冒险把他送回战场,于是将他安置在附近渔村里,还找了几个郎中。三个月之后,温正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昆仑关战役早就结束了,虽然日军的一个旅团被全歼,但双方战线也只是稳定在昆仑关一线。温正辞别了乡亲们,一路向北,流窜犯似的跑到了国统区。第五军两个月前就离开这一带了,温正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在四川的西昌与部队会合了。第五军的将士们没有想到温中校死而复生,自然是大喜过望。为了表彰他,军衔晋升到上校,还当上了第五军混成旅的副旅长。

部队在四川休整了几个月,温正连续给家里去了几封信,却没有见到回音,非常纳闷。此时日本人在仰光登陆了,缅英当局不得不向中国政府求援,希望派军队入缅作战。由于滇缅公路承担着中国所有战略物资的运输任务,国民政府决定派出最精锐的部队,驰援缅甸,第五军首当其冲。温正听说要进云南了,心都快跳出来了。如此一来,自己和梅兰近在咫尺,或许还有机会见面呢。

最先进入云南的是第五军的200师,他们在昆明城外遭到了不公正待遇,龙云坚决不允许中央军进城。杜军长愤恨不已,干脆下令,大军不走昆明。于是其他部队直奔大理,从大理开到保山去,随时候命。

中央军不走昆明并不是向龙云示弱,而是担心节外生枝,另外部队的后勤保障也的确要仰仗云南政府。进滇之前,委员长特地给部队下达了秋毫无犯的命令。为了彰显军容,混成旅在大理搞了一个隆重的入城仪式,军车雄壮,战旗飘扬。巧了,老鸦和梅兰去普拉底,刚刚好撞到大理的阅兵。他们居然在行进的队伍中发现温正了,梅兰当场就哭出来了。

众人见了面,温正这才知道梅兰竟成了自己的弟妹了。他心如刀割,可又不好多说什么,谁让自己死了呢?那一刻,温正真想把下达阵亡通知书的同僚掐死。不一会儿他从老鸦嘴里弄明白了,温义为了报仇,准备把云南的政要全部炸死在工厂里,其最大的目标就是龙云。温正大惊失色,这个弟弟向来是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他马上向部队请了假,星夜赶往昆明,要制止温义的疯狂行为。

当然温家帮被端的消息的确让温正震惊,父亲和梅校长的死让他难过得夜不能寐,但政治需要、国家利益永远是温正要首先考虑的。他对云南的形势是比较了解的,龙云和滇军固然可恨,但只要有这个人存在,云南的大局便可以掌控。一旦这个云南王死了,那些大小土司以及各路将领就都会跳出来,弄不好云南就闹出地方割据的局面了。一旦形成了那样的局面,入缅之战的后勤保障便无从谈起了。一旦缅甸战役失败,滇缅公路必然失守,真到了那一天,抗战能否坚持下去都很难说了。为了国家兴亡、为了民族荣辱、为了战争前途,温正无论如何是要阻止温义的。

路上,老鸦详细讲述了梅兰嫁给温义的经过。温正听得目瞪口呆,他眼望着天空,良久未语,都说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着实的沉重。他并不恨弟弟,更不能怪父亲,可这事怪谁呢?想来想去,他只得将责任全都推给日本鬼子了,如果不是爆发了抗战,自己早就和梅兰结婚了。他将这个观点摆了出来,梅兰却不动声色地说:"抗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你也没闲着呀。"

温正不说话了,吉普车飞一样地冲向昆明。

这就是温正突然出现的全过程。至于温义挨揍,那是梅兰不希望看到他们兄弟残杀。当时她从胡同里跑过来,发现温义正用枪指着温正的脑门呢。梅兰血气上涌,连想都没想,随手抄起棍子就打了下去。重击之下温义没有控制住手指,枪响了。那一刻,梅兰的魂魄飞上了九霄。

枪响了,温义却倒下了,街上立刻就乱套了。温正指挥着大家上了车,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昆明城,如今他们正在赶往大理的路上。

中午,温正命令停车休息。他跑到后座上查看温义的伤情,却发现弟弟紧闭的眼皮微微抖动着。温正想笑又笑不出来:"你醒过来啦?别装了。"

温义干脆睁了眼,咬牙切齿地说:"爸爸打我,伤口刚好。你们又打我,我的脑子要是坏了你们得负责。"

温正在他伤处摸了几把,这小子竟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温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弟弟原来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抵达大理的当天,大家收到了张快发来的电报。由于枪声惊动了省主席的部下,签约仪式立刻就取消了。水昌食盐厂被强力部门封锁起来,不久政府的人就在会议室的天花板里发现了大量的炸药,足可以将整个厂区送上天去。据说省主席得到消息后,惊得半晌未语。如今那个几个外国人作为刺杀事件的主谋被抓起来了,估计从他们嘴里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那些人从来没听说过温家帮的事。当然即使省主席知道是温家帮的计划,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省府命令各报馆不得发放消息,昆明全城实施了戒严,到处抓人呢。

温义心胸豁达,既然刺杀计划失败了就没必要怨天尤人,反正省主席一时是死不了,的机会总是有的。现在哥哥突然活过来了,有些问题必须要有个交代。

在大理他第一时间将梅兰约到了僻静处,欢欢喜喜地说:"梅姐,咱俩马上离婚吧。"

梅兰先是一惊,随后眼圈红了:"你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我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吗?"

温义想当然地说:"那算什么?现在我大哥回来了,你不是喜欢我大哥吗?"梅兰揪住他的胳膊,拧住一块肉,狠狠往下一撕。温义疼得啊啊地叫了起来,他转身跑出了好几米,气恼地说:"你干什么你?疼!"

梅兰气愤不已:"想试探我?你就明说!这叫什么混帐话?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梅兰扔下温义,气呼呼地走了。温义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梅姐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他仰头向天空中看了看,天上万里无云,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温义不死心,又把大哥叫了出来。这回他学乖了,见了面竟装出一副萎缩相:"大哥,当初咱爸爸和梅校长都认为你是死了,所以才让我和梅姐结婚,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温正正襟危坐,一本正经:"我衷心祝福你们,希望你们俩白头偕老。"

温义顺口道:"简直不是人话!"

温正指着他的鼻子:"你敢再说一句?"

