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意味着必须通知地方法官的书记员,还有辩护律师卢?斯莱德。手续,更多的手续,但这些必须得办,而且不能出差错。聪明的律师钻技术性细节的空子使普赖斯和科尼什获得无罪释放也不是不可能。伯恩斯要让他们遭受长久的牢狱之苦。
皇家伦敦医院有一个小小的停尸间,还有一个病理科。中午时分,在内政部病理学家劳伦斯?汉密尔顿先生的带领下,尸体解剖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私下里,伯恩斯认为法医病理学家都是一些古怪的人。他们从事着的工作,使他感到恶心。有些人兴高采烈,边把尸体切割成碎块,边轻松愉快地说着笑话。另一些人显得更有学究气,对他们的发现充满孩子般的热情,好比昆虫学家发现了一只新奇的蝴蝶。还有些人阴沉严肃,说话单调冷漠。汉密尔顿先生属于第一类。对他来说,生活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他的工作也再精彩不过了。
在刑警生涯中,杰克?伯恩斯参加过几次尸体解剖,但是乙醚和福尔马林的气味常常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圆盘锯插入头盖骨时,他转过身去看墙上的图表。
“天哪,他被人殴打过。”汉密尔顿说。他们审视着仰卧在解剖台上的遍布淤痕的苍白尸体。
“是上星期二,被踢死的,”伯恩斯说,“在医院里躺了六天才死。”
“不过,‘踢死’不会是我要作出的结论。”汉密尔顿和蔼地说。他开始解剖,把他的发现一一口授给一位女助手,后者将连着录音机的话筒递到在解剖台周围移动的汉密尔顿的面前。
尸检花了整整一小时。尸体身上有许多伤。汉密尔顿先生检查了旧伤,右股骨和臀部在多年前粉碎性骨折,接上了钢条,是这些伤导致了那个人在余生岁月里成了一个跛子。
“看上去他似乎被卡车撞过,”汉密尔顿说,“很严重的伤。”他指向那些疤痕,骨头曾穿透那部分肌肉,外科医生曾切开那里以治疗创伤。
还有其他许多伤是上星期二才有的:左手粉碎性骨折,摔在人行道上,门牙脱落,三根肋骨开裂,颧骨破裂。伯恩斯检查了一下右手,卡尔?贝特曼大夫是对的。右手没受伤,很奇怪。
“死亡原因呢?”他最后问道。
“嗯,伯恩斯先生,这一切都会写在我的正式报告里的。”当然,他还将作为控方的一名主要证人出庭。“可我告诉你,致死原因是颅脑大面积轴突损伤。神经外科医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他不可能发现这个。这在扫描拍片时是看不出来的。虽然单一伤都不足以致命,但由于多处受伤,合起来后就产生了叠加效应。我会把尸身缝合起来转交给亲属的。他有亲属吗?”
“我不知道。”伯恩斯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整个下午,伯恩斯在办理第二天工作所需的所有手续:给地方法官的书记员的,还有彭顿维尔监狱的。卢?斯莱德适时表达了遗憾。他的法律协助已获同意,整个上午,他一直在试图找个能接手这个案子的律师。与伯恩斯一样,他也遭受了八月综合征;他致电过的半数的人都外出度假了。但他认为,内殿律师学院的某位年轻人会接手这个案件。至少,谋杀案会使他产生更大的兴趣。凡事有利也有弊??
