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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退烟进

终于能脱离哥哥的视线了,温义欢欢喜喜地带着部队上路了。临行前他让虎豹到医疗队去,把罗敷叫到自己车上来。

出发之后,虎豹捂着脸跑了回来,异常沮丧。温义不明原因,虎豹气呼呼地说:"人家给了我一个嘴巴,让您少打她的主意。"

温义怒道:"我还用打他的主意?他本来是我的人,咱们去洛阳就是为了她。"

虎豹见四下无人,战兢兢地说:"二少爷,您家里不是有个夫人吗?"

温义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梅姐是我大哥的人。"

由于受地球季风的影响,北纬20度的陆地西海岸地区大多是沙漠。阿拉伯沙漠如此,非洲沙漠如此,加利福尼亚沙漠如此。在缅甸的西部沿海也有这么一小片沙漠,仁安羌便处在沙漠的中心地带。另外有沙漠之地大多可以找到油田,仁安羌拥有着缅甸唯一的油田。日军之所以要进攻东南亚,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印度尼西亚和缅甸的石油。英国人并不缺石油,横没心思保卫油田。他们本想借这条捷径,快速通过仁安羌,尽快跑到印度去,没想到与抢占油田的日军迎面撞上了。日军以为他们是来保护油田的,这才将英军包围了。

第三天,孙立人和温义的部队抵达了仁安羌近郊。

他们不敢过早地暴露目标,让部队隐蔽在沙丘之后。二人带了些警卫,爬上一座小山观察敌情。山下就是仁安羌的市区了,由于地处沙漠中心,所谓的城市仅仅是一盘肮脏的烂房子。烂房子周围伫立着许多磕头机,那是油井,油井周边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温义发现四周的灌木丛中果然有日军活动的迹象,日军的身影若隐若现的,似乎人数不少。城里则高竖着英国国旗,那国旗虽然迎风招展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时城外某地忽然砰砰地响了两声,大家立刻听出来了,那是迫击炮。接着城里升起了两股黑烟,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两声爆炸声。孙立人和温义对望了一眼,难道日本人要进攻了?爆炸声后,并没有发现日本人的活动迹象,此时城里竟礼节性地砰砰也响了两声,城外沙地上冒出了两股黑烟来。孙师长大是奇怪,这不是还击,这是漫无目标地瞎打呀,城里的英国人到底干什么呢?

温义忽然手舞足蹈地表演起来:"日本人的意思是:严重警告,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围着你们呢。英国人的意思是:少来,我们还有抵抗能力,我们现在还不想投降。"孙立人早就听温正谈论过这个弟弟,据说这家伙满脑子奇思怪想,现在他竟如此解释双方的态势,听来倒也有趣。孙立人哈哈笑了几声,全当是开玩笑了。

无论双方怎么个情况,既然来就要动手。由于温义的部队属于支援性质,孙立人不好意思让他打头阵。另外他更担心日军侧翼高地上的火力,于是孙立人命令温义在新38师发动进攻的时候,对侧翼高地进行佯攻,以分散敌人的火力。温义从来不喜欢强攻之类的硬拼,佯攻正合了他的心意。

日军的主阵地设在油田里,那些磕头机一上一下地折腾,使人的精神很难专注起来,真讨厌。中央军发射了几颗信号弹,希望引起英军的注意,最好来个里应外合。之后部队在孙立人的指挥下,开始进攻了。枪炮声一起,如本人竟把油井点燃了,油田顿成一片火海。新38师冲进油田,战斗异常激烈,中日两军火海中厮杀着,不少人变成了火球。

油田里打得热火朝天,温义不好意思隔岸观火。他带着人来到高地下,准备冲锋。真奇怪,高地上明明插着日本的膏药旗,却不见任何动静。他命令虎豹说:"偷偷摸上去看看,实在不行,就赶紧撤回来。"

虎豹走了,温义他们急促不安地等着。不一会儿虎豹乐颠颠地跑回来了,大笑着说:"上面连人影都没有,旗子是唬人的。"温义顾不得仔细琢磨,马上下了进攻命令。临时团的官兵一阵风似的冲了上去,果然是没有看到一个日本兵。

高地上正中插着两面膏药旗,看不出日军曾在此驻防过。温义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日本人在玩什么把戏?日本的战斗素养远远超过中国军队,他们的军官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高地呀,这地方安插火力点,能够可以控制大半个油田。

由于所有的人都上了高地了,医疗队也不例外。温义特地走到罗敷身边,自顾自地念叨着:"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两面旗子?"温义见她不说话,索性唠叨起来没完了。最后罗敷憋不住了,没好气地说:"笨死了,还用想妈?日本人兵力不够。"温义果然醒悟了,拍着大腿说:"中尉,你太聪明啦,的确有这个可能,太可能了。"罗敷让他气得哼哼了几声,懒得搭理他。

此时虎豹手指战场,幸灾乐祸地嚷嚷道:"看,那帮中央军还挺玩命的,还就是打不进去,真废物!"温义当然不能看着别人拼命,要求部下进行火力支援。虎豹却苦着脸说:"打谁呀?您看。"温义向山下一看,也泄气了。中央军和日军战在一处,根本就分不出敌我来。温义无奈地说:"都休息吧,看看情况。"

罗敷冷冷地说:"部队运动到敌人的侧翼了,冲下去,战斗就结束了。"

温义使劲晃了晃脑袋:"冲下去就会死人,我们温家帮的人是死一个就少一个,拼命的事还是让中央军干吧。"

罗敷气恼地站了起来:"除了温家帮,你脑子里还有没有点儿别的?"

温义赶紧把她拉了下来:"流弹!趴下。我脑子里,只有你和温家帮。"

罗敷嘴唇哆嗦了几下,脸色有点青;"你,你胡说什么?"

温义也不高兴了。"怎么是胡说呢,他们是我的兄弟。等咱们回了云南,结婚的时候大家都应该来喝喜酒。"

罗敷把拳头举了起来:"你再胡说我就打死你。"

温义昂着脑袋说:"我和梅姐的事不算数,我回去就和她离婚,咱俩才是一条线上的呢。"

罗敷几乎快哭出来了:"我不嫁给你,我嫁了你我就不是人。"

温义大惊,攥着她的手说:"为什么呀?"

罗敷的头在脖子转了好几圈,脸都憋紫了。"你管不着你?"

其实罗敷并不嫉恨温义和梅兰结了婚,她是有苦说不出口,收编了第四师之后,她就开始有意地疏远温义了。女人是性牢笼中的囚徒,罗敷也不例外。冯娜早就告诉过她,女特务的训练必须要通过色情这一关。罗敷无处可去才选择了这个职业,技能的训练都通过了,指挥官给她带来一个肮脏的乞丐,逼着罗敷与这家伙做爱。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躲过杀人的罪责,罗敷闭着眼睛完成了任务。完事之后,她照着乞丐的裤裆里踹了一脚,据说那家伙的****险些被踢碎了。事后很久,脏乞丐的身份才得以公开。那家伙是男特工假扮的,军衔是少校,姓张。

这事之后,罗敷才真正成为货真价实的女特务。但罗敷的心却受伤了,她对自己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鄙视,她甚至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肮脏不堪的,每次洗澡时她都恨不得把身上的皮肉全部搓下来。在此之前,她和温义的精神层面上是平等的,而现在她观察温义时竟产生了仰视的感觉。

温家帮收编滇军第四师的行动,让罗敷认为,温义不过是利用自己军统特务的身份,完成他的复仇计划。于是这种自卑的感觉更强烈了,后来罗敷干脆躲在旅部里不出来,甚至希望找个借口能回了国。可温义这小子利用他哥哥的权利,硬是把她拉到仁安羌了,路上罗敷的情绪暴躁,动不动就想骂人。

