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160400000035

第35章 千里迂回

任化邦带着银两,兴致勃勃地回到军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种混乱景象。部队已经很多天没有挪动,只等着他回来。

任化邦听赖文光说完事情经过,知道是一场极大的误会。而这场误会的起源,却是赖文光的疑心,这是天军领导层的通病,当年在天京他已经领教过。当务之急是把这两支部队招回来,不过,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任化邦没有一点信心。

任化邦命欧阳庭与范汝增,带些银两,带上吴伟,沿着张宗禹与邱远才去路追赶,力争把张宗禹与邱远才劝回来。自己带着持卫队和银两,往鹿邑方向追去。同时,由赖文光带领部队,南下转移到鄢陵县一带。

终于在大康县附近,任化邦追上了洪天奎,兄弟见面,谈及翼王之死,免不了大哭一场,追忆往事,不堪回首。两人都是翼王的忠实追随者,如今翼王竟先他们走了,下面的路程,除了继承翼王遗愿,就是为他报仇了。

最后,任化邦劝洪天奎返回新捻军,洪天奎没有回答与否,只把他带到唐日荣遗体前,任化邦连忙拜了三炷香。再轻轻揭开殓布,可能由于天气寒冷,只见唐日荣仍容貌不改,似有不甘之意,旁边守卫却一个个悲愤难忍。

洪天奎悲愤又有些不解地问:“兄弟啊,你说这遵王是不是想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唐将军,把翼殿前队收为己有,壮大自己原本在你们几个捻军旗主面前相形见绌的实力啊?”

“不会吧,遵王已经是大领带了,没有必要啊!”任化邦说,“你也知道,疑神疑鬼是天军上层的弊病,遵王也过不了这一关。”

“我一时间也无法判别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洪天奎有些伤心,“可唐将军却是因遵王莫须有的‘通款官兵’罪名而死,翼殿前队将士已经是一忍再忍,没火拼已是上上大吉。你说,我还能回去麽?”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劝了,”任化邦知道事情暂时无法挽救,只好无可奈何地说,“我把些银两给你们,弟兄们漂泊几千里,到鹿邑后好好整顿一下。将来为兄有事,还要请贤弟帮忙。”

“那还用说,我们兄弟做着同样的事,就是抗清,就是为翼王报仇。只要大哥有任何事,来个口信,”洪天奎坚定地说,“兄弟我万死不辞。”

任化邦回到军营,见欧阳庭与范汝增也无功而返,张宗禹坚持要走,只留下将来联络信号。还好,好说歹说,银子他们收下了。

只有赖文光,还在冥思苦想,只不觉得这次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何至于闹出这些大反应。这样一搞,自己都觉得有些愧对大领带这个位置了。任化邦走了进来,他只点了点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迎接。

“不要太伤心,过于指责自己,只是一场误会。”任化邦知道赖文光此时的心情,这种情绪不解决,将直接影响今后合作,他推心置腹地说,“他们两路都没回来,只不过是因为对这件事处理有些看法,但在抗清这个大事上,大家都是一致的。”

“我这个人,处理事情过于武断,”赖文光有些后悔,“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难受,还好有你在两边斡旋。”

“猜疑是天朝的通病,这些年吃的亏还少吗?”任化邦喃喃地说,脑子又出现翼王被廹出天京的场面。

“你怎么对天朝内部的事这样熟悉?”赖文光疑惑地问道,“怎么看你都不像土生土长的捻军旗主。”

“你常说我有些事没告诉你,其实是我不想提起,”任化邦见赖文光这样问,怕以后又生出诸多麻烦,只好照实地对赖文光说,“我也曾是天军,想不想听一下我的经历。”

赖文光与任化邦相处时间也不少了,见任化邦处事带兵,颇有大将风度。又对翼王显露过分崇拜之现像。只是任化邦不过二十来岁,如果长期就在本乡本土,凭其资历,如何镇的住手下一班虎狼之师,又如何能使欧阳庭等一班天军老臣俯首听命。只因涉及个人往事,赖文光也没追问。这时听任化邦主动提起,赖文光脸上虽没有反应,眼睛却鼓励般的看着他。

任化邦把他如何参加天军,如何被翼王选为传令兵,又如何偶遇翼王,如何被安排在北王府,又如何探到北王阴谋,如何领翼王爬墙出城及以后龙山建军、血战正阳关等等,通通讲了一遍。

“说了这么多废话,只是想掏心窝子问你一句,如果不是内部讧争,太平天国何至于如此局面?就算东王有动机,可天王因猜疑,后来与翼王之争,又对天国多大损害。”任化邦诚恳地说,“你也是明事理之人,如果我今天不开诚布公的与你交心,我们的合作就无法维持下去。”

赖文光长期在天军任职,有段时间甚至担任过内肃官员,对翼王手下‘传令兵营’略有所闻,但仅知其训练极其严格,却不知究竟有些什么人,后来这些人又到哪去了。

听完任化邦的讲述,赖文光半晌没做声,原先疑惑也迎刃而解。一直以为任化邦属于地方枭雄之类的人物,原来竟与天军有如此渊源。如果现在还在天军,说不定也已经封相拜候了。随后站了起来,紧紧握着任化邦的手。

“感谢你把这些秘密告诉我,感谢你坦诚相见。唐日荣这件事,我也认真回想了一下,如梁王所说,事情处理确实有些轻率、有些欠妥。”赖文光有些激动地说,“老实说,我真怕你也率队找个理由离开,如果那样,那我们的结盟就彻底散了,我们追求的事业也就彻底垮了。想不到你能这样诚心诚意跟我谈,真为你的行为感动。要知道,我们聚合在一起,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们两人的事了,如果我们还相互猜疑,那就对不起那些已经战死的兄弟,对不起我们的事业。”

“就是嘛,你永远是我们的大领带,”任化邦放下心来,“所有士兵,无论原来是天军、捻军或其他什么军,都是你的部下,千万不要有任何顾虑。”

两人皆当世英豪,一点即通,经如此交谈,信任再一无所疑。此后,二人推心置腹,诸事计议而行。不久,军中竟流传出“鲁王善战,遵王善谋”之歌谣。

任化邦回鄢陵县呆了不到二天,于冰就回来禀报。

“僧老妖的部队尾随捻军,已经到达尉氏县城了。”于冰报告,“县令与县衙各官出外迎接,正在好酒好饭招待。”

“他倒顶舒服,带兵没有粮草等后顾之忧,”任化邦有些羡慕地问:“一共有多少人?整顿的还真快。”

“威风的很呐!王爷骑马在前面跑,朱旄金顶王旗紧跟在后面,尉氏县县令和一众官员站在城门口迎接。”于冰说,“光马队就一万多骑,步兵差不多也有五千人,听说湖北和河南还有援兵在路上。”

任化邦转向赖文光说,“看来僧老妖这次决心还很大,竟然不排斥其他地方兵,可这些步兵只会降低它的行军速度。”

“对地方兵僧老妖从来欢迎,可湘军、淮军就不愿要,怕被他们抢走功劳。”赖文光说,“僧老妖在尉氏县城准备干吗?”

