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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烟满楼

民国33年,春天,日军突然进军贵州,****毫无准备,出现了抗战势力上空前的大溃败,重庆告急。

那段日子温正恰巧在家休假,消息传来时,他正与弟弟在小厅里喝酒呢。看完战报,温正指天骂娘道:"全是吃白饭的,废物!日本人在其他战场上节节败退,偏偏在中国战场上耀武扬威!"

温义说:"如今北方人的势力做大了,听说他们的部队发展到七八十万人了。委员长是不会拿自己的家底和日本人硬拼的,反正日本人败局已定了。战后,无论谁当了权都会告诉人民说:在我们的领导下,在中国人民的英勇抵抗下,日本军国主义土崩瓦解,全是仰赖我们英勇无敌的伟大军队......。"温义做了个振臂高呼的姿势。

温正给气得鼻子里直冒凉气,冷着脸说:"难道我们没有英勇抗敌吗?"

温义使劲点头道:"是英勇,可没什么用,顶多是拖住了日本人的后腿。这场战争是美国人打赢的,我们是嫁对了郎,上对了船。"

温正不愿意与弟弟争论,他刚刚接到了命令,卫立煌挂帅,自己的部队再次划归了远征军的序列。所有人想起第一次入缅的情景,都会心有余悸,温正在心里一直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把弟弟推荐给卫帅?

温义的心思全在喝酒上,他忽然从桌子下面拿出个罐子来,给哥哥倒了满满一大杯。那酒色油汪汪的,几乎是黑的。温正问他是什么。温义说:"虎豹他们打到了一只老虎,我把虎胆泡酒了,专门给你留的。英雄陪虎胆,前路必成功。"

温正喝了一口,酒里有股子腥气,但发现弟弟殷勤的眼神,他只得全喝了。酒喝完了,温正的头也晕了,温义把哥哥扶到塌上说:"你休息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温正躺着,身体越来越热,头也越来越迷糊,逐渐的他眼前出现了幻觉,都是些女人的侗体,她们在森林里,在水中,在战场上,在弹坑里向自己招手、微笑,买弄风情。温正糊涂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此时梅兰走了进来,关切地问:"温义让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温正喘着粗气说:"我没事,你快走。"

梅兰不名所以:"温义说你不舒服。"说着,她伸手去摸温正的额头。

温正一把将她推开:"你赶紧走,赶紧走。"

梅兰哪里见过这等莫名其妙的事,于是更加关切了:"要不,咱们去看看医生吧。"说着她抄起温正的胳膊,就要把他掺起来。温正忽然大吼了一声,返手把梅兰压到自己身下了。梅兰被压得上不来气,想叫却根本叫不出声。此时整个房间中充斥着温正粗重的喘息声,他疯子一样的撕扯着梅兰身上的衣服,而自己的衣服骤然间就飞到门外去了。

就如一颗火种落入干柴,一枚流星坠入了大海。无数条热流在温正的四肢百骸充溢着,激荡着,奔腾着。它爆发、咆哮、沸腾,裹着无数尘埃和灼热的蒸气腾空而起,冲向天空中那从未触摸过的白云,从未吸允过的太阳。他们****着身体,他们大汗淋漓,他们相互扭打着,突然温正一把将梅兰整个托了起来,滚烫而奇痒的双唇于慌乱中播撒着热吻。吻着,似乎浸入水中一般,耳边翁翁作响的是急流的脉搏。吻着,身体似乎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块儿,在空中飞舞着,每一块儿的感觉都那么清晰而各不相同;吻着,逐渐,月光下两条硕长的身影拥在一处,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花。

不知几时,二人终于分开了。通红的面孔,粗重的喘息,微微发颤的双唇以及梅兰奔流不止的泪水。

温正恢复了理智,他豁然看到塌上有一滩粉红色的鲜血,是梅兰的。难道弟弟根本没有和梅兰圆房?他颓然坐在地上,脑子里、眼前都是空白。

梅兰用头发和双手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她哭着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到底怎么了?"

温正在塌上狠狠捶了一拳:"这个小王八蛋,他给我下药了。"

温正红着眼睛冲出温家,提着手枪要找弟弟算帐。他跑到军营,却发现温义正在审问犯人呢,温正不得不把怒气暂时收敛起来。原来保安团抓到了一个日本奸细,这家伙是以烟土贩子的身份来的,伪装得惟妙惟肖,中国话说得比云南人还地道呢。但这小子倒霉了,无意中与金先生搭讪了几句。金先生立刻断定他是个日本人,出于对****事业的忠诚,金先生毫不犹豫地把日本同胞送给了虎豹。

大家从奸细身上搜到了一张从麦通到普拉底的地图,温家帮新近开辟的烟路是这张地图的精华所在,路线描述得极其详尽。温义赶来之前,虎豹他们审问了一个钟头了。这个日本奸细铁嘴钢牙,拳打脚踢根本不起作用,虎豹正准备下刀子呢。温义急忙制止了,堂而皇之地说:"不能动刀子,虐待俘虏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不人道。"

日本奸细诧异地看了这家伙一眼,如此偏远的地区居然还有人知道日内瓦公约呢?虎豹怒道:"打他,他都不说,剁他个手指头看他说不说。"

温义脸上闪过一丝坏笑:"听我的,把这小子平着捆在桌子上,手脚也都捆上,然后把鞋脱下来。"

众人不知道二少爷要干什么,只得依言行事,日本奸细被绑在桌子上,如一只要挨宰的猪。处理完毕,温义让手下从找了一把扫帚,他从破扫帚上扯下了几支扫帚苗来,递给虎豹说:"挠她脚心,我看他说不说?"

日本人惶恐地大叫起来:"八格!八格!"

温义大笑道:"八个,十个也不行啦。赶紧动手!"

虎豹尚未动手,与温义一起进来的罗敷便哈哈笑着跑出去了。温正进门时正要看到这个情景,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这是哪家的招术?亏他想得出来。歪招管大用,虎豹仅仅挠了十几下,日本人乐得不能自制,只得把祖宗八代的事全说出来了。原来日本军方听说了麦通之北有一条小路,虽然是烟土之路但直通云南。由于怒江防线无法突破,中国军队正在酝酿大返攻。日军决定应该先发制人,穿越这条小路,南下保山,打破怒江防线。然后直取昆明,与贵州的日军遥相呼应,逼国民政府签定城下之盟。这个计划就是要从三个方向威胁重庆,彻底解决中国战事,之后腾出手来与美国人做殊死一搏。计划极其冒险的,但也是日本人唯一的机会了。他们先后派出了几批勘测路线的伪装工兵,还在麦通周边建立了后勤基地。据说大部队已经出发了,这个奸细是准备在东岸里应外合的。日本奸细说到这儿,温义下令停止扫帚苗的攻击。日本奸细泪流满面,肩膀一个劲抽搐着,特委屈。温义说:"你们来了多少人,是哪支部队。"奸细流着眼泪不说话,虎豹又把扫帚苗举起来了,奸细泄气地嚷嚷道:"大板师团,津井联队。"

温义啊了一声,这个联队的名字好生熟悉啊!津井联队长应该是津井正雄的叔叔。温正在门口听着呢,他冷冷地说:"他们就是在卢沟桥打响战争第一枪的部队,我和他们交过手,一群窝囊废!命令,部队立刻进入一级战备,准备迎战。"此刻温正把刚才的事彻底抛在脑后了,他脑子里只回响着一个字:打。

刚刚把奸细关起来,老鸦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前几天温义指示他去野人山收购生烟土。老鸦在半路上竟看到日本人了,只得扭脸往回跑。此事恰好证实了奸细的口供,日军果然是要进攻普拉底了。温正问:"日本人抵达怒江对岸,需要多长时间?"

