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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们之间,仿若藤与树(5)

“子阳,你看这件怎么样?”

“很适合你。”

“漂亮吗?”

女为悦己者容,此时女人的脸上全是异样的光彩。只一眼,我就知道她是爱秦子阳的,他身边的女人果然个个不俗。有钱人就是这样,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女人,所以他们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反正你走了还有呢,保准比你还漂亮,还年轻,还迷人。

“漂亮。”

秦子阳压根就没看她,似是敷衍地应了这么一句,那眼神倒是从始至终盯着我看,不过我看得出来里面并没有以往的迷恋,更是与爱情无关,或许只是好奇,或许我还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那天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们这个圈本就不是我们能适应的,连门当户对的女人都如此,更何况是我这种路边的野花,新鲜劲过了再怎么看都登不上大雅之堂,就算让我登上去我估计也会累死。

第二日我就约程姗出来道别。

“你真要走?想好了?”

“嗯,想出去换换空气。”

“走也好。秦子阳的名头这么大,你和他那点事儿虽然不算啥,不过风声总还是有的,万一将来被人拿出来说事儿,就是没什么,你也会觉得不舒服,去闯闯也好。你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大概上海或者北京,要去就去大点的城市,混出个名头来也好,不行的话就找个人嫁了,平平稳稳一辈子也挺好的。”

“可要是我想你了咋办?”程姗的眼睛已经通红。

“那你就去看我呗。”

“飞机票你出啊?你要是出我就天天去看你,反正你现在有钱,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啧啧,你这丫头聪明了啊,知道为自己申请福利了。”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苏念锦,我以前没觉得你厉害,可这事儿之后我真觉得你不一般了。”她喝了口五粮液,辣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还在那称着爽。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有预谋了。听了你那些话,我静下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秦子阳什么人啊,一挥手女人还不围着转,让往东不敢往西,让往西她就是死也不敢往东,这样的人,你捅了他一刀,还入了骨,那得多疼啊,凭他的脾性能放过你?就是不弄死你也弄个半残,可你说你硬是什么事也没有,还拿了五百万。他怎么可能给你呢?肯定给的是支票,他们都流行这个,不然就是给你一张卡,但被你这么一弄也肯定是作废了。莫非是因为孩子?但那孩子他就算不踢掉,估计知道了也不会让你留着的。”

她似乎喝高了,呵呵地笑个不停,手拿着酒杯晃来晃去,最后趴在酒桌上,还嚷嚷着说佩服我,她咋就没这本事呢,说着说着还流了泪,那样子不像是因为醉了,好似真的很难过,是伤了心的人,所以流着伤了心的泪。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那儿,去了上海。

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在没来之前我曾幻想过,也在多年以前来过这里,以一个游人的身份瞻仰过它的奢华,而当真的来到这里,甚至想要与它融为一体后,才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怪石林立、灯光耀目的巨型城堡,它拒绝别人的进入,抵触渗透在每一个角落里。

梁景生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他说上海怎么样,我说也挺好的,虽然我很惊诧他是怎么知道我来上海的。

“然后呢?”他说。

“都挺好的。”

“就没点别的?”

“有。”我想了想。

“什么?”他问。

“以前都说没去过北京不知道官能做多大,没来过上海不知道钱能挣多少,上海真有钱,纸醉金迷得一塌糊涂。”

也许因为身在异乡,哪怕是之前不想再联系的人也会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我去租了个房子,不在市中心,却仍是贵得吓人,不大点地方要我一千五,但我咬咬牙还是要了。高级的公寓真是租不起,在这里有个几百万的存款的人比比皆是,甚至千万富翁也根本不算什么,每一天都有无数人进入这个城市,他们怀抱着和我一样的梦想,踏入这座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城市。

很多快节奏的白领手里拎着CK、LV之类的包从喧闹的人群里挤出来,搭着地铁或开着香车。

那些哥特式的建筑和百年前的老屋总是彰显着二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殖民味道和浓重的沧桑感。

白天的外滩,远远看去是一字排开的各种名牌店,服务员永远是看人的衣着和气质说话,别想他们会对你热情,除非你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对,就是这么现实,它现实得让我感觉到冰冷。我也曾因为店员那种爱答不理的态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然后学着茱莉亚·罗伯茨主演的《风月俏佳人》里的女主角,去别的店里买了一大堆同等价码的名牌,然后大包小包地拎过去,指着那个店员的脸嚣张地说:“你们也是要冲业绩的吧,看看,你刚刚损失的是什么,你将为你的势利损失掉多少。”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随意说起一件衣服,等对方急急拿来并热切殷勤地递给我时,我却冷着脸说,我不要了。

之后也不管店员那铁青的脸,拎着自己买的战利品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我拦了一辆出租,对方见我不是本地人,开车的时候左绕右绕,最后不知绕了多少圈终于到了地方,我看着计价器上显示的二百顿时怒了。

其实我一直都有着火气,不知是哪里来的,可能是这座城市给我的疏离感,或者是它那种冷冷的好似俯视一切的拒绝姿态,就和那个男人一样,目光慵懒,其实却锐利得让人害怕。

我到了这儿,举目无亲,我在想,我该怎样去奋斗?又该怎样去找一份工作?