温义索性梗着脖子说:"我和梅姐结婚就是一场误会,总不能把误会延续一辈子吧?我们俩怎么可能白头偕老呢?"

温正半垂着眼皮:"既然结了婚就什么都不要想了。现在她是我的弟妹,是你的老婆,咱们谁也不能做越礼的事,连这念头都不能有。"

古人说:以刀杀人,尚值得同情;以礼杀人,则死有余辜。现在温义又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如果以礼的名义被人用刀杀了,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温义浑身都是冷笑:"你们俩的生命就这么枯萎了,不觉得可惜吗?"

温正腮帮子上的肉抖了几下,眼角都耷拉下来了。

如何温家帮的事业进行下去,使温家兄弟差事了巨大分歧。实际上温家帮保存了大部分武装力量,如今一部分人保护着老少在普拉底一带活动。而主要力量就藏在大理附近的山中,随时听候温义的命令。

温正提出,既然已经老幼安顿下来了,应该把青壮年都集合在一起,加入中央军,为抗战尽一份力。他告诉弟弟,以自己的权力和关系,完全可以申请一个暂编营的番号。如此帮众的出路解决了,省政府也不敢为难中央军队家属,老少们在普拉底一带的安全就有保证了。另外他希望将温义放在自己身边,省得他天天琢磨着报仇的事。如果弟弟真把龙云杀了,云南的形势倒在其次,中央政府也是绝不能答应的,弟弟没准就成人民公敌了。温义不同意哥哥的计划,号称温家帮绝不会与政府军同流合污。温正爆怒不已,拿出长兄风范,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了一顿。大意是:你身为炎黄子孙,为什么就不能为国家效力呢?温义不服气,说:"谁知道我们是不是炎黄的孩子?你把他们俩叫来我问问。你就是宋江,温家帮和日本人拼命,那就是梁山泊征方腊。"温正气得拿脑袋直撞墙,虎豹和老鸦两边解劝,结果两边挨骂。后来不知道二人的哪句说辞打动了温义,他忽然间变了主意,答应了。

温家帮的主力加入了中央军之后,温义让老鸦负责管理普拉底一带的温家帮家属,让金先生也跟着他去,主要是筹办白面工厂。金先生刚刚知晓了温义在昆明的计划,原来温二少爷并没有把自己当出炮灰。他感激涕零,颤巍巍地说:"温二少爷,咱们还是做生意吧,别干打打杀杀的事了。"温义安慰他道:"放心吧,只要你帮我建立起白面厂,你想怎么抽都行。"

温正觉得这个南腔北调的技术人员看着就别扭,几经盘问,终于发现这家伙掌握着制造******的技术,是温义为筹备白面工厂找来的。他再次大发雷霆了,希望温家帮不要再从事鸦片产业,趁这个机会走了正道就完了。

温义摊开手说:"那你说,咱们那几百号人干什么去?什么叫正道?咱们云南吗地方能种出粮食吗?他们就会干这个,咱们温家帮就是靠这个起来的。"

温正说:"这是毒害,你毒害了别人,养肥了自己。"

温义冷笑着说:"谁不是要把别人的钱装自己口袋里?告诉你,每个人都需要鸦片,你的鸦片是国家、民族和什么主义,他们的鸦片是温家帮,烟民的鸦片是烟土。这个事你就别插手了,除非你能给他们找条活路。"

温正拿这个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更不可能给帮众们找到所谓的活路,只得不言语了。此时上司下发了暂编营的番号,温义当上了中央军的营长,还成了少校呢。其实这次中央军入滇,上层人士心里没底,部队最大的难处是人生地不熟。温正忽然弄出了一帮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上头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民国31年2月,第五军的200师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率先开赴缅甸战场。日军趁胜北上,英缅部队已经出现了溃败的迹象。军部要求混成旅尽快完成整编,在新22师之后进入缅甸。温正清楚,所谓的整编指的就是指新近加入战斗序列的暂编营。他命令温义尽快完成训练,马上消化刚刚运到的洋人装备。

英国人知道中国军队装备不足,武器质量低劣。为了让中国人完成为他们保驾护航的任务,英国人特地将一些物资运到保山,送给远征军了。混成旅接受了也接受了一批英国人的援助,许多中央军的士兵根本不会使用西洋人的武器。虽然说温家帮的子弟不过是群乡巴佬,但什么迫击炮、重机枪之类的东西,摆弄起来比中央军还明白呢,而他们的斗志更是让中央军汗颜。温义一声令下,这帮人就能跳到河里去。当然有些物资,温家帮的人同样疑惑,英国人运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英国的物资中包括了大量的服装和罐头食品,由于没有仓库,所以都直接发到营里了。虎豹是营副兼第一连的连长,但他从来没见过那些草绿色的罐头,这罐头里居然还有牛肉,有黄油,特别是一种甜甜脆脆的小薄饼,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虎豹向来与帮众们以弟兄相称,他不忍心吃独食,于是招呼了几个兄弟,连肉牛带薄饼一顿猛吃。

一个小时后,勤务兵慌慌张张地冲进温义的房间,哭着说:"二少爷,坏事了,您赶紧看看去吧。"温义跑到营房里一看,气炸了肺。什么薄饼啊,那是压缩饼干。虎豹和几个兄弟吃多了,撑得躺在地上翻白眼呢。温义不得不给团部打电话,希望医生马上来一趟。团长说:咱团里没有医生,师里才有呢。温义嚷嚷着说:"我的士兵吃多了,翻白眼了,要闹出人命了。"团长得知士兵是因为吃多了压缩饼干,冷笑着说:"驾着他们,到操场上跑步去,恶病要恶治。真他妈没出息!一下午的功夫,咱们团里就有三十多个吃多了的,什么玩意啊。"

温义只得派了些人,驾着虎豹他们在操场上玩了命地跑,十几圈跑下来,鼓鼓囊囊的肚子终于蹩下去了。后来这个事竟然传到重庆记者的耳朵里去了,他们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什么,中央军士兵连压缩饼干都没见过,吃多了撑坏了,简直是有辱国格了。重庆的舆论顿时哗然了,大家都说:中国士兵太没出息,根本就不配享用洋人的好玩意,索性谁有权利谁就贪污吧。

此后分到部队的物资日渐稀少,大多被权贵们克扣掉了。而昆明、重庆的黑市上则出现了大量军用物资。也就是说,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大员们克扣援华物资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些士兵吃多了压缩饼干。