“也不知他们城内在干什么,”于冰回答说,“我们主要在城外盯着要道。昨天下午有一支约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自尉氏县城出发,直奔鄢陵县而来。有骑兵,有步兵。”

“就三千人?”赖文光又问道,“后面还有吗?”

“好像就是三千人的部队,我急着赶回来报告,”于冰肯定的说,“至少在我回来之前没看到后续部队。”

“不对啊,上次在唐坡,也是二千人孤军深入,结果被打散了,人不会重复犯错误,”赖文光不解,“又来三千人,不是重蹈覆辙吗?有问题,有问题!”

“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你赶快回去,重点监视这支部队的后援在哪?”任化邦对于冰说,之后又转向赖文光,“我们也派前锋营先与他碰撞,通知其他部队整张待发。”

“对,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赖文光赞成,“我不相信跑不赢你。”

清军先头部队三千多人攻击前进,前锋营一千多骑兵与之交战,见对方人多,只在马上射箭,以箭矢杀伤清军,清军愤怒,一直追至鄢陵县北阎寨坡。

这时于冰派人回来报告,清军先头部队是孤军,可能是冲的太快,距离后面援军已经有三十里。本来捻军大部队已整装待发,准备撤离,任化邦得到此消息,命令大队立刻回马力战。以八千骑兵对三千骑兵和步兵,胜败已经不言而喻,不到一个时辰,即将清军先头部队击溃。

任化邦命令不准追赶,立刻就走。新捻军由临颍、郾城南下,急驰几百里,攻西平,围汝南,大造声势。僧格林沁见先头部队损失惨重,新捻军打了就跑,不由愤怒不已,亲督马队追赶。捻军见僧军追来,便挥军南下,进攻信阳州城南关。这一带原是捻军陈大喜的故乡,任化邦新捻军一到,各地散匿的捻军余众及农民纷纷响应,欧阳庭认真挑选了一批能骑善打的优秀青年,新捻军又得到扩大和补充。

僧格林沁马不停蹄,带骑兵追到达信阳。谁知新捻军又杀了个回马枪,举旗北上,经确山、西平又回到郾城,然后攻挟沟,入睢州境。僧格林沁也毫不含糊,带兵又追了过来。这一追一跑,足足进行了两个多月,行程数千里。零零星星的接触战也打过一些,大部分是清军吃亏。

“这样不行,明摆着我们追的人吃亏,”陈国瑞叫着说,“捻匪在前面跑,前进的路线由他们自定,占足便宜。我们在后面追,累的要命不说,还时时得提防他们反过头来咬我们一口。”

“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僧王爷问道,“只有追,我们累,他们也累;而且我们随时可以取得粮草供应,只要我们继续追下去,他们就会显出原形毕露,粮草、伤兵都是他们的负担。”

“控制粮草倒是一个办法,可是那些刁民不知留恋捻匪什么,捻匪每到一个地方,总能搞到粮草,”陈国瑞也有些不解,“我已经发文通知了各地官府控粮,可民众献粮却无法控制。”

“那也简单,你派人到各地贴出告示,”僧王爷凶狠狠地道,“凡是向捻匪献粮者,一人献粮,全村诛杀。看他们还敢不敢刁。”

“可目前部队已经精疲力竭,”陈国瑞有些担心,“将士累死病死者数百,军中多怨言,再追下去恐怕怨言更多。”

“你胡说八道!散乱军心,”僧王爷喝道,“亏你还跟随我多年,再有这样想法我会宰了你!去拿壶酒来。”

北京军机处,恭亲王正在听取各路奏报,西太后慈禧对僧格林沁十分不放心,恭亲王也觉得僧王爷有些莽撞。

“不能再这样追了,那捻匪是主动撤退,采用的是流动战术,”张之万道,“这样追下去要出大事。”

鲁山之战后,朝廷下旨,严斥张之万助剿不力,并免去河南巡抚之职。张之万回京后,上书发泄牢骚,说豫军已全部划归王爷管理,自己也随时听命。鲁山一战,完全是恒龄、舒伦保未按计划提前出击,富克精阿临阵脱逃,才导致最后大败。自己已极尽全力,却无法挽救败局。朝廷对鲁山战局其实一清二楚,张之万只不过是安定僧王爷情绪的替罪羊,见他这么申诉,知是实情。准备过些时候,看哪里有空缺再官复原职。今天请来商议,只因他来自前线。

“出什么大事?那捻匪不过是霍山匪徒的残余,癣疥之疾,”一个较为年长的大臣问道,“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吗?”

“千万别这么说,”张之万连忙道,“这捻匪不同以往捻匪,以往捻匪,多以抢劫杀戮为主。而此捻匪,所到之处,不甚杀戮,唯虏壮丁以自强,数百里一夕可至,中原各地政府对其害怕程度甚至超过天军。”

“那你再详细说说,究竟与原捻匪有哪些不同?”恭亲王问。

“不同有三,”张之万细数道,“昔日之捻,装旗有时,众皆乌合;今则飘忽无定,习于斗争;昔日之捻,多属徒行,又鲜火器,今则熟于骑战,且多洋枪;昔日之捻,尚恋乡井,饱掠则归;今则不据巢穴,流窜靡已。”

“这新捻匪能有今日之成就,必有能人辅之,”恭亲王听完张之万解释,点了点头,又问道,“当今谁为贼首?”

“如今贼首有三,”张之万道,“赖文光,原天军逆遵王,久经沙场,足智多谋;任化邦,生性严明,驭下有法;骁勇善骑战,每战,运矛当先陷阵,所向无前,麾下皆畏而爱之;张宗禹,婉和寡言,俨若静女,处事果断,遇战英发,备战有暇,手不释卷,文武双全也。”

“你说说,几个贼首用什么方法,使僧王爷屡战屡败,”恭亲王有些不解,“僧王爷也久经沙场,如何总失利?”