面试了几次都不行,履历不够,而面试通过的工作我又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地徘徊着。虽然T市也是一座繁华的都市,但与国际都市上海比还是相差甚远,这里很多人都是国外高等院校的高材生,而唯一让我能够显得不同些的就是我曾经当过瑞宇旗下一家公司的市场部经理,还有我的工作经验,这是我的优势。

最后面试的一家大公司终于聘用了我,不过是否能真正留下来要过了试用期才知道。

老总是个很严苛的人,很少笑,总是绷着一张脸,麻木得如同雕塑。

这里的人都很冷漠,也许不是冷漠,只是他们热情的一面未曾对我绽放。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讲上海话,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说着,我完全听不懂,只能感觉他们眉来眼去的,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晚上回到租的那间房子时我想到曾经看的一本小说,小说讲的是一个女人很爱一个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利用了她之后将她抛弃了,女人什么都没要就走了,去了北京,在一座大城市里自己闯荡,最后成了知名的CEO。年轻的时候我还做过这样的梦,亦如现在,可是当真正投身到这片现实的海洋中时才会觉得那只不过是个神话,没要一分钱,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到了北京,成了知名CEO,这些元素似乎用怎样的逻辑都难以拼凑起来。

陌生的地域,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空间,陌生的生存法则,就连周遭呼吸的空气都是陌生的。我常常怀念以前在T市的日子,我在那里念的大学,然后顺利地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一路打拼下来,有了自己的圈子、朋友、一套小的房子,却要背井离乡来到这儿,心里还有那么一股子不屈服,震得胸口发疼,疼得拧了起来。

前三个月就是靠这样每天发疼、煎熬挺过来的。后来我不分日夜地学习上海话,找别人聊,就算是热脸贴冷屁股也不要紧。

我从我老板身上学到很多。渐渐地,他对我也有些看重了。他说他看重我身上的那股子拼劲,好像血液里压着什么,总是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这样的女孩子现在越来越少了,他常常感叹道。

有一次我随行去吃饭,看到一份报刊,是放在车里的,无聊中我便翻了开来,看到秦子阳的脸时,我下意识地翻过去,这个人我不想知道,他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怎么,这人你认识?”老板不是一般人,那眼睛毒得很,从我的动作中他似是窥探到了什么。

我本想说不认识,可是抬起头,看到老板那双眼时就是没有办法说谎。

“嗯,以前是我的上司。”

“秦子阳这年轻人不错,家里背景雄厚,做起生意来却不骄不躁。”

“张董难得对一个人这么高的评价。”

“上次被他抢了一笔订单,呵呵。”男人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被抢订单的嫉妒或者是不甘,双肩一耸,双手一摊,动作自然,毫不局促,反倒显得有大将之风。

“没想到他生意都做到上海来了。”

“他爷爷是老一代的红军,有军衔的,父亲后来从政,在北京外交部干事,后来远调去做了市委书记,不过他姑姑现在是上海市团政委的,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啊。”男人把身子往车背上一靠,松了下领结,感叹道。

“张董家也是……”

“我?我不是。”

“那张董是白手起家?”

“也不算,多少受了些家里的庇护,不过只是起初,现在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张董一定很能干。”我诚挚地赞扬道。“

“只是喜欢靠自己双手打拼的感觉,很有成就感。”他说完一笑。

真是难得看到他笑,也难得和他这样轻松地聊天,要知道在几个月前,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基本上就是严肃、苛刻、恭谨,做事认真,严于待己,更是严于待人,尤其是几次会议上我的不同看法和意见直接冒犯了他,让很多人都捏了一把汗,我当时心也在狂跳,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却公然指责他的不是,但我这人走到哪里风风火火的性子都改不了,除非我再不是苏念锦。

“想什么呢?你这人是我见过的员工中最爱思考的,也是最执拗的,不过挺像年轻时的我,敢于说出真理。”

“真理?”我不禁愕然,那岂不是说他上次那几个看法就是谬论。

“我这人一向是勇于承认错误的。”他淡淡道。

“张董,我……”

“说吧,我早知道你有事要说。”

“嗯,张董我想自己带点活,你看成不成?”

“自己带点活……”他玩味地说道,“莫非你想单干?”

“也不算是,我只是想自己也经营点什么,总不能给别人打一辈子的工不是。”

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脸上那份难得一见的怡然也收了起来,转为冰封般的冷峻。

“刚说你有拼劲,就想蛮干,你这才哪到哪的经验,纯粹胡闹。苏念锦,人要务实,别今天登上一个台阶,明天就想到山顶了,迟早会跌下来。”

我咬着唇,死死地。被人劈头盖脸地狠骂了一顿,心里忽然觉得像有大海漫过,凉凉的,潮湿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那天我说的话冲撞了老板,我感觉他待我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样,对我总是比对别人要苛刻一些,脸也总是绷得像个僵尸,就连以前常常会问我的一些意见现在都是直接略过我。很多同事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刚刚好了一点的交际圈如今又陷入了僵局,甚至更糟糕。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在单位里,每个人都是人精,老板对你青睐有加,你就如同皇帝面前的红人,总是被捧着,一旦落了下来,那下面等待你的就是冰封雪雨,呵呵。在T市我就已经习惯了,更何况是这儿,咬咬牙总会挺过去的。