温义一直难以揣摩出女人的心思,特别是受了伤的女人。如今山下正打得热火朝天呢,他却拉着罗孵一个劲地哀求,非要让罗敷当场答应自己,回去就结婚。最后罗敷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突然跳了起来,甩掉军帽,一头长发随风飘了起来。众人不明所以,都傻傻地看着。罗敷跳出战壕,绝望的大踏步向战场上走去,恶狠狠地嚷嚷道:"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不活了。"

温义的两条腿同时抽筋了,这不是找死吗。他俯着身子冲出阵地,一边追一边喊道:"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一颗炮弹恰巧落在温义身后,他被震了个趔趄却毫发未伤。温义抖抖身上的土,继续追赶。

温义和罗敷做出的疯狂举动,把临时团的士兵们都给搞糊涂了。虎豹满头大汗,挥着卡宾枪叫道:"二少爷都上去了,都给我冲啊!"接着虎豹端着枪就冲出去了。此时温家帮子弟们如梦方醒,既然二少爷视死如归,谁还能看着呀?于是温家帮的人嗷嗷叫着,冲出战壕。部队中还有一部分滇军将士呢,他们骤然发现女长官和男长官都不要命了,立刻对中央军的做派产生了无比钦佩。大家在这对男女军官的感召下,全部投入战斗了。

温义好不容易才追上罗敷,拼命揪着她的胳膊:"你疯啦你?"罗敷不理他,继续寻死。温义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猛一回头,只见全团将士集体冲了出来。温义急了,挥着胳臂大叫道:"谁让你们出来的?给我回去。"

此时枪声如雨,炮声似雷,喊杀声震动了天地。士兵们只看到温义怒气冲冲地嚷嚷,却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大家想当然地以为这是长官在督促冲锋。这一来临时团的战斗欲望更加势不可挡了,仅仅几分钟的功夫,部队便冲进油田,立时就把日军的侧翼彻底打垮了。

温义担心女朋友受了伤,抱着罗敷的腰死活不撒手,硬生生地把她按在地上。此时子弹不时地从他们耳边飞过去,耳膜吱吱地响。他喃喃自语道:"要么把咱俩都打死,要么就跟我回去结婚。"

罗敷冷冷地转过脸来:"你这个小王八蛋,你什么也不懂。"

温义说:"你爸爸才是王八蛋呢,要不是他,咱们早就结婚了。"

罗敷忽然哭了起来,油田的大火把二人的脸照得通红。

孙立人几乎快绝望了,眼看着自己这个团就要报销了。他心下异常恼怒,第五军的部队难道都睡着了?为什么连佯攻的枪声都听不到呢?他正要派传令兵去催,忽然见一个长发飘扬的女军官,在侧翼高地上站了起来,她挥舞着手臂向油田跑过来。接着温义也跑出来了,再后来临时团的士兵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顷刻间日军被打跨了,他们丢下了几百具尸体,慌慌张张地钻进了树林。

孙立人激动得热泪横流,温正的弟弟绝对是个可造之才,进攻的分寸拿捏得恰倒好处,在关键时刻给了敌人致命一击。有一个环节他没想明白,那个女军官又是什么人呢?孙立人没时间琢磨别的了,马上命令部队肃清顽敌,解救困在城中的盟军。

在临时团的攻击下,战事很快结束了,可城里却毫无动静。温义和损师长都是一个心思,英国人一定是弹尽粮绝了,连策应能力都没有了。就在这时孙师长从俘虏口中得知,包围仁安羌的部队只是第三十三师团的机动搜索部队,不过才一千多人。一千人的部队居然包围了七千人?英国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后来他们进了城,发现英国人的粮食和弹药满城都是,实际上他们是吓破了胆。所以在中国军队进攻的时候,只能跪在城里求上帝保佑。孙立人将敌人的实际兵力通知了亚历山大勋爵,勋爵大人几乎是哀求着说:"孙将军啊,你是绅士啊,绅士是不应该让朋友太过难堪的。希望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新闻界,我向女王陛下给你请功,你的新三十八师是我们英国人的恩人,我们不会忘了你们的......。"孙立人明白,这个事要是公布出去,除了打击各路盟军的士气之外,什么也得不到,索性就把真相压下了。

由于解救七千英军于危难之中,孙立人成了缅甸战场的大英雄,蒋委员长授予他云麾勋章。亚历山大勋爵没有食言,英国女王封他为帝国司令。孙立人本来希望给温义的部队请功,温义却回绝了:"部队连编制都没有,还是低调些吧。"

孙立人估计,他们兄弟不希望把自己扩充实力的事张扬出来,低调也是对的。于是孙立人又问:"那女军官是什么人?"

温义忽然坏笑起来:"她是缅甸战场上最美丽的女神,是军统的中尉,弟兄们就是在她的鼓舞下奋勇前进的。"

孙立人惊道:"真是军统的?"

温义说:"那还能有了错?军统之花。"

孙立人没有多想,亲自安排了几个英美记者采访罗敷。罗敷没想到记者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不厌其烦,没好气地嚷嚷:"战争也不止是你们男人的,真讨厌。"此后多家西方报纸报道了这事,罗敷一时间竟成了中国远征军的偶像。同时罗敷的身份彻底暴露了,远征军的将领们都知道部队里有个军统女特务。其实这正是温义的目的,女特务的身份一旦败露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以后罗敷想当特务都当不成了。

进驻仁安羌之后,温义和罗敷的关系有所好转,原因是罗敷发现他危难时不避生死,没有嫌弃自己。同时温义也出人意料地忙了起来,他连着询问了好几个英国人,终于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找到了方顿少校。这家伙光着膀子半躺在一张破毛毯上休息,面目憔悴,形容枯萎。温义几乎快认不出这家伙了,那是一段晒成古铜色的木头。方敦见到温义,惊讶得裤子差点掉下来:"温,你是怎么来的?"

温义指着自己的领章说:"我现在是军人了,特地来救你们这些绅士的。"

方顿知道自己的形象极不雅观,难过地说:"日本人围了我们七天了,我险一险就当了俘虏,多亏了你们这些中国朋友啊。"

温义假装关心地说:"我来仁安羌,主要是为了找你的。"

方顿咽了口唾沫不敢接茬,实际上这家伙对温义是又恨又怕,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阳光,二来他认为自己止所以与毒品贩子有勾结,完全是上了这个中国人的圈套。方敦想了半天才苦笑着说:"阁下,咱们之间没有纠纷了。去了印度,我也不准备再到缅甸来了。"

温义冷着脸道:"谁说没有纠纷?从去年的下半年到现在,我们在缅甸销售了七千两****,二十万两烟土,你还没有拿到你自己的提成呢。"

方顿嗓子里呕了几声:"这个,战争期间吗,我们不怪你。"

温义从本子上扯下两张纸来,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而且还是中英文的。写完后,他把纸条递给方顿道:"我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可我欠你个人三千块银圆,欠豆敦先生四千块,这是欠条。一旦局势允许,我立刻给你们补上。"

方顿浑身的赘肉都在颤悠,他眼含着热泪,握着温义的手说:"你们中国人做生意太诚实了,你们简直比犹太人还诚信呢。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呀。"

温义惋惜地说:"如果不是战争,你我就都应该成为富翁。"

"是啊,是啊!该死的日本人。"方顿狠狠跺了下脚,人类的确是需要平和的,和平太可贵了。

仁安羌胜利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呢,温正拍来了电报。他希望临时团立刻能返回建制,大会战迫在眉睫了。他在电报里不无兴奋地说:蔓德勒会战至少可以歼灭敌人一个师团,这将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盟军在陆地战场上取得的最大胜利。温正希望弟弟在战争的熔炉中尽快成长起来,所以严令他马上回去。