混成旅向缅甸进发了,在预定的时间里抵达惠通桥,再往前走就是缅甸了。温正刚刚得到消息,缅甸战局非常的不妙。日本人进攻犀利,英国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如今日军北上同古,200师孤军深入,在同古陷入苦战。温正曾在200师呆过三年,深知那是一支打不烂的部队,所以日本人一时半晌还打不过来。如今混成旅的装甲部队马上就要开进去了,日本人又要尝到坦克集团的滋味了。

对于新编营温正是最不放心了,但上级却要他们担当先头部队,这不是开玩笑吗?虽然温家帮子弟向来以作战顽强著称,战斗力不容小视,而且这些人大多去过缅甸,熟悉作战环境。但温正依然坚决反对,上司认为他是顾及亲属,未做理财。其实温正是太了解弟弟的为人了,实际上弟弟加入军队的原因,他一直就没有想明白。最好的判断是,弟弟把军队当成了避免龙云报复的避风港。所以温义不可能真心为国家卖命,却很可能在战时耍滑头。

进入缅甸的前一天晚上,温正担心新编营出了事,便偷偷跑到先头部队视察情况。新编营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紧要位置都被岗哨控制住了,看来温义的军校没有白学。温正没有让士兵通报,径直钻到营部里去了。营部里显然正在开会呢,温正便站在帐篷外面,想听一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得虎豹高喊道:"芒市的二瓜还欠着咱们5000块大洋呢,得想办法要回来。"又听得温义说道:"没错,打仗事小,要帐的事大,顺路把所有的欠款都得回来。如果那帮小子敢耍赖,咱们就给他们动点真格的,有什么事等打完了仗再说。"温正惊得七窍都张开了,天啊!原来这帮家伙来缅甸是来收帐的,怪不得温义答应得这么痛快呢!什么人能欠温家帮的帐?那必然是烟贩子欠了烟土钱。

此时有个卫兵老远地看见他了,大声道:"副旅长到!"

帐篷里立刻就没声了,温正火冒三丈又不得不压着,原来那些岗哨都是给自己人预备的?他气呼呼地进了帐篷,只见帐篷中央摆着酒菜,温义大马金刀的坐在中央,活脱脱一个山大王。连长们都是虎豹、狗子之流,反正都是温家帮的嫡系。这些人见大少爷来了,纷纷告退。

温义举着酒壶说:"大哥,你来得正好,咱俩好久没喝酒了。"

温正铁青着脸不说话,等众人退了出去,他一把按住酒壶道:"我问你,你来缅甸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

温义转着眼珠想了想:"你还挺明白的。没错,廖贵和石成都来缅甸了,我得把他们的脑袋捎回去。"温正的心都蹿到嗓子眼了,原来要帐的事不算什么了?弟弟依然琢磨着报仇呢。他终于想明白了,温义之所以加入中央军,肯定是得到了廖贵等人入缅的消息。

原来龙主席险些被炸死,恼羞成怒,迁怒于人了。虽然他们将查理等人抓了起来,但审了半天也没有审出个子丑寅卯,这些个家伙不过是别人的一杆枪。由于找不到凶手的任何证据,龙云对廖贵等人非常不满,索性把他贬到滇军第四师当师长去了。这次****入缅,援助英军作战,政府希望地方军也能配合一下。龙云在委员长的要求下派出了嫡系第四师,加入了远征军序列。这是给廖贵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能安全的把第四师带回来,龙云一定还会重用他。另外洗劫温家帮的行动里,石成立了大功,如今是第四师的参谋长了。

温正是越想越害怕,如今滇军的第四师担任着远征军的右翼防卫。一旦师长和参谋长让温义干掉了,这个师就算报销了,远征军也就危险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们不是来收帐的吗?收你的帐就完了。"

温义说:"收帐本来就是小事,谅他们也不敢不给。他们缅甸出的烟土太冲,抽着呛人,缅甸烟商就指望咱们的货源呢。另外咱们温家帮在普拉底重整旗鼓了,你又是中央军的旅长,谁敢欠温家帮的钱?"

原来温义把自己的旗号也打出去了,温正只得给弟弟作了个揖:"兄弟,报仇的事能不能等打完了这一仗再说?远征军的战绩事关抗战成败,滇缅公路一完,整个大后方都要动摇。"

温义说:"你们还想指望着云南的地方军啊?就他们,一个主力师攻打咱们温家帮,又使诡计又收买坏蛋的,就这样他们还死了三千人呢。他们见了日本人就得跑。"

温正说:"现在是同仇敌忾。中央军和地方军阀虽然有矛盾,如今为了对付日本人,不还是走到了一起吗?你怎么一点心胸都没有啊?"

温义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样吧,一个月之内我不动手,看战局的情况再说,行了吧?"

温正叹息着说:"本来就不应该动手,人家一个师,你一个营......。"温正还没说完呢,自己的勤务兵突然跑了进来:"上校,旅座请您马上就回去,有要事商量。"

温正看了弟弟好几眼,无可奈何地走了。温义则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把大烟枪来,在灯光下仔细欣赏着:"湘妃竹的杆子,石榴石的嘴......"

温正估计可能是下来战斗任务了,他急急赶回旅部,发现旅长正打点行李呢。温正惊讶地说:"连夜就出发?前线出事啦?"旅长向桌子上指了指,温正抄起一份刚刚下达的命令。军部命令混成旅将所有的坦克、装甲车和炮兵部队暂时留在保山,旅部所属步兵部队继续开往前线。

旅长说:"老弟呀,我带着装备回保山等命令,你指挥步兵部队增援前线,辛苦啦。"

温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足足想了好一会儿:"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琢磨着保存实力呢?那是地方军阀干的做派,咱们是中央军。"

旅长搓着手说:"老弟,这是军长的手谕,专门送来的。200师在同古打得特别艰苦,但英国人一见面就跑得没影了。铁路被英国败兵占着,他们早先答应的装备和弹药根本就运不上去。唉!英国人******骨子里就是帝国主义者,他们根本就没他想过要保卫缅甸,拉咱们进去是想让咱们给他们当保镖呢,保着他们跑回印度去。"

温正说:"无论怎么说,滇缅公路是咱们的生命线。"