“常用的是两种战法,”张之万对新捻军的战法也进行过研究,“一种是用老弱诱敌,而精锐利用天然形势遮蔽,官军轻敌贪功深入,必中埋伏;一种是以前队挑战,另选精骑,绕出官军后路,施行突袭。又多有缴获的洋式枪炮,清军对其在装备上也无绝对的优势。一旦发起攻击,即以马队为主,配合步队包围作战,马队从四面八方围裹包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浩浩荡荡,冒烟冲锋,如同排山倒海,惊天动地。数年之间,所向多捷。”

“看来,僧王爷确实遇到劲敌了,”恭亲王听完张之万叙述,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吩咐道,“拟奏,要皇上下旨僧王爷,务宜逐渐进取,步步为营,不可孤军深入。”

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天气虽然一天天暖和起来,可豫鲁一带的阵风,依然带有些寒意。那些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们,说什么也不肯把穿了一个冬天的破烂棉衣脱下,口里不断念叨‘春要捂,秋要冻’这句祖上传下的训言,以此告诉那些只穿着薄衫的后生们,他们不是怕冷,是祖上的规矩让他们这么做的。

不远的官道上,黄尘弥漫,一队队骑兵呼啸而过,浑浊的马蹄声响彻方圆几里。在大路上奔驰的那些蒙古骑兵,一个个汗流浃背,看样子已经筋疲力尽。他们顾不上什么祖上遗训,一个个敞开胸口,恨不得立刻把所有湿透的衣甲通通脱下来,然后蒙头大睡一觉,哪怕是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都行。

可尽管如此,整个骑兵队伍却依然有条不紊,按照路面的宽度,骑兵将士四个一排,浩浩荡荡地向前奔去。

僧格林沁王爷有时冲在前面领队,有时又在后面催促。碰到这样的大战或追逐,他就特别亢奋,没有一点像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人。望着这支一万多人的骑兵部下,望着看不到头尾的行军长龙,他充满豪情。这是大清一支不可战胜的军事力量,已经为历次战绩所证实。副都统常星阿,紧紧跟在王爷后面,他刚从草原回来,为王爷又带来了三千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

“王爷,如今金陵已破,南蛮长毛尽数被歼;雉河集被荡平,淮北捻军溃不成军。剩下眼前这点长毛与捻匪余孽,何须王爷亲征?”常星阿对王爷亲自参加追逐有些不解,边跑边问道,“王爷身居高位,朝廷十分看重。非皇族而被赐封‘铁帽子王’,王爷是大清第一人,创我清朝之罕举。而今皇上新立,年纪尚幼,虽有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但政事烦杂,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王爷是当今朝廷之栋梁,何不将征讨捻匪之事交与吾等,王爷回京与恭亲王共掌朝事,岂不美哉!”

“常都统这次去草原募兵几个月,当有所不知。面前这股残匪,号称‘新捻军’,凶悍猖狂之极,绝非从前捻匪志在剽掠者可比。”僧格林沁深有感慨地说,“本王深蒙皇恩,受朝廷派遣剿除捻匪,敢不肝胆涂地。捻匪一日不清净,本王一日不安宁。而今残匪如此凶狂,本王何敢偷闲。为今之计,当急速剿灭此股残匪,以免其死灰复燃,东山再起。至于那朝政,自有恭亲王奕忻总务,本王自然乐观其成。”

“王爷说的也是,如今大清国,八旗子弟早已是强弩之末;绿旗汉兵也多不堪一击。能够真正保卫大清朝廷的,只有我们这支满蒙铁骑。”常星阿附和道,“自南蛮长毛起事以来,那一战没有满蒙铁骑的功绩。天津城下,横扫南蛮北伐师,八里桥边,抗击英法远征军;雉河集内,摧毁捻匪根据地,霍山合围,击溃长毛与捻匪联合军。更不用说那些长枪会、白莲教和宋景诗等‘土耗子’。就连那曾国藩攻陷金陵,没有王爷替他挡住十多万回援救驾的西北长毛匪军,恐怕战局也不会那么顺利。”

“常都统有见识,甚合我意。那里有匪患,那里就有我等。有这样一支铁骑,大清国可永保无忧。”一谈到满蒙铁骑,僧格林沁就豪情满怀,这支由他一手创建的队伍,已经是大清朝的中流砥柱了。

“这都是王爷带兵有方,才有如此雄师。”常星阿见王爷高兴,连忙说出了自己看法,“可这次紧跟在捻匪后面追击已经一个多月了,纵横几千里。这些蒙古勇士们也很累了,要不要重新布阵,采用围追阻截相结合之法,一举将捻匪歼灭。至于兵力不足,可请朝廷再增援兵。”

“你说的围追阻截,已有人向本王提过,可那要搞到什么时候?我们只有继续追,不把捻匪追的屁滚尿流,难解心头之恨。”僧格林沁根本不考虑常星阿建议,只凶狠狠地叫道,“本王一想到鲁山之战,心中就无法平定,不擒住那个什么伪鲁王伪遵王,老子誓不为人。”

不久前的鲁山失利,是王爷挥之不去的痛。眼看就要胜利,却因部下轻敌,在包围圈尚未合围前就过早迎战。结果一个小小失误导致围歼失败,不但损失了三千多优秀将士,连最得力的部下桓龄将军也战死沙场。这次再不火速全歼这一股长毛与捻匪余孽,实在对不起自己‘天下第一骑’的英名,也无法向朝廷和死去的将士交代。

一个多月来,奔驰追击了几千里。他人不离鞍,手不离鞭。饿了,吃点干粮;渴了,喝点老酒;实在支持不住,就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僧格林沁估计自己最少掉了二十斤,原先稍紧的官服,现在已经松荡荡了,再看看脸上,颧骨也高高地耸露出来了。可尽管这样,丝毫未减弱追击决心。

陈国瑞纵马赶了上来,虽然比王爷小了二十来岁,此时却也精疲力竭了。昨天一个晚上,足足赶了二百多里。虽说是骑在马上,可将士们已经疲劳至极,有些人一个肩头栽下马,就再也起不来。几个领兵部将再也不想往前走,却不敢来找王爷。只好找到他这个军师,请求歇息片刻。陈国瑞赶到王爷前,却见王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呵呵,自从把重装骑兵的那些笨重物品卸下来,整个骑兵队伍轻装多了,”僧格林沁见陈国瑞赶上了,有些炫耀地说,“每天增加三十里没问题。”

“可是王爷,那重装骑兵可是我们取胜的一个重要法宝,邓州城下比试,靠重装骑兵才挽回一局,”陈国瑞气喘吁吁地说,“你现在把重装骑兵轻易放弃,将来与捻匪在平原对阵时还有什么优势?”