“我还得为他们辩护。”他说。
“不用太卖力,斯莱德先生。”伯恩斯说完后搁下了电话。
那天下午有坏消息传来,但之后又被好消息所取代。在侦缉警司帕菲特要求加快进度的催促下,取证小组汇报了查验结果,普赖斯和科尼什衣物上没有任何血迹或纤维样本可以证明他们与死者有过身体接触。T恤衫上的血迹只有一个来源,那就是衣服的主人普赖斯。
伯恩斯以理性的眼光看待问题。如果他们有过身体接触的搏斗,那么就会有衣物的纤维从一个人身上沾到另一个人身上。普赖斯和科尼什那么笨,不可能知道二十年以来的司法取证技术先进了多少。现代的侦查技术是年轻时在佩恩顿当片警的伯恩斯根本预料不到的。
但跛脚男子是被一拳和踢在腿凹的一脚给撂倒的。在地上时,与他身体有接触的部位只有脚尖而已,而且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从普赖斯和科尼什脚上脱下来的皮靴经过又一天的步行和磨损,因此没能检测出可以作为有力证据的痕迹。
但指纹技术专家打来的那通电话则令人振奋。那只钱包上有狗的唾液和三组指纹。一组是死者的,毫无疑问他是钱包的主人。一组与惠特克先生相符,这位先生录完口供后顺从地留下了他的指纹。第三组是由哈利?科尼什留下的。伯恩斯兴奋得跳了起来,手里抓着电话听筒。
“你有把握吗?不会搞错吧?”
“杰克,要使结果完全相符,我需要十六个相同点。现在我已经获得二十一个相同点。这超过了百分之一百。”
指纹技术室的这位专家在庭审时也将是一名重要证人。伯恩斯谢过他之后搁下电话。
“逮到你了,混账。”他对着一棵盆栽植物说。
还有一个问题仍在困扰他。死者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来到埃德蒙顿?只是为了把廉价鲜花放到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坟墓前吗?他有家庭吗?家人也像他自己的妻子珍妮那样去海边度假了吗?他有工作、有同事吗?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失踪了?他是如何只用一拳就打破普赖斯的鼻头而指关节却丝毫没有留下淤青的?而且他为什么要反抗呢?就为了保护里面只有区区几张纸币的那只破钱包吗?
卢克?斯金纳提出了一个主意。
“抵达现场的第一个警察。他弯腰去看那个人时,在脸部开始肿大之前看清了他的面孔。还有第一位急救员,就是在人行道和救护车上照料他的急救员。如果我们把他们请来,再请上警方的一名肖像专家??”
伯恩斯在伦敦急救中心追踪到了那位急救员。那人在获悉伤者已经去世后,同意提供帮助。第二天他上早班,但下午两点钟以后就有空了,他很乐意到时过来。
那个警察就在多佛尔街警署,通过值班记录和案情记载也查到了。伦敦苏格兰场的一位经验丰富的为警察画素描的艺术家,同意第二天下午两点钟赶过来。
在与艾伦?帕菲特详细讨论完之后,伯恩斯结束了这一天。侦缉警司核查了伯恩斯呈交给他的每一份证据,最后他同意了。
“这案子我们会有一个结果,长官。我们有帕特尔先生的证词,帕特尔对他们身份的辨认,鼻梁上的伤,三小时后由梅尔罗斯医生对鼻子的治疗,以及钱包。我们能把他们打入大牢终身监禁。”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帕菲特说,“我会支持你的。明天我要到皇家检察院去见一位上面的人,我认为我能说服他,让这个案子畅通无阻。”
证词,证词,更多的证词。卷宗已有两英寸厚。尸检科和指纹技术室的详细报告还要等送过来了再加上去。但这两位警官都同意了案子的起诉,而且帕菲特认为,他肯定能就这个案件说服皇家检察院。
第八天,星期二
第二天,普赖斯和科尼什又被带到了海伯利科尔内法院一号庭的被告席上,案件由斯坦法官审理。森德兰小姐代表检察院出席,她的双亲面露微笑,站在玻璃隔板后面看她处理她的第一宗刑事案件。斯莱德先生则显得有些阴郁。
斯坦法官工作效率很高,他审理得简短扼要。书记员宣读了对案件的新起诉:谋杀。斯莱德先生站起来再次说明,他的当事人否认该项指控并保留他们的辩护权。斯坦法官朝森德兰小姐扬起了眉毛。森德兰要求再羁留一个星期。
“斯莱德先生有什么意见?”斯坦法官问道。
“没有保释请求,先生。”