温义只得辞别了孙立人、方敦等人,率领部队上路了。他天生就具备些组织能力,指挥部队就如张飞吃豆腐,小菜一碟。可罗敷在途中的几次逃跑却让他伤透了脑筋。第一次罗敷真的逃走了,好不容易才被温义的部下追了回来。罗敷说:"我是第五军军部医疗队的,不听你的管辖。"温义说:"我们就是第五军的人,我们要负责医护人员的安全。"两天后罗敷又跑了,这回温义亲自追了三十里,又给追上了。罗敷怒道:"我是军统的人,你管不着我。"温义指着天空,发誓般地说:"就是戴笠亲自来了,我也能让那小子把生烟土当米饭吃下去。你身份暴露了,回了军统人家也不要你。"此后他干脆找了几个死党,昼夜不停地盯着罗敷的一举一动,这一次罗敷插上翅膀也飞不了。

驰援仁安羌的时候,有美国人提供的大卡车,回去却只能靠两条腿了。好在温义他们都是云南人,走山走路的并不当回事。

五天后,临时团回到了曼得勒。刚刚抵达城外,温义便觉得气氛不大对头。来来往往的士兵一水儿的神色慌张,,精神萎靡。城门也如人的****一样,只出不进,所有的给养、弹药和物资都在向城外运送。温义估摸着,没准战役已经打响了,战场应该在城外某地。他急忙地带着人赶到旅部,旅部也乱做一团了,温副旅长正指挥着大家往车上装东西呢。发现弟弟回来了,温正的眼圈竟红了一下,他不得不使劲仰了仰脖子。

情绪稳定之后,温正狠狠在弟弟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仁安羌打得不错。现在把你的人全调到城外去,准备一下,咱们要为大部队断后。"

温义惊奇地问:"断后?要撤退?大会战呢?"

温正一脚把桌子踢翻了,厉声骂道:"第六军那帮王八蛋,狗娘养的。他们把蜡戌丢给日本人了,自己跑回云南去了。"

温义只觉得胸膛里立刻空了,心都飞了。完了!他了解缅甸的地理,蜡戌一丢,中国远征军的后门就给关上多半扇了,现在好日本人肯定琢磨着如何关门打狗呢。温义懊丧地说:"马上撤到密支那,从腾冲回去,只有那一条路了。"

"上头也是这么想的。"温正颓然坐下来:"妈的,大会战又泡汤了。军座命令,全军向密支那方向运动。本来咱们旅的损失最大,可咱们收编了滇军。所以军座让咱们为全军断后,让滇军当炮灰。"

温义忽然放了两屁,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这帮家伙还琢磨着如何清除异己呢。"想让别人当炮灰也不容易,关键是人家得听你的,要不人家凭什么当炮灰?大哥,我那帮弟兄可不听你的。"

温正没想到弟弟会顶撞自己,好在他的火气了早就挥发得差不多了。"让滇军当炮灰是上面的意思。我自然清楚滇军弟兄也不容易,温家帮的人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军人,让你们做牺牲,不公平。这样吧,如果敌人追来了我带着混成旅的人先上,一旦我们守不住了,你们来支援。如果能守住,你们就赶紧撤。"

温义转着眼珠说:"如果那样,咱们就全成了炮灰了,我的意思是趁着现在归路还没有完全被封死,咱们熟悉地理情况,赶紧跑,轻装往回跑。跑到云南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不信日本人能打过怒江。"

温正跳了起来:"你又胡说你,咱们跑了,军座怎么办?第五军的几万弟兄怎么办?"

"他们都是蠢材?"温义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如果我是日军的指挥官,进攻蜡戌的时候就会派一支部队去密支那,想跑?没门!你想断后都断不成。咱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跑,大部队行动缓慢,等他们到了地方,密支那保证让人家占了。"

温正愣了一会儿,咬着牙说:"你要是敢逃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温正对自己的弟弟非常了解,如果他说:你敢跑我枪毙了你,温义肯定不信,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另外温义的推断也没有错,滇军是他收编的,那些人怕他,所以什么都听温义的。温家帮的弟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温义是绝对不能离开的。没办法,这位中央军上校干脆把自己的性命摆到温义面前了,看你买帐不买帐。这一招果然产生效果了,温义相信大哥绝对有自杀殉国的决心,只得跑到弟兄中间,以保家卫国的幌子把部队留了下来。

如果不想被别人算计,那么就要算计别人,未思进,先思退。部队收拢阵地的时候,温义将虎豹叫到面前,命令他带上一部电台和几个弟兄,动身去枯门岭。找到克钦人的土司,套套交情,谈些条件。温家帮与云南、缅甸的各地土司都有些关系,因为所有土司的地盘都是出烟土的。虎豹想不明白,这个关口找克钦土司干什么?温义说:"我估计那是咱们唯一的路,一旦进了野人山,没有克钦人的帮忙,咱们就死定了。"

虎豹惊叫道:"吃多啦?进野人山干什么?"

温义甩着手说:"你别嚷嚷,这个事别让他们知道,我估计着就这一条路了,中央军是一帮笨蛋!哎!你会说克钦话,赶紧去。尽快和他们取得联系,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什么银子、烟土,他们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虎豹是张家买来的克钦孩子,一直会说克钦话,派他去是最合适不过了。

虎豹走了,罗敷也趁着乱跑没影了。温义气呼呼地找哥哥要人,温正惊奇地说:"人家是军部的人,天天在你那里算什么事啊?"

温义说:"我喜欢她,我要和她结婚。"

温正害怕了,赶紧拿出大哥的派头骂道:"你疯啦?就算你们以前认识,可现在她是军统的人,是个女特务。你招惹女特务,那不是自找倒霉吗?"

温义说:"我们俩不仅仅是认识,她早应该成我老婆了。"之后,温义把自己和罗敷的事全说了。

温正听得心惊肉跳的,原来这二人之间的故事如此曲折。当初温义跑回云南是为了这个女人,后来又为了她,出生入死地去了趟洛阳,弟弟这么做也算难得了。听到最后温正颓然地倒在行军床上,自言自语地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梅兰离婚了?"

"本来我们俩就不是一路人,她喜欢你。"温义说得毫无顾及。

温正在床板上捶了一拳,嘶哑着声音吼道:"你简直混蛋透顶了你,女人离了婚!以后还抬得起头来吗?我能娶自己的弟妹吗?那是乱伦。"

战局完全依照温义预料发展着,日本人并没有攻击远征军的后卫部队。但第五军主力仅仅走出了几十公里,就传来了密支那、八默等地相继被日军攻占的消息。据说堂堂的****中将杜军长,当场就呕血两升。这一次是真的要完了!第五军的几万官兵,党国最精锐的部队让日本人给包了饺子了。

主力部队在混成旅的护送下,没头苍蝇似的且战且走,终于在文藻附近碰上了孙立人率领的新三十八师。将领们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商讨出路问题。如今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冒险穿越枯门岭,回国;要么跟着英军的足迹,败走印度,与英国人会合。

枯门岭俗称为野人山,山脉连绵了数百里,全部是遮天闭日的原始森林。当地人介绍说,林中暗无天日,寸步难行,而且居住着原始部落,那便是野人了。在历史上这一带曾是孟获的老巢,连诸葛亮到了这里都不敢贸然进兵,只能采取诱敌出动的办法。关于出走路线的问题,将领们产生了严重分歧,杜军长恨透了英国人,坚决要回国。孙立人则认为穿越野人山的风险太大,最终第五军和新三十八师分道扬镳了。新三十八师远走印度,而第五军正如温义预料的那样,准备穿越野人山。

混成旅一直在主力的后面,他们接到命令时,先头部队已经进了山了。温正命令部队马上摆脱日军追踪,迅速跟上大部队。

命令刚刚下达,温义就急匆匆地跑到旅部嚷嚷说,坚决不能进野人山,甚至不惜要与哥哥分家。

温义说:云南人谁不知,道野人山就是活棺材,谁去谁死,谁去谁迷路。温正认为数万现代化的军队,怎么可能迷失在深山里呢?第五军一定能安全走出去。二人争论了半天,到后来眼珠子都红了。温义干脆跑到士兵们当中,把自己和副旅长的分歧彻底公开了。整支部队立刻就炸了窝,混成旅原先的士兵不是云南人,相信他们的军长,愿意跟着温正走。但温家帮的弟兄和新收编的滇军都是云南人,他们清楚野人山的厉害,纷纷向温义寻求出路。

