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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围魏救赵

杨辅清收到洪天王一封密信,为此他头痛了三天。

天京事变以来,杨辅清一直和石达开关系甚好。石达开离开天京以后,两人又一直协同作战。这次石达开前往浙闽牵制清军兵力,翼王在浙江,他在福建,两人配合默契,不到两个月内就已牵制敌军多达数万。据两江总督何桂清奏报:“所有大营军饷入夏以后,因来源阻塞,筹划倍难。”很显然地,新开辟的浙闽战场打乱了清廷的全局部署,削弱了天京战场上清军的力量,也使上游清军兵力有所分散,为太平军在天京战场上布置反击战创造了有利条件。

洪天王信上说,东王为天朝立下大功,为了完全恢复东王名誉,拟对东王眷属予以优抚。现在天朝恢复封王,欲封杨辅清为辅王,担任中军主将。如果同意,部队就打出‘东殿’旗号,放弃开辟福建的计划,回师天京。

“洪天王这样做,摆明了要我们与翼王撇清关系,我现在是左右为难啦,”杨辅清叫来他弟弟杨义清商量,“翼王和我们关系一向不错,翼王全家被杀,也是因维护东王府所致。”

“二哥说的不错,翼王和我们关系一向和谐。不过依小弟看,凡事都要分轻重,这次天王专函来邀,事关大哥和杨家名誉问题,如果不答应,我杨家再没有出头之日。”杨义清道,“再说,翼王虽与天王分道扬镳,可依然称是天王部下,我们听从天王号令,我想他也不会有责怪。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有责怪,到时我们已被封王,也不惧他。”

“不是惧不惧的问题,我们一走,翼王的进军浙闽计划就会失败。这计划一失败,翼王就只好前往湖南和广西,湖南是湘军的老巢,广西是贫瘠之地。”杨辅清叹了一声,“从此以后翼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翼王不好过,对天朝也不是好事。为这事我伤尽了脑筋。”

杨义清最敬的是二哥,见他烦恼,逐劝道:“天王和翼王这种关系,不清不楚,看不出个头。我们都是打仗的军人,那里有精力去搞权术。现在天朝需要杨家出来担当,于公,我们是一线抗清,于私,我们是为杨家洗清冤雪。于公于私,我们都得接受。翼王这边,我们跟他说清楚,甚至可以向他保证,不管天朝将来如何,我们绝不在战场上与他兵戎相见。”

“看来只有这样了,”杨辅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们撤出福建,已经占领的那些县城,走之前通通交给翼王,要守要弃,由翼王作主。”

再说陈玉成和李秀成夺得浦口后,陈玉成带兵前往皖西,李秀成留在浦口驻守。当时胜保还在盱眙,见洪仁玕和陈玉成均已封王,李秀成军功不少,却没有封王,仍为后军主将,他也不知天京内部情况,只道有机可乘,立刻指使叛将李昭寿寄书给李秀成劝降,指出洪仁玕回京不到一个月、尚无尺寸之功即被封王,陈玉成年纪尚浅,资历远在你之下也被封王,而你功勋显著却被冷落,天朝对你太不公平,不如降我大清,一展宏图。不知有意无意,此信李秀成没有得到,却被蒙得恩守城部队查获。洪秀全本来就对李秀成疑心重重,得知此事十分震惊,立即采取了严厉的防范措施。将李秀成的母妻押当,并下令封江不准李秀成回京辨别。

胜保一见,立刻通知围城的和春,命令部下日夜攻城,威逼李秀成。李秀成孤军把守浦口,面前是大批清军营垒的围困,背后是被天京严令封拦的长江,补给全部中断,内无军饷支兵,外无援兵相救,苦不堪言。清军隔几日射入一封劝降信,竟然许诺到一品。谁知那李秀成委曲求全功夫天下第一,不管天王如何猜疑,仍毫不动摇,拼死守城。

时间一久,城中弹尽粮绝,眼见浦口要失。李秀成深知浦口仍天京门户,失之则天京直接暴露在清军视线内。丢也丢不得,守又守不住,只有向外求援。想那陈玉成已入皖西,处在清军环伺中,难以抽身;李世贤驻守芜湖,自顾不暇;杨辅清在上游,常有清军骚扰。独韦志俊驻守在池州,夹在李杨之间,压力最小,李秀成决定向韦志俊求救。