老鸦掐指算了算:"他们带的零碎多,走得慢,最少还得两三天。"

温正立刻就要下令,在沿江地带修筑防御工事,准备迎敌。温义急忙制止道:"哥,你那一套在这里不管用,根本来不及了。"

无论在温家帮还是保安团,大家对温义早就言听计从,作为大少爷的温正反而没有权威。他握着手枪柄说:"危亡时刻,你要是想逃跑,我现在就毙了你。"

温义哎呀了几声:"大哥,你就别捣乱了。听我的,收拾日本人,我可比你明白多了。"之后,温义下了命令,要求大家搜集干柴、火药、汽油以及一切引火之物,而且越多越好。半天的功夫,保安团竟收集了几十船。温义再下命令,把东西全部运过江去,堆放于小路两侧和山林的边缘地带,要隐蔽起来。

温正明白他的用心了,担忧地说:"用火攻?万一大火烧到江这边怎么办?龙头火可以飘出好几百米呢。"

温义咂了下嘴:"大哥,你还是不是云南人?现在是旱季,只有西风。"

温正在心里暗叫了声惭愧,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云南是热带季风气候,节气与内地完全不一样。每年中只有旱季和雨季,旱季里只刮西风,所以不下雨,森林是见火就着。

第二天中午一切都准备停当,怒江对面的几座山包变成了干柴堆。温义再度下命令,让怒江西岸人员全部撤过来。温正又糊涂了,人员都撤回来了,谁来放火呀?难道等着日本人自己烧自己不成?他不愿意再被弟弟的智力羞辱,只得忍气吞声地看着。

第三天,对岸的山头上果然飘起了膏药旗。温义没有让部队沿江设防,只是把所有的迫击炮和部分弹药搬到江边去了。温正心里是说不出的疑惑,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呀?他脑子怎么会有那么多怪异念头?昨天他怒冲冲地质问弟弟,是不是没有与梅兰圆过房。温义说:"她是我的姐姐,是你的女人,我敢吗?她自己不好意思提这事,我只能把你送上去了。"温正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责怪他。似乎什么事情一旦到了温义手里,总要崩现出几分荒诞色彩。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对岸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了,望远镜里甚至出现了几名高级军官,看样子是商量着如何过江呢。温正看得明白,日本人认为江对面应该没有部队,所以几乎把整个联队都聚到江边了,现在正是的点火的好时机。正想着呢,温义已经下令开炮了。迫击炮乒乒乓乓地来了个齐射,对岸山上就出现火光了,既而火势蔓延开来,火舌猎猎,火焰腾空。温正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拳头,原来迫击炮发射的是燃烧弹,怪不得温义这小子如此胸有成竹呢。迫击炮连续打了十几个齐射,对岸的山都变成红的了,日军携带的弹药也开始爆炸了。虽然隔着宽阔的江面,温正依然觉得一股股热浪扑过来,脸被烤得生疼,而日本人的呼号声惊天动地,无数条人影鬼魅一样在火海里舞动着。

二十分钟之后,怒江西岸的几座山峰沸腾得如几个大炭盆,劈劈啪啪的爆响声就跟过年一样。火光中的日本人就跟跳大神似的,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后来不少人干脆就跳了江了。温正叹息了几声,这一段怒江属于三江并流的地形,峡谷深达数百米,水势汹涌,跳下去准是个死。

三十六计里有一招叫做隔岸观火,温正算是真正见识过了。他在怒江对面整整看了两天,大火也整整烧了两天。几座林木茂密的山峰给烧成了秃子,日军的一个联队全部变成了焦碳,估计他们的联队长也完了。

日军的东亚战史上有一段这样的记载:津井联队由缅北入滇,不知所终,疑为迷路深林,全体殉国。曾经在卢沟桥,打响了侵华第一枪的大板师团津井联队覆灭了,温义的一把人火让他们集体见了天皇。这个事不见于中国历史,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烟帮的丰功伟业。

大火之后的第五天,温义和哥哥才敢跑到对岸视察,他们在火堆里发现了众多焦炭般的尸体,那些尸体扭曲成可怕而怪异的样子。有些尸体燃烧得不彻底,从身体里往外冒黑油,活象沥青。

温正看得痛心而恶心:"哎!军国主义的炮灰!"

温义却喜笑颜开地说:"哈哈,日本人敢打烟路的主意,真是胆大包天!在云南,惹谁也别惹温家帮。"

后来他们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还没有完全咽气的日军士兵,这些家伙一水儿的面目漆黑,浑身烧伤,连表皮全翻起来了,如一堆喘着气的胡萝卜。这一次温正与弟弟达成了难得的一致,补一枪吧,省得这些人受活罪。再后来,保安团的士兵竟然在几个小山洞附近,遭到了零星的抵抗,有几个人受伤了。温正命令,见了山洞就往里扔手榴弹。收拾了几天,对岸的几座大山连老鼠都没有了,普拉底的威胁解除了。

让人意外的是,温义的这把火居然还烧出了些经济效益。由于森林被烧干净了,土壤获得了意外的滋补。温义让人在对岸的新空地上撒下了不少鸦片种子。几个月后,怒江对面一片郁郁葱葱,不久连花蕾看见了。

战争使女人彻底被遗忘了。就在温家兄弟收拾津井联队时,梅兰自杀过好几次呢,幸好被罗敷及时制止了。女特务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梅兰根本不是对手。有一次罗敷干脆把她绑起来了,梅兰流泪哀求着:"咱们都是女人,你就成全了我行不行?"

罗敷说:"我和温义就是想成全你呀。你的心是大哥的,现在你的身体也是大哥的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梅兰的眼泪已经干了:"你们俩简直是一对儿混蛋,不可理喻!"

罗敷冷冷地说:"在保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俩是混蛋,可我们活的真实,你不觉得你非常虚伪吗?"

梅兰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死,虽然是和温义拜过堂,但温义也的确没有碰过自己。当然他当时的确是有过还那个想法的,新婚之夜温义曾凑上来亲了她一口,梅兰毫不客气给了他一个嘴巴。温义竟小孩似的撅着嘴说:"你比我大,你怎么能欺负我呢?"

当时二人还没有理出头绪呢,便发生了滇军血洗温家帮的事。温义忙于重振家风,另外或许也有些心理问题,便再没有进过她的房间。有一段时间,梅兰几乎产生了几分自卑,难道自己连女人起码的吸引力都没有了?难道自己就甘心做一辈子老处女吗?温正"复活"了,温义更是堂堂正正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再后来罗敷闯进了温家帮,有好几次她甚至希望找个借口把罗敷赶出去,可想起她的遭遇又狠不下心来。如今好了,温义把自己送到他大哥手里去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没错,梅兰一直深爱着温正,但这种爱与身体无关。

罗敷见她不说话了,担心梅兰又犯了小心眼了,轻声问:"你没事吧?"

梅兰说:"你真的喜欢温义吗?"

罗敷的神色扭捏了一下,大胆地说:"我一天看不见他,我心里就没底。"梅兰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这种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呢。罗敷脸红了,不过那是兴奋的:"我知道,温义就是个流氓,他敢脱光了衣服到大街跑去,咱们谁都不行,可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人。"

罗敷给梅兰松绑了,梅兰活动着手脚。此时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从院门口跑了过去,梅兰望着孩子的背影说:"温义不是流氓,他是纯洁!"