旅长叹息一声:"仰光被日本人占了,英军的一个整编师完蛋了。现在印度洋都落到日本人手里了,海运不存在了,要公路还有什么用?听说上头正商量着开辟空中运路呢。军长说,咱们的任务是保卫云南和大后方,装甲部队是第五军的本钱,不能在缅甸拼光了。"

温正不能再说什么了,他的任务是率领步兵继续前进。旅长的任务是把所有机械装备全带回国去,保护起来,也就是说他温正又成了步兵了。温正在西方部队里学习过,人家的理念是装备是用来保护士兵的,而中国的情况恰恰相反,或许这就是生命价值的不同吧。

当晚几个女兵唧唧喳喳地跑进副旅长的帐篷,温正被她们吵得脑袋疼,立刻把女兵骂了出去,嚷嚷着说:"军队不是养鸟的地方。"

此时一个女军官立正敬礼道:"上校,我们是医护人员,是总部分配给第五军军部的。不是鸟。"

温正看了看她打立正的样子,点着头说:"中尉,只有你还像个当兵的。这里是混成旅的旅部,不是军部。"

女中尉说:"希望上校能带我们走一程,一旦与军部会合了,我们就将补充到军部医疗队去。"

温正白了她们一眼,不耐烦地挥着手说:"去后勤部队,在后面跟着。"

女兵们垂头丧气地走了,温正又想起梅兰了。那个女中尉的眉目与梅兰有着几分相似,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子邪气。

第二天,混成旅一分为二,士兵们莫名其妙,军官们也只得说了些胡话。分手时旅长拉着温正说:"老弟呀,这是甲午战争以来,中国军队首次出国作战,一定要打出个威风来,争口气。"温正苦笑两声,所有的豪言壮语都给吃回去了。

装甲部队改成了步兵,士气立刻就丢了三分。部队过了芒市、走腊戌,迎面来的都是伤兵,而且全是第五军的。温正向大家打听前线的情况,伤兵们对日本人倒没什么感觉,但张嘴就骂英国人。他不得不找到几个军官,总算问明白了。同古会战已经取消了,原因是英国人临阵跑了。200师不得不在新38师的奋力掩护下才得以突围出来,如今大部队到了平满纳,正在休整。温正研究过缅甸的山川地形,平满纳是扼守缅北的要地,估计一场大战是难免了。

如果换成温义是副旅长,或许事情就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那几个女护士的出现完全可以改变温长官的选择,没准他们就此跑回云南也说不定呢。

罗敷就是旅部新来的护士对队的成员,而且是个中尉护士,名义上是这些人的领导。温正当然不认识她,但罗敷得知了长官的名字后,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几天。她记得,温义的哥哥就叫温正,而且也是中央军的军官。自己千里迢迢地跑到缅甸来,居然碰上了温义的哥哥,也可能温义并不远了。实际上罗敷是盼着与温义重逢可又万分担心。如今自己的身份是个女特务,温义那小子还能接受自己吗?她几次希望找副旅长问个明白,但那样就等于告诉对方,她罗敷并不是护士,而是......。

自从在保定分了手,四年了罗敷与心上人天各一方,杳无音信。在这四年中,她家破人亡,流落天涯,最后混成了一个人见人恨军统女特务,温义呢?这小子到底在哪?

大前年,在那次押宝似的行动中,罗敷出人意料地将日本人在热河设立的最大的****工厂,彻底摧毁了。上司大喜,原计划是将她调到西安重点培养,但半道上罗敷却接到了马上去上海的命令。那时上海虽然被日本人占领了,但租界还控制在西方人的手里。罗敷的新任务是暗杀唐绍仪。

唐绍仪是个民国初年的大名人,早年间是李鸿章留美幼童中的一员,学成归来后出任过满清外交官,与袁世凯过从甚密。袁世凯死后,唐绍仪曾担任过民国政府的总理,颇有些影响。如今日本人看上了这家伙的金字招牌,在土肥原的策划下,准备邀请他出面组织一个维新政府,主持华北的局面。根据内线消息,这家伙欣然接受了。军统当局自然无法容忍这种事,于是在罗敷回西安的路上就下达了暗杀令,任务落到了罗敷头上。

上司觉得罗敷是暗杀行动的不二人选,原因是他们早就掌握了罗敷杀死婆婆,毁尸放火的旧事。军统当局认为,这个女特务心狠手辣、智力超群,这才决定重点培养她。另外罗敷出身将军之门,在军队里有她父亲的不少门生故旧,将来也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地刺探****内部的情况。炸毁****工厂充分展示了罗敷的能力,而暗杀唐绍仪则是组织上对她的另一次考验。

战争期间,租界的地位最为独特,全然就是战争里的一座孤岛。如今海面上正刮着惊涛骇浪,沉船无数,死尸漂于海。而孤岛上的人依然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人们的话题是巴黎时装与好莱坞明星的艳遇诽闻。罗敷到了上海,与同僚接了头便听说到唐绍仪正在准备北上,如今要筹备了一次新闻发布会。罗敷让同僚弄到了一张请柬,又置办了一身顶顶昂贵的巴黎时装。发布会当天,她大模大样来到唐府。

唐府门庭若市,仪表堂堂的唐绍仪正站在大门口欢迎记者。可能是罗敷的打扮太过明艳,看到罗敷时唐绍仪竟然愣了一下。罗敷上前,微笑着致意。唐总理俯身欢迎,眼睛正好落到罗敷的胸口附近。罗敷的笑笑更加暧昧了,她优雅地从小挎包里拎出一把精致的小斧子来,照着唐绍仪的后脑勺上搂头盖脑的就是一斧子。罗敷下手狠毒,但脸上的微笑却还是那么灿烂,以至周围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唐绍仪处境地翻了她一眼,然后面口袋一样的栽到地上了。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罗敷动作迅猛,收起小斧子,转身就蹿了出去。

她刚刚蹿到街上,唐府门口似乎被人扔进了几颗炸弹,全疯了。罗敷提起裙子,从容地钻进等在外面的小汽车,拐了几个弯就没影了。

刺杀唐绍仪的行动干净漂亮,成了机关的典范之作,罗敷也因此赢得了军统之花的美誉。当然刺杀汉奸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称道的,而女特务这三个字也不过是指执行特殊任务的女人,并没有什么贬义。但罗敷这次加入远征军的使命,却不是那么光彩,她的目标是监视中国的将军们。