这样的日子一晃眼过了半年。六个月,真过起来其实很快,仿佛喘息间歇歇就到了,而有些时候我又觉得它们过得真是慢啊,数着分秒,看着日历,一点点熬过来的。

“苏念锦,今天陪我一同去吃饭,你准备下。”

莫名其妙地被点到名,我有些惊诧,不过随即点头说好,心里忐忑的同时也有些兴奋,觉得终归是好的,老板找你总比被漠视要强得多。

“我给你介绍,这位黄总,是搞家居装修的,上海最大的装修公司就是他旗下的。小苏你不是想带点活儿吗,没事多跟黄总讨教讨教。”老板说着把酒杯递给我,用眼神示意了下。

我忙领会过来,笑呵呵地站起来将酒倒满,“来,黄总,我敬您。”

黄总乐呵着接过,笑得一双眼都弯了起来,就连酒杯放下后也一直眯着眼。

“老张啊,想不到你对下属这么关照呢哈,不错不错,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这话乍听起来没啥,可是那神情、那语气、那姿态组合在一起就显得太过于暧昧。

“呵呵,和你黄总比差远了,我只是看这姑娘不容易,又难得有股拼劲,很像那个时候的你我啊。”

“哦?”黄总疑惑地叹了一下,又不禁多瞧了我几眼,

“是姓苏是吧?既然你们张董这样说了,那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找我吧,我手机号你们张董那有,管他要就成。”

我忙说谢谢。

在酒店门口,大家握了手然后道别,黄总上了他那辆黑色的座驾,我兀自站着。

“愣什么呢?”他开了车门,在那等我。

我低着头走过去,不知说什么好,又觉得有好些话想要说。

“谢谢。”当坐在后车座时我才道,声音不大,像是丧失了底气。

“心虚什么?”

我静默了下,突然抬起头,看着一旁的他,“张董,真是谢谢你,我以为……”

“嗯?”他挑眉。

“没啥,就是特别感谢你。”我有些激动。要知道我虽然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没什么,老总对你那样再正常不过,就像是古代的君王,最是难猜帝王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每个在职场中混的人,总会因为上司的几句话而引发巨大的心理变化,说不在意那是假的,都是自我催眠。

我记得今早看到他那张冰封般严肃的脸时我还在那诅咒他出门掉井里呢,这会儿又感激得不行。

果然,上位者的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帮助就能带给我们巨大的感触。

“谢我没用,我只是帮你引个线,具体怎样还得看你自己的努力。”

此时车子刚好转过一个弯,路旁的灯光射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双眼有些泛红,眼底有着血丝,神情显得极为疲惫。

“其实这条路不好走。给别人打工有给别人打工的好处,给自己打工,所有的都要自己扛,拼了命也要扛住,扛不住摔下去没人陪着,死了倒是好,就怕摔成半残。”

“我觉得还是半残比死好,死了什么都没了,半残虽然痛,其实痛也是种体会。”

“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叫痛。”他乐了,然后伸进兜里掏了掏。

“有火吗?”他问。

“我不抽烟。”

“现在女孩子抽烟的越来越多,前些日子我去开会,在大厅里看到很多长得挺清秀的女孩子嘴里都叼着一根。”他的神情放松下来,像是在和我唠着家常。

“那里一定不会有我。我对烟味儿敏感,也许是我心脏不太好的原因,对刺激性的东西都下意识地抵触。”

“什么叫做刺激性的东西?”他忽然低下身子,脸不经意地擦过我的大腿,我往后一躲,他就起来了,手中拿了一包火柴。

他冲我比了比火柴,意思是刚刚是无意的。

我耸肩,笑了笑,看着他熟练地划着火,娴熟地点起烟,莫名地想到另一张脸,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张董喜欢用火柴点火?”

他愣了下,笑着吸了一口烟,“年轻的时候气盛,做生意折了本,又不肯向家里低头,混到只有钱买火柴,五毛钱能点很多根烟。”

“想不到张董还有这么一段日子。”

“所以,小丫头,自己干可是不容易的。”说完,他对司机说:“开慢点。”

后来我去找了那个黄总。他起初对我不冷不热的,后来又故意刁难,再之后倒是和颜悦色了,只是当着张董的面却总是有些故意挑衅,不,挑衅这词形容得不准确,确切地说是暧昧,那种暧昧到了极致的神情。

这天晚上,我自己第一次带活,雇了几个人,材料什么的都是通过黄总弄的,但客户却少得很——没人认你这种不成气候看起来也不太牢靠打散活儿的。

晚上下班时张董开了车过来,他把车窗降下来,用眼神示意我上去。

我很自然地坐了进去。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这个老板好,看起来严肃,但渐渐变得像是朋友一般。

他现在三十八,奔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显老,让人觉得有一股子成熟男人的味道,而那双眼,里面蕴着沧海,对,那里面有一整片沧海。

不知曾经为谁沧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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