自天京事变以来,杨家一直怨恨北王杀戮,以致在京的杨家眷属一个不留。可韦家也恨杨家凶残,韦家几百口也惨遭祸灭。两家可谓不共戴天,手下士兵也不断发生摩擦。后来杨家越来越受天王宠爱,而韦家却因石达开出走备受冷落,韦志俊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此时收到李秀成求援信,知李秀成已经相当危急,否则依李秀成性格一般不会求援。韦志俊知道李秀成厚道,两人关系也不错,那能见死不救,立刻起兵,渡江救援。

却说陈玉成虽在皖西,却是主持天朝军事的主将。见天王因为敌军一封信猜疑李秀成,竟封锁长江,让浦口和李秀成自生自灭,不由心中焦急。连忙上书给天王,认为舍弃浦口是自毁长城,并以名誉担保李秀成绝无叛变之意。

“这玉胞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权术上什么也不懂,”洪天王对蒙得恩说,“朕那里不知道李秀成忠诚,只不过挫一挫他的傲气。受得了,就是天朝的人物,受不了,那也没办法。”

“主子高明,不过听说浦口已经十分困难了,”蒙得恩说,“李秀成向韦志俊要求救援,估计韦志俊已经出发了。”

“胡闹,没有英王命令,军队岂可乱动。”洪天王有些生气,“诏令玉胞,封锁长江,不准任何部队部队擅自调动和救援。”

韦志俊带领两万人,北渡长江后,进入和州地带。却见一支人马一字排开,却是陈玉成手下,奉诏前来阻止韦志俊增援部队的。一个是应英王命令来阻止的,一个是应后军主将要求来增援,双方一开始就互不买账,互相对骂。这时,又冲出第三支队伍,却是李秀成留在和州的部众,主帅被围在浦口,他们忧心如焚,却因兵少无法前往援助,正盼着接应韦志俊部去救浦口。闻讯应援浦口的部队到来,即赶来迎接。却发现有阻止救援的部队出现,不由义愤填膺。口角之后,竟然打了起来,韦志俊见李秀成部人少,怕他们吃亏,也加入战斗,双方死伤一千多人。最后,韦志俊见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长叹一声,带兵回到池州。

眼见得天王不容,翼王又出走,加上杨家一再相逼。加上这次死了一千多将士,若论理还是自己擅自调动部队理亏。按天王性格,肯定不会轻易罢休,韦志俊万念俱灰,他没有力量像石达开那样与天王抗衡,也没有勇气像李秀成那样委曲求全,左思右想后,最后只有一条路,投降清军。

“怎么可能呢?”韦志俊的降清,使曾国藩大吃一惊,说什么都不相信,他叫来师爷赵烈文,疑惑地说,“韦志俊仍极为凶悍之徒,当年冒死三下武昌,又在极端情况下死守二年,树干草皮都吃过。伤我多少官兵,还有我那好伙伴罗泽南也不幸夭折。而今已封伪主将,池州战事也不激烈,何以会突然投降,真是匪夷所思。”

“此一时彼一时也,”赵烈文喜欢研究敌情动态,解释说,“自粤贼江宁内讧以来,韦贼一姓已经失宠,幸韦志俊一直跟随石逆,才不致出事。如今石逆逃窜,洪逆不容,惶惶如丧家之犬也。”

“我曾国藩打仗用兵从不靠运气,可运气偏偏接踵而来。”曾国藩笑着说,“先是石达开出走,后有李秀成被弃,现在韦志俊投降。这些都是贼营真正人物,真该感谢洪秀全,送我湘军一个天大的功劳。这样一来,贼营人才日见稀少了。”

“可大帅先莫高兴,贼营又出新人了。”赵烈文提醒道,“洪逆也非等闲之人,每当局势吃紧,则恭谦下士,常觅得惊世人才。然局势大好,又必折腾,致人才大量流失。下官不明白,明知有误,洪逆为何屡犯?”

“正所谓山河易改,秉性难移,”曾国藩鄙视地说,“洪逆只能同受罪,不能同享福。不懂大权术,却又喜欢玩弄小权术,殊不知最后害的还是自己。你刚才说什么新人?”