“这你根本不用担心,没有重装骑兵我照样取胜,”僧格林沁对他的蒙古骑兵充满信心,“现在的关键任务是追上捻匪的主力,然后围歼他们。”

“以现在这样的疲劳之师,”陈国瑞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追上了也未必能战,战起来也未必能胜。”

“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像个娘们似的,”僧格林沁大声问道,“你这样匆匆忙忙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不放心父王,过来看看,”陈国瑞见王爷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不敢提将士们的暂歇要求。他是长期跟随王爷,知道王爷的暴躁脾气。转而却旁敲侧击地说,“前日见父王腿有些肿大,不知现在如何,不如休息片刻,传随队军医看看。”

“无妨、无妨,”僧格林沁大声笑道,“本王钢铁身子,这点小疾岂会挂在心上,只管往前追敌。”

“可是,这长途奔驰一定是捻匪的诡计,”陈国瑞不无担心地说,“匪军利用奔跑实施诱敌之计,主动撤退,然后有机会时就利用地形,伏击我等。”

“哈,哈,”僧格林沁朗声大笑道,“想那南蛮长毛,当年百万之众,金陵一战,灰飞烟灭;那淮北捻匪,号称二十万徒,雉河集一役,支离破碎。就剩下这一班残兵余勇,又在霍山遭受重创,所剩不过一二万人,惶惶鼠窜之辈,本王岂怕他们诡计。”

“千万不能轻敌,那逆首伪鲁王任化邦,凶悍异常,其能力远在张乐行之上,我军多次败在此人之手;加上伪遵王赖文光,鬼计百出,这二人能够坚持到如今而不溃散,都是匪中人杰。”陈国瑞提醒说,“鲁山一战,就因桓龄将军等轻敌,才使匪徒有机可乘。”

“说到鲁山,本王就来气,捻匪被团团围住,本王都已经提前向朝廷报捷了。可最后竟损兵折将。”王爷又有些愤怒,“捻匪能胜,侥幸而已。你说,这次不全歼这股捻匪,本王颜面何存。传令下去,今天赶到挟沟镇用饭。”

挟沟镇?挟沟镇还有一百多里呢!陈国瑞有些为难地看着僧格林沁,又看了看常星阿,欲言又止。

僧格林沁见陈国瑞还没离去,又问道:“军师还有事吗?”陈国瑞正不知怎么回答,却见前面一片喧闹,三匹良马迎面急驰而来,却是朝廷派来的大监,领头的颁旨大监看到队伍中的朱旄金顶王旗,知道王爷在此,立刻大叫:“皇上圣旨到。”

僧格林沁看了一眼陈国瑞,口里嘟嚷着,“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陈国瑞却心中狂喜,只是不敢表露出来,连忙附和道:“是啊,不知朝廷又有何事?”

僧格林沁传令安营扎寨,全军先休息进食。只见骑兵们纷纷跳下马,急急驻扎营寨,营寨还没完全扎完,许多人就已倒头酣睡不起了。

陈国瑞也很想大睡一觉,可是不行,他还要陪王爷接旨。在刚扎好的亲王大帐里,增设了香案,僧格林沁跪在地上,奉旨而来的颁旨大监用尖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豫鲁御匪,劳苦功高。特赐全军白银万两,绸缎千匹。然捻匪狡黠,未司一意跟追,务宜逐渐进取,步步为营,不可孤军深入。钦此!”

宣读圣旨之后,僧格林沁再拜而起,并请颁旨大监落座。

“王爷,卑职离京之时,恭亲王再三叮嘱卑职,要卑职向王爷转达,”颁旨大监看了看僧格林沁,只见王爷面无表情正望着自己,连忙接着说,“恭亲王知道王爷忠义勇猛,乃我朝之栋梁!但此股捻匪狡黠多诈、桀敖不驯,王爷亲自领兵追赶,两宫皇太后与众臣不甚放心,还望王爷体察圣意,转派部下追匪,王爷坐镇指挥,稳步进取即可。”

“哈哈,谢恭亲王惠顾,”僧格林沁笑道,“请大人回京面禀皇上、两宫及恭亲王,朝廷如此关切,敢不鞠躬尽瘁。当下捻匪仓惶奔逃,畏我铁骑如老鼠怯猫,据传捻匪已粮草难继,饿毙逃离者不时有之。我当勇往直前,不出数月,当全歼此股遗贼,请朝廷静候佳音。”

颁旨大监见僧格林沁不听恭亲王劝说,本想再说几句,可又畏惧僧王爷火爆脾气,怕自讨没趣。只好附和说,“王爷所论极是,王爷铁骑虎威,岂是那残余捻匪所能阻挡。为臣先回京城,等待王爷佳音!”

陈国瑞送走颁旨大监,赶回亲王大帐,却见僧王爷连衣服也没脱,就在虎椅上睡着了,如雷的鼾声响彻整个营帐。陈国瑞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阵强烈的倦意涌上头来,真想睡个三天三夜。

鲁王任化邦也很想睡觉,可是他知道不行。一个多月的奔跑运动,部队累的够呛。虽说是主动诱敌,而且每到一个地方,会让部队休整一下,可清军追的太紧,有时睡到半夜就要出发。队伍中也有些人开始支持不住,不少闲言抱怨,有些悲观,前两天还逃跑了几十个士兵。

“刚才探子回来报告,从捻军逃跑投清的那几十个人,全部被清军杀了。”遵王赖文光对任化邦说。这次有目的的运动作战,双方都累的七颠八倒,常有士兵掉队和逃跑。“我算是松了一口气,僧老妖这样做,等于是帮了我们的忙。”

“可这么多弟兄就这样死去了,责任还在我,真是于心不忍啊!”任化邦叹了口气说,“那回来的探子还说什么了?”

“他说清军士兵已经累的晕头转向,有一些也开始掉队,可僧老妖不松口,就是要追,要追的我们屁滚尿流。”赖文光轻蔑地说,“前二天朝廷来了圣旨,不知清军下一步怎么做?”

“准备继续跑吧,僧格林沁这个人我知道,不追出点名堂,是决不罢休的。”任化邦对赖文光说,“准备进山东吧,我们商量好一条路线,然后分为两起,我带大部队继续引清军追击,你领一些人按预定路线赶到前面筹办粮草等,然后替换。”

“对,这样最好,不过要做的特别保密,千万不要让僧老妖知道。”自鲁山战役后,赖文光对任化邦的作战指挥能力确信不疑,在军事指挥上,由任化邦全权负责。

只见军师欧阳庭急匆匆走来,赖文光知道有事,连忙叫其坐下。欧阳庭说,“僧老妖越来越疯狂了,前两天我们驻扎过的村子,卖给了我们一点粮食,就因为这,清军把他们全灭了,全村一个人都没留。”

任化邦和赖文光许久没有做声,除了对清军草菅人命感到愤慨,同时也担心这样下去,以后筹粮可能会发生困难。

“你知道吧,因为跑的太辛苦而叛变投敌的那几十个人,全部被清军杀了。”赖文光对欧阳庭说,“你把这两件事向部队宣布一下,告诉大家一定要对我们的主动转移要有清醒的认识,我们并不是逃跑,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要在跑动中消灭清军,降清是没有出路的。不要怕跑,我们累,清兵更累。一定要跑过清兵。”