温义大声说:"中央军都是些笨蛋,不找克钦人帮忙,怎么进得了野人山呢?必须和克钦人联络。"

温正顾不得副旅长的身份了,当众与弟弟当众争辩道:"你昏了头了?克钦人是缅甸人,咱们能相信缅甸人吗?这一路他们偷袭咱们多少次?日本人说,他们是帮着缅甸人打倒殖民者呢,缅甸人就把咱们当仇人了。"

温义叉着腰说:"我有烟土,我就不信克钦人不听我的。"

这句话立刻使现场陷入了难堪的安静。如今混成旅的士兵由三部分组成,第四师和中央军的人占了绝大部分,温家帮子弟最多只有十分之一。除了温家帮子弟之外,大家对买卖烟土都有几分敏感,特别是中央军的士兵。由于国民党的军队中同样是拥有政治教官的,在他们看来买卖烟土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此时几个青年军官立刻站到温正身边,有人指着温义说:"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是鸦片贩子,看在长官面上才容忍你。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我们就不能坐视,不允许你在军队里散播流毒。"温正本想呵斥部下,可又觉得弟弟太不象话,索性背着手看着。

"买卖烟土不犯法,国民政府收入的五分之一来自烟土行的税收。"温义撇着嘴,满脸的瞧不起:"你们吃的喝的,还有你们用的武器,哪一样离得开烟土?有本事你们就吐出来,装蒜!你们愿意送死那是你们的事,不愿意进野人山的,现在就出发。"温家帮子弟立刻拥到二少爷身边,不少人把枪都举起来了。

中央军和大部分滇军都把脸扭过去了,温义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了罗敷。其实罗敷一直藏在旅部里,现在温义要走了,她情不自禁地走了出来。温义上前问道:"你跟谁走?"

罗敷坚定地说:"我跟大部队走,我是中尉。"

温义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向空中狠狠一挥手,新编营的士兵忽忽拉拉地就出发了。所有人都在等待副旅长的命令,温正的脸抽搐了一会儿,手逐渐摸到了枪柄。罗敷一把按住他,冷冷地说:"他没有义务为你的理想拼命。"温正眼角哆嗦了几下,总算是没把手枪拔出来。

新编营大约走出了二三里路,温义突然让部队停了下来。他坐在路边,凝思苦想了几分钟,然后叫过来一个叫二毛的亲信,小声叮嘱道:"现在你偷偷回旅部,跟着大少爷。"

二毛苦着脸说:"大少爷要进野人山!我可不想送死。"

"谁让你送死了?"温义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分钟。二毛还是副不情愿的表情,但出于对温家帮的忠诚,勉强答应了。

二毛离开队伍,温义指挥着部队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过了孟关就再也见不到远征军的部队了,前方出现了广阔无边的山地森林。温义清楚,森林边缘就是克钦人的村寨了,虎豹正在那里等着大家呢。

野人山的野人就是克钦人的一支,克钦人是一个有着几十万人的庞大民族。他们主要生活在缅甸北部的山区,与中国的景颇人有非常近的血缘关系。其中散落在枯门岭森林深处的原始部落,被称为野人,他们处于石器时代。实际上大森林周边地区的克钦人则开化得多了,虽然他们还保留着奴隶制度,但农业社会的雏形已经具备了。另外森林边缘的克钦人与外界的联系比较密切,中国人习惯于把他们叫做土司,土司在部落里极有权威,俨然就是个土皇帝。

当年温家帮尚未与英国人形成联盟时,便从克钦土司手里购买大量的烟膏,熬制生烟土用,所以他们之间还是颇有些交情的。后来温家帮把英国人收买了,烟路转移到腾冲-密支那沿线,与克钦土司的交往就少了。

孟关之北70里外有一座蛤蟆山,是温义和虎豹约好的集合地点。虎豹等了五天,总算把自己人给等来了。他拉着二少爷的手,无限感慨地说:"二少爷,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土司说,中国的大部队已经进了野人山了,估计是出不来了。"

温义说:"土司答应给咱们带路吗?"

虎豹嘿嘿笑了两声:"人家要三千两****。"

温义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他们一直是抽烟土的,怎么也要****啊?"

虎豹摊开双手说:"谁不知道****比烟土好啊。"

温义示意部队停下来,大声命令道:"大家把身上的****和烟土都收集起来,打好包装。"

新编营的士兵可不是一般的士兵,他们除了要携带枪支、弹药和干粮,一般都是要带些烟土的。温义如此要求部下是有目的的,随身带着烟土,一来可以随走随卖,走到哪儿就把温家帮的声誉带到哪儿。二来,在很多地区烟土比银子还有用呢。此时部队进入缅甸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大家身上的烟土和****消耗得差不多了。温义大约收集到了七百两烟土,两百多两****。虎豹为难地说:"二少爷,克钦人都是死心眼,不看见东西他们绝不会给咱们带路的。"

温义早估计到这一点了,立刻道:"再给他们三十条枪,500发子弹,我就不信土司不给咱们带路。"

虎豹叫道:"枪是咱们的命根子,是咱们的第二生命。"

温义照他胯骨上给了一脚:"你还说人家死心眼呢,你心眼就活呀?第一生命都没有了,要第二生命还有什么用?"

克钦人的山寨建在原始森林的边缘地带,虽然说是边缘但也要走十几里呢,一般人照样是进得去出不来。部队只在森林里走了十来分钟,士兵的心就悬起来了。这哪里是森林啊!这完全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无边无际的绿色,无休无止的黑暗,除了巨大的树干和青腾几乎连阳光都看不到。森林里的光线非常弱,树冠相互纠缠着,在人们头顶上形成一个暗绿色的大屋顶,地上全是黑泥。不时的有水珠噼劈啪啪地落下来,也弄不清那是动物的屎尿还是雨水。

在树林里走了半个小时,不少人的脚就成了蚂蝗的美餐。蚂蝗这个东西咬人不疼,但血流不止。有个小兵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吓得啊啊叫了起来。来路上被踩倒的小草几乎被染成了红色,简直就是一条血路。温义马上命令,用布把脚包上,人血不能白白便宜了蚂蝗。

树林稀疏下来,终于可以见到天空了。前面就是克钦人的寨子,村寨矗立在一座石头山上,地势险要。大家同时松了一口气,温义忽然难过起来,估计大哥和罗敷也进了野人山了,在此等森林中走上几天,那还能有个活吗?

温二少爷大名鼎鼎,土司早就听说过这个神奇的年轻人了。当烟土和枪支摆到面前是,土司的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缝。当然土司总比一般人狡猾,这家伙不久便发现枪膛里没有子弹,立刻对温义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温义只得解释说:"我们的子弹本来就不多了,这一路上弄不好还会碰到日本人。只要你的人把我们送到边境,子弹、****、烟土,随便拿。"

土司脸上充满了不信任,估计是吃过山外人的亏。虎豹用克钦话说:"土司,温二少爷是何等人?哪有说了不算的?再说,我们的弟兄中还有不少景颇人呢,我也是克钦人,你忍心看着我们死在野人山里?"