罗敷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纯洁?!这个词太让人难为情了,似乎是骂人。

两天后,梅兰向罗敷发誓坚决不自杀了,罗敷也就放松了监视。

作为副师长,温正又要出征缅甸了。梅兰只说了一句话:"活着回来。"

由于普拉底曾经出现了日军,温义的保安团正大光明地留在原地,他们的任务是负责保山以北的安全。这正是温义求之不得的,他知道这个事必然有哥哥的周旋,于是专门给他挑选了四名保膘,由虎豹亲自率领,负责温正的安全。

温正走后,温家帮也空前地忙碌了起来。温义要在普拉底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热烈欢迎克钦土司来访。两年了,土司大人如今是老太太摸电门-抖起来了。由于这家伙率先掌握了生烟土的提炼技术,枯门岭周边的大烟全部控制在他的手里了,他几乎成了全体克钦人的领袖。最近他老人家想出来动一动,温义便发出邀请,温家帮随时欢迎土司到来。

早在缅甸时,温义就和土司结拜成兄弟了。二人见了面,自然分外欢喜。温义准备了鞭炮、美酒、佳肴,漂亮女人,还送给他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土司久居深山,哪里见过这等的豪华场面?洗澡时,这家伙险些把盆里漂着花掰的热水直接喝掉。

烟土是温家帮与克钦人的纽带。在主人的带领下,土司穿上白大褂亲自参观了迷宫般的****工厂。温义向他介绍各种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各种设备的用途,还把金先生隆重地引见给土司大人了。从工厂出来后,土司傻子似的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温义忙问原因,土司冽着嘴说:"本来我希望你把制造****的技术也教给我们,可看了工厂,我灰心了。这东西,我们弄不了,连我们的山神也弄不出来。"

温义拍着胸口保证道:"哎呀,有我的就有你的,咱们是兄弟。你只要把生烟土运过来,我就把****运过去,少不了你的。"

土司忽然叹息一声:"没有你,还真不行。"

西南边境两侧的土著部落大多存在着血缘关系。克钦土司难得来一次云南,不少当地的土司们都跑来会亲戚了,一时间温家帮成了滇西北最大的社交场。

云南的土司大多也与温家帮有着多年的来往。当年如果不是他们鼎力帮助的话,温家帮没准就真让龙云给剿灭了。所以温义在普拉底大排流水席,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呢。无论是谁,只要来了就热情招待,临走还会送上几百两烟土。

莱莫德高望重的张土司与温长生、克钦土司是老朋友,他也来了。温义特地带着手下人,跑到十里以外迎接他老人家。张土司白须飘飘,颇有些长者风度。他拉着温义的手说:"有出息,比你爸爸还有出息呢。听说你的保安团都有两千多人了?了不起呀"

温义说:"正在精兵简政,人太多了也不行啊。"精兵简政就是缩减人员,张土司失望地回头看了一眼。温义发现他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笑着说:"这位小哥是谁呀?"

张土司说:"我孙子,叫张奇夫。他爸爸跑到缅甸打仗去了,死了。"温义大约知道这个事,据说这孩子跟着他妈改嫁了。张土司只得又解释道:"她妈嫁到缅甸去了,没几天也死了。这孩子自己从缅甸找了回来,跟我过了。"

温义敲了下脑门:"自己找回来的?"

张土司摸着孙子的脑袋说:"难得,这孩子自己走了十几天,差点死半道上。"(实际上这个张奇夫后来有了个泰国名字,叫坤沙。不过幼年时,他一直是叫张奇夫的)

温义在心里感叹了许久,这个孩子竟然是自己从缅甸走回来的?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他不得不仔细地看了看张奇夫,从面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真是怪呀!

张土司和克钦土司有十几年没见了,当晚大家非要喝个一醉方休。后来二人喝得都差不多了,张土司硬拉着克钦土司要比试比试枪法,克钦土司说:"我们的枪是温兄弟给的,没有他,我们连枪都不会使。打枪我们不行。这样吧,你打枪,我射箭,看看谁的准头好。"

众人鼓掌起哄。张土司站起来,四下看了几眼,打什么呢?温义为了是给****厂提供电力,在怒江的一条小支流上搞了个小型水电站。捎带着,连普拉底一带的照明也解决了,普拉底是滇西北最早通电的镇子。如今虽然是晚上,温家帮的大厅照样灯火辉煌,能见度不成问题。温义见张土司为难,大声说:"要不,让他们在门口立个靶子。"张土司正要答应,张奇夫却托着个苹果站到大家面前:"不用,打苹果吧。"说着,这孩子走到大厅门口,把苹果顶在脑袋上了。

温义叫道:"别胡闹,万一失了手,你小命就完啦。"

小奇夫说:"我爷爷的枪法我知道,连麻雀都跑不了。"

温义回眼看了看张土司,张土司的脸色有点绿。

克钦土司喝得浑身都在摇晃,他大笑着说:"好样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弩来,照着门口就是一弩。众人吓得集体把眼睛闭上了,等大家再度睁眼时,只见张奇夫挂了一脸果肉,正往下擦呢。原来弩箭正好射到苹果上,苹果跟小炸弹似的,立刻炸开了,张奇夫脸上都是苹果渣子,他笑着说:"伯伯射得真准。"

温义惊骇得半晌未语,这孩子不仅是个亡命徒,还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呢,他竟然给克钦土司降了一辈儿。此时大家的目光落在张土司身上,老人的手枪在手里掂了几下,先后举了几次又都放下了。最后他苦着脸道:"老兄,你赢了,你赢了,我下不了手。"

克钦土司眉飞色舞地又喝了一大杯酒,然后一头栽下去,睡了。

那天温义也喝了不少。宴席将散时,他一把将小奇夫拉了过来,指着他的脑袋说:"你这个小子,你就不怕死啊?"小奇夫盯着他的眼睛说:"他们说,你也不怕死啊?"温义在自己脑袋上摸了几把:"我怎么啦?"小奇夫说:"他们说你是三头六臂的,你有九条命,谁都杀不了你。可我看着,你也没什么呀?"温义来了兴致,笑着问:"谁说的?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小奇夫一脸庄重,一字一顿地说:"他们说,你最王八蛋了。"温义咳嗽了几声,晃着头道:"说,说,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小奇夫丝毫没有意识到温义的尴尬,继续说道:"他们说,你一个人就干掉了滇军的一个师,你把龙大人吓得三个月不敢出家门,你放个屁就把日本人全给烧死了。他们还说,如果不是你头上有神灵罩着,远征军全得死光光。你能把黑色的烟土变成让人抽了发疯的咸盐,对了,他们还说,你把你嫂子给娶了,连你哥哥那样的大人物都不敢把你怎么样......"温义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不许再说了。"

温义站了起来,晃悠着向后院里走,心里骂道:果然是人言可畏,那帮家伙只不定还说了自己什么呢,幸好没人敢当着面说。刚刚走到后院的门口,老鸦拎着杆大烟枪,迎面跑了出来。"二少爷,恭喜呀恭喜。"说着,老鸦抱着烟嘴,狠狠抽了一大口。温义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温家帮是不许抽大烟的,谁都不能例外,谁抽了谁的腿就悬了,今天老鸦是痴心疯了不成?老鸦没在乎二少爷的态度,兴奋地说:"你就让我抽一口吧,我是高兴啊。"温义说:"你要是再抽,你就要挨鞭子了,这是我爸爸的规矩。"老鸦居然又抽了一口,吐着烟说:"好啊,两位少夫人都有喜了,你们温家有后了。"

温义一把拽住他:"谁,谁有喜啦?"