任化邦没有再说话,摊开那张朱老爷子留下的宝贝地图,仔细比划端详了半天,然后对赖文光和欧阳庭说:“明天我们就进入山东,未来路线是经曹县、定陶、城武、嘉祥、汶上、宁阳进抵曲阜,给清军造成我军要攻打曲阜的假象。那曲阜仍清军防守要地,必调重兵把守。我军只作攻城姿态,不与清军交战;然后再向北进,赴东阿、平阴、肥城,直逼泰安。这泰安又是清廷重镇,清军必然手慌脚乱,调兵护住泰安。我们再趁机转头南下,从宁阳往兖州、邹县、滕县、峄县,经兰山、郯城,转上一圈之后再返回宁阳、汶上一带,达到疲惫敌军、寻求战机的效果。”

“这一跑又是数千里,够僧老妖追的,”听完任化邦计划,赖文光觉得与原定计划差不多,只是更具体。感叹道,“这一趟下来,估计一万多蒙古骑兵,三股起码折损一股。”

“可我们的八千骑兵,也会减员不少,还好我们补充兵源要容易一些。山东有不少原来长枪会、幅军及白莲教的成员,被清军打散后分布在各地,可以把这些人吸收进来,但一定要是骑兵。”任化邦关切地对赖文光说,“你在前面,又要赶路又要筹粮,要特别注意地方清兵骚扰。”

“我这边关系不大,地方清军我还不放在眼里,”赖文光自信地说,“只是我还有些顾虑,主要是僧老妖这边,他如果不追了,那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这个遵王放心,”欧阳庭笑着说,“那僧老妖仍一莽夫,狂妄自大,过于自信,根本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他会不追?他不追我就跑在他前头几十公里骂他,还记得我们编的民谣吗,‘直隶你称霸,山东唯我强,僧王斗鲁王,注定泪汪汪。’不信气不死他。”

“千万不要把僧格林沁看做一介武夫,他是表面暴躁,可内心明白。”任化邦慎重提醒道,“连镇水淹北伐军,淮北强攻雉河集;蒙城围歼苗沛霖,山东击溃宋景诗,你们以为这都是偶然为之?这大多数是僧老妖的点子。大智若愚,僧老妖这个人心里明白的很。”

赖文光和欧阳庭相视一笑,漫不经心道:“看来我们还不能小瞧僧老妖。”

“你们怎么看我不管,”任化邦说,“我可不敢半点麻痹大意。”

转眼已经是五月了,“猫捉老鼠”的追逐还在继续,新捻军在前面跑,僧军在后面紧追。果如任化邦预料,新捻军才到汶上,山东巡抚阎敬铭就派布政使丁宝桢率本省防军二万人进入兖州,既防捻匪进攻曲阜,同时又与僧军对进,夹击捻军。新捻军却虚晃一枪,擦兖州而过继续北上去了东平、肥城。

“来了、来了,”东阿县令带一众官员站在城门路旁,旁边摆满尚有一些热气腾腾的食物,个个翘首望着大路一端。

只见大路不远处黄尘腾腾,伴之而来的是暴雨般的马蹄声,人群一阵扰动。僧格林沁和常星阿骑马奔来,却没有下马的意思。众官员一拥上前,只见王爷一脸灰尘,满身汗渍。因长时间未离鞍马,手疲已不能举缰索,却是用布带缚住手腕。再连结在肩膀上,以方便驾驭坐骑。底下一众骑兵将士,也个个疲惫不堪。见王爷没有下令停止进军的意思,县令几个连忙滔上一碗米酒,王爷一饮而尽。

“就地进食,酒饭吃饱。身上备足三天口粮,”僧格林沁大声叫道,“吃完后立即出发,今晚赶到平阴。”

东阿县令见已近黄昏,原以为部队会在东阿驻营休息,见王爷如此说,立即又恭敬地端来专门为王爷做的酒菜。自接到王爷大军要过境的消息,他一刻也不敢滞慢,早就听说僧王脾气傲慢暴躁,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只是王爷的尽职反倒令他打心眼佩服,若朝廷上下均如王爷如此鞠躬尽瘁,何至于民不聊生,刀兵四起。本想劝王爷停下休息,看到王爷不露喜怒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爷也不说话,只大口喝酒、吞嚼食物。不到片刻,众将士已酒尽饭饱,只见王爷一挥手,蒙古骑兵又开始纵马急驶,身后留下的是滚滚的土尘和面面相觑的东阿县大小官员。

马队赶到平阴时,已经是亥时时辰。僧格林沁走到城门口,却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陈国瑞身居前锋,早就到了,看来叫城门已有一些时间了。此时正对城上守军发脾气叫骂:“瞎了你的狗眼,僧王爷的马队你也看不出,赶快开门,恕你们无罪。”

“别骗人了,刚才我们已问过姚总兵,僧王爷还在东阿歇息。”守城将士叫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管你是哪路兵马,一律待明天天亮进城。”

僧格林沁一时火上心头,对守城士兵喝道:“去把那混账的姚总兵叫来,告诉他,若让老子等到明天,本王把他大卸八块,满门抄斩。”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个恐慌的声音命令道:“赶快开门,赶快开门!迎接王爷进城。”原来那姚总兵负责守城,也知道王爷要来,下午听探子报,王爷还在东阿,以为最少要到明天,却没料到僧王晚上会赶路。傍晚喝了点酒,迷迷糊糊地正睡着,守城士兵先来禀报,他根本不信。可后来突然一想,醒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赶到城上,还好为时不晚。

僧格林沁怒气冲冲进了城,早有下人通知了平阴县令及其他官员,一行人匆匆来到县衙。只见王爷正愤怒斥责姚总兵:“本王千里追敌,尔等本该鼎力协助。不想尔等居身事外,竟然不开城门。”

姚总兵跪在地上,磕头如啄,连声分辨说:“王爷恕罪,小人确实不知是王爷,否则打死小人也不敢不开。”

“陈军师已经告知多遍,可你们就是不信,也不去想法验证,只推说要等到明天。”僧格林沁越说越气,马鞭一挥,将姚总兵顶翎击折,“岂不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此无能之辈,朝廷养你何用,来人!”

县令诸官一见王爷动怒,连忙跪下哀求:“姚总兵不是有心冒犯王爷,只是不知王爷用兵如此神速,加上近来常有匪军骚扰,故未敢及时打开城门,还请王爷恕罪。”一时哀求之声,响遍衙堂。

僧格林沁见满屋都是跪求之人,心中烦躁,骂了一声:“一群废物!”拂袖而去。陈国瑞见众官员还跪在地上,打了一个圆场道:“还不赶快起来!凌晨部队就要出发,将士休息,马匹料理,都必须连夜安排。”

平阴县令连忙起来,擦了擦脸上冷汗。见姚总兵还想问陈国瑞什么,拉了他一把,一众人赶忙安排去了。

可是陈国瑞凌晨就走的计划却没有实现,他刚睡下不久,朝廷派来的颁旨大监也赶到了平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鲁境追匪,驰无虚日,特赐御酒百坛,以励将士。疑捻匪有诡,故专意欲老吾师。务择平原地休养士马,且戒勿轻临前敌。钦此!”

