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并非一向如此。在此二百五十年前,年轻的奥古斯都.凯撒(Augustus Caesar)建立了罗马帝国。他在公元前二十七年一手掌控了逐渐崩溃的罗马共和国,把它改造成皇帝一人统治的国家。奥古斯都是一位聪慧精明的领导者,他表面上延续以往官员及元老院议员(Senators)民选的宪政体制,因此博得民众及有力高层人士的欢心,其实他才是真正掌有实权的人。由于他的管理,古罗马法律和传统受到支持,帝国恢复生气,影响力及领土均获扩展。
奥古斯都死时,帝国疆界扩及地中海附近的一块广大地区——北方与西方临海及运河,东接三大河(莱茵河、多瑙河和幼发拉底河), 南邻非洲和阿拉伯省份接壤的危险沙漠。改变后的边界外便是蛮族出没之地,他们不时威胁要进犯边境,但总是被罗马训练有素和高度机动化的军团所击退。
在公元后的头两世纪内,奥古斯都的继位者当中出了许多杰出帝王,其权力中心罗马的重要性与荣耀与日俱增。它坐落于七座丘陵之上,拥有辉煌的异教神庙、广大皇宫和政府建筑,其间错落供人民使用的巨型公共建筑——浴场、竞技场、纪念碑、市场和公园,绵长的渠道自七座山丘向四方伸展。特优的道路自罗马黄金柱石(Golden Milestone)向最远的角落辐射,是贸易和迅速防御的绝佳通道。罗马附近濒临台伯河口的奥斯蒂亚(Ostia)在罗马海军舰队保护下,运货船只川流不息。罗马商人的交易对象,包括斯堪的纳维亚(Scandinavia)到埃塞俄比亚(Ethiopia)的酋长,他们甚至在第二世纪中叶派遣一百多艘船至印度,到中国的船也有数艘。
几近两世纪,在国防内政兼修的罗马世界里,许多种族均享有繁荣及和平,史称罗马和平(Pax Romana)。罗马人相信,这个黄金时代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到了公元一八○年,昏君康莫都斯(Commodus)主政,罗马的命运从此改变。
就在君士坦丁之父克洛鲁斯从军、赢得首次晋升,并在危险的多瑙河边境担任小小的指挥官之际,短短的一个世纪内,罗马帝国即陷入有史以来的最低潮。边境部落侵略帝国境内各地,边境相继沦陷。公元二六○ 年,来自波斯(现今伊朗)的大队人马征服了重要省份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和叙利亚(Syria),严重威胁到整个帝国东边的贸易,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们俘虏了罗马皇帝瓦列里安(Valerian)。这位代表罗马至高权威的皇帝,机运不佳,成为罗马千年历史中唯一遭敌人俘虏的帝王。
在三千英里外帝国最北的不列颠,经常与罗马人发生边境战争的野蛮民族皮克特人(Picts)攻破哈德良城墙(Hadrian’sWall) 。在帝国最南部,沙漠部落首次运用骆驼作战,攻击富饶省份埃及。日耳曼部落甚至越过阿尔卑斯山侵入罗马本土。虽然奥雷里安皇帝(Aurelian)已将他们逼退,他还是强化防御工事,加高罗马原本向南延伸三百多英里的巨大城墙。
波斯战争(Persian Wars)后,染上瘟疫的罗马士兵将病传回罗马,后来蔓延至罗马东部,肆虐十五年,造成各大地区和城市空无一人,并因此招致罗马受到进一步侵略。此外,一场毁灭性的地震更使罗马惨境雪上加霜。一些野心勃勃的军事将领趁着局势混乱,号召军队拥护他们称帝,并且允诺,事成之后将提高军饷和战利品回报他们,结果产生了两位或更多位皇帝争权的扰攘情势。他们的统治期都很短,但是其暴力手段却严重破坏国家的统一。有识之士穷于应付物资短缺和钱币贬值,他们预见了不可能发生的事——罗马帝国的灭亡。