"两位少夫人都有喜了,大夫刚出门,你赶紧去看看吧。"老鸦语无伦次,话还没说完呢,急忙又抽了一口。

温义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后跑,闷着头冲进了后院的堂屋。只见梅兰和罗敷并排坐在堂屋中央,活象一对儿土地奶奶。温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搓着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梅兰的表情尴尬,她扭过脸去,望着窗外的星星发呆。罗敷却大大方方地说:"你们温家双喜临门了,一下子来了两个。"温义偷偷向她眨了眨眼,然后走到梅兰面前道:"梅姐,我大哥要是知道了,估计得高兴疯了。"梅兰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你们兄弟俩都是混蛋,你们就不会好好过日子吗?"温义争辩道:"这事可不能怪我,我大哥说匈奴不灭,何以为家,可匈奴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下次回来,你一定要好好劝他,当什么兵啊?早晚做了人家的炮灰。有了孩子了,正好不干了。"说着,温义把军帽直接扔到窗外去了。他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转悠,挥着胳膊说:"梅姐,真是高兴,我要送给大家一个礼物,我要收复马吉。"罗敷站了起来,吃惊地说:"你要和滇军动手?"温义挑着眉毛道:"马吉是我温家帮的发源地,到现在我爸爸和梅伯伯的尸首我还没找着呢。梅姐,你就等着吧。"

第二天,克钦土司告辞了。临走前,他拉着张奇夫说:"好小子,你比我们克钦人还不要命呢,早晚得成了气候。"

克钦土司走了,张土司却抓着温义不撒手:"我想把我孙子留下来,跟着你学点本事。"

温义哈哈哈地说:"你孙子本事不小了,一般人收拾不了他。"

"要学就学收拾别人的本事。"张土司点手把张奇夫叫了过来,严肃地说:"磕头,认干爹,以后跟着你干爹好好学本事。"张奇夫扑通跪倒,咚咚咚就是几个响头,口中高叫:"干爹,给你磕头了。"

温义本想推辞掉,可这爷俩根本不给他机会,既然连头都磕了,也只得认了,从此张奇夫便一直在跟在温义身边。

克钦土司的来访,给温义创造了难逢的机会。他大排宴席,送枪又送烟土,滇西北的所有部落力量都被他笼络住了。从此温义在滇西北树立了权威,比他父亲的声望有过之,无不及。是啊,当年滇军进攻温家帮采取的是偷袭办法,如果明目张胆的动手,没准温家帮会聚集起上万人的力量。

土司们相继告辞了,温义则偷偷跑到昆明去了。他把张快找了来,商量夺回马吉的办法。张快幸灾乐祸地说:"如今龙主席势力萎缩,是大不如前了。咱们温家帮名义上属于中央军,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敲他一下,他也只能干瞪眼。"温义说:"马吉只有一个营的兵力,消灭他们不话下。关键是借口。"张快哈哈大笑道:"如今日本人日没西山了,折腾不了几天了。知道当局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温义使劲敲了下桌子:"北方那帮人!"张快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温义偷偷来到军统机关驻昆明办事处,找到了张中校。

云南的军统机关早就是温义的合作伙伴了,双方的合作亲密无间,获利颇丰。温家帮利用他们的关系,不仅把****出口到缅甸、印度,还在重庆、成都的市场上占有了很大分额。由于军统的人暗中帮忙,据说连敌战区的武汉街面上都见过温家帮的****了。其实所有的****都是差不多的,但温家帮的****是有品牌,包装上印着三个九,那是纯度和权威的象征。

张中校见财神爷来了,自然热烈欢迎,当下就要带着他去昆明最豪华的大烟馆耍一耍。温义摆着手说:"我不抽烟,我有个情况向你们汇报。"张中校从没见温义如此客气:"难道有人想断了咱们的财路?"温义说:"在云南,谁还有这个胆量?首先我要郑重声明,我本人是忠于党国的,我哥哥是黄埔的高才生,是委员长的门生。我本人是保定军校的,党国兴衰是我们家的事。"张中校早就核查过他们家的底细了,立刻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靠得住,党国也需要你们这样的干将。"温义神秘起来,小声道:"所以党国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最近我得到了情报,驻守马吉的滇军有通共嫌疑,他们的营长很可能是北方人派来的。"张中校严肃地问:"有证据吗?"

温义在心里骂了一声,通共还需要证据吗?你们抓了那么多人,有几个是有证据的?他煞有介事地说:"他们的部队里组织严密,不像一般的滇军。另外他们也偷偷卖烟土呢,但钱呢根本就没有给过龙主席。"张中校说:"给了龙主席难道就对啦?你什么意思啊?"温义说:"问题是钱去了哪了?你仔细想想。那是些害群之马,绝不能留着,早晚是党国的祸害。干脆我把他们收拾了,咱们是中央军的编制。"张中校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把他们的大烟田占过来?扩充你自己。"温义嘿嘿笑了几声,取出个大信封来,放在桌子上。张中校打开信封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使劲拍着桌子道:"这个营通共,一定要干掉。"

获得了军统机关的首肯,就等于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回到普拉底,温义决定立刻采取行动。温家帮的人对马吉那一带是太熟悉了,如今滇军的营部就设在当年的学校里。不过温义不愿意杀人太多,擒贼擒了王,其他人也就老实了。温义挑选了三十几个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手下,也要给滇军来一次突袭。张奇夫第一个跳了出来,声称要打头阵。温义板着面孔说:"你还小呢,过两年再说。"

人小鬼大,张奇夫后来之所以能成为享誉全球的坤沙,那绝不是吹出来的,他从小就不是个东西。

行动开始之后,温义率领着部下凿开了当年那条秘道,收拾了警卫,摸进滇军营部的时候,竟发现张奇夫在营部里坐着呢。这小子浑身上下捆满了手榴弹,一手拉着导火索,另一手则揪着营长大人的头发。那个滇军营长正筛糠呢,营部里的所有士兵都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包括刚刚冲进来的温义他们。

事后温义才弄明白事情经过。张奇夫仗着自己是个小孩,没人把他当回事,便偷偷混进马吉。他掐算着干爹行动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只身闯进营部,以性命相威胁,把营长极其手下全变成人质了。

偷袭马吉的战斗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营部被打掉了,其他驻地的士兵听说温二少爷来了,立刻缴械。

马吉收复了,当地人回到了温家帮的怀抱,兴奋得唱了三天的山歌,这些年他们让滇军压榨得不成样子了。处理了一些具体事务,温义命人把营长带进原来梅校长的办公室,他指着桌子上的一张纸道:"念,然后签字。"营长捧着纸,战战兢兢地读了起来:"我来自陕北阵营,奉命打入国民党的地方部队......,我,我不是,长官,我是昆明人,我根本没去过陕北,我不爱吃面食。"营长快哭了,双手哆嗦,脸蛋子左右甩着。温义一板一眼地说:"我不管你是哪儿的人,签字、画押,按手印。然后呢我给你两千块大洋。"此时有人把大洋搬了进来,放在营长面前的桌子上。温义接着道:"你带着钱走人,后半辈子够你花的了。如果你不签字呢,就直接拉出去枪毙。我就向上面报告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死硬分子,顽抗到底,不得不就地政法。"营长听出这家伙话中有话,赶紧问:"长官,你们是奉命来的?"温义说:"没有命令,我有胆量搞火并吗?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龙主席的好日子到头了,中央军要逐个地收拾你们。"营长死死按着桌子,裤子一个劲往下坠:"温二少爷,你不会让人半道上把我给收拾了吧?"温义轻蔑得惬了一声:"就冲这两千块大洋?嘿嘿,我现在杀了你一样让你按上手印,死人的手照样可以用。我这个人是不愿意多杀人,没意思。"营长不敢说什么了,按部就班地按了手印画了供,然后把大洋装在马背上,偃旗息鼓地走了。

温义收复马吉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滇西北,省政府气昏了头,本来要找他算帐,但龙云得到了军统的情报,情报上说那个营长是敌人,已经招认了。龙云知道这个事有鬼,恨得牙根疼,却也只得任凭温义逍遥自在。

两进缅甸,两次为人!