“一定又是恭亲王的意思,回去代我致谢。”僧格林沁知道朝廷对他放心不下,接旨后对颁旨大监说,“朝中其他大臣,不知有何奏议?”

颁旨大监道:“满朝大臣,对王爷十分关切。两江总督曾国藩有奏,‘苦逼穷寇,历来兵法忌之。匪撤有序,继追必蹶上将。’一等肃毅伯李鸿章有本,‘逆首任化邦骁勇善战,屡挫我军。项羽之俦,人中怪杰也,切记勿要轻与。’其他大臣也有奏议,多是奏请王爷切莫轻临敌前,务当稳健进取之类。”

“哈哈…,”僧格林沁那里会把众人劝说放在心上,放声大笑道,“众大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我军辛苦,不知匪军狼狈。回去转告皇上及两宫,捻匪已穷途末日,两月之内,必有佳音。”

清朝初年,徐州先后为江南省和江苏省所属直隶州,雍正十一年,升为徐州府,辖领一州七县。徐州地处苏、鲁、豫、皖四省接壤地区,加上又处于京杭大运河中段,被称之“五省通衢”,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任化邦带队赶到临城附近时,赖文光正在等着他。这临城离徐州两百余里,是通向徐州的主要关卡之一。

“没法向前了,”赖文光说,“山东巡抚阎敬铭派布政使丁宝桢带着重兵,布署在临城、藤县、峄县一带。”

“应该预料的到,这临城距离徐州不到两百里,”任化邦胸有成竹道,“僧格林沁最为担心的,自然是新捻军进入徐州。徐州是“五省通衢”,四通八达。我们一到徐州,僧老妖都不知下一步往哪追了。你说他能不担心吗?只可惜我还不想去徐州,也不想僧老妖找不到我们行踪。”

“那你有什么想法?”共事这么久,赖文光已了解任化邦习性,见他这么说,知道有了决策。

“那丁宝桢手下将近有二万人,驻守在临城、藤县、峄县等地,主要任务就是阻止我们奔向徐州。丁宝桢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肯定知道我们骑兵野战能力强,攻城能力弱的特点,故必然坚决死守,不愿出战。我们若要去强攻临城,势必纠缠日久。”

欧阳庭在旁边站了许久,也忍不住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任化邦有些兴奋,叫道:“都来看地图。”

“这临城、藤县、峄县三县,临城、峄县在南,阻住我们向徐州的道路,而藤县在北,与我们前往徐州毫无关系。我们若佯攻临城,对外放风说是要打通前往徐州之路,丁宝桢必然惊慌担心,调派藤县驻军来增援,我们趁机埋伏,吃掉这股增援之敌。”

“围点打援,是条好计。”赖文光赞道,“只是打完以后,我们再往哪里?既然徐州不去,看来还得在山东转。”

“对,打援只是个幌子,气气僧老妖,鼓励一下士气。”任化邦指着地图说,“我们的目的地在这里,就在这里决战。”

赖文光与欧阳庭一看,不禁一怔,“菏泽地区?”

“对,就是那里!”任化邦坚定地说,“那里是黄河水套地区,地势平坦,河汊众多,十几里都没有人烟。当年淮北捻军进山东时我去过两次,有一次还在那里向贫苦难民赈过灾。当时就想,这真是一个马战的好地方,既易于埋伏待敌,又易于冲锋厮杀。想不到这次机会来了。”

“拖了僧老妖这么久,也应该有所行动了。决战吧,我早就手痒了,”征战了这么多年头,欧阳庭已经不是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军师了,“不打一二个大仗,憋得难受。”

“你看你,那里像个出谋划策的军师,活脱就是一个猛将嘛,”赖文光笑着打趣说,“这临城离菏泽还有将近六百里,而且这还是按地图直线计算,你以为明天就可以决战了。”

“说说而已,”欧阳庭也笑起来,“若论冲锋陷阵,哪里抵得上你们一分。”

“围点打援后,不管战果如何,我们立刻兵分三路,扰乱清军视线。我们在菏泽地区,应争取有五天以上的休整集结时间。”任化邦接着说,“赖大当家的,这次要用你的名头了,今晚发一个战事召集令,通知原来化整为零的黄旗梁王张宗禹、淮王邱远才、陈大喜,红旗荆王牛宏升、白旗魏王李藴泰和黑旗首王范汝增以及白莲教圣姑郝胜兰、山东黑旗首领宋景诗等,召他们往菏泽地区集合,共同商讨决战之事。”

“还是我们两人共同签署吧,”赖文光有些迟疑,“这样更有号召力。”

“就依你吧,”任化邦不想再推让,对欧阳庭说,“书信写好后,你选派几个老练的探子发出去,最好选原来那些猎户。告诉他们,一定按时送到。千万不能出错。情况紧急时,宁愿把信毁掉,也不能落入清军之手。”

两天以后,僧格林沁与山东巡抚阎敬铭赶到峄县时,新捻军已不知去向。两人来到县衙,只见布政使丁宝桢单独跪在堂下请罪。

“末将不才,损兵折将。”丁宝桢知道王爷一向暴躁,提心吊胆。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好照实报告,“匪军欲通过临城前往徐州,藤县驻军赶来增援,不幸中匪军埋伏,伤折二千多人。”

王爷欲言又止,只问道:“那捻匪如何作战,尔等如何中伏,一一道来。”

“接王爷传来命令,全力阻止匪军南下徐州。末将深恐有失,坐镇峄县,兼顾临城。可匪军没来峄县,却强攻临城。末将不敢离开峄县,又怕临城危险,只好下令急调藤县驻军增援,不想援军走到官桥镇附近,中了匪军埋伏。”丁宝桢有些垂头丧气,“听跑回的士兵说,那匪军几千骑兵,中间突破,两翼包抄,官兵虽极力拼杀,却顶不住匪军轮番冲击。”

“后来呢?”王爷依然面无表情。

“后来?后来官军损失惨重,匪军也不知往哪去了。”丁宝桢诚恐诚惶地说,“末将怕匪军有诈,只令紧守城池,不得出击。这两日未见匪军攻城,想是匪军已知王爷过来,抱头鼠窜了。只是末将未尽职守,以致损兵折将,请王爷处罚。”

“哈哈…,”僧格林沁一直担心徐州有失,此时见平安无事,方才安心。不禁大笑起来,“丁将军不仅无错,还有大功。能全力阻止捻匪南下徐州,足见尔忠于职守,调度有方。巡抚大人,就劳你写一奏折,为丁将军请功。”

“还不赶快叩谢王爷,”山东巡抚阎敬铭也一直提心吊胆,怕王爷责罚。此时见王爷高兴,不禁大喜,赶紧打个圆场问王爷道,“王爷一路鞍马劳累,今天就在小县先歇一宿,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僧格林沁没有理阎敬铭,对丁宝桢直接下令,“马上派出所有侦探,务须明日以前知道捻匪逃向。本官不信捻匪几千兵马,能够消声灭迹。”

随后伸了个懒腰,说道:“看来老夫今晚真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丁宝桢连忙把王爷送到驿馆,出来正遇见陈国瑞,连忙说道:“王爷已歇息,不知这样安排行否?”