****将领之中素来有派系之争,蒋委员长一直在陈、何两派之间耍平衡。无论他如何争宠,反正都是自己的人,就当是自家孩子吵嘴。但他老人家最不能容忍的是共产党在****中的渗透,所以军统的使命之一就是监视****将领的左倾动向。其实任何政党都是这么干的,****希望清理打击内部的共产党,难道对方的部队里就能容忍国民党的存在吗?按说这种事谈不上什么是非,政治需要而已。可罗敷的任务终归是在监视自己人,所以绝对不能公开。为此她还接受了短暂的医护培训,便于混进护士队伍,秘密行动。由于她军衔高,就自然而然地当上了医护队的队长。

医疗队隶属于第五军,她们完成集结时远征军的主力已经开拔了。一群姑娘们只得从西昌出发,一路追了下来。

医疗队进入云南之后,罗敷有点儿神不守舍了。她接受过严格的身体和心理训练,杀人不眨眼,自杀都不会眨眼。但每每一想起温义那个小坏蛋来,她就难受,她就百爪挠心。云南是温义的老家,当初他跑回云南后二人就再无联系了,但那个小坏蛋的坏笑却一直占据着罗敷的心。罗敷恨这家伙言而无信,一去不返,而实际上罗敷却又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由于经历的事不少了,战争期间所有的承诺都可能随风而逝,天知道那个小坏蛋是不是倒了大霉?

由于担心日本特务在城里搞破坏活动,部队从芒市穿城而过,出了城三十里才停下来休息。罗中尉跑到旅部,向副旅长打听军部的所在位置。按照编制,医疗队是军部的下属单位,而现在她们连第五军在哪儿都不知道。温正无可奈何地说:"前几天说是在曼得勒呢,现在连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你们是医疗队,跟着我们也是一样的。上头命令咱们马上赶到平满纳去,估计大会战就要打响了。"罗敷也听说了即将爆发大会战的消息,她希望尽快把旅部的医疗资源集中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温正答应了。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罗敷终于憋不住了,她小声问道:"上校,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温正的冷汗立刻就浸透了衬衫,难道温义那小子又惹麻烦了?温正自18岁考入黄埔军校,在****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官场的事多少清楚一些。他早就断定了,这个罗中尉必然是个军统特务,还从没听说护士能混到中尉的军衔呢。当然温正对自己是非常有信心的,对于党国,他是忠心耿耿,关于作战,他从不贪生。另外他温正只是个小小的上校而已,军统的人没必要把心思花在一个上校身上。但弟弟就一样了,他是个烟土贩子,这一路上他只不定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当初他死说活说地把弟弟留在军队里,就是担心温义的能量太大,他要是折腾起来,云南一省都未必装得下他。让弟弟留在自己身边,至少还能保证他闹不出圈去。其实温正当然明白,弟弟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打仗上,他只有两个念头:报仇和贩卖烟土。温正如果要控制着他把把矛头指向仇人,那只能由着他倒腾烟土了。所以对弟弟的事,温正也的确是睁了一眼闭了一眼。

如今罗敷这么一问,温正立刻以为军统的人盯上弟弟了,这小子以中央军的名义倒卖烟土,绝对是杀头的罪名。

温正只得给弟弟开脱,他小声讨好道:"罗中尉,我弟弟温义不过是贪些财而已,对党国事业还是忠诚的。"

罗敷一愣,听他这话温义应该就在左近吧。罗敷激动的问:"他在哪儿呢?"

温正战战兢兢地说:"罗小姐,他的确是在本人手下,如有教导不严之处,看在本人为党国出生入死的份上,不必当真吧。"

罗敷霍然站了起来:"真在你手下吗?"

温正低声下气地说:"是新编营的营长,他手下的人都是我们家乡的山民,刚刚入伍,军风纪可能会有点问题。但这些人大多来过缅甸,熟悉环境,作战勇猛。哎,现在正在打仗,一些小事,哎,也无所谓。"

罗敷面若冰霜,可心似明镜。她也听出来了,对方已经料到自己的身份了,但温正肯定有理亏的事。嘿嘿,温义还能干什么?无非是拉着手下人倒卖烟土,他这个人就这点儿出息。罗敷谙熟官场规矩,冷笑了一声:"上校,你自己看着办吧,现在把他那个营的花名册拿给我看看。"

温正咽了几口唾沫,只得点了点头。

对于温家帮子弟来说,来到缅甸就等于苍龙了入海,老虎进了山。温义最近忙得脚丫子朝天,恨不得再多生出两只手来,他们又是收帐又是批发烟土****又是与老客户搞联谊。温家帮的****就如久旱的甘霖,滋润着缅甸干渴的土地。而客户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温二少爷居然是带着军队来的,他们对温家帮信心大增,很多人干脆把明年的定金都交了。温义、虎豹等人是走了一路忙了一路,还没有走到曼得勒呢。他不得不偷偷的先后派出几批人,把货款先带送回去,还要再运些****来。温义相信,温家帮在自己手里一定会发展壮大的,看看,大家多捧场啊。

部队刚刚进驻曼得勒,又传来了英国人逃跑,平满纳会战取消的坏消息。温正立刻意识到曼得勒处境危险了,日本人会突然从城下冒出来的。如今偌大的缅甸故都里只有温正带来的这点部队。他立刻发布命令,巩固城防,严守各处路口,等待大大部队到来。其他部队开始布防了,温正偷偷跑到温义的新编营,当着面叮嘱他,给我老实点儿,不能再倒腾烟土了,部队里有军统的人。

温义似乎根本没听见,问道:"我听说滇军的第四师正在摩谷里,离曼得勒只有几十里。"

温正马上警觉起来:"什么事都得等打完仗再说。"

温义哈哈笑道:"打仗?我就是担心廖贵那家伙临阵脱逃了,滇军什么事都干不出来呀?"