这回中央军是鸟枪换了大炮。自从抗战打响以来,温正就从来不敢设想,中国军队能在火力上压倒日军,但这一次则完全做到了。美国人的飞机,乌鸦群一样追随着远征军的步伐。每个步兵团里都配备了大口径火炮,几个军都装备了坦克营。一旦战斗打响了,日军的阵地顷刻间就能变成一片火海,日本鬼子被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天啊,早有这样的装备,打下东京都不成问题了。

民国33年5月11日,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此后部队攻城夺寨,高歌猛进。而日军则坚壁清野,节节退守,死伤惨重。但日军都是吃过秤砣的,他们凭借着坚固的工事,让远征军尝到了不少苦头。

作为黄埔学生,升迁的事并不新鲜。如今温正是第八军荣誉第一师的上校副师长,少将军衔也指日可待了,他的上司就是后来赫赫大名的李弥。有时温正也觉得挺奇怪的,自从营长之后,自己几乎就没有任过正职。副团长,副旅长,如今又成了副师长,好在温正再三提醒自己,他是为了国家民族,是为了炎黄子孙的荣誉作战的,绝不能计较个人得失。

打过了怒江,中央军又连打了几个胜仗,不免骄横,进攻松山时便吃了大亏。新二十八师整整打了半个月,伤亡了两三千人却寸步未进。上司命令荣誉第一师担任主攻,温正当仁不让,带着两个团就扑上去了。

7月初,在温正的指挥下,松山攻击战的第二阶段打响了。

以前国民党军队的装备低劣,弹药不足,打起来只能拼人力。最近中央军的军官们都成了暴发户了,温正先是调来八架美军轰炸机,用重磅炸弹轰炸敌人的堡垒。然后他又命令炮兵进行自由射击,一口气打出了几千发炮弹,日军的地面阵地全部清理掉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但松山的地形异常复杂,日军又用了两年的时间修筑了极为坚固的堡垒。所以炮火延伸之后,第一师的将士们发动进攻时,依然遇到了顽强抵抗。日本鬼子就如鬼魅一样,似乎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几次进攻,阵地前扔了一大堆尸体,战线只前进了两百米。温正没主意了,有几次他想亲自带人冲锋,都被虎豹死活抱住了。后来军长召开紧急会议,实际上其他的进攻部队也遇到了麻烦。会上,军长命令,不要进行表面阵地的争夺,主要目标是敌人的堡垒,日本鬼子都在堡垒里藏着呢。

会议结束后,温正调集炮兵,又是一阵子猛打。但日本人的工事大多建在险要之地,炮弹难以打到。即使碰巧打到了,也难以伤及堡垒的筋骨。几天下来,第一师还是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天温正在前沿阵地上视察敌情,虎豹悄悄跑了过来:"大少爷,啊不,副师长,有办法了。"温正认为他不过是一勇之夫,撇着嘴说:"你能有什么办法?"虎豹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烧!"

温正猛然想起来了,当初温义曾用火攻的办法消灭了日军一个联队,或许这计策可行。他向阵地上看了几眼,整个松山已经被炸成一片焦土了,连象样的树都看不见了,烧?烧什么呀?虎豹好象明白大少爷在琢磨什么,急忙补充说:"把火焰喷射器全部凑到一起,走一步烧一步,是活物,咱们就把他烧成熟的,是铁的,咱还要把他烧化喽。"

温正咽了几口唾沫,脑门上的青筋立刻跳了起来。还真是个主意啊,远征军的每个团都配备了七八具火焰喷射器呢,一个师那得有多少啊!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火焰喷射机器,这东西可太缺德了,扣动扳机几十米之内连空气都能烧起来。如果将十几具喷射器凑在一起,一步步向前推进,估计连神仙都得烧跑喽。温正忽然觉得这主意太过残忍了,这不是打仗,这简直是向敌人实施酷刑啊。他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揪着虎豹的领子问:"说,这是谁的主意?"虎豹从不会说瞎话,傻瞪着眼睛说:"二少爷的。"

原来虎豹见松山久攻不下,大少爷急得想玩命,便给温义发了一封要主意的电报。温义的回复非常简单:烧,集中火焰喷射器,使劲烧。

对于日本人,温正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渡过怒江之后,他曾经审问过几个日本俘虏。这几个家伙都是被炮弹震晕了才给抓住的。温正问:"既然已经被包围了,为什么不投降呢?"一个日本小队长说:"没有长官的命令,我们绝不投降。"温正说:"你们的长官为什么不下投降的命令?难道是希望让你们全部阵亡吗?"小队长说:"在我们的武士道精神中,没有投降这个概念。"温正晃着脑袋,表示不可理解。小队长索性反客为主地问:"如果你们的长官让你们走向悬崖,你怎么办?"温正说:"我走到悬崖边就原地踏步,等待长官的下一个命令。"小队长满脸不屑地说:"我们就直接走下去,这是武士道精神的精髓。"温正往他脸上淬了一口:"你们是没有脑子的猪!"

面对这样的敌人,如果还要讲究战争法则之类的规矩,就未免是迂腐了。温正思虑了半天,最终决定接受弟弟的建议,用烈火烧出一条路来。

第二天,松山战场上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二十几具火焰喷射器集合在一处,在重机枪的保护下,并着排地向前推进。为了保证攻击效果,他们向三个方向同时喷射烈焰。阵地上浓烟弥漫,烈火熊熊,日军的前沿几乎要被熔化掉了。烈火方阵一寸一寸地推进着,日军的阵地一寸一寸地被蚕食着。不少绝望的日本鬼子冲出掩体,举着手榴弹,冲过来拼命。喷射手后面的重机枪便毫不客气地向烈火前方扫射,一排排日本兵倒下了。

日本人的顽强让人无法接受。就在中国兵以为敌人死得差不多了,停止喷火,准备占领阵地的时候。居然阵地还能冲出几个日本兵来,嗷嗷叫着来拼刺刀,好几个喷射手让他们捅死了。后来有士兵向虎豹请示,火喷到什么程度才可放心进攻?虎豹想了想说:"闻到烤肉的味就可以不喷了。"

此后松山战场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烧烤营地,到处都能听到人肉冒油的吱吱声。如果碰上坚固的堡垒,好几具火焰喷射器便对着射击孔喷火,直到把堡垒喷成一座地狱。几天下来,战线推进了几百米,****的伤亡虽降低了,但液化石油气竟然用掉了几百罐。温正的长官急眼了,在电话里大声嚷嚷道:"几百罐呀,那得多少钱?你不能把全军的配备都用光啦。"温正说:"用完了就向美国人要,到底是人命值钱还是石油气值钱?"长官怒道:"当然是石油气值钱了,咱们国家没别的,就是人多。"温正气得把电话扔了,这是什么屁话,难道为了点燃料就可以牺牲人命吗?

长官虽然对他有所不满,但为了尽快攻下松山,也只得由他了。温正以火焰喷射队作为盾牌,步步推进,逐渐扫平了表面阵地。眼看整个松山唾手可得了却天降大雨,火攻战术只得暂时搁置。日军终于得到了喘息机会,便在几个方向发动了反攻。温正下令,全力保护火焰喷射队。在阵地争夺战中,他们以两个营长牺牲的代价才把日军赶回去。温正真希望到堡垒里看看,这帮日本人跟疯子一样,难道是喝了符水了不成?

松山之战旷日持久,至于远征军前锋已经攻入缅甸数十公里了,而后卫依然在松山鏖战,有被日军拦腰截断的危险。蒋委员长下了严令,让卫立煌亲自来前线督战。由于伤亡太大,第八军军长当着长官的面嚷嚷道:"前两年干什么去了?日本人用两年修筑了铜墙铁壁,我成排成连的弟兄都完蛋了。"卫长官的回答更为干脆:"再攻不下来,你亲自上。"这一来,军长自杀的心念头都有了。

压力再一次降临到温正头上,他顾不了许多了,干脆把炮兵全部移上前沿,直接用大炮平射轰击对方的堡垒,然后再用火焰喷射器封锁堡垒的射击孔,最后让士兵直接往堡垒里扔集束手榴弹。在进攻主堡垒时,炮弹对堡垒依然起不了任何作用,日军躲在里面疯狂射击。又是虎豹想出了好主意,用火箭筒往堡垒的石头墙上打,而且照准一个地方打,一连打上七八发,终于把三尺厚的石头墙打出了一个窟窿。之后,虎豹等人抗着火焰喷射器,对着窟窿就往里喷射。堡垒轰的一声就炸开了,黑烟直冲霄汉,大家看到空中飘舞着无数胳膊、大腿以及连着半个身体的脑袋,那些家伙嘴里似乎还在呼喊着什么。

这个主堡垒夺去了几百条性命,前后打了半个月。温正亲自下到堡垒视察,有些事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了这个堡垒,日本人的确不惜血本,堡垒的中下层竟然全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难怪这么结实。下层堡垒中还有几个日本伤兵,好歹是投降了。堡垒里依然储存着不少粮食弹药和其他物资,温正转了一会儿,看不出过人的精巧设计,准备离去。此时一个中士指着下层堡垒角落问:"长官,您看看那是什么?"