陈国瑞笑了笑,说:“王爷也累了,再找两个女子,伺候王爷梳洗。”

丁宝桢心领神会,屁颠屁颠地安排去了

新捻军分兵三路,直奔菏泽一带。任化邦知道赖文光与欧阳庭两人虽然久经沙场,可要他们面对面带兵与敌军厮杀,却还有些不放心。故他这一路兵力留的最多,路途也最远,力图把清军追击吸引过来。

“捻匪已经穷途末日了,分兵三路!哼,别想蒙蔽老子,老子就只追你主力一路,”听完探子回报,僧格林沁益相信捻匪处于困境,质问陈国瑞说道,“你不是说捻匪有阴谋吗,为何至今仍在鼠窜?”

“就因为这样,我更是心绪不宁,”陈国瑞依然坚持自己猜测,“王爷想过没有,这一次捻匪要往哪跑?”

“还能往那跑,三路捻匪都向西,肯定是又转回原路,奔往宁阳、汶上一带,”僧格林沁现在也很有经验了,“你安排一下,我们这次不但追,还要堵。堵住捻匪北上的道路。”

陈国瑞见王爷如此一说,觉得有理,立刻叫来传令兵,下令道:“传王爷令,命总兵郭宝昌,调集精锐东兵一万,驻守在曹州;命副都统诺林丕勒,带领步兵一万,驻守在汶上;命总兵何建鳌,将原来留在泰安等待的三千嫡系步兵及一千‘红孩儿’洋枪队,移守宁阳。各部作好战斗准备,封堵匪军,并随时等候下一步命令。”

“好,立刻以最快速度传达!”僧格林沁又开始跃跃欲试了,“前有阻击,后有追兵,看你这次往哪逃?在这个鬼地方停留了两天,骨头都歇松了。常都统,传我的命令,今夜开拔追击。”

“今天晚上?”常星阿觉得比较突然,有些为难地说,“许多马匹的马蹄铁都已经磨穿,正在抓紧换呢!”

“这两天你们干什么去了,临到出发就推三推四,”王爷见命令执行不了,有些恼火,大声骂道,“最晚明天凌晨出发。”

清军倒是歇了两天,任化邦却一刻也不敢耽误,先从临城赶到宁阳,又从宁阳赶到汶上县西边的韩岗镇。却见探子吴为急匆匆赶了过来,回报说:“清军似乎发现了我们,泰安方向有四千人正向宁阳和我们这边赶来,济宁方向也有大约一万人,向汶上赶来,但都是步兵,估计还要一两天到达。”

“这次清军这么厉害,”任化邦有些不解,“平时都是晚个一两天才知道,这次竟然未卜先知,跑到我们前面来了。”

“消息千真万确,反正汶上宁阳这一带不能呆了。”吴为有些着急,“不过据我侦探,从汶上到菏泽一路上没有清军大部队。”

任化邦没有说话,来回度了几个来回,最后决定说:“不行,我们不能直接往菏泽方向走,过早的暴露目的地,这样对其他集结部队休整不利。我们继续往西,从汶上以西的袁家口渡过运河,进入河南范县的罗家楼和濮州东南的箕山一带,在那里呆上二三天,然后再悄悄渡回运河,进至郓城西北的黄河水套地区,与众军会合。”

任化邦说完,见吴为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命令。于是接着说:“你再辛苦一点,带二个兄弟前往菏泽一带,找到大伙,把我的决定告诉大管带他们,准备事项一刻也不能停,不用等我们。”

僧王爷如影随形,披星载月地赶到汶上。副都统诺林丕勒带领一万步兵,也刚刚赶到。一问当地驻军,捻匪竟然渡过运河往河南范县去了,这使王爷和陈国瑞都百思不得其解。

“跑到范县去了?那是穷得兔子都不愿去的地方。交通也不方便,总不可能从那里往彰德、汤阴方向跑吧?要不真是跑昏了头了。”陈国瑞左分析,右研究,始终不得要领。

“别唠唠滔滔的,”僧王爷根本就不去想,“捻匪跑到那里,我们就追到那里,管他什么企图。”

陈国瑞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何况也说不出什么。向诺林丕勒交代了几句后,匆匆忙忙地又跨上战马。

赶到范县,僧格林沁气都没有歇一口,就带领陈国瑞、常星阿赶到县衙。却见范县刘县令与一众官员正愁眉苦脸坐在衙内,见僧王爷等来到,连忙起身让座。

“捻匪走了?”僧王爷明知故问,“几时走的?”

“已经走了快两天了,往箕山一带去了,”刘县令依然无精打采,长吁短叹,“官库全抢空了,几十万斤粮食啊!”

“哭丧个脸干什么?”王爷喝道,“不就是一点粮食吗,一群废物!”

“废物,你说我们是废物?”刘县令突然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豁出去了,愤怒地说,“下官自担任县令以来,虽说范县不是丰衣足食,却也民情平静,安居乐业。可你们,吃着朝廷俸禄,却连几个匪徒也清剿不了,保不住一方平安。你们知不知道,那些粮食,是准备用来赈济百姓,度过收粮前这一个多月粮荒的。这库粮一失,今年就有成千上万百姓挨饿,明年可能就有十万匪徒揭竿而起,你们征讨的完吗?我们也确实是废物,兵不强马不壮,无法保住救命粮食,今日只好俯首向朝廷请罪了。”

县衙一片沉寂,众人早就听说过王爷的脾气,见刘县令如此牢骚,纷纷为他捏把冷汗。却见王爷没有勃然大怒,依然坐着不动,面无表情地问县令,“除了粮食,你还损失了什么?”

“那匪军倒也军纪严明,除了抢粮,没有杀人。带不走的粮食也济给了百姓,”刘县令发完牢骚,准备听王爷一顿训斥,然后领罪。此时见王爷不动声色,反而有些后怕,战战兢兢地说,“匪徒临走,还有一封书信留给王爷。”

“还说不是废物,”王爷见刘县令直到现在才说出捻匪留有书信,这次倒真的勃然大怒了,“有书信不会早拿出来,真误事。全给我滚出去!”