温正叹息了一声,这也是他最为忧虑的。

温正的部队号称是一个旅,实际上还不足两千人呢。如果在城市各处都布防的话,敌人一冲就免不了发生溃散。他断定敌人的目标是切断曼得勒东南方向的铁路线,所以将部队全部集中在梅谋一侧。而温义的部队留在右翼防守,是全旅西侧的唯一壁垒。温义清楚日本人要比滇军厉害得多,所以让虎豹告诉兄弟们,多埋地雷,多准备些手榴弹,听到炮声就藏到掩体里,坚决不允许和鬼子拼刺刀。温义私下里计算好了,如果鬼子从自己的正面打过来,而且人数太多的话,干脆就带着手下跑到密支那去。那地方到处都是熟人,很容易就能逃回普拉底。温家帮的兄弟们可不能冒险,更不能为别人送命,即使死了一个也是莫大的损失。

阵地布置停当了,虎豹居然抓到了一个奸细。温义亲自审问,竟发现这小子原来是第四师里掉队的,如今第四师居然运动到曼得勒的东侧了。温义暗暗咬了咬牙,这帮小子怎么跑到东面去了?他赶紧派出几小股兄弟,要日夜监视第四师的动向。

当天晚上温义与兄弟们喝了些酒,歪歪斜斜地回到自己的帐篷。忽然他觉得后背上凉飕飕的,有硬东西顶着。温义张着手,用缅语说:"兄弟,我们家在密支那有亲戚,兄弟你要是缺钱了,我手里有的是银子。"

云南的烟帮中人大多会些缅语,他们与缅甸人的关系也是千丝万屡的。这次中央军开赴缅甸,时不时地遭到缅甸人的袭击。其原因是缅甸人听信了日本人的鼓噪,认为日本人是帮着他们赶走英国殖民者的,中国人和英国人穿一条裤子,自然也是他们的敌人。一个月来,混成旅前后遭到了七八次小规模偷袭,死了好几个呢,惟独温义的新编营例外。缅甸人讲究个情谊,温家帮子弟一开口,基本上就能化险为夷。温义断定,用枪指着自己后背的家伙必然是缅甸游击队,只要自己一张嘴,什么问题都没了。

温义说完了便等了一会儿,身后没有声音。他稍微挪了挪身子,忽然听得一个沉闷的声音道:"你还会说缅语呢?真没看出来。"

温义使劲甩了甩耳朵,这句话是捂着鼻子说的,但语调竟然是非常的熟悉。他一时想不起那声调的所有者,只得忍气吞声地说:"我会说英语、缅甸话,还会云南话呢。我在北平一带住过几年,北方话我说得也不错。"

"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小,可就是不会说人话。转过来吧。"

温义慢悠悠地转过身子,忽然眼前一黑,啪的一声,腮帮子足足实实地挨了个大嘴巴,接着一样黑糊糊的东西当头砸了过来。幸好温义反应敏捷,单手一托,是手枪的枪柄。温义怒道:"这是铁的!"

对方站在黑影里,凶神恶煞般地说:"对付你这样的人,就得用铁器。"

温义一哆嗦:"罗敷!是罗敷吗?"

罗敷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依然顶在温义的胸脯上。她冷笑着道:"你这个小王八蛋,一枪打死你,我不解恨。"

温义露出了顽皮的神态,他笑着说:"你舍不得打死我。"

"放屁。"罗敷厌恶地照地上淬了一口。"我就是来要你的命的,今天我先打你的嘴。"

温义索性哈哈笑了起来:"你要是想打死我,刚才就动手了。"说着,他毫不顾及对方的枪口,转身从床下拿出一样东西来:"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把大烟枪,就是在保定时温义亲手送给罗敷的那一纸,后来又被她埋入坟墓了。温义简直是鬼透了,他虽然不知道罗敷是怎么来的缅甸,更不清楚她如今的身份,以及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实际上这一系列问题都与他温义无关,罗敷之所以把枪顶着自己,无非是认为他言而无信,当初没有去洛阳找她。所以温义在第一时间里,把证据摆了出来。

看到烟枪,罗敷先是愣了一下,之后眼泪噼噼啪啪地落了一地:"你,你真去洛阳啦?"

"我差点死在洛阳。"温义将罗敷的手枪抢过来,扔在行军床上。然后他拉着罗敷的手,眉飞色舞地将自己在洛阳的遭遇全说了。

当说到他绝望地要大家挖开坟墓的时候,罗敷哭得不成样子了。突然她一把揪住温义的领子说:"可你还是个王八蛋,你回了云南就结婚了,你根本就没有想着我。"

温义尴尬不已,原来罗敷把自己的底细全摸清楚啦,本事很大呀。无奈他只得又把温正假阵亡,父亲和梅校长逼自己迎娶嫂子的经过也说了。最后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正准备离婚呢,回去就离。我大哥没死,梅姐应该是我嫂子,我怎么能和她过日子呢?乱了。"

"你嫂子能答应吗?你们已经结婚了。"罗敷把自己的身份忘了,这一刻她只是个小女人。

温义当空一拍手:"他们的脑子都是进了水的。我嫂子说:只有坏女人才离婚呢。我大哥说:绝对不能抢弟弟的老婆。你说,这不是有病吗?婚姻是男情女愿的事,哪来的那么多讲究啊?"

"他们的想法是合礼数的。"罗敷迷惑地看着他。

"什么礼数啊?都是些害人的东西,谁发明了礼数,谁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温义暴躁地骂了一会儿,忽然看到罗敷满脸茫然的样子,立刻心软了,他拉着罗敷坐在床上,上一眼下一眼的把罗敷的眼泪硬是给看回去了。"你怎么跑到缅甸来了?你不知道正打仗吗?你哪儿弄的军装?"

罗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投笔从戎了。"

温义使劲在罗敷鼻子上拧了一把:"投笔从戎?你真会说,你是军统的人。"

罗敷腾地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温义哈哈笑着说:"你以为我大哥是傻子?"

罗敷哼了一声:"你大哥纵容你买卖烟土,这个上校干不了几天了。"

"最好是把他撤了职,让他回了家才好呢。"温义心满意足地躺下了:"嘿嘿,关键时刻我大哥还是向着我的。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军统女特务是你。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想在军队里找共产党啊?"

"别胡说,远征军都是党国的栋梁,共产党怎么能混进得来呢?"罗敷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了,马上否认。

温义不错眼珠地说:"没有共产党,那你们干什么来了?我觉得,远征军里保证有共产党,否则为什么咱们从同古退到平满纳,又被打回到曼得勒?这一败再败的原因是什么?"