角落里堆着十几层纸箱子,箱子上贴着红十字标记,地面上散落着不少使用过的注射器。温正一惊,让士兵们把箱子翘开,那些箱子里都是注射器。他赶紧又把旁边的几个箱子打开了,箱子里竟然是牛皮纸的小包。温正撕开小包,看到了一些雪白的粉末。中士傻瞪着眼睛问:"长官,什么玩意呀?"温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是****啊!他似乎明白了,怪不得日本人的顽抗如此激烈,不会是注射了这玩意吧?

他马上叫过两个日本俘虏来,命令他们挽起袖子,但俘虏的胳膊上并没有注射的痕迹。温正指着那些注射器说:"这些东西是谁用的?"几个俘虏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有个小俘虏站了出来,那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呢,他嘟囔着道:"是中佐和少佐他们用的,从来不给我们使。"

温正又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小俘虏摇着头说:"不知道,反正是好东西,打一针不吃饭都行。少佐用完了,精神就大了,就是不让我们用。"

温正又命令士兵们在尸体堆里寻找军官,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少佐。那家伙面目扭曲,半光着身子,手里握着战刀,胳膊上的确发现了不少针眼。温正上前抓了一把,没想到却从那家伙的胳膊上抓下一块肉来,这个少佐已经熟透了。

在普拉底时,温正曾规劝弟弟放弃烟土生意,反正温家帮有钱。温义说:"大哥,任何人都需要鸦片,我不过是为他们提供需要的一种罢了。"

温正觉得这依然是胡言乱语,怒道:"你胡说,我就不需要鸦片。"

温义笑着说:"你的鸦片是国家,是民族,是那些虚无的概念,你还挺当回事的。"

温正拿这个弟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时他觉得构成他们二人大脑的成分肯定不同,温义哪儿来的这么多怪异想法?

温义的话,今天应验了。有些人的鸦片是金钱,有些人喜欢美色,有些人或许沉湎于某种游戏,某种爱好,某种偏执。而温正他们的确是在追求些虚无飘渺的信念,当然还有些人真是需要些鸦片的。所谓鸦片就是沉迷,一日不醒,一日被它控制着。烟帮是卖鸦片的,商业是卖金钱的,娼妓业是出卖肉体的,而政府呢,一定是贩卖思想的。

温正本人一直有着强烈的民族理想,但自从与梅兰成为真正的夫妻之后,这些念头总时不时地从脑子里被挤出去。他甚至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在战场上贪生怕死。他不得不再三强迫自己,要把国家的位置放到最重要的位置,但梅兰的幻影却总是跑出来捣乱。他清楚,人一旦成家立业了,生活的重心也就随之变了,不怕死的人也怕死了。至于那些野兽般的日本鬼子,温正一直想不清楚,难道这些家伙就没有七情六欲吗?难道他们就不会为生活所困惑吗?现在看来,日本人也就那么回事,军官的见识多些,所以迷惑也就多些,信念便不那么坚定了,关键时刻只能靠毒品来维持神经。最懵懂的是那些小兵卒子,人家灌输什么他们就信什么。有时温正的迷惑也是难以形容的,人们总是把十七八岁的孩子当未成年人看待,但事实上这些半大孩子处于野兽年龄,行事最为凶残,也许因为他们还没有领略过真正的生活吧?

从堡垒出来后,温正变了个人。以前他总是担心部队的伤亡问题,现在明白了,小兵就是送死的,这是他们的命。

第二天最后的攻击开始了,温正近乎残忍的下达了进攻命令。火焰升起来了,人倒下了,阵地换了颜色了。

所有的细节都预示着胜利即将到来,包括女人的生理反应。罗敷、梅兰在一个月之内,先后生下了两个大儿子。罗敷是先生的,她高兴得哭了好几天,而梅兰却在这的孩子满月之后便失踪了,大家在方圆几十里内展开了搜寻。最后众人在怒江的一个江叉子里,发现了梅兰的尸体,她投江了。

曾经的农村诗人梅兰,死时连片言只语都没有留下,就那么死了,她是死给自己看的。温义忍着悲痛,为她办了丧事却不知道将来如何向大哥解释。他掰着手指头,也想不出梅姐自杀的原因。在温义看来,如今梅姐所有的生活目标都应该达到了,怎么会自杀呢?

罗敷冷冷地说:"你们这些男人啊,你们把她的人生毁了。到最后,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温义叹息着说说:"等我大哥回来,就让他们把婚礼办了,她是温家的大少奶奶。这个事我早就说过。"

罗敷懒得搭理他,有气无力地说:"告诉你吧,她一直就没断了自杀的念头。后来她知道自己怀孕了,才勉强活下来。现在她把孩子留给你了,你怎么办?"

"侄子和儿子没有区别。"世间事没有温义搞不明白的,只有女人的心思,特别是梅兰这种天天看小说的女人。他甚至觉得梅姐或许是小说看多了,人也糊涂了,他索性把家里的小说全扔进怒江了。丧期之后,温义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他自己的儿子早生了一个月,叫温质,梅兰的儿子叫温朴,为人还是质朴些好,质朴的人活着塌实。虽然两孩子是堂兄弟,但温义把他们都当成亲儿子了,他给自己选了个响亮的称呼:二爹。之所以叫二爹,因为孩子们的大爹在缅甸呢。

想起缅甸战事,温义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了。据说缅甸战局异常艰苦,中国军队虽然打到了密支那,但日本人的反扑远比想象的还要强烈。有些回来的伤兵说,日本人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欲望,都他妈跟抽了白面似的。

民国34年阳历5月,温义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德国投降的消息。他立刻将消息通知大家,但温家帮的父老们根本不知道德国是个什么东西。温义只得说,德国人是日本人的哥哥。现在哥哥投降了,弟弟眼看就完蛋了。父老们这才搞明白其中含义,于是准备了酒菜,好好地庆祝了一番。

宴会上,温义碰上金先生了,这家伙足吃足喝的,看着还挺喜兴。

温义说:"当年在保定的时候,没想过日本会战败吧?"温义当然不是有意刺激他,因为金先生早就日本的事忘了,提起日本人就跟提起给工厂看门的狼狗一样自然。

金先生鄙夷地说:"日本那帮当官的全是猪脑子,一个小国怎么对抗这么多大国呢?失败是必然的。"

温义好奇地问:"我估计你这辈子是回不去了,难道你就不后悔?"