“伪干王洪仁玕,”赵烈文说着拿出一本新书,却是《资政新篇》的新印本,“请大帅观看,仍伪干王洪仁玕所著也。其中所言,颇有见识,其中作法,皆是效法西人所为,其钦折外洋,殆为心悦诚服,而于夷情最谙练;观此一书,则贼中不为无人。”

“果如此,洪逆又将趾高气扬矣!”曾国藩接过《资政新篇》,翻了翻说,“再好的东西也要实施才能有体现,以伪天王急于求成的性格,不会有效果的。”

洪天王这次并没有趾高气扬,反倒有些后悔。韦志俊没有像李秀成那样委屈效忠,反而投降了清军,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韦志俊带走了二万多太平军,清军顺势而进,池城也丢了。以韦志俊的作战能力和对天朝的仇恨,将来太平军又多了一个劲敌。唯一的好处是孤立了翼王。杨辅清倒向天京,韦志俊又降清廷,翼王没有了左右側翼,在浙江无法立足,只好离开浙闽,远离天京直奔湖南广西而去。遗憾的是,同时也孤立了天京,周围清军一见有机可乘,立刻蜂拥而来,填补了翼王走后的空白,又将天京围的铁桶一般。

张龙叛变,张盟主在淮南失利的消息,迅速传到淮北。任化邦等极为心焦,又准备出兵救援。不过,这次不同上次,袁甲三占领凤阳府县及临淮后,布重兵切断淮北与定远张盟主的联系,强行突破,只会徒增伤亡。

朱一彪拿出新修正的地图,与任化邦、欧阳庭共同研究。为了这张图,他餐风露宿,风雨无阻,三个月跑了五千多里。可以说,由于黄河改道,刚与淮北连成一片豫、鲁、苏三省二十多个县镇,全部跑遍了。按朱一彪的说法,这基本上是最新的两淮地图,清廷官方也没有。由于地图标注主要为军事目的,任化邦、欧阳庭大为赞赏。

任化邦的目的很明确,一切为了缓解张盟主困境,强行突破不行,那就只能围魏救赵,选一处清军不得不救的地方进行攻击,敌军来援时再迅速撤走。可关键问题是,攻击选在那一点,才能有效地调动清军?

任化邦盯着地图比划了半天,最后下定了决心。又见老爷子与军师也在冥思,于是笑着说:“你们两位,一个是熟悉山川地理的老江湖,一个是久经沙场的老军人,刚才也仔细对照地图进行了研究,现在我们学诸葛孔明,三人把进攻之点写在手上,看看能不能统一意见。”

任化邦这样搞也不是第一次了,欧阳庭笑道,“又来搞这玩意儿。”

三人欣然动笔,然后伸出手掌,相互一看,只见手掌上竟然是同一地名—“清江浦”。不禁哈哈大笑。

清江浦从明初到现在,一直是朝廷巨型粮仓的所在地,这个粮仓在一定意义上讲属于漕运总督直管。咸丰六年,漕运总督署由淮安府迁至清江浦江南河道总督署内。这样一迁,使清江浦地位大为抬升,重要程度竟然比肩淮安府。这主要因为清江浦是运河漕粮重要的储存、中转之地,有“天下粮仓”之称。清江浦是朝廷的粮仓和钱袋子,是皇家吃饭花钱的命根子。

清江浦也是南船北马的转换地,江南源源不断的物资船运抵淮安后,由于运河多年未修已堵塞,绝大多数无法继续北上,只有改为车马陆运。而大量的北方人士乘车马抵达清江浦,休整一番之后,也要换成乘船再南下游玩。清江浦的石码头曾被称为“九省通衢”而名扬全国。

由于清江浦‘最是襟喉南北处,舟车日夜绕城行’,并且大量的人员、货物还要经过这‘一停、一顿、一周转’。加上‘船一靠岸,千车万担’,码头搬运也不少。因此清江浦货物的丰富、仓储的发达、各色人等的汇集、市井的繁华,是不消言说的了,这就是盛极一时的南船北马。

进攻这样一个地方,袁甲三想不救都难,朝廷太看重了。

“不过,这样一个经济和军事重地,清军必然重点防御。”欧阳庭有些顾虑说,“就我们这点部队,恐怕很难攻下。”

“我也这么想。不过,”任化邦顿了一下,对攻下这个地方,任化邦也没有信心,“我们这次并不一定要攻下来,关键是造成一种威慑。进攻这样一个重地,不管成功与否,清廷必然吓得手慌脚乱,调袁甲三火速救援是顺理成章的事,张盟主压力自然减轻了。”

“我的看法与你们不同,那清江浦守军多少年没打仗了,战斗力不一定强。”朱一彪说,“不过我们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比较轻松。”

任化邦还觉得不放心,嘱欧阳庭修书给一封,分别派人送给李大喜和刘天福等,述说准备向苏北进军,以解张盟主之困境,邀大家一同前往。李大喜首先回函,将与李成一同前往;刘天福也回信,派兵一起前往,但不是为了解张乐行之困,而是难却任化邦盛情。最后,竟还有其他淮北捻军如孙葵心、刘玉渊、赵浩然等要参加,任化邦大喜。大家都知道,清江浦的繁华富足,是一座白花花的粮山、钱山、膏腴之地,谁不想发点小财。欧阳庭一估算,总共约有三万人,马队就有五千人。