罗敷刚刚混到军队里来,对缅甸战场的情况也不大清楚。另外她终归是身在医疗队的,不大可能知道上层的军情变动,反正战事不利倒是真的。她思索着问:"难道真有共产党搞破坏?"

温义说:"当然有,我都能估计到是谁。"

这一回罗敷的兴趣来了,如果真的发现了共产党,自己就可以交差了。"谁?"

"第四师的参谋长,石成。"温义的口气斩钉截铁。

"第四师是滇军。"罗敷并不清楚石成与温家帮的纠葛,但温义的话她不得不重视,事实上共产党也的确存在着向地方部队渗透的倾向。

"那个石成可不是东西了,专门拆党国的台。第四师让他教唆得听见枪声就到处乱跑,根本就没有打鬼子的心思。军座本来让他们负责平满纳西侧的防御,他们跑了,结果整个平满纳会战都报销了。我在云南时就和这小子打过交道,我查过了,石成是个北平人,曾经参加过左翼组织,那他必然就是共产党了。另外他叔叔是新四军的团长,你想想,这个石成不是共产党都怪了。"温义纯粹是信口胡说,特别是后面这几句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温义的目的非常简单,大哥不会介入自己的复仇计划的,甚至会阻挠。如果能让罗敷站在自己的战壕,将来即使闯出些事端来,没准利用军统的资源还能化险为夷呢。另外,温义跟有信心,无论罗敷是何等的身份,她永远是自己的人,自己的人当然要帮着自己办事了。

罗敷不明真相,立刻就血脉膨胀了:"为什么不向龙主席报告?第四师难道不是国家的军队吗?"

温义假装着急地说:"地方军阀能指望得上吗?再说了,我们家和龙云有仇,如果我报告说石成是共产党,人家一定会认为我是诬陷好人。你再想一想,我不过是个少校,人家是党国的大员,咱也够不上格啊。"

罗敷冷冷地说:"现在呢?第四师现在在哪儿?"

"应该负责曼德勒西侧的防御,不过,天知道他们在哪儿。"温义在心里笑了几声。

罗敷小声道:"监视他们的行动。"

温义嘿嘿一笑,什么军统机关,早晚会被自己改造成温家帮的分帮。

混成旅抵达前线的第三天,曼得勒的南部便爆发了空前激战。日军的两个联队骄横过人,孤军北进,正好与温正的部队迎面碰上了。日军认为曼得勒肯定是座空城,中英军队早就应该跑了。他们是一万个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遭到了混成旅异常顽强的阻击。日本人几次进攻下来,损兵折将,不得不请来空军轮番轰炸。轰炸了好几次,中央军的阵地依然稳如泰山。

日军自进入缅甸以来,还从来没有碰上过如此强硬的敌人呢。在仰光,枪声一响,7000个英国人就乖乖地当了俘虏,其他人则跑了。在同古,本以为中国人会拼了老命,可战斗打到一半200师也跑了。日军认为,缅甸唾手可得,大东亚共荣圈指日可待了。所以日本人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敌人的阵地,一次又一次地被打了回来。

战况之激烈让日本人颇是无奈。有一回,眼看要攻上阵地了,十几个中国兵每人抗着炸一包炸药,呐喊着冲进了日军的队伍。然后便是血肉横飞的凄厉场面,进攻的日军和中国士兵集体阵亡了。督战的日军联队长惊得不得不紧了几扣皮带,这不是打仗,这是玩命呢。日军攻了几次,伤亡惨重,不得不开始收缩。

阵地上的部队正是温正亲自指挥的两营步兵。日军终于进攻乏力了,旅参谋长立刻找到副旅长说:"咱们顶多还剩两个连了,轮到新编营上了。"温正在战壕里转了几圈,他并没有袒护自己弟弟的意思。可如今一旦把新编营调过来,整个西部防线就要指望滇军的第四师了,他对这些地方部队实在是不放心。参谋长明白他的心思:"副旅长,无论怎么说他们终归是一个师的兵力,总归比一个营管用吧?何况......"参谋长眼睛望向别处,嘴角上挂了一丝冷笑。

温正闷哼了一声:"你是担心新编营的战斗力?担心我弟弟是个大草包?对不对?"参谋长翻着眼珠子不说话了,那模样显然是默认了。温正顿时油生出一股豪气来,心道:你小子是没有碰上过云南的烟帮,碰上一次你就老实了。他大度地挥了挥手:"等打起来你就知道了。命令,新编营营长速带两个连,增援主阵地。"参谋长打了个立正,马上去传达命令了。

新编营是混成旅中最独特的编制,主要是人多。温家帮在云南是一面旗帜,新编营成立之后,陆陆续续的总有散落于各地的帮众前来投奔,如今他们号称有只三个连,可每个连是四个排的。

一小时之后,虎豹带着一个连赶来增援了。温正惊诧地问:"你们营长呢?"

虎豹歪着嘴道:"大少爷,二少爷说了,誓与阵地共存亡?"

"胡说什么你?这里没有什么少爷。"温正嘴上骂虎豹,心里却在骂温义。什么与阵地共存亡?这话肯定不是温义说的。"他的人呢?"

虎豹大瞪着眼睛说:"阵地附近有日军活动,营长不敢擅离职守,正在严密监视敌人的动向。"

参谋也急眼了,叫道:"第四师呢?他们应该主动出击。"

虎豹忽然撇了下嘴:"早跑了。"

温正和参谋长同时骂了一句:"这群狗娘养的。"

虎豹的消息正是他们最担心的,地方部队的确靠不住。据说第四师向密支那的方向逃跑了,看样子是想从那里跑回云南去。至于温义吗,他当然不愿意与阵地共存亡,因为西侧并没有日军,虎豹的话都是他编的。如今温义正带着新编营实施复仇计划呢,所以阵地上只留了一个连。虎豹不敢不来,只得把这一个连带过来了,实际上混成旅的西侧完全空了。

温正知道罗敷的身份,便对她采取了不闻不管的态度,放任自流了。所以这几天罗敷一直呆在新编营里。有件事,让罗敷非常好奇,温义对第四师的关切远远超过了对日军的关注。这天温义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大笑道:"第四师跑了,总算跑了,咱们赶紧去追吧。"

罗敷大为诧异:"第四师跑了,你好象还挺高兴的。"

温义满脸神秘地说:"我是帮你盯着他们呢,我是怕姓石的共党跑喽。"

罗敷忽然害怕起来:"坏了,他们跑了,咱们的侧翼就危险了。"

温义干脆顺坡下驴:"所以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赶紧走吧。"说着他拉起罗敷,带着一个连的部队就钻山了。

缅甸气候温湿,山高林密,举目便是无边的原始森林。温家帮子弟全部来自滇西北,从小拿爬山当游戏。部队进了山,三转两转的就把罗敷给转晕了。她拉着温义惶恐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温义说:"抄近路,把第四师追回来,给咱们防卫侧翼。"

罗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一个师,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温义大义凛然地说:"干掉坏分子,为你们的党国把军队拉回来。"

罗敷快让这小子气糊涂了:"就凭你这几个人?"