金先生仰头想了想:"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生活非常简单,我过得很幸福,天皇是我们生活的唯一中心。但二十几岁的时候烦恼就开始多起来了,又是家庭的又是女人的还有什么个人荣誉,出人头地呀,哎呀,什么学问啊挣钱啊人际关系呀,我觉得特别累心,活着没意思。这些年呢,我的生活平静了。"温义瞪着两大眼,快让这小子说傻了,是这么回事可他到底要表达什么呀?金先生接着道:"每天早上一醒,我脑子只有一个事。"说着,他从后腰里取出一把大烟枪来,掂量着说:"就这一个事。有了烟土我就什么都不想了,有了白面我就什么都不琢磨了。简单的时候是生活的最高境界,我找着了。"

温义嘿嘿笑了两声,这家伙是学过社会学的,总结能力还挺强。

5月下旬,温家帮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北方女人,进了温家帮就嚷嚷着要见罗敷。卡子上的士兵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把手枪,温义听说有个带枪的女人要见罗敷,立刻警觉起来。

在温家客厅里,罗敷以女主人的身份接见了来访者,温义在旁边陪着。那是个妖艳女人,进门时整个房间都亮起来了。温义明显地感到妻子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然后她一把揪住温义的袖子,惶恐得说不出话来了。

当女特务的时候,罗敷虽然算不上什么杀人魔头,但小小不言的事是绝不会变颜变色的。但自从她生了孩子,罗敷便性情大变了,每天每的小鸟似的,萦绕在老公与孩子之间,她几乎彻底蜕化成家庭妇女了。温义轻轻在妻子手背上拍了几下,那女人倒先开口了:"罗敷,当了少奶奶就不认识啦?"

罗敷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头:"你,你不是死了吗?"

女人无奈地说:"我没死,是他们说我死了,你在洛阳还给我立了块碑呢。"

温义见罗敷全然是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威严地说:"你到底是谁呀?"

女人笑了,面如桃花:"你就是温义吧,人如其名啊。我是冯娜。"

温义又看了妻子一眼,这个名字他的确听说过,而且还见过那块墓碑呢。罗敷诧异地站了起来:"那你到底死没死啊?"

冯娜眼圈红了:"我真的没死,你摸摸,看我是凉的还是热的?"

罗敷果然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凉的,看来你是真的。"

温义几乎笑出声来了,人凉了就死了,怎么会是真的呢?其实这是罗敷与冯娜早年间的一段对话,因为冯娜的手永远都冰凉冰凉的,罗敷就说:一旦你的手热了,估计你就该死了。所以多年后她才蹦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二个女人相互拥抱了一下,罗敷还是不大放心,退回座位上道:"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冯娜找个地方坐下了:"我是让日本人抓住了,我投降了。在热河、察哈尔一带活动了几年,最近才跑出来的。"

罗敷看了温义一眼,温义毫无表示,显然是没把投降当回事。罗敷说:"你怎么能投降呢?"

冯娜一脸苦相:"他们打我,我想死,我都死不了,不投降又能怎么办?我是女人,男人打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温义翻了翻白眼,心道:谁让你当时掺和进去的。罗敷看了温义一眼,她担心丈夫瞧不起她的朋友。温义立刻道:"投降就投降,我们不在乎这个。我早就说过,世界不公平,男人挑起战争,让女人跟着受难,这个逻辑是混蛋想出来的混蛋逻辑。"

罗敷长出了口气,冯娜感激地说:"果然是不同凡响。罗敷,你真是找对人了。今年一月份,我偷偷跑出来了,但我没有地方可去。我背叛了党国,我还杀过不少共产党呢,现在又把日本人给得罪了。我想了半天,只好来找你们了。"

温义不知道妻子是怎么想的,没敢吱声。罗敷狠狠地说:"不卖命了,咱们的生命属于咱们自己。"

温义见老婆首肯了,立刻应承道:"嘿嘿,放心,只要遵守我们温家帮的规矩,谁也找不着你。"

冯娜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当晚,温义设宴款待冯娜。罗敷特地把两个孩子都带来了,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谈论孩子的未来,温义插不上话。饭吃到一半时,温义号称要透口气,便跑出去躲清凉了,张奇夫正在门口站着呢。温义向餐厅里瞟了一眼,坏笑道:"你小子看谁呢?"

小奇夫贪婪地半张着嘴:"干爹,那个女人可真好看。"

温义哼了一声:"你呀,再过两年,到时候干爹给你找最好看的姑娘。她呀,没几年好看了。"

因为罗敷要照料两个孩子,而温义总是公务缠身,最近他们俩并没有睡在一起。大约后半夜时,温义忽然觉得被窝里钻进个东西来,他伸手就要拔枪却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付女人,不需要那个。"原来是冯娜!她是光着身子钻进来的,两条胳膊蛇一样地缠在温义后腰上。

温义冷冷地说:"我们家不许纳妾,这是我爸爸定的规矩。"

冯娜在他腰上使劲按了一把:"我才不做你的妾呢,我是独立的女人。"

温义哈哈笑道:"我就喜欢独立的女人。"说着,他把冯娜压到身下,将积攒许久的精力都发泄到冯娜身上。

男女的构造是不一样的,做完爱男人往往就半瘫了,而女人大多在兴奋的顶点上,常常会鼓噪个不停。

温义离开了冯娜的身体,躺着养神,而冯娜却爬着追过来了,他的脸靠在温义胸口上,似乎在聆听他的心跳。温义点燃了一只香烟,冯娜也点上了,温义真担心这女人会把烟灰弹到自己胸上。冯娜勾着温义的脖子问:"战争快结束了,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温义说:"过一天算一天吧,我还没有发现什么东西能够取代****呢。如今鄙人名义上是滇西北保安团团长,另一个身份是温家帮的帮主,全都是责任重大的,维持现状是最好选择。"

冯娜嘿嘿笑道:"什么保安团的团长?你就是温家帮的二少爷,其他身份都是假的。"

温义开始欣赏这个女人了,冯娜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他以胳膊肘支着身体说:"总得有个掩护吧,战后万一烟土贸易又被禁止了怎么办?"

冯娜忽然坐了起来:"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温义吃了一惊,难道冯娜不是来找避难所的,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如此说来,她必然是有其他目的。

冯娜下了床,穿好衣服,梳理完毕,正经八百坐到床铺对面。"我是代表江户川下组专门拜访温家帮掌门的,我们希望就战后的烟土贸易问题开展合作。"

温义又点上一支烟,另一手偷偷握住枕头下的手枪:"我们与川下组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来了?"混与江湖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川下组的名头,那是日本声名显赫、历史悠久的黑社会组织,其在日本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青帮或者哥老会。据说他们的势力遍及东南亚和中国大陆,以贩卖烟土、******和开办妓院为主,华北地区的所有****馆几乎都是他们开的。还有一种说法,川下组在日本军队中也有自己的组织,甚至能够影响日本军部的决策。因为日本军队的指向,几乎就是川下组计划开辟的新市场。当初日本之所以放弃北进战略,是因为川下组觉得北方人烟稀少,市场不发达,应该南下。当然这种说法有些危言耸听了,温义不大相信。如今冯娜居然是代表川下组来的,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冯娜坐到温义的正对面,眼睛对眼睛,完全是一副谈判的架势:"温先生,川下组一直在关注你,早就钦佩你的所做作为了。我们知道你的能量和胆识以及温家帮不凡的战斗能力,所以组织上派我来专门与阁下接洽。"

温义冷冷地说:"你的身份呢?"

冯娜说:"我原来是军统特务,后来当上了特高课的特务。再后来我加入了川下组。正是仰仗他们的力量,我才从特高课里脱身的。现在我负责川下组南亚地区的所有活动。"

"真的脱离了日本特务机关吗?"温义突然拔出手枪,直指冯娜的额头。

冯娜面不改色,昂着脑袋说:"日本人的军事力量将被彻底摧毁,投降迫在眉睫了,我们没必要与他们一起沉进太平洋。"

温义冷笑道:"没有那么简单吧?日本军部提出新口号了,要一亿玉碎,誓与美国人抗争到底。"

冯娜脸上出现了轻蔑的表情:"我们川下组不愿意陪葬。"

温义觉得这话有道理,把手枪收了起来:"难道川下组真的能够影响日本当局的决策吗?"