陈国瑞连忙打开信函,却见上面写着:

“呈僧格林沁王爷,

邓州骑队比试,战为平手,距今一年有余。而今天高气爽,寒风收敛。不如三日后同往菏泽高楼寨,完成最后比试。以证实我方骠骑远在蒙古铁骑之上。薄酒以待,盼兮盼兮!鲁王任化邦诚邀。”

“有意思,有意思!有如此对手,老夫真幸运也?”僧王爷一拍腿,站了起来,“战,当然要战。当年曹操煮酒论英雄,今天本王来个比试争英雄。”

陈国瑞却没有任何激动,“这一定是伪鲁王的阴谋,高楼寨我知道,那是黄河水套地区,河汊众多,柳树成林,十分适宜埋伏。”

“你这个人带兵不行,缺少意境。”僧王爷批陈国瑞说,“任化邦就不一样,‘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何等气派!可惜本王与他相互敌对,若能为我之用,可代老夫统帅十万马兵。”

“战场上,从来只以胜负论英雄,”陈国瑞不服辩解道,“意境气派都是假,冲锋陷阵才是真。”

僧王爷突然变了一个面孔,狠狠地说,“你以为本王真的要与逆首饮酒比试?让他去做梦吧!我到处找他不着,他倒先找到我来了,这次不杀他个片甲无存,难解我心中怒火,立刻起程,直奔菏泽。”

“那刘县令这儿呢?”陈国瑞问。

“刘县令是个好官,尽忠职守,仗义执言。你派人到曹州府传我命令,让他们为范县调拨二十万斤粮食,”王爷又道,“狗县令句句话刺痛我心,不消灭此股顽匪,本王如何面对天下舆论。”

同类推荐
  • 遇见八零后

    遇见八零后

    这是一个80后对过去的记忆,学校生活与农村生活遥相呼应,贯穿了整个童年、少年。
  • 我家后院连着三国

    我家后院连着三国

    祖宅地下连通异界时空,落魄孤儿混迹三国,至此三国多了无数的热销产品。面包、火腿、方便面,成了军中三宝,行军打仗必不可少。你有精兵十万,能否敌哥三千特种兵。你有谋略将士无数,哥一平板电脑装着一个世界的智慧,虐你如狗没商量……不一样的三国,不一样的时空,看主角如何争霸三国……
  • 北侯

    北侯

    黑暗的历史,血淋的屠刀,早已注定的结局,却因为李从年的出现,让明末那黑暗的历史获得重生,如画江山,乱世豪杰,北地拜封侯。
  • 三国好女婿

    三国好女婿

    刘繇:吾有一女,待字闺中,年芳二八,亭亭玉立,乃帝胄贵女,望将军收纳!吕布:小女玲绮,允文允武,沙场之上英姿飒爽,芙蓉帐内国色天香!曹操:哈哈,老夫麾下儿女成群,宗族之内亦不缺姿色,不知何人入得贤婿法眼?陶谦、刘备:恨此生不得生一女!穿越汉末流落江淮。上无世家豪强能撑腰,下有老父幼妇需照料,幸有武侠系统开外挂。霸江东战中原!
  • 一个人的二战

    一个人的二战

    文青少年被逼吞下游戏卡,重生民国东北,眼前的世界多了一种模式,英雄模式。山岗之上,一眼看去,黑压压的老毛子,小鬼子,好多的怪,老毛子血厚经验多,小鬼子血薄好收拾,打哪一个,好难选择,算了,反正都是打,一起打好了。
热门推荐
  • 不灭噬魔

    不灭噬魔

    他是大陆真武学院天之骄子,他得到美人的青睐,奈何....他因什么而死。重生后连番神奇际遇,步步走向巅峰。武技与魔法的世界......一切尽在不灭噬魔!
  • 立政

    立政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驱魔老师

    驱魔老师

    是人类?是驱魔师?还是天魔道人?终究要有一个选择,但毕竟已经有了太多羁绊,我该何去何从呢?
  • 读破金瓶梅

    读破金瓶梅

    《金瓶梅》是一部传世杰作,被称为“第一奇书”。《金瓶梅》主要描写了西门庆的一生及其家庭从发迹到败落的兴衰史,并以西门庆为中心,一方面辐射市井,一方面反映官场社会,展现了一个时代的广阔图景和政治与社会的众生相,刻画了西门庆这一典型的人物形象和以潘金莲、李瓶儿等诸多女性。徐景洲的这本《读破金瓶梅》以札记形式笑谈《金瓶梅》这部奇书里的奇人奇事,点评人物性格,品味艺术技巧,阅读注重细节,行文亲切有味。
  • 职业规划师

    职业规划师

    都说找工作难,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包先生,这位包先生可是神人也,但凡受过他指点的,无一不是所在行业的精英,都说神人有怪癖,这包先生也不例外,他本人从不和顾客见面,也正因为这样,这名声越传越神,无数商业大佬都求之不得……到底这位包先生是干什么呢?没错,他就是职业规划师……
  • 锦衣素食

    锦衣素食

    朱门酒肉臭,她身在朱门却连汤都喝不着。悲哉悲哉!嫁给秀才相公却当她是花瓶,悲哉悲哉!瘟疫来袭,她不幸地成为了冻死骨。悲哉悲哉!重活一世,她吃惯了珍馐美食。相公,我吃素!
  • 地狱管理员

    地狱管理员

    洋明是一名管理员,没错你没有看错,洋明就是一名管理员当然了洋明不是一名普通的管理员,而是第一层地狱的管理员。洋明在管理第一层地狱的同时还要负责从人间带回不愿进入冥界还留存世间的魂魄和些作恶多端的恶鬼……
  • 影速风

    影速风

    这是一家名为‘影速风’的快递公司,公司为一个名曰‘小枫’的孤儿所创。公司所承受的快递宗旨为:收、送、到!意义为:收别人不敢收,送别人不敢送,到别人不敢到!〖这里讲述的是一则一则‘诡异’的快递事迹〗
  • 首席的契约情人

    首席的契约情人

    五年前,她还是个冷情的人,他却突然闯入她的世界,让她再次燃起对感情的渴望。可是当她选择抛下一切选择拥抱这份爱情的时候,最爱的他毫无预兆的背叛让她措不及防。五年后,她为了复仇再度回到这个曾经让她伤痕累累的城市,却因为无数契机和私怨,成为他的契约情人。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种合作方式,为了了解当年的恩怨的一个方式,可是她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逃脱他温柔。
  • 莲心禅韵

    莲心禅韵

    一位印度智者追寻禅宗智慧,探求人生哲理的心路历程,带你走向心灵自由之路,文化没有国界,思想没有疆界,智慧的激情碰撞,文化的和谐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