以前,捻军一般只进攻乡村,不太进入城市,最多也就是像凤阳、怀远这样的县级小城。而清江浦不同,这里是清廷苏北政权中心,是河运总督、淮海道和淮海关监督衙署所在地。任化邦本来也只是想围攻吓唬一下朝廷,让袁甲三派兵来救,乘势解了张盟主定远之围。如今见兵力强大,又有些雄心勃勃,不知清军守卫如何,必要时可以考虑攻坚。

任化邦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离约定出发日还有两天,就有捻军耐不住性子提前出发了。在桃源城受到清军阻击,袁甲三除了在两淮剿捻外,防堵捻军进入豫鲁苏也是他的使命,故在豫鲁苏边界都驻扎了部队守卫。清军激烈抵抗,可挡不住捻军越来越多,清军被击溃。捻军大军进入苏北。

这是捻军第一次进攻大城市,为了统一作战,几路捻军将领在桃源城开会商议攻城事项,派出去侦查的人员已经回来,根据清江浦每年向朝廷上报守军人数,约为一万三千余人。但实际观察,似乎没有这么多士兵。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要按一万三千余人来准备,加上清江浦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万不可掉以轻心。侦查的人员报告,目前清江浦依然莺歌燕舞,没有准备。

由于留着淮北的黑旗总旗主苏天福、红旗总旗主候士伟没有来,剩下的都是各旗大旗主,职位平等。会议商定,由蓝旗大旗主任化邦担任这次总指挥。若论人数多少,任化邦不占优势,但若论部队战斗力,大家均认为任化邦的‘淮北师’首屈一指。加上许多人没有攻击大城市的经验,怕自己本旗吃亏。会议确定‘淮北师’为先锋,担任主攻。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选我为总指挥,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任化邦知道捻军无组织无纪律的通病。既然选他担任总指挥,他就不能容忍这种现象,“攻城时统一号令,严禁私自冲锋或独自撤退。进城后尽量少杀人,少流血,一应进退,均按命令行事。

当即命令欧阳庭起草进城条例,并以总指挥的名义颁布:

一、进城后只抢官府,不抢百姓,明知是百姓而抢者立斩;

二、兵到之处,污淫妇女及幼童者立斩;

三、不听号令者立斩;

四、掳掠妇女幼童,隐藏不报者立斩;

五、无故伤人杀人者,一命一抵;

六、各旗对物资归属有争议时,需大旗主协商,私自动手械斗者立斩。

七、进退攻守,严格按总指挥号令。

如有违反,各旗共逐之。

其实,这也是捻军十九条“行军条例”中的部分内容,这时候写出来,只是重申一下,大家欣然同意。

这时的清江浦,却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现任清廷大吏河运总督姓庚名长,恰逢六十寿辰庆典,演戏请客,大庆三天。

自明朝开始,国家设立专门漕运和河道机构,漕运总督负责组织转运粮食,满足政府需要。而河运总督,则负责管理大运河的畅通。漕运总督和河运总督由政府直接委派,正二品官员。河运总督庚长驻扎清江浦,兼总理全城军政事务,包括运河管理、督理钱粮、操练兵马、修理城池、抚安军民、禁革奸弊等事项。如有战事发生,可以选将调兵,组织备战。

这河运总督,位高权重。对于当地才能不济或是不听命令的官员,文职五品以下,武职四品以下,都可以参究、拿问乃至以军法从事。反之如果优秀,也可奏请朝廷提拔。庚长寿辰当日,前来送礼祝贺的官员络绎不绝,各官均在歌舞之场,全不知大难临头。

“发财了,彩礼光银子就有总共三十万两,”庚长的三姨太看着满屋子的彩礼,不禁喜形于色,她是庚长刚娶的新姨太,一般大户家的女儿,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银两,她情不自禁地拉着庚长,一一指点道,“你看,还有人参、绸缎、珍珠,我看都看不过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庚长甩开三姨太的手,又一把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如果光靠那一点点岁俸银,你让我去喝西北风啊!”

河运总督是朝廷二品大员,岁俸银并不高,仅一百八十两,加上年养廉银也不过两万两左右,故庚长有此说。

“我老家的房子都已经快塌了,跟你说了几回了,你硬是不理人家。”三姨太撒娇地在庚长身上扭摆着,“这次应该修缮一下吧?”