“那就同意了,森德兰小姐。听证会安排在下星期二上午十一点钟。把他们带下去。”
普赖斯和科尼什被带向监狱的囚车。森德兰小姐现在有了完整的卷宗,对此她感到由衷高兴。早在办公室里时,她就已经得知这个案子肯定会进行预审,而且她会参加。最好这个卷宗能够在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院转交给斯莱德先生。然后,辩护准备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讨厌的辩护。”即使在案子的初始阶段,斯莱德也是这么认为,“我需要一位聪明的律师,使被告得到无罪释放。”
肖像画的绘制进行得很顺利。急救员与警官对于一星期前在人行道上的那个男子的大致模样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于是画家开始工作。这是一项需要集体配合的工作。画家画了擦,擦了画。一张面孔呈现了出来。眼睛的特征、短短的灰白头发、下颚的线条。这两位只看见过那人闭着眼睛。画家让双眼睁了开来,于是一个人在望着他们,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现在已是遍体鳞伤,成了躺在一格冰柜里的一堆尸肉。
卢克?斯金纳警长接过画。他在苏格兰场的宣传处里有一位熟人,他要求《标准晚报》第二天把它刊登出来。那天夜晚,他们两个去会见了首席刑事记者。他们都知道八月是特殊的月份,新闻很少。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刑事记者采纳了。他拟好了标题:“被殴打致死。你知道他是谁吗?”除了肖像草图,还会配上一份详细描述,重点说明其曾经遭到过粉碎性骨折的右腿和右臀,以及走路时明显跛脚。斯金纳知道,这是他们的一个机会,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
第九天,星期三
《标准晚报》是伦敦唯一的晚报,发行范围遍及伦敦和大部分东南地区。斯金纳运气很好。那天晚上新闻不多,所以《标准晚报》把瞪着眼睛的那个人的草图画像刊登在了头版。“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图像上面的标题这么询问,然后是一条说明,让读者转到其他版面去阅读详情。
该报道大致描述了那人的年龄、身高、身材,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袭击当时所穿的衣物,推定那人先前曾去过当地的一个墓地,把花束放在梅维斯?霍尔的坟墓前,然后在走回公交车站的路上遭到了袭击。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大约二十年前粉碎性骨折的那条大腿,以及走路时一瘸一拐的特征。
伯恩斯和斯金纳一整天都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但没人打电话来。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还是没有。希望渐渐破灭。
验尸官法院正式开庭并很快地休庭。验尸官拒绝市政府在一个无名墓穴里进行埋葬的请求,担心死者的亲属可能会来认领。
“这种现象既奇怪又悲惨。”在走回警署的路上,斯金纳对伯恩斯说,“你可以居住在伦敦这样一个讨厌的大城市里,周围有几百万人口,但如果你不与别人交往,就没人会知道你的存在,跛子肯定是那样的。”
“总会有人知道,”伯恩斯说,“某位同事、某位邻居。也许外出了。八月,讨厌的八月份。”
第十天,星期四
尊敬的英国皇家法律顾问詹姆斯?范西塔特站在办公室的凸窗边,凝视着窗外花园远处的泰晤士河。他今年五十二岁,是伦敦律师协会中最著名、最有成就的人之一。在年仅四十三岁时,他就已经身披绸袍,成为皇家法律顾问了,更不寻常的是,他在伦敦律师协会的时间总共只有十八个年头。但运气和他自己的才能一直在关照他。十年前,他还是一位年长的皇家法律顾问的助手。老顾问在处理一个案子时病倒了,而法官不想中途放弃该案或留待以后重新开始,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即在他的领导缺席的情况下继续审理。皇家法律顾问团冒了一次险,结果大获全胜——被告被宣判无罪。律师协会认为,是范西塔特渊博的法律知识和卓越的口才改变了陪审团的意见,而之后表明被告无罪的证据,则已经无关紧要了。
