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子志向远大,应该发大财,但没有发了财。他这辈子结了三次婚,换了三次职业。
第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发子还是年轻小伙子,在物资局开车。一开始搞市场经济时,他就怀着发财的愿望辞了职,下海办公司。发子找了个有学问的老教师,帮着起了个名称,叫广发经贸公司。当时在物资价格上计划内计划外双轨制并行,发子也没有多少资金,就是搞对缝,即买进卖出挣差价,预收货款进货,再加价后卖出,形成利润。
好在发子在物资局有人脉,有朋友,从金属公司弄钢材,从化工公司弄纯碱,从煤炭公司弄焦炭,从纺织公司弄原棉,不几天就发了几笔小财。有所中学的围墙临着大街,学校拆了围墙建了一排门脸出租,发子租了三间,一间是业务洽谈室,一间是财务室,一间是发子的办公室。
发子印了名片,到处发放,十分风光。后来发子又买了一个板砖一样的手机,当时叫大哥大,经常对着它大喊大叫,很是威武。那时,最漂亮的衣服已经是西服领带,而且为了适应人们不会打领带,出现了一拉得,发子的一拉得总是歪歪地插在裤腰里。当时已经开始兴起在饭店请客吃饭,发子最喜欢的菜品是水煮肉片,辣辣的表面是一层肉,下面是油菜豆芽。发子的生活变得毫无规律,天天请人吃饭,酒一般是邯郸水仙花,度数很高,容易上头,发子经常喝得整个人成了醉枣。有一回发子喝醉了,撞在树上,脸颊上擦破了一层皮。
发子挣的钱,不是当回扣送了朋友,就是变成了酒和菜,从来没有往家里拿过。他一天忙着打电话对缝,也不管孩子也不管家。他老婆叫秀芬,生有一个儿子,是个纺织女工,四班三运转,有时人家睡觉她上班,有时人家上班她睡觉,渐渐两人起了矛盾。有一回在发子的公司,秀芬过来要钱,气得发子把她从屋里打到了街上,于是,二人就离了婚,儿子归秀芬。发子他娘心疼孙子,作主把房子给了秀芬,发子就睡在他的办公室里。
再后来,国家逐步取消了生产资料价格的双轨制,发子的买卖越来越难做。好在发子认识了老郭,一个山区兵工厂的供应科长,开始从城市采购物资给这个企业供货,也挣了几个钱。为了拉住这个客户,发子过年过节也包括不年不节经常给老郭送礼,有时是一兜水产,有时是一件毛衫,有时是给老郭女儿小燕的化妆品。发子无心,小燕有意,以为发子给她的礼品是定情的信物,追着发子非要嫁给他。为了巩固这个销售渠道,也为了这个生长在山区不谙世事的黄花大闺女,发子很快答应,买了新房,搞了装修,置了电器,安了新家。
小燕虽然是城市户口,但是没有工作。于是,发子找他过去的领导,又是请又是送,最终安排小燕在领导所在单位的办公室里管机要。渐渐地,发子发现小燕经常很晚回家,再后来,小燕有时在外边过夜,终于有一天,发子的领导和老婆离婚了,与小燕住在了一起。因为没有孩子,发子干脆与小燕离婚,成全了他的领导。
断了这门亲事,老郭不再要发子的货。由于支撑不下去,发子的公司关了张。
第二次是刚进入二十一世纪,发子快四十岁了,他干耗不起,凭着年轻时开过车的基础,开了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厂。他承诺无偿给一家企业修车,这家企业就无偿叫他占了一块地方。为了弄这个修理厂,发子把自己的房子抵押出去贷了十五万,弄了举升机,安了烤漆房,买了专用工具,发子雇了一个大工、两个小工,自己也兼任一个大工,不久就开张了。
按说,汽车越来越多,修理的活儿不发愁。一年后,发子的汽车修理厂开始挣钱。他经营凭着三条,一是随到随修。有时,领导的司机周六自己开车出去办事,不小心刮擦一下或磕碰一下,怕上班了领导追究,往往要求快点儿修好,不能误了周一接领导,这时,发子就彻夜赶活,当然这种事修理费要得高,司机也不怎么在乎。二是修理价格低。平时换个零件,发子从来不用原厂的,都是用副厂的代用品,加点儿价就走。这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价格低,适应了一些人少花钱的心理;一个是用不住,过一阵儿还得找他来修,能养住修理厂。三是可以拖欠。特别是车辆比较多的单位,可以过一段时间一起结账,这样尽管发子资金紧点儿,但能拉住大客户。可是几年下来,发子的修理厂却没有挣到大钱。因为这几年兴起了4S店,提供专业维修,又有一批实力雄厚的大型汽车修理企业快速扩张,许多做小修理厂的都加盟进去,实现了品牌经营。发子却依然像以前那样干着,客户越来越少,钱也越来越难挣。
但发子又交上了桃花运。一次,一个胖胖的女人来修车,发子一看,原来是中学同学,叫美菊。攀谈起来,美菊的老公做进出口贸易,挣了钱,经常飞来飞去,也经常出国回国。美菊早就辞职不干了,专门在家歇着当太太,她不会生育,没有养活过孩子,没事就招呼一帮子姐妹打麻将。她美滋滋地告诉发子,老公正张罗着在加拿大开公司。美菊的车很快修好,发子说什么也不要修理费。美菊一感动,请发子去吃了顿涮羊肉。以后,这里成了美菊汽车的专用修理厂,一有毛病就找发子修,发子照例不收费,美菊照例请发子下饭店。一天晚上,美菊哭哭啼啼打电话找发子,要和他去酒吧聊聊。原来,美菊的老公瞒着她把国内的业务都转移到了加拿大,又拿到了绿卡,更吃惊的是,美菊老公在加拿大的公司有个女孩,一下子为美菊老公生了一对双胞胎,于是便给了美菊一笔钱,和她离婚了。发子喝了不少芝华士,哪知道这洋酒后劲很大,醉意朦胧之中,他含含糊糊地说着劝解美菊的话,向这个女人保证着什么,承诺着什么。第二天早上醒来,发子吓了一跳,怎么睡在美菊的被窝里呢。美菊笑吟吟地对发子说,就按你昨天晚上说的办,咱们一起过,领证去吧。
发子有了第三次婚姻,汽车修理厂尽管有不少拖欠,但还能正常运转,日子过得也还平和。只是美菊规定,她的钱属于她自己,不能动,平时花销用发子的。
谁知时间不长,城市规划为了发展将来的道路,发子占用土地的企业要搬到开发区去,发子的修理厂被迫停了下来。发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能开汽车修理厂的地方,但不是没有,就是租金太高接受不了,拖来拖去,干不起来。这时雪上加霜,发子原来用房子抵押拿到的贷款,因为还不了本,付不起息,银行一纸诉状告上法庭,发子的房子被拍卖抵了账。发子只好租了个小房子安顿下来,美菊不愿过这种穷日子,带着自己的钱走了。
发子开汽车修理厂,既欠了别人一堆零配件钱,别人也欠了他一堆修理费。别人朝他要账,他说,修理厂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看什么值钱就拿走什么吧,大家争前恐后,把修理厂抢了个精光,发子只是木木地在一边看着不说话。发子平时经营靠记性,账记得不完整,说起别人欠他的修理费来,凭据不充分,有点儿傻眼。但发子知道欠他的大户是谁,于是天天到欠账的单位去坐着催要。要得人家烦了,人家给了他一辆半新的小卡车,算是抵账。
第三次,是去年,发子把小卡车停在装饰材料市场外的树阴下,等活儿,挣运费。行里的人把这种做法叫“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