这句话起了作用,土司沉吟一会儿说:"景颇人也是我们的兄弟,应该帮忙。但有个事我一直就想不明白,烟土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烟膏子不能抽啊。"

温义真是挺钦佩这老家伙的,他当下便应允下来:只要部队能脱险,就把提炼烟土的技术留下。土司是一方领袖,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他早就算计过了。如果克钦人掌握了熬制烟土技术,他们与山外人换取物品的成本就将大大地降低,这是造福子孙的事。而这个技术,只有向温家帮索取。温义答应这个事也有个私心,这一带不仅地广人稀,而且还天高皇帝远,如果能把枯门岭培养成温家帮生烟土的供应基地,绝对事半功倍。

谈妥条件,土司派出了四五名向导。新编营在向导的指引下,沿着原始森林的边缘,一路北行。温义他们是越走越害怕,这种老林子的确不是人走的,拐个弯就找不着人。有时附近不远处明明蹲着只豹子,如果向导不提醒就谁也看不见。这森林估计是有魔力了。出发了两天,实际有向导不断督促,部队还是失踪了四五六个士兵。后来温义命令大家以步枪当绳子,后面的人拉着前面人的枪托,谁也不许多走一步。

由于走在森林边缘,日军也沿着森林搜索撤退的中国军队呢。有几次,不知从哪儿打来了冷枪,部队中时有伤亡,大家要还击都找不到敌人的所在。克钦向导告诉虎豹说,日本人一定是躲在大树上了。虎豹便下了命令,每隔几百米,就向森林边缘方向的大树顶端扫射一阵子。一天之内就打下好几个日本人,再后来便见不到日本人的踪迹了。

七天之后,部队的给养眼看就要耗光了,新编营终于在断粮之前看到了野人山的尽头。

其实穿越野了人山并不能马上抵达边境,有一条从密支那通向孙布拉邦的公路,横在前方。路上有一处必经的镇子,叫麦通。

温义从克钦人嘴里把路径打听一清二楚。他估计,中央军的那些废物事先是不可能想到要占领麦通的,但日本人没准早就料到了这一步。所以部队还没有出森林呢,他便决定,要昼伏夜出,尽量的隐蔽行踪。

第二天走到后半夜部队看到了麦通的灯光,大家很久没有见到文明社会了,都有点抑制不住。虎豹亲自跑去侦察,回来后他报告说:镇子上有不少日本鬼子,正与缅甸人喝酒唱歌呢,似乎在搞联欢。

温义也跑上高地观察。镇上虽然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但集镇终归是规模太小了,总共只有几十座竹楼建筑,估计日本人也多不到哪里去。后来他发现镇子的入口处停着几辆卡车,车斗里装满了大油筒,车旁只有两个打瞌睡的哨兵。

温义把虎豹叫了过来,轻声耳语了几句。虎豹面露喜色,挑着大指道:"二少爷,你就是个诸葛亮。"]温义说:"马上行动。"虎豹带着几个人走了。温义将部队集合起来,大部队呈口袋型埋伏在镇口附近的丛林里,其他人则封锁了所有进出集镇的路口。

虎豹等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看守卡车的日本哨兵,大油桶里果然是汽油。他命人把油桶放倒下,打开桶盖,汽油咕咚咕咚向镇里流了过去。等汽油快倒完了,虎豹往汽油里扔了根火柴,一条火龙迅速冲向集镇,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快,转瞬间镇口附近的几座建筑就被大火吞没了。虎豹等人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此时镇子里响起了日本人的叫嚷声,接着上百名日本士兵和当地人拎着水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温义不动声色地等着,日本人越来越多,都忙活着救火呢。温义突然一声令下,新编营的几挺机枪便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几十颗手榴弹飞向人群,油桶炸了,汽车炸了,十几条尸体挂上了树顶,不一会儿整个麦通爆炸了。

麦通之战,虽不见战史,却是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以来,打得最为痛快淋漓的一仗。温义以引蛇出洞的战法,将日军的一个中队吸引到自己的枪口下,仅仅用了二十分钟,就把这一个中队的日军全给报销了,而己方无一伤亡。那些日本鬼子可能是战争中死得最窝囊的鬼子了,到死他们也没有弄明白,漫天飞舞的子弹到底是从哪儿打过来的,更不清楚对手是何许人也。

由于担心镇子再次被日军据守,温义立刻下令,把整个镇子全部烧掉。当地的缅甸人愿意走就走,不愿意离开的则一起烧死。新编营离开后,又有几股远征军从麦通经过,没有遭到任何抵挡,上千条性命得以回国了。

过了麦通,野人山就被彻底抛到脑后了。新编营的士兵是一路小跑着,高高兴兴跑到缅北重镇-葡萄。温义让大家就地搜集粮食,准备接应新来的部队。虎豹惊讶地问:"哪里来的其他部队?"

温义冷冷地说:"你负责,把熬制烟土的技术传授给向导们,如果他们学不会句让老鸦亲自去枯门岭,教他们。另外呢你带着弟兄们在这一带休整,等我得把我大哥带出来,咱们一起去普拉底。"

此时所有的部下都痴痴地看着二少爷,大家历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野人山里跑出来,难道二少爷还要回去?

温义颇有成就感,他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给自己打气呢:"我一定得回去,我不能让他们死在山里。"

走不出几十米就会发现新的尸体,有仰卧着的,有侧着身子,有两三个人挤在一起的,最有创造性的是独自坐在大树下,面带微笑死去的。

罗敷早就麻木了,在战场上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野人山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棺材。那个委员长的心腹爱将,那位昆仑关大战的****英雄,中央军王牌部队第五军的杜军长,居然把部队带进了绝境。

混成旅是最后进入野人山的部队,走了没三天他们便发现了倒毙的尸体。温正知道罗敷与弟弟的关系特殊,特地命令警卫班负责医疗队的安全,特别是罗敷。如今连警卫班的士兵都躺下两个了,医疗队女人居多,更是落到了全旅的最后。

温正对面临的困难是有所估计的。刚进山时,他命令把士兵手中的口粮全部集中起来,然后每人每天定量发放,所以混成旅是组织性最好的部队。但发放到第七天,干粮终于是耗尽了。士兵们在副旅长的组织下以各种植物的果实充饥,结果吃死了几个。温正只得再三叮嘱部下,只能吃野兽吃过的果子,没毒。后来又有人提议说:咱们有枪,打猎吧。但数万大军的声势早把林子里的动物们全吓跑了,偌大的森林里连一只老鼠都找不到。没办法,士兵们只好把皮带解下来,一块一块地煮着吃。

其实饥饿还不是最可怕的,森林中危机四伏。蚂蝗的厉害他们早就领教过了,最恐怖的东西往往是夜里出来的。每当夜幕降临时,蜻蜓般体型的大蚊子就成群结队地飞过来。这是一群比鬼子的飞机还要讨厌的玩意,它们一出动就是一个师团,而且全是空降兵。大蚊子就跟轰炸机似的在人们头顶上盘旋、俯冲,向一切活动着的物体发动地毯式的轰炸。这东西的嘴是一根又长又黑的吸管,一旦刺中人体,眨眼功夫,干瘪的皮肤上就会出现一个大血球。一掌拍去,便是一大堆血。尸体的蚊子的,血是自己的。士兵们防不胜防,吃尽了苦头,也想尽了所有办法。后来有人发现这东西怕烟,于是一到宿营地部队就会点上一大堆火,火苗不高,只盼着烟能多冒些。前脚刚刚赶走蚊子,后脚吸血蝙蝠就来了。那东西俨然就是一群幽灵,有毒的幽灵,不少人在睡梦中被蝙蝠毒死了。

十五天之后,温正的部队丢了一半,现在连他都开始丧失信心了,弄不好自己这一百多斤真要交代了!此刻他想起了温义的话,竟品出了几分道理,什么国家社稷呀,民族兴亡啊,人类前途啊,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后人真会传颂他们是如何英勇奋战的?难道未来的世界真的就比现在更美好吗?嘿嘿,在这样的危难时刻,一碗稀粥的价值,远比那些虚无飘渺的玩意来得实在。

