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好兄弟二发,是我当了企业领导后最先认识的一个商人。
一天下午,一个同学来见我,带来了二发。二发是安徽人,长得慈眉善目,笑得一团和气,两只小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他握着我的手不放,迭声说,吔,吔,吔,一见你就高兴,咱们有缘,看你可亲哩!见到老同学和新朋友,我也挺高兴,说,雅德轩炖带皮黑羊肉是一绝,今天我请客!
转眼就是过年。
二发很有本事,能打听到我家地址。一天晚上,他来到我家,说,大哥,你刚到一个新企业,我送给你个象牙做的帆船,就叫一帆风顺,愿你的企业永远顺利,你的事业永远顺利。还没有等我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他借故说没有停好车,转身就走了。当时,世界金融危机正在严重影响实体经济,我所在的企业,由于原材料进价高,产品售价低,又不能停产,硬扛着,一个月亏损一个来亿,员工普遍降了工资,人们焦急万分。再看二发的礼物,原来是个一尺来长的帆船造型,外头罩了个有机玻璃盒子,这个帆船雕刻精细,洁白如玉,船下还雕刻了起伏的浪花,很有动感。看不出这个帆船是象牙的还是其他什么材料的,或者仅仅是涂了白颜色的匠气十足的塑料工艺品,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但凭我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个东西我绝不能要。我马上打电话叫他回来拿走他的帆船。他在电话中说,保值增值哩,兄弟情分,你留着,你留着。我看他不肯拿,有点儿着急,故意发狠地说,那个玻璃盒子像个骨灰盒,快过年了,你怎么给我送个腻歪?你不拿也行,你回来看着我把它扔在垃圾箱里。这么一说果然很灵,他立即回来把东西拿走了。
有了这么一次交往,脸皮薄的人一般不会再打交道,但二发是个永远愿意与人相交相好的人,有事没事,常上我办公室里来坐坐,喝一杯茶,叙一叙友情,快到饭点时站起来就走。二发来得多了,我逐渐知道他是一个专门做礼品的商人,听他介绍,手上的买卖做得很大,在银行有很多存款,在股市上有很多股票,一单生意几百万,广州有他的加工厂,最近,又在老家买了县城一条街,正在搞商业开发。一次,他又来到我的办公室,说,大哥,你得树立点儿威信,创造出业绩,你们厂子快搞厂庆了,三万人,每人发一身高档西服吧。这时我已经明白,他找我,是看中了我们企业大,员工多,资金量大,需求多,可以向我们推销礼品,职业装就是其中一种。我说,兄弟,金融危机闹得我们经营困难,工资又降了一块,今年厂庆不搞了。正好一个搞审计的注册会计师这时也在我的办公室里,他挺感兴趣,连忙说,老板,你那西服是名牌吗?二发说,就是就是啊,名牌,现在我车里有一套样品,也不贵,八千块,你要了吧。那个注册会计师听得一脸激动,说,刷卡,刷卡,我要,我要。
后来,那个注册会计师给我送年度审计报告,气愤地说,那套西服找行家看了,什么名牌,是假冒的山寨版,服装批发市场上多得是,标价三千,打六折。可是我看了审计报告很高兴,这一年,虽然经历了金融危机,但我们克服困难,实现利润七个亿,效益超过了上一年。
企业效益好,心情就好。正在哼着小曲儿时,二发又看我来了。他说,大哥,咱俩好得跟一个娘生的一样,我下来在银行办张卡,你随用随花,但你在商界朋友多,得给我介绍几个有钱的。我故意打趣说,这个好办,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是朋友的朋友,是朋友的平方。可你做的是大买卖,没有营业执照和发票可不行。他一听很真诚很急迫地说,我有我有,你看,这是财务章,这是工商执照。我瞟了一眼他的执照,一个县工商局发的,注册资本二十万。心里暗自笑着,哪有把财务章随身装在兜里的,张口闭口大买卖,几百万上千万,说完一扭身钻进了小胡同,寒酸得连顿饭钱也没有,跑街的。
我故意逗二发,说,你得国内国际一块儿做,我们企业有进出口公司,可以把你的西服或别的礼品推向国外,但你要先发货,人家后结算,这中间一般也就等三个月。我说这个虽然属于调侃,但如果二发真有实力,也真可以这么操作,只是经营风险他要自己担着。二发说,还是大哥想着兄弟,可我给自己定了一条,只做国内生意。其实我也明白,他是没有资金组织货源,只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遮个羞脸。接下来没话找话,我说咱们去吃饭吧。他说,你说吧,大哥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大哥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大哥说叫上谁就叫上谁。但明天吧,今天有个搞房地产的老板请我谈开发的事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二发又来看我。刚坐下,还没有顾上喝口茶,他就忙不迭地说,大哥,你本事大能帮我,我有你这个大哥心里可自豪可踏实呢。接着二发一脸哭丧,悲切地说,我亲哥大发死了,办事花光了我的钱,好几百万,全县最隆重的葬礼。你给财务说一声,就说我兄弟正缺钱用,先借十万,以后用西服顶账。他使劲抽了抽鼻子,看样子是想挤出两滴泪来,但终于没有挤出来。我说,看这看这,我也替你着急,可我们是国家的企业,各项制度都很严格,办不了,再说,我只管谋划事情,考虑企业现在的经营和将来的发展,从来不具体管钱。其实我想,二发不愧是个很有智商的朋友,经营道道儿很多,这一回用的是哀兵制胜的办法。
一看快到下班时间,我说,雅德轩新来了一个大厨,脆肚做得不错,今天我请客,尝尝去。二发说还有个局长正等着他,下回他请我吃鲍鱼。
接下来的时间,我到企业当领导后结识的第一个商界的好朋友、好兄弟二发,竟然不再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