逐渐崛起的年轻罗马军官君士坦提乌斯,把这些年投注在指挥家乡伊利里亚边境地带的军队,日耳曼部落经常在当地探察罗马的弱点。他首次遇见海伦娜(Helena),可能是在其军旅生涯之初。此女后来生下君士坦丁,并成为着名的基督教圣徒。
关于海伦娜的出身,有很多种传说——最吸引人的一种(而且最不可能)是,她是不列颠凯尔特(Celt)国王寇尔(Coel)的红发女儿。苍白而含蓄的克洛鲁斯在执行皇帝吩咐的一次秘密任务时遇见她。另一种较为传统的说法是,克洛鲁斯某天放假时在河口城市内索斯的一家颇受欢迎的小酒馆里,遇见老板年轻的女儿海伦娜,两人陷入情网。虽然海伦娜后来的政敌谣传,她以前是妓女,其子是私生子,但实际上他们可能是合法结婚的。
君士坦丁是他们的独子,即使后来他们的婚姻破裂,又与儿子长期分离,两人一生都挚爱这个孩子。他是个金发、蓝眼、讨人喜欢的结实小子。就像现今一般的军人家庭,他和母亲必须在许多营地驻留,通常要等好长一段时间,才盼到克洛鲁斯放假回家。根据一项旧消息来源,克洛鲁斯担任达尔马提亚(Dalmatia)省长时,他们必会随之迁徙。达尔马提亚濒临伊利里亚的美丽海岸,当地气候温和。对一个从基层干起的人来说,省长职位是朝上发展的一大步。
君士坦丁四岁左右,纽莫里安皇帝(Numerian)从波斯湾远征回来,他一直紧闭轿子的窗帘,以免强烈日光刺激他发炎的眼睛。他那诡计多端的岳父趁人不备,一刀将他刺死。不知情的轿夫仍抬起轿子,带着尸首继续上路。同时凶手将消息先行传给在罗马的另一位皇帝卡里努斯(Carinus)。
但是数天后,有人发现轿中的死皇帝,军队为此相当愤怒,举行了战时会议。由于他们不喜欢在罗马的另一位皇帝,便宣布他们爱戴的将领戴克里斯(Diocles)为帝。这位在历史上以戴克里先(Diocletian)知名的军人,与前任统治者作风大相径庭,在其非凡的二十年统治期间,他阻止罗马世界每况愈下,并且大开改革之风,使得年幼的君士坦丁得以在其中茁壮成长。
纽莫里安皇帝被谋杀和戴克里先获拥皇帝的消息,一路从小亚细亚的尼考米迪亚城(Nicomedia)迅速传至伊利里亚军营。克洛鲁斯、妻子海伦娜和四岁的儿子君士坦丁就驻守在该地。克洛鲁斯必曾盼望新皇帝注意到他,并且予以擢拔,因为戴克里先正好也是出身寒微的伊利里亚人,而且同样具有诚实可靠的性格。
戴克里先进行新的人事命令前,他必须先行解决罗马另一位皇帝——他在同年的战争中完成此事。现在他是庞大纷乱的罗马帝国唯一的领袖。在半年内,他判断单靠一人无法重整偌大帝国,于是在公元二八六年秋,任命一位名叫马克西米安(Marcus Aurelius Valerius Maximianus)的伊利里亚将军为共治皇帝(coemperor)。马克西米安曾在波斯战争中表现优异,虽然残暴不文,他的忠诚度却值得信任。戴克里先向马克西米安言明,他本人还是罗马事务的主导者,然后才将帝国西半部的管辖权交给他。
克洛鲁斯当时也获得晋升。他成为马克西米安的御卫队队长,亦即最高军事助理,握有罗马驻高卢军队的重要指挥权。
君士坦丁在父亲升官时是六岁。他和父母向家乡道别,连同新增的随行人员朝克洛鲁斯未来的总部前进,该地靠近北日耳曼边境。克洛鲁斯身着崭新戎装,令人瞩目,他骑着一匹精壮军马,而让君士坦丁骑着一匹小马随行其侧,海伦娜及侍女则坐在一辆附有窗帘的四轮马车内。其他的随行人员尚有奴隶、仆役、秘书和特种军事部队。他们从沿着山边蜿蜒而建的罗马大道行走多日,跨越溪流,穿过山谷,越过高山,在固定的哨站换马及收发信件。军需军官沿路安排供应品,以无限量的皇家公帑替他们支付费用。
最后,一行人抵达战略上重要的城堡特里尔(Trier) ,它位于莱茵河支流莫塞尔河流经的河谷,盛产谷物与美酒,这是君士坦丁首次置身罗马大城堡。他从一座高山俯视河川,看到巨大的港口、仓库,以及在他身后建有炮塔的高大城墙,环绕着比城墙还高的屋顶以及高塔。他的父亲向他保证,这座城市很难攻破,因为攻击者必须通过该城的两道壕沟,然后再躲过如下雨般密集的大鹅卵石炮攻击,才可以触及城堡防备完善的城墙。一行人通过横跨河流的石拱桥,然后骑马行经巨大的城门。克洛鲁斯的新部队沿路排成一列,好奇的群众争相观看他们的新指挥官,以及在他旁边神气十足的英俊儿子。