昨天他碰到了一个掉队的士兵,奄奄一息了。他是200师的,温正认识他,于是询问前方部队的情况。可这家伙却把手摊开了,手心里是一枚半克拉的钻戒。温正惊奇不已,士兵哭着说:"我还有一碗粥,可中校用这枚戒指把我的稀粥换走了,我后悔呀,我真后悔呀!"说完,士兵一歪脑袋,死了,那枚戒指也不知道滚到哪个地缝里去了。

断粮后的第五天,旅部居然追上了掉在最后面的医疗队。温正这才发现,几天以来,自己带着士兵们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了。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温副旅长泄气了,躺在地上一个劲翻白眼。没有士兵们愿意搭理他,大家面无表情地从副旅长身边走了过去。

一丝丝阳光从树冠的缝隙里飘落下来,温正痛苦地眯着眼睛,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温正就那么躺着,他真想哈哈笑几声。如今士兵们是缺粮缺水缺休息缺向导,就是不缺军官,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煮了呢?不一会儿,他觉得有人在身边坐下来,是罗敷。温正眯着眼看了看她,花一样的人,如今却干瘪得像一只小蝌蚪。罗敷的军装破烂不堪,几乎要挡不住身体了。

温正难过地说:"当初你应该跟温义走。"

罗敷呆呆地望着前方:"给我说说温义的事,我想听。"

温正艰难地坐起来:"碰上野人没有?"

"好多部队都碰上了,我只是在树林里见到些人影子。"罗敷苦笑了一下:"听说不少弟兄让女野人强奸了,真的?"

温正点了点头:"他们原始,可性观念比咱们开放。几年前温义就说过野人的事,他说,秭归一带长江北岸的山里就有野人,是人和猴子生出来的。"

罗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笑又笑不出来,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欢欣。

"我弟弟没有信念,可他有主意,他太聪明。"

"你的信念让你无法做出正确判断,这是你的问题。"

温正苦笑了几下:"你真应该跟着他走,大部队!哼,大部队进了死路了。"

罗敷靠在树上,四肢如泥一样瘫软。"跟他走,他就要我嫁给他。"

温家兄弟对女人的心思都不大了解,温正以为罗敷出身将军之门,又是军统的军官,出于对党国忠诚才让她做出跟着大部队的决定。原来这决定里还搀杂了这么多私人感情呢!他有气无力地问:"难道你不想跟他结婚吗?他可是一门心思要离婚的。"

罗敷冷若冰霜:"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受过什么样的训练。像我这样的女人,如果嫁了人就是对婚姻的玷污。"

"一派胡言!"温正一生气就觉得累,不得不喘了几口。

罗敷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来轻松,想着也轻松,可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和梅兰不也是如此吗?她不离婚,不就是为了个名节吗?"温正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把弟弟骂了个狗血喷头。太不象话了,家丑不可外扬,他倒好,什么事都告诉人家了。罗敷聪明透顶,呵呵笑了两声:"你是个放不开的人,都到了这时候了,还顾及着家丑呢,呵呵,我们现在都够丑的了。"

温正决定改变话题,不再谈家事了:"现在咱们要恢复信心,要恢复士气,你得帮帮我。"

罗敷拔了根草,嚼了嚼又吐出来了:"昨天,医疗队的一个姐妹自杀了。她是上海人,生在牧师之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温正半坐起身子,诧异地看着罗敷。基督教认为自杀是罪孽,自杀的人是不可能进入天堂的,既然她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什么要亵渎自己的信仰呢?罗敷接着说:"她是处女,也是我们医疗队最好的护士。在曼得勒的战壕里,伤兵把所有的绷带都用光了,弟兄们血流不止。她把内衣脱下来为伤兵弟兄包扎伤口,整个阵地都哭了。"

温正啊了一声,人就如触电一样,立刻就精神了。他听说过这个事,当时为女护士的献身精神感慨了许久,简直是个圣女。"那,那她怎么自杀了?"

"夜里我们睡了,她被野人抢去了,强奸了。等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用藤条把自己勒死了。"罗敷说得非常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该死的野人,看见他们就开枪,全打死。"温正恶狠狠的骂道。

"你说的,野人没有性观念,所以女野人一心要勾引男士兵。咱们的弟兄是瞧不起她们而已,好在男人被强奸了还可以当成笑话,女人遭受了这样的命运,自己就看不起自己了。" 罗敷站了起来,脸上萌生出些许光彩:"如果大家都是野人就好了。你弟弟就是十足的野人,平时我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可现在懂了。原来我们在一起时候,你弟弟就常说:万千宫阙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以给谁干都不如给自己干。"说完,罗敷晃悠悠地走了。

温针的脑子容不下太多东西了,特别是弟弟的胡言乱语。现在温正只有一个心思,绝境,部队陷入绝境了!必须要出去。温正每天里都要和军部联系上几次,但这几天军部似乎从森林里蒸发掉了。上午他收容了一位75师的作战参谋,参谋告诉大家说:"现在军座也断粮了,病得厉害,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得出去。你找他,又有什么用啊?"

温正勉强站了起来,发现周围躺着不少士兵呢,大家东倒西歪的,如一片烂西瓜。温正大声命令:"还没有到宿营的时间呢,都给我起来,马上前进,争取赶上大部队。"

有个上尉翻了他一眼,哼哼着说:"大部队?哼,弄不好大部队都死光了。"

温正怒道:"胡说什么,不许扰乱军心。"

上尉索性将四肢伸开了,呈大字型躺着:"军心?要军心还有什么用?就是你们这群废物,把我们带到野人山里来了。******,除了野人,这地方连方向都找不着了。妈的,还不如在外面和日本人拼了呢,妈的,等死吧,等死吧!"

温正挺直了腰板,右手按了按手枪套,目光炯炯地说:"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出去了。"

上尉率先拔出手枪,对着温正的胸口说:"那你说,往哪个方向走?"

此时五六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耍地对着温正,枪口之后是无数凶狠而绝望的眼睛。

罗敷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喧嚣声了,她赶紧又跑回来了。由于温义的关系,她竟有意无意地把温正当成了兄长:"你们冷静点,副旅长是党国精英。"

上尉冷笑道:"都这时候了,什么他妈副旅长啊?连军座说了都不算了,精英也得死。"

温正突然撕开衣服,把胸口亮出来了:"那你们就打死我。如果把我打死,你们能出去,我他妈死了也值了。"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枪口一律缩回了半尺。是啊,打死副旅长又顶什么用呢?上尉把手枪扔到半空,又伸手接住了,他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妈的,咱们自从进了缅甸,今天败,明天又败,今天撤退明天又他妈撤退,现在都******退到野人山里了。还是死了好,今天死了,明天就不死了,痛快痛快吧!"说着,上尉突然调转枪口,照自己脑袋上开了一枪。

血光崩现,上尉的头颅被自己打碎了,他的尸体抽了几下便不动了。众人异常平静地看着,没人惊叫,没人痛哭,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这一路他们经历的死亡太多了,一个上尉自杀算得了什么?

在温正的督促下,部队总算又上路了,自杀总是要轮着来的。此时温义派到大哥身边的心腹小头目偷偷溜了出来,小声说:"大--副旅长,咱们往回走吧,保证能碰上救咱们的人。"

"回去?回去只有日本人,你想投敌吗?"温正又把手枪掏出来了。

小头目连忙摆手道:"大少爷,大少爷,您听我说。"

"放屁,我是副旅长。"温正干脆把手枪顶在他脑门子上:"你要是想投敌,我现在就毙了你。"

小头目翻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二少爷是诸葛亮转世,他早就算准了,咱们根本就走不出去。所以他事先和克钦人联系上了,一旦走不出去,他就带着人来接咱们。"

小头目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几百号人都听见,大家立刻鸦雀无声了。所有的目光都挂在小头目脸上,似乎是一群饿狗盯着唯一的骨头。其实自从进了野人山,所有的人都已经后悔死了,还真不如当初跟着温义走呢。他不就是想请缅甸人帮忙吗?他不就是个鸦片贩子吗,鸦片贩子又怎么啦?只要能把大家带出去,他就是日本人的私生子又能怎么样?