“我什么时候说不修啊,小妖精,”庚长捏了一下三姨太胸脯,三姨太赶紧搂紧庚长,把脸贴到庚长脸……。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师爷圆润的嗓门响了起来,“大人,有紧急信件。”

庚长把三姨太放下来,挥了挥手,三姨太气鼓鼓的到内间去了。

“大人,总兵傅振邦派人给送来急件,”师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听说傅振邦在桃源城大战,没有堵住捻匪,捻匪已经越过皖界,具体杀向哪里不可得知。”

“这个傅振邦也太没用了,几个捻匪都挡不住,现在竟然要我来准备,有机会我一定参他一本。”庚长看完信,有些恼火,他压根儿不信傅振邦信中的告警,捻军从来只在安微捣乱,怎么会到苏北来。

“可是,也不能不防啊!”师爷焦急地说,“万一捻匪真奔我们这里而来,到时就措手不及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真的来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庚长有些沮丧地看着师爷,师爷没有说话。

师爷知道,总督讲的是实话,确实没有办法准备。清江浦每年报给朝廷一万三千余人守军名额,每年实际守军都被压缩,到目前实际上只有区区三百清军,其他全部都是吃空饷。光这一项,每年就是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拿白不拿。一直认为捻匪过不来。这次想不到捻匪还真可能来。

“要不这样,”师爷说,“我们花点钱,临时招募一些人守城,清江浦城高墙厚,千把个捻匪有一千人就足够阻挡了。”

“也只好这样了,”庚长长叹一口气,尽管有些舍不得钱,却无可奈何地说,“去招吧,注意人不要请得太多,酬劳也尽量给压低。”

可第二天捻军真的兵临城下时,把站在城墙上的庚长简直吓坏了。只见捻匪遍山漫野,各人手持一个火把,齐声呐喊,地动山摇,火把的光亮映红了整整半边天。有经验的官吏猜测,捻匪数量不会少于三万人,还好天色已晚,捻匪没有立即攻城。

庚长原以为那捻军乌合之众,最多千把来人,只需依靠坚固城墙,坚守几日,邻边援军一到,围困自然解除。可现在竟然是几万人,庚长那里见过这种阵势,不觉头皮发麻。在清江浦任职的这几年里,他已经积存了近百万两银子,本来准备悄悄运回老家去,也不枉在外做官一场。可一直没行动,想不到这次捻匪竟然杀到清江浦来了。他真恨自己办事拖拉,也恨袁甲三、傅振邦没用,当然更恨不安分的捻匪,该死的捻匪!

看起来城是肯定守不住了,城里实际只有三百清兵,一般都守在衙门和仓库等要地。站在城墙上的,全是临时招募的城民,靠这些人来守城,简直没有一点胜算。看对方阵势,别说三百清兵,就是满额一万三千人,也未必能挡得住。虽说附近清军会赶来支援,可不知要等到何时。这么多捻匪进城,可不是闹这玩的,银子没了且不说,搞不好脑袋都要搬家。

庚长没有召开军事会议,也想不出好的抵抗策略。只单独闷着头,在房内走来走去。三姨太走了进来,哭闹着要逃走,被他煽了一个巴掌。

师爷也走了进来告诉他,临时招募的一千多守城人,见捻匪势大,银子也不敢要了,已经跑了一半。那些前来祝寿的外地宾客,大部分也已经逃走。

左思右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庚长最后决定收拾细软,携着三姨太连夜潜逃。他不敢通知部下,另雇了一辆车,稍上师爷及两个亲信,趁全城乱纷纷之际,一口气逃到淮安。

淮安守备已经知道捻军包围清江浦之事,正在为要不要发兵救援犯难。一见河运总督庚长逃过来,大喜过望,连忙询问情况。

“太强大了,难以置信,人手一个火把,半边天都照亮了,”庚长把捻匪势力没有边际地胡乱吹了一通,“足足有五万人。”

“这么厉害?怪不得连总兵傅振邦也挡不住,”淮安守备听得是心惊胆战,全身冒汗,“别说你清江浦,就是我这淮安也不保险。”

“那怎么办?”庚长也觉得不大保险,“淮安离清江浦也近在咫尺。”

“还有什么办法?”淮安守备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老兄高见,”庚长说,“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稍着整理,准备再逃。谁知淮安守备的马车还没有走出衙门,就被人围住。原来许多淮安地方官员已得到消息,这些富豪大多数家产土地都在淮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想逃跑。又怕淮安守备丢下他们不管,集体守在衙门外。见守备想走,坚决不同意,把守备围住中间哀求。结果吵吵嚷嚷一整夜,守备与庚长没有逃成。