第二年,范西塔特要求加入皇家法律顾问团的申请,基本上没遭到当时由保守党政府任命的大法官办公室的反对。他的父亲埃森顿伯爵是上议院的保守党组织委员,他很可能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律师协会和圣詹姆斯俱乐部里的人们普遍认为,约翰尼?埃森顿的二儿子是个合适的人才。这种意见很巧妙,但对他的成长并没有起到实际的帮助作用。
范西塔特从窗户边转过身来,走到书桌旁按了一下内部通信器,找他的书记官长。麦克?克里迪以钟表般的精准度管理着事务所三十位律师的事务,而且他已经这样干了二十年。年轻的范西塔特刚来协会不久就被克里迪发掘,后者还说服协会主席邀请这个年轻人加盟。他的判断没有错,十五年之后,原先的助理当上了协会的副主席,还成了司法界的明星。一位迷人而有才华的画肖像画的妻子,一座在伯克郡的庄园,和两个在哈罗公学念书的儿子,构成了范西塔特家庭的完美画面。门打开了,麦克?克里迪进入了这间装饰优雅、墙壁上排满了书籍的房间。
“麦克,你知道我是很少接手法律援助案子的,对不对?”
“就我所知,很少,先生。”
“有过多少?大概一年一次吧?为的是做做表率、给公众留个好印象吧?”
“平均差不多是一年一次。再多就没意思了,范先生。”
范西塔特笑了起来。克里迪主管着协会的财务,他认为协会平时财源滚滚,所以他不愿意看到“他的”律师们接报酬极低的法律援助案子。怪念头归怪念头,总得放纵一下。不过不能经常这样。
“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克里迪问道。
“我听说在海伯利科尔内法院有一个案子。两个年轻人被控抢劫和杀害一个路人。他们声称自己没干过。或许是真话。他们的名字叫普赖斯和科尼什。你去查一下他们的律师是谁,并请他等我的电话好吗?”
一个小时后,卢?斯莱德坐在办公桌旁凝视着电话机,似乎突然间它变成了镶有钻石的黄金。
“范西塔特吗?”他轻轻地说,“是詹姆斯?范西塔特找我吗?”
他随后镇静下来,并对着话筒重新开始交谈。线路的另一头是麦克?克里迪。
“是的,没错。嗯,我很荣幸,说实话,也很惊讶。好的,我等着。”
过了一会儿,电话被转接之后,皇家法律顾问范西塔特来接听了。
“斯莱德先生,你能接听我的电话真是太好了。”
说话声轻松、自信、优雅、彬彬有礼。可能是伊顿公学或哈罗公学的毕业生,斯莱德想。
这是一次简短的交谈,但该说的都说了。斯莱德很高兴地把女王诉讼普赖斯和科尼什的案子介绍给范西塔特先生。是的,他已经有了起诉案卷,是上午刚刚送到的,他愿意到位于圣殿的律师会馆,与他当事人的新律师进行第一次有关策略事宜的探讨。会面定在下午两点钟。
范西塔特确实是斯莱德所期望的那种人:大都市派头、举止优雅、彬彬有礼,用骨瓷茶具盛着茶招待客人,在发现对方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一抹淡黄色之后,他递过去一只装有巴尔干寿百年香烟的银制烟盒。斯莱德欣喜地点上一支。范西塔特盯着卷宗,但没打开。
“告诉我,斯莱德先生,你是怎么看待这个案子的?就给我说个大概吧。”
这些不经意间的举动让斯莱德感到荣幸。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他从吃晚饭时被召唤到“多佛尔街监狱”时说起,粗略地讲述了过去八天内的这起事件。
“那么,看来帕特尔先生是一位关键人物,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证人。”在斯莱德讲完后,范西塔特说,“其余是侦缉技术或细节性的东西。所有证据都在这里了吧?”
“是的,都在这里。”
斯莱德已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了一小时检察院的起诉材料,又在出租车里看了一个小时,但证据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