温正一把揪小头目的领子,几乎要把他的身子拖离地面了,副旅长疵着牙道:"往回走?你说得轻巧,咱们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茫茫林海,温义又怎么可能找到咱们呢?他来了也是送死!"

小头目举着手,发誓般地说:"我能,我能,你们跟着我走,我保证能找到进来的路。"

众人相互看了一会儿,这小子尖嘴猴腮的,看着就不像好人,他的话能信吗?罗敷拢了拢头发,坦然地走到队伍前列:"我认识温义已经七年了,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我跟着你走。"说着,罗敷拍了拍小头目的肩膀。"走吧。"

小头目获得了女中尉的支持,拉着罗敷欢天喜地地往回跑。众人依然在犹豫,温正大声说:"军人没有权力坐以待毙,与其等死,不如一试,如果碰上日本人也正好打一仗。"说着温正也跟着他们走了。众人这才稀稀拉拉地跟了上来,但脚步明显是轻快了一些。温正越走越不是滋味,事情又让温义这小子算准了?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是个不忠不义的人啊!这世道......唉!

罗敷跟在小头目后面走着,这小头目是走上几里地就要停一会儿。每每见到岔路,这家伙往往要在草丛里扒拉一阵子,然后才能确定前进方向。罗敷不明白他在找什么,问了几次,小头目却信心满满地说:"二少爷会告诉你的。"

罗敷想不明白,是什么玩儿意指引着大家劝进的方向,但有方向总比毫无目标地瞎撞要强。

大家这样行进了两天,果然看出些端倪来。这条路的确是进山的路,如此走下去部队就能出去了。此时所有人都抱定了一个心思,即使碰不到救援,即使出去就遇上日本人,拼个鱼死网破也比死在野人山里强上百倍。

温正也在观察小头目的举动,到了第三天早晨他终于看出问题来了,小头目是在大树边寻找一种植物呢。温正差一点拔枪把这小子枪毙喽,路口的大树下往往生着几株半尺来高的大烟苗子。他估计是小头目作为路标,临时种下的。温正出身烟帮,烟土的事他全都明白。鸦片这东西生命力最顽强了,随便种,随便生,在什么地方都能开花结果。用大烟苗子做路标是个绝妙的主意,保证是温义想出来的,也只有他才会把大烟苗子当成救命稻草。由于关系着几百人的性命,温正不愿意点破这件事,只得硬着头皮走,但心里却恼到了极点,温义真是个瘟疫!

第三天中午小头目又发现了一棵罂粟苗,但不少士兵已经饿得不行了,温正只好命令休息,弄些野菜来吃。不知为了什么,部队刚停下罗敷忽然哭了起来,她抱着一棵大树,哭得双肩颤动着,好不伤心。温正说:"别哭了,照这样走下去,明天咱们就能走到森林边缘了。"

罗敷却摇着头说:"温义来了,已经来了。"

温正马上四下打量起来,可周围连只兔子都没有。"人呢?"

罗敷死死盯着密林深处:"来了,已经来了。"

温正向她注目的方向望去,依然见不到人影。他叹息着说:"是幻觉,你们医疗队里有个女医生,她硬说悬崖上有一座铁桥,死活要走过去,结果摔死了。是幻觉。"

罗敷咬牙切齿地说:"来了,他已经来了。"

温正不愿意再说什么,他让小头目看着罗敷,不许女中尉到处乱跑。其实他并不希望温义来接他们,万一走不出去,兄弟俩就全搭在野人山里了,不值。他们温家还没有子嗣呢,亲兄弟怎么能同入险地呢?

罗敷的确是出现了幻觉,大家吃完了野菜也没有见到温义的踪影。在温正的督促下,叫花子似的部队又出发了。

罂粟是一种神奇的植物,除了地球的南北两极,这东西几乎可以在任何气候环境和地形条件下生长,而且速度惊人。几天的功夫它们就能破土而出,十天左右便小有规模了。温义了解大烟苗的习性,所以让小头目带上了不少鸦片种子,让他在路口播种,作为寻找来路的标志。在人类历史上,以鸦片苗子做为行军路标的事绝无仅有,温义绝对是独创了。

部队再次出发了,罗敷神色紧张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由于经受过近乎残酷的训练,她的身体素质比一般的男兵都要强壮些。突然,罗敷停了下来,小头目没留神,差点撞到女中尉身上。小头目奇怪地问:"小姐,您倒是走......"话还没说完呢,小头目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口里叫道:"二少爷,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温义带着十几个精壮的帮众,背着大包小包地从对面走了过来。他一眼就看见罗敷了,哈哈笑道:"早就知道你们出不去,我是天生的救世主。"

罗敷咬着牙,一阵风地冲了过去,温义想当然地要拥抱她。可罗敷却照着温义油光光的脸上,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大嘴巴。温义给打傻了,抱着脑袋说:"你干什么你?"

罗敷说:"你这个王八蛋,你是来送死!这地方连吃的都没有,全得饿死。"

温义张着嘴想了一会,发现大哥也过来了,马上说:"我带着好几百斤的压缩饼干呢,大家千万不要多吃,一小块就够了,多喝水。"

温正四下看看,发现弟弟只带着十几个人,厉声问道:"你的人呢?"

温义神气活现地把自己逃离野人山的经过,讲评书似的描述了一番,当说到在麦通歼灭敌人一个中队时,他简直把自己吹成了大英雄,而话里话外地将中央军挖苦得体无完肤。

温正没心思与弟弟做口舌之争,他忙着给部队分发给养,让大家补充体力。不知怎么了,这次罗敷对温义的态度全变了,之后她一直跟在温义身边,寸步不离,似乎是担心他变成野人。温义嬉皮笑脸地说:"嘿嘿,党国靠不住,你的军统也靠不住,只能靠我了。"

罗敷攥着他胳膊上的一块肉,使劲往下揪:"回去你就离婚。"

温义疼得直咧嘴:"离就离,我一直想离呢。"

此时温正分发了食品,走过来问:"从这里出去,需要几天?"

温义胡乱指了个方向:"都谈好了,咱们先到克钦人的寨子。换些粮食,然后走是四五天就到麦通了。一定要抓紧,万一麦通再让日本人占了的话,咱们就只能打出去了,你们这帮人可不行,比叫花子都不如。"

"换粮食?拿什么换?"温正听说过,克钦人不需要货币,卢比在他们那里不好使。

"用枪换,你们手里有的是枪啊。"温义挑战似的看了看哥哥的枪套。

中国军队教育士兵的方式和温家帮差不多,中央军也告诉士兵说,枪是第二生命,人可以死,枪不能丢。进山时温正曾严令,禁止任何人以武器做交易,即使死了也要抱着枪死。吃饭的本能是任何人都抗拒不了的,温正只得妥协了。

几天之后克钦土司又异常欣喜地收到了几十支步枪,甚至还包括一支机枪。他们不会使用,温义不得不又多停了半天,专门教他们如何使用机枪。

老鸦住在克钦人的寨子里,正向他们传授如何熬制烟膏子。克钦人学得都认真却笨得出奇,好几天才刚刚学会熬生烟土。通过这几次交往,克钦土司决定效仿要云南人的做派,与温义做拜把子当兄弟。温义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从此克钦人与温家帮算是穿上一条裤子了。

温义在寨子里忙活着,温正他们只得在寨子外面苦等。在他看来,弟弟做的事都跟小孩做游戏差不多。温义虽然聪明,但有些事做得太过无聊。更让他奇怪的是老鸦居然也跑到缅甸来了,他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后来他从新编营士兵嘴里打听出来了,温家帮在普拉底配备了电台,新编营也拥有自己的电台,可以和云南直接联系上。温正气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中央军的团级编制里都没有电台。可温家帮却拥有自己的电台,而且还不止一部,真气人。