也算淮安守备命大,捻军除了任化邦有围魏救赵意图外,其他各旗攻城主要是为了抢点物资,可在清江浦就抢得已经盆满钵满,再多抢也拖不回淮北,因此大部分旗主对打淮安没兴趣,才让他们逃过一劫,这是后话。

且说那清江浦城内,恐慌万分。自传来捻军攻克桃源县城,城内竟然屡有怪异现象出现,令人惊诧。众人传说:

‘运河中有巨蛇盘水上,昂首出水,至清江闸口侧而过,随流东下。’

‘黄昏后,遍地火光,参差错落,灿如星斗,或遇行人车马,则流光闪烁,穿掠马腹而过。’

‘城中惊狗吠日,鸡向夕鸣。南长街一妇人行至街心,解怀袒露两乳,乳大如瓜,漆黑放光,妇人继而赤身光体,投河而亡。’等等。

这些怪异现象发生在捻军攻城之前,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清江浦流年不利,难逃一劫。全城百姓闻之心惊肉跳,那些土豪财主等有钱人更是寝食难安,似乎一场血光之灾就在眼前。

任化邦清晨点兵,准备先试着攻击,然后再视对方抵抗能力决定是否强攻或佯攻。却见城内冒出几处浓烟,隐约还有叫喊声。原来城内已知庚长逃走,到处一片混乱。有些老百姓早已担惊受怕,生怕抵抗会激怒捻军,导致滥杀,索性把城门大开。任化邦带领捻军一拥而入,却见一些刁民正在四处放火,并趁火打劫。任化邦命令立刻拿下,指挥百姓扑灭火焰,随即张贴宣读命令,安定民心,百姓一见,稍觉心安。

任化邦带兵冲进清江浦衙署,击毙淮海道吴葆晋及通判、副将等顽固守军,之后来到江边,只见沿江尽是地方官绅,抢夺渔船,装载自己财物,有些已经逃走,没走的只想逃的越快越好。任化邦命欧阳庭立刻带兵封锁码头,并劝说众人返家。地方官绅中,也有不服从命令硬要外逃的,欧阳庭见状,命令捻军杀一儆百,强行镇压,其他人方离开码头。

诸路捻军也随之进城,开始清洗地方官府、豪绅的公私府邸,收缴贪官污吏、豪绅财主们的不义之财,抢劫官库粮食。虽有‘进城条例’限制,但违反的也不少,只是不敢明目张胆杀人而已。

捻军有自己的分财方式,那个旗抢到的财产归该旗,个人所抢则全部上交,然后按各旗内部分配规定进行再分配。任化邦留了一个心眼,清江浦既然是南船北马换乘之地,其马匹必然很多。他要欧阳庭安排一支部队,专门收集马匹,见官府的马匹就没收,私主的马匹则收购,至于其他物资,能抢多少是多少。

“还打不打淮安?”不费一兵一卒占领清江浦,任化邦接着询问众旗主意见,“那淮安虽比不上清江浦富裕,却也是鱼米之乡。”

“算了吧!”众旗主见抢的东西太多,早对淮安没了兴趣。“清江浦一战,已经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了。各旗只需派出少量部队,共同围住淮安,制造声势,相信清军也会朝野震动。”

任化邦见状,也决定放弃,只大张声势说要攻城,却始终没行动。

庚长逃到淮安,心中七上八下,生怕捻匪攻城。及见捻军对淮安只围不打,以为捻军力竭,顿时又精神倍增。逐上报朝廷,谎称:“捻匪来攻,我亲督师应剿。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支持两昼夜之久。最后寡不敌众,退守淮安。敌军惧我威武,不敢贸然攻城。”

朝廷接报听说清江浦失陷,犹如噩耗降临,举朝震动。清江浦是粮仓也是粮道,如何丢得?又听说重镇淮安被围,情况危急,也不知道真假。恐淮安有失,立即命令正在攻打天军的钦差大臣和春和正在攻打张乐行的袁甲三急速调兵支援,十万火急,不准延误,否则军法处之。军令如山,和春和袁甲三不敢丝毫滞慢,只好急速调兵,天军和淮南捻军之围立解。

李秀成被困守在浦口,已知韦志俊无法来援,弹尽粮绝,眼见无法再守,逐鼓励战士,准备最后血战,与城市共存亡。突见清军悄然撤围,大为惊讶,立刻派人探查原因。后闻得是捻军清江浦大捷,令自己逃过一劫。大喜过望,立刻修书张乐行,盛夸其决策英明。