"战前,川下组一直是鼓动战争的,因为战争可以为组织带来利益。事实上,川下组也的确通过战争聚集了大量财富。但如今川下组主张投降,如果日本投降了,倒霉的仅仅是军部的那几个废物。川下组还可以继续生存,可以继续做我们的生意。"冯娜见温义脸上出现了不可理解的表情,继续道:"哪一个政府都能够脱离黑社会?要么他们本身就是黑社会,要么他们与黑社会的联系千丝万屡。在东亚,这个现象尤其如此。"

温义会心地笑了,这个话没错。蒋委员长就是靠着上海的黑社会夺权的,而哥老会则整体倒向北方了,是北方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中国文化背景近似的日本,川下组有能力影响政府,这个事完全能够理解。他嘿嘿笑着说:"日本投降不投降,玉碎不玉碎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是做生意的,不问政治。"

冯娜冷着脸,丝毫看不出她与这个对手刚刚做了爱:"不对,政治这东西是谁也躲不开的。你躲着他,他也会自己找上门来。现在国民政府正在进行战争,要扩大税收来源,所以才允许烟土行业的存在。一旦他们胜利了,烟土行业必然会转入地下,到时候咱们大家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角色了。"

温义有点不耐烦:"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川下组非常钦佩温家帮能够几十年日一日专注于烟土行业。我们也非常清楚,你们在缅甸、印度、泰国以及中国的西南地区拥有自己的销售网,更清楚你们在长江流域也有着非常强的人际关系,还知道,你们与中国的秘密机关有往来。所以我们希望双方合作,取长补短。"

温义摇着头:"我们自产自销,咱们之间没什么可合作的。"

冯娜忽然把手探进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来,扔了过来。"看看这个。"

温义接过小包,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他把****倒在桌子上,用手指仔细捻了捻,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以上好的烟土做原料,这个品质的产品完全可以做出来。"

冯娜一笑:"劣质的烟土同样能做得出来。如果说起化学工业,日本的研究能力是中国无法比拟的,你们温家帮同样比不了。另外我们在全世界拥有五十万成员,网络遍及整个东亚、东南亚和拉丁美洲。与我们合作,市场可以互通有无,产品可以相互借鉴,有百利而无一害。"

"条件呢?"

"你帮忙,保住我们在华北和东北的网络,我们可以让出一部分利润,还可提供新技术。"

温义哈哈笑了两声:"我有这个本事吗?一旦日本人投降了,华北的****馆肯定被没收。"

冯娜说:"你在军统里有人,你什么鬼主意想不出来?换成你们的招牌不就行啦?有钱大家赚吗。"

温义不说话了,川下组对自己的情况太了解了,他有点害怕了。

生意就是生意,除了谋生,没有任何意义。

在理智上温义当然清楚温家帮的黑社会性质。但温家帮与一般的黑社会不同,他们做烟土生意向来是明目张胆的,在这一点上他们与黑社会有着本质区别。川下组是典型的黑社会组织,他们躲在日本的国家大厦后面篡取利益,如今又希望伙同温家帮,瓜分远东的毒品市场。

按说黑社会是不问政治的,他们的政治就是谁能帮自己赢利,就帮着谁。日本黑社会也不例外,他们自然不希望随着军队的船一起沉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温义判断,川下组一定会利用他们的影响,帮助日本尽快投降。现在的问题是一旦温家帮与他们合作了,川下组会不会想着把温家帮也吞并掉呢?表面上看川下组的方案极有吸引力,日本本土、中国东北、华北以及菲律宾市场由川下组独占,温家帮在名义上统辖华北和东北市场。中国西南地区、印度以及中南半岛划归温家帮。长江流域由两家共同开辟,另外温家帮还要负责在云南等地征集烟土,川下组负责提供******的成品,双方利润分成。从实力上来说,温家帮根本没有能力控制长江流域,那是青帮的地盘,连国民政府都无法动摇他们的根基。川下组可能早就与青帮联系上了。

冯娜解释说:"但你们有军统的关系,咱们还有上等****,到时候不怕青帮不听咱们的。"

温义摇着头说:"如果我与日本人合作的消息传出去,国内的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温家帮的名誉就完了。"

冯娜说:"但你们同英国人也有合作啊,怎么与日本人合作就不成呢?另外,川下组在国内也有不少成员呢,实际上你们用不着直接和日本人打交道。"

温义突然掉转话题道:"我温家帮的事,你们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冯娜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嫣然的笑容:"川下组是一个能左右战争进程的组织,了解你们的底细不是太难的事。罗敷跟我说过,你是商人,你只关心利益。"

温义狡猾地笑了一下:"这样吧,明天我与属下商量商量,这个事关系重大,不能独专。"

冯娜凑在他面前,双手捧着温义的脸,哄小孩似的说:"有我在,你就放心,明天送你一样礼物,你保证喜欢。"

温义在她胸口点了几下:"这个礼物我已经消受过了。"

冯娜立刻在他裤裆里掐了一把:"真讨厌!"

天还没有亮呢,温义就被张奇夫拉起来了。对于个干儿子温义非常信任,什么也没问就跟着去了。二人来到****工厂的后院,厂子后面盖了几间房子,是专门供技术人员居住的。当然,温家帮的主要技术人员是金先生,张奇夫直接拉着他进了金先生的卧室,一进门,温义大吃一惊。金先生被人仰面绑在床上,嘴里塞着臭袜子,脑门上的汗珠劈劈啪啪地正往下落呢。温义心里忽悠了一下,金先生的左手上竟插了一把匕首,匕首直穿手掌,直接扎在床帮上了,怪不得这家伙如此痛苦呢。

温义大叫道:"这是怎么啦?"他冲上前,立刻就要给金先生松绑。

张奇夫拉着他道:"干爹,不能放了他,是我把他捆上的。"

温义喘息着说:"刀子也是你扎的?"

张奇夫说:"不把他固定住,他就折腾。"

温义鼻子里哼哼了几声,干儿子虽然对自己崇拜得五体投地,可这小子心黑手毒,这一点比他温义可厉害多了。此时金先生正用眼睛向温义求饶呢,温义觉得事情大有蹊跷,干脆坐到床上,教训干儿子:"金先生是我的客人,你为什么要把他害成这样?"

张奇夫冷冷地说:"他和那个女人是一伙的。昨天晚上他一直在门外盯着你们呢。女人出来后,他们俩还说过话呢。"

温义转了转眼珠,回手把金先生嘴里的袜子拿了出来:"金先生,这小子是不是冤枉你?"

袜子一拿出来,金先生的鼻涕眼泪就跟着下来了,他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眼珠子翻到脑门子里去了。温义向张奇夫使了个眼色,张奇夫马上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包来,又取出一支香烟。他将香烟在桌面上蹲了几下,然后把小包里的****倒进烟筒去。张奇夫将烟卷塞到金先生嘴边,划根火柴,给他点上了。金先生猛吸一口,半根烟卷立刻就不见了。

温义等金先生的眉眼恢复了原位,面目和蔼地说:"金先生,当初抽大烟是你自愿的,这事不能全怪我。这些年我对你也不错吧,你可不能做有损于温家帮的事啊。"

虽然抽足了****,但手上终归还插着一把匕首呢,金先生扭曲着脸,艰难地说:"她是川下组的,我当初也进过川下组。如果大家能合作,那咱们就一家人了,我也是为了温家帮好啊。"

温义惊讶得汗都出来了:"噢!怪不得冯娜把温家帮摸得那么清楚呢,原来你也是他们的人。"

金先生说:"不进川下组,谁能把制造****的技术教给我呢?当初去热河,就是组里让我去的。后来工厂被毁了,我找不着他们了,这才去的上海。去年他们总算找到我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句温家帮的坏话都没有说,人家是找咱们合作的,我怎么能说温家帮的坏话呢?我说,咱们的部队有四千多人呢。"

看来金先生是个大好人,还帮着温家帮吹牛呢。温义干脆给他松了绑,然后将匕首也拔了出来。金先生疼得怪叫一声,温义赶紧找了块赶紧布,让张奇夫给他裹上了。好一会儿,金先生终于安静下来了。温义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觉得你给温家帮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金先生使劲点着头:"当然啦,能和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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