换到粮食了,部队在克钦人向导的带领下又上路了。填饱了肚子,混成旅终于有了几分部队的样子。大家沿着森林边缘行进,下一个目标是麦通。

路上,罗敷不离温义的左右,二人又找到了当年在保定的感觉。有天晚上,罗敷把自己经历过性训练的事说了,质问温义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温义哈哈笑着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了。"

罗敷惊道:"那么小?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义说:"窑子,高级窑子,可干净了。咱俩扯平了。"

雄性动物的困惑就是性,所以男人总希望独占某种性资源,也就是说男人的理想是霸占某女人或某些女人的性能力。对男人来说,霸占了女人的性能力远比征服一个女人的心更为重要。所以罗敷认为温义不过是信口说说,不大相信。温义则郑重地告诉她:"当初你以为我变心了,跑到云南不回来了,你爸爸又死了,所以才当上了女特务。我们在云南,以为我大哥死了,所以他们才逼我才结了婚,这就是战争!咱们都是受害者。"罗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抱住温义的脑袋,死活不撒手了。对于女特务来说,随意宣泄感情是大忌。在野人山中,罗敷彻底恢复成女人了。

又到麦通了,混成旅在这里碰上了九十六师的人。九十六师没有和第五军一起行动。进山前他们筹集了大量的粮食,也准备了指南针,他们沿着森林边缘走了一个月,还真走出来了。他们本来准备在麦通补充给养,却发现这里竟是一哦处残垣断壁,连人影都没有了。如今九十六师的人正在骂街呢,大意是万恶的日本鬼子,把房子烧了,把东西抢跑了,连当地人也杀光了,一颗粮食都没有了。混成旅的士兵们不明真相,也跟着一块骂。温义和手下人气得直翻白眼,这事恰恰是他们干的。

九十六师是后期入缅的部队,虽然没经历过什么象样的战斗,如今也没剩多少人了。他们在野人山里转了二十多天,减员一半。混成旅的状况本来更差,不过他们收编了滇军第四师,部队规模比进缅甸时还要大些。

温正和九十六师的师长余韶见了面,二人是黄埔时期的老相识。但见面时依然相互打量了好久,二人都声称对面站着一只大猿猴。两位高级军官例行公事般的感慨起来,这次莫名其妙的战败,完全就是因为该死而不死的英国人折腾的,美国人也不是好东西,号称鼎力协助,结果呢?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日本人为什么跟疯子一样,哎!

之后,他们开始思考部队的出路了,温正说:"我弟弟的部队正在葡萄一带收集粮食呢,那地方可以坚守。"

余师长说:"我也查过资料了,葡萄是缅北重镇,补充给养应该是没问题。咱们只要守住葡萄,日军就无法从那里进攻云南,咱们也算是为党国分忧了。"

二人商量完毕,部队开始向葡萄进发了。

不几天,九十六师和混成旅抵达葡萄了,让他们泄气的是温义的新编营没有收集到多少粮食,反而收购了不少烟土。原来这地方人口分散,根本没有形成什么象样的集镇。另外当地土地贫瘠,种大烟比种粮食更划算些,所以葡萄的粮食储备根本无法维持两支部队的需要。

九十六师和混成旅有数千之众,没有大规模的后勤保障,根本没有办法在这里立足。

地图上画着清晰的路线标志,从葡萄往北走,穿越几座大山就可以直接到印度了。向东去则有一条小路,通到云南。士兵们思乡心切,纷纷要求回国。

余师长用师里的电台与重庆当局联系上了,要求补充给养,回国休整。重庆方面来电说,希望他们马上修出个简易机场来。将士们来了士气,两三天的功夫就赶修了一条简易跑道。又过了一天,重庆派来一架小型飞机,随机带来了电台和五万卢比的现金。

温家兄弟当时都在机场呢,温正捧着白花花的钞票,脑子里气得一片空白。温义则哈哈笑着道:"委员长是让你们花钱买粮食。"

温正认真地说:"这地方,有钱都没地方花去,钻石戒指只能换一碗稀粥。"

部队没有得到给养,但还得前进。幸好有回国信念的支撑着,士气还算不错。温正偷偷观察,全军中只有原先新编营士兵的身体状态最好,个个红光满面的。他估计,新编营一定是把葡萄的粮食和烟土都瓜分了。温义也偷偷地跟大哥说:"开饭的时候,到我们营里来。"温正不愿意搭理他,依然与自己的部下一起吃野菜。

罗敷好象是铁了心了,她也不回旅部了,也不搭理医疗队了,天天和温义混在一起。温正找了机会提醒弟弟说:"她可是军统的人,你要考虑清楚。"

温义毫不在意:"早晚有一天我让你看看,军统的人也得跪地上求我。"

翻越高黎贡山便是云南的地界了,面对茫无边际的大山,余师长和温正担心部队会在山上彻底跨掉。温正不得不把罗敷请了来,温义担心他对罗敷不利,亲自跟着。

虽然军衔上差了好几级,但罗敷终归是军统的人,连余师长不敢小看。他低声下气地说:"罗中尉,能不能利用你在组织上的关系,为部队争取一些支援?"

罗敷非常为难,军统怎么管得了这种事呢?温义知道女朋友不好开口,便冷笑着说:"你们是军官,军官也是官场中人,怎么连这点窍门都不懂啊?"

温正怒道:"余师长是少将,不许放肆?"

余师长摆着手说:"此等景遇,能者为王,不要再提什么军衔了。温二--少校,你有什么好办法?"

温义非常欣赏余师长的态度,嘿嘿笑着说:"师长,找军统的人不行,蒋委员长忌讳这个。其实这个事不难办,你想想,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呢,你们使劲哭一顿不就行啦?"温正和余师长相互看了一眼,这话似乎是很有道理,但具体又该怎么办操作呢。温义看出来了,这两家伙原来是一丘之貉,都是死心眼。他搓着手说:"给你们的委员长发一封绝命电,彻头彻尾的悲切。你们是黄埔学生,都是他的心肝宝贝,看他管不管。"

二人兴奋地相互击掌,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怎么把哭的本事都给忘了?罗敷无奈地在着温义手上打了一下:"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呀?"

两位长官从善如流,立刻给他们的校长发去了一封绝命电,电文内容是:学生无能,所率之部队陷入不毛,将士以野菜充饥,疾病缠身,野兽围堵,如无委座之垂爱,断无生还之望。学生今生不能效忠,来世必当效命于麾下等等。

这封电报果然起了大作用,第二天部队正在行军时,天空上竟出现了一架画着青天白日标志的运输机。士兵们欣喜若狂,纷纷爬上大树,向空中挥舞衬衫。运输机投下了几个降落伞,甩了甩翅膀就飞回去了。将士们蜂拥而上,空投的物资有大米、咸鱼、蜡烛和火柴,居然有数千斤之多。温正眼含着眼泪,向空中高呼道:"蒋委员长万岁!学生必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温义拉了他一把,小声嘀咕道:"哥,你行啦,没有我的主意,委员长知道你是谁呀?"好在他声音不大,温正没听清楚,否则难免一顿争吵。

部队开始翻越大山了,山上积雪没膝,寒风刺骨。每个小时里都有士兵倒下去,由于无法掩埋,全成了野兽的午餐。几天后,前方忽然出现一条宽阔的大江,她在崇山峻岭中奔腾翻涌着,雷声般的涛声响彻云霄。新编营的士兵率先跳了起来,他们欢呼着冲到队伍的着前方,不少人都哭了:"怒江,怒江,我们到家了。"

温家帮的人的确到家了,他们是喝着怒江水长大的,几十里外就能分辨出那条江的水声。

此时有位九十六师的副团长兴奋地跳到岩石上,扯着嗓子唱了起来:"一马离了西凉界--"最后那个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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