这边天王洪秀全族弟洪仁玕自被封干王,总理朝政,毕竟是有学识的人,比之前两个被撤的哥哥精明的多,天朝中人心稍安。此时天王见清军突然撤兵,龙心大悦。当即封蒙得恩为赞王、杨辅清为辅王、李世贤为侍王,又见证李秀成困守浦口时的忠贞不渝,疑心顿释,亲书“万古忠义”四字送给李秀成,并晋封李秀成为忠王。李秀成连逢喜事,忙将张乐行捻军取得清江浦大捷之事以致全局盘活之事禀报天王。天王大悦,下诏张乐行由征北主将晋封沃王,其全衔是“殿前北方统率天军顶天扶朝纲沃王谧千岁”。

张乐行也刚刚解围,一见忠王感谢文书及天王圣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打听,却是任化邦带领众淮北捻军大闹清江浦,围魏救赵,间接地缓解了太平军和自己的困境,不觉喜出望外,与龚德树把盏相庆。

“任化邦,好将才!”龚得树赞道,“当年遣其回淮北,与淮南成犄角之势,绝对是盟主英明之举。”

“你不要借任化邦夸我了,”张乐行笑着说,知道龚得树奉承自己,“不过我自信我的判断力,早就看出任化邦绝对不会久居人下。”

“知道你在意任化邦,要不也不会以女儿相许。”龚得树佩服说,“不过看样子在年轻一代中,只有张宗禹和任化邦能接过我们的捻子旗了。”

“你也这样看?我们真是想到一起了,宗禹确实也是将才,只是长期呆在我身边,反而埋没了。”张乐行识人无数,知张宗禹能力不在任化邦之下,“我决定将来有机会也派其单独带兵,不再窝在我们身边。”

“大趟主这样想就对了,”龚得树非常赞同,“年轻人就要让他们磨练。”

淮北捻军在清江浦简直比喜庆节日还高兴,通常捻军在一个地方逗留不会超过两天,这一次竟然呆了十二天。苏北老百姓见官军被打的狼狈不堪,也觉得扬眉吐气。加上捻军只抢官府,不扰居民,许多人竟然也想振臂高呼,组织一支抗清军队,反对朝廷苛政。

清江浦实在太富了,三万捻军夺得的粮食、金银财宝及战利品用牲口驮、用大车拉,牲口压弯了腰,大车压坏了路,还是运不完。几个捻军将领都为运输物资发愁,最后考虑再三,把运不回来的多余粮食发給穷苦百姓,物资则全部焚毁,可惜是很可惜,但总比留给清军强。

捻军从清江浦回来以后,兴高采烈,二三个月内讲的都是这回事。那些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的捻军战士简直是挥金如土,那雉河集附近的商家,赚的盆满钵满,连卖稀饭的都发了财。

那些没有参加此次战斗的捻军,后悔莫及,只指望下次再有此事。那些还没有加入捻军的人,再也不犹豫了。清江浦大捷间接为捻军立了威,参加捻军的人多了起来,部队不断扩充,淮北的捻军力量已远远超过了淮南。

任化邦对这次出击很满意,围魏救赵计划顺利实现,还凭空增加了两千多匹马。更意外的是,由于事先搞了不少马,回来时竟然成了运输工具,带回的粮食及财宝,竟然比其他旗捻军还多些。

清廷大吏河运总督庚长可就惨了,瞒的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捻军走后,几十个受损失的乡绅联名上告,朝廷大怒,尤其是听到诺大的清江浦,竟然只有三百清军,更是忧心仲仲。底下官员还不知有多少如此玩忽职守者,为杀一儆百,立即将庚长革职,来京听候审讯。

清江浦出事后,朝廷再不敢掉以轻心,开始采用河南巡抚提出的‘画地分防,联兵合剿。’之策,军事上分别由袁甲三管淮南、傅振邦管淮北、胜保管河南,那个地方出事那个地方负责,围剿时则三地合一,联合镇剿。本来这也是上策,可朝廷用人却有问题。这三个指挥,各自分守还差不多,怎么可能联兵合剿呢?傅振邦倒没什么,可义女余三姑死后,胜保和袁甲三已成水火,不打起来已经不错了。