温义有点不耐烦了:"要人还不容易?前面还埋伏着不少呢。"

罗敷的心嗵嗵嗵地跳个不停,她有感觉,没准自己是上了温义的贼船了!如今让这小子拉进森林了,也只能跟着。

大约行进了几十公里,部队爬上了几座山峰,山峰顶端果然出现了不少新编营的士兵。罗敷明白了,温义事先估计好了路线,派了人在这儿等着呢。她向山峰下面看了一眼,额头上立刻见汗了。这一片大山连绵几十里,山峰插入云端,而山下是一条湍急奔涌的河流,那是伊洛瓦底江。江边上修建了一条几米宽的简易公路,公路位于山河之间,狭窄而凶险。

此时狗子跑到温义身边,小声道:"二少爷,都埋好了,就等他们来了。"

温义说:"够吗?"

狗子得意地一挺胸脯:"一百颗地雷,半山腰里还埋了三百斤的炸药。"

温义点着头说:"哼,不留全尸。"

罗敷听得惊恐万分,新编营到底要干什么呀?她拉着温义:"你是不是和他们有私仇啊?你是不是一直盯着他们呢?"

温义在她脸上刮了一下,爱抚地说:"公愤也罢,私仇也罢,如今这帮家伙临阵脱逃了,论军法也是死罪,何况那个石成很可能就是党国的敌人,对吧?"

罗敷知道这个话在哪里都讲得过去,但温义做事太过阴损了,他不仅断定了第四师肯定逃跑,而且还把人家逃跑的路线都勘测出来了。现在他们埋了一百颗地雷,三百斤炸药,这么狭窄的山谷承受得住吗?

后来温义带着些人下到了半山,在公路之上几十米的高处,这地方连掩体都挖好了。忽然狗子叫了起来:"隐蔽!来了。"众人立刻躲进掩体。

罗敷露着半个脑袋,远远望出去,只见公路上尘埃骤起,一支部队仓皇地逃进山谷,足有几千人之多。队伍的前端是几辆玩具般的美式吉普车,车子开得飞快。由于入缅部队获得了大量英美援助,所有的师级部队中都配备了吉普车。罗敷叹息了一声,这个师的首脑必定和温义有私仇,如今他们坐在吉普车里,就等于是向仇人报告:我们在这儿呢,来吧。

远来的部队急匆匆地开进山谷,先锋部队马上就要进入雷区了。温义忽然紧张起来,他的眼珠子里冒出了红丝,嘴唇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牙印。狗子小声咳嗽了一下,温义声音哆嗦着说:"开始!"

狗子当空一挥手,所有的地雷引信都被拉响了。一时间山谷里雷声四起,硝烟滚滚,整个山谷弥漫在一片凄惨的哭嚎中。

雷声中,温义一把攥住罗敷的手,罗敷疼得直想叫唤可又不敢出声。此时狗子一掌拍在炸药的点火器上,哄的一声,半面山墙立刻被炸塌了,上千吨的石头洪流冲掩体旁边滚了过去。大地在摇晃,罗敷被震得得险些跳起来,一股热血涌上额头,险一险给吐了。

震耳欲聋的石头洪流倾泻而下,直奔着部队前端的车队就扑过去了,眨眼间所有的吉普车以及一部分士兵,玩偶一样被卷到石头激流里。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覆盖了所有声响,罗敷看到山谷中的士兵们一律大张着嘴,却听不到任何叫声。在人工泥石流的作用下,沿江公路上冒出了一座小山,整条公路被阻断了。车队消失了,一部分部队也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群半傻不孽的士兵。

无数的人,无数的车被冲到江里,江水打了几个旋就什么都不见了。滇军们几近疯狂,他胡乱地向空中放着枪,可枪声里却充满了绝望。温义躲在掩体里不动地方,新编营的士兵也没有一个露头的。

罗敷好不容易才把手抽了回来:"你不是抓共产党的,你保证是报私仇的。"

温义神态悠然,非常得意:"最好是能把他们的脑袋带回去,可惜!"

罗敷说:"谁?"

温义说:"仇人。"

过了二十分钟,枪声逐渐平息了,山谷里传来了哭叫声。罗敷向山下看了一眼,公路被彻底封死了,部队挤在山谷里,如一堆罐头。此时温义向上方掩体中的狗子点了点头,狗子立刻在山顶上扯起一面青天白日旗,旗子在风中飘扬着,狗子还示威似的向空中放了几枪。罗敷先是听到山下响起一片惊呼,然后便传来了地动山摇的的叹息声,之后整个山谷就哭成一片了。

狗子走下来,将青天白日旗交到温义手里。温义抗着旗子从掩体里出来了,十几个士兵围在左右,卡宾枪的枪口对着山下的所有人。罗敷也在众人后站了起来,她非常担心,万一第四师的官兵红了眼可怎么办?

硝烟散去,山谷里到处是散落的武器、辎重,以及胳膊、大腿和斑斑的血迹,罗敷看到有几条人腿倒插在江对岸的石头缝里,也不清楚那些人的上半截身子是不是也插进去了。众人下到山谷边缘,温义干脆跳到一个大石头堆上,将军旗向空中一挥,大叫道:"看清楚,我们是****。"简易公路上挤满了士兵,大家木呆呆地看着他,没人敢说话。温义另一手拨出手枪:"廖贵呢?石成呢?"

一个少校站了出来,指着江水道:"长官,他们的车给炸下去了。"

由于半个山体整个塌下去了,石头阻塞了部分河道,江水异常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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