这一家人定居下来,过着他们以前从不知道的豪华生活。人人尊敬这位新队长,并夸赞他年轻的小儿子。他在军团里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克洛鲁斯工作一早上后,常常跑到公共浴场松弛一下,君士坦丁也会跟在身边。在这个北方城市,人人连在最冷的寒冬里都洗澡,因为室内大浴场的大理石墙和地板都以面积广大的火炉和蒸汽管加热。首先,一间房里有三个热水池,他们可以选择其中一个。然后裹上毛巾再移往另一间温水室,滑进一个水温稍低的池子。接着再到冷水室去,从五个水温极低的冷水池中选择一个赶快跳进去。然后再到蒸汽室、按摩室和更衣室。这些房间均以镶嵌图案和雕像装饰。离开浴室后,父子俩沿着柱廊行至外面的运动场。在这里,男人们都会在运动之余拨出时间,教导他们长官的儿子各类型的运动,其中包括使用长剑和匕首的正确方法。
遇到特别的日子,这一家人常到罗马市中心的竞技场。他们坐在保留给高层人士的特区观赏各种奇景,例如将罪犯或日耳曼俘虏丢给饥饿的狮狼。
其他时候,克洛鲁斯会带家人到太阳神密特拉斯(Mithras)的大神殿祈祷。在近东地区,每个士兵都知道太阳神,其信奉者仅限男性。太阳神保证赐给信奉者胜利及永生。克洛鲁斯在还是年轻士兵时就加入信奉行列。为此,他还经历了可怕的入教仪式,例如火炙、束手被扔过深坑,然后才是浸在现宰的牛血里获得洗礼。君士坦丁当时年纪太小,无法跟着父亲参加秘密仪式入教,但是父母同时教他要信奉古罗马神只、远祖和权力及于洪水雷电不具宗教色彩的山野神只。
此外,海伦娜可能对基督教产生兴趣,并且就此影响其子,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她的影响力之大。基督教是罗马世界一支相当新的宗教,它所传达的讯息是同情妇女与穷人,其教义涉及个人生活——与罗马帝国枯燥乏味的仪式性宗教迥然不同。许多基督教徒都住在高卢(Gaul) ,其中大半在特里尔工作。海伦娜可能曾和女基督徒交谈,对她们的信仰至少有些概念。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但众所周知,海伦娜后来成为基督徒,其子君士坦丁在三十出头幡然改信基督教前,已经熟知基督教的许多故事和许诺。在克洛鲁斯参与多次高卢战役期间,君士坦丁与母亲独处的时间相当多,她在这段期间将一些感人的基督教福音故事传给儿子,这事可能性很高,不过当时君士坦丁可能偏好其父信仰的神明,即军人的太阳神。
在特里尔的头两年,君士坦丁之父对日耳曼部落战役节节称胜,不仅冲破罗马防线,并进占高卢。公元二六八年的一次大胜之后,他获得戴克里先的共治皇帝马克西米安赐予一场凯旋游行,或者“凯旋式”。马克西米安本人也从意大利北部米兰的住处北上参加。那是君士坦丁首次见到的胜利游行:长长的队伍中有返乡士兵、戴上手铐脚镣的惊惶战犯、一车车的战利品及胜利纪念碑,最后是他父亲,这位得意扬扬的队长,与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的皇帝马克西米安并辔而骑。
这一家人在高卢待了七年。在这段时期,君士坦丁变得又高又壮。他的下巴愈发坚定,仿佛反映出他铁般的意志和追求完美的渴望。就像多数的军人之子一样,
他学会玩军事游戏,为日后的军旅生涯做准备,并很早即表现出其领导能力。身为御卫队队长之子,他变得习惯于接受特殊的关注和享受。他似乎曾逃避许多学校课程或私人教育。虽然海伦娜聪慧又有活力,但她并未受过良好教育,而且如果学校教育干扰其子对体育或军事的喜好,她就不坚持君士坦丁必须接受学校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