眼见得三人不和,加之胜保在河南战绩不佳,明显对袁甲三有抵触情绪。清廷为缓解满汉矛盾,这次只好召胜保还京师,改授光禄寺卿文职。这也是胜保从军以后遭到的第二次打击。

咸丰帝大发雷霆,三河镇湘军受挫,已经令他十分沮丧,捻军又在清江浦这么一搞,朝野震动。加上最近洋人得寸进尺,总在挑衅骚扰。本来想做几天安宁皇帝,可局势总无法平静。

“那奕訢每天在干些什么?”咸丰帝传肃顺到书房,本想斥责一顿,却见肃顺唯唯诺诺的样子,知道骂也没有,不禁又想起了六弟恭亲王,顺口问道。

“恭亲王现在可舒服呢,”肃顺见皇上没有发脾气,心中稍安,却免不了攻击恭亲王一番,“每天拿着老祖宗们留下的宝贝,称之为‘古董’,与京城的那些洋人们称斤论价,有时还捣鼓几句洋文,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众人都叫他‘鬼子六’。”

“牛耕田,马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咸丰帝叹了一声,转又对肃顺说,“每次军机处奏折都说伪天朝要垮,为什么伪都事变、石逆出走等等,我方却又三河镇兵败、清江浦失陷等,屡遭不利。这叫朕如何信你们。”

“下官无能,致使皇上担忧,”肃顺连忙回答,“那伪都事变、石逆出走确实不假,只‘百足大虫,死而不僵’,长毛自杨韦被杀、石逆走后,又出一个陈逆狡黠无比。至于清江浦,却是捻匪流窜,当地官府未及提防之故。”

“朕最近有些恍然,长毛在闹,那洋人也在闹,总觉得要出大事,”咸丰帝无奈地说,“这大清的皇帝,朕可能是最不逢时的了。洋人那边,朕命僧亲王在处理。长毛这边,爱卿去布置吧。八旗实在不行,就下旨汉兵。”

“下官该死,不能替皇上分忧。围攻伪都,臣已有决策,现在还不到依靠汉兵的时候,”肃顺信心饱满地说,却又担心另一边,“至于洋人那边,僧亲王脾气……”

咸丰帝知道他要说什么,挥了挥手说:“朕有些困了,爱卿能把长毛这边事情办好,朕就高枕无忧了。”

肃顺知道这次再怎么搪塞也混不过去了,这次是皇上亲自过问战事。肃顺不得不离开从来没有离开过的京都,日夜兼程来到江南大营。他虽然十分担心僧亲王的臭脾气,很容易导致与洋人关系恶化。可皇上这次只命他督促消灭长毛,他也知道皇上是在责怪他,总之,长毛不除,恐怕在洋人问题上插不上嘴。

那江南大营是清军围困天京的驻地,天京建都不久,清廷即令湖北提督向荣任“钦差大臣”,在孝陵卫建营筑垒,号称“江南大营”。由于大营的清军一律来自清廷正规部队,总指挥常常是皇上钦命的钦差大臣或高级将领,战斗力不可小视。江南大营建立后,大约有十万人。东攻镇江,南守东坝,堵死了太平军攻取苏州、常州的去路。西守宁国,北击芜湖,守住了皖南入浙江的门户。既切断了太平军的水路运输,又虎视眈眈地盯着天京的东方屏障镇江,给天京造成不少麻烦和威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年东王杨秀清对江南大营十分头疼,曾调集天军所有精锐部队,包括石达开、秦日纲、李秀成及陈玉成等,结果一举摧毁江南大营,向荣战死。

天京事变后,清廷任命和春任钦差大臣,重建江南大营,授江宁将军。现在轮到洪天王头疼了。

“你看,这条长壕就像长城一样,把伪都江宁困的铁桶一般,”和春带着不远千里而来的肃顺,围着天京城外转了一遍,指着一条人工挖掘的壕沟,有些夸耀地说,“这是我们挖掘的预防工事,附近驻扎大小营盘约一百三十余座,总兵力超过七万人。”

肃顺站在高一些的土墩上,极目望去,果然一条深阔各约丈余的长壕,自城北之上元门至西路之三汊河、乐心寺江干止,长约一百三四十里。

“真是雄伟啊,”肃顺也为这道人工挖掘的长壕震撼,可还有些不满足,说:“可你这只能封锁伪都,要进攻却十分困难。”

“就这点人马,能封锁住就已经很不错了,”和春心满意足地说,“至于进攻,那就要朝廷再加兵力。还有,目前江南大营粮饷两缺,已是积四、五日始一发,兵勇皆怨,千万不要闹出闹饷哗变的事儿。”

“好了,好了,如果有哗变,第一个追究的就是你,”肃顺笑着说,他本来就是这方面的老手,和春和他说这些,简直就是‘关爷面前耍大刀’,“再给你三万精兵,拿不下伪都你直接去向皇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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