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晨曦到晚上,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一天。丑丫姐和弟弟由哭到停,又停到哭,自己的娘一直没醒过来,但还有呼吸心跳,两人便一直担心地哭着,直到弟弟哭累了,睡了过去。丑丫姐强自挺住,撑住沉重的眼皮,饿了一天了,昏迷的娘的手中还紧紧抓住讨来的食物,丑丫姐也不去动,要等娘醒来,给娘吃下,好恢复几分力气。可是娘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听着夜幕下,城里一阵阵狗吠狼嚎,丑丫姐吓得眼泪又不住地往下流。她可是清楚以前在外边的时候,那些狼和狗是多么的骇人。心里担心着,丑丫姐眼珠子转着,盯着四周可能出现的情况,忽然看到同样昏过去一天的方元,丑丫姐才想起方元来,便蹑手蹑脚去把方元拖近自己一点,再把对方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顾不上脸红和害羞,现在才去检查方元的呼吸和心跳。正在这时候,一直昏死的方元却昏昏沌沌地醒来,眼珠子刚一转,便和丑丫姐那双漂亮的亮晶晶的双眸紧巴巴地对视上,更从丑丫姐眼中看到了紧张和关心。
头下面软软的很舒服,方元注意到自己是枕在丑丫姐大腿上时,便挣扎着要起来,却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方元醒了,丑丫姐也有点害羞,但也拉下脸皮装作没事道:“不舒服你就别动呢,我是你姐呢,你还害羞个什么呀。”丑丫姐见方元今天表现还挺满意,虽然心里还是宁愿他自己逃去的,但既然方元没有逃,她也不由心里对方元更加接受了点。
方元闻言也不再乱动了,只是枕在丑丫姐大腿上,脑袋上软软的触感还是让他很不自在,却也注意到陆大娘的情况,便放下那丝拘束,关切地问道:“陆大娘怎样了?”
刚问完,方元便见丑丫哭了起来,眼泪刷刷刷地掉到自己脸上,滑进自己嘴里,好苦,好苦,方元心里不由一痛,很是后悔。便开口唤道:“姐!……”
丑丫姐身体微微一颤,抽泣了几下,止住了眼泪,说道:“娘没事呢……娘……”
丑丫姐也说不下去了,只有担心着。
……
方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枕着丑丫姐的大腿就睡着了。直到天边微微泛白,天快亮起来时,方元才被一阵阵哭声吵醒。
陆大娘还是去了。
方元看着哭得不成人样的丑丫姐弟两个,心里却反而异常平静。的确是吧,因为他已经痛过两次了,心里已经习惯痛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呀,那些撕心裂肺地痛啊,都在记忆中深刻地铭下。
方元静静,沉默,但不代表他心里就不痛,也不代表他就要容许自己痛下去,或者让自己以后还会痛。于此,方元便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东西,也知道日后的日子,该怎样过了。
有了几分力气的方元走了过去,抱住了哭得正伤心地丑丫姐,也把丑丫弟弟抱住,任她扯着自己衣服,无力,伤心地哭了一会,方元才安慰道:“别哭了。让大娘入土为安吧。”
……
三个小孩子要在城外晒得干燥破裂的黄土上挖个洞,把陆大娘埋进去,这并不是很难,只是比他们没了陆大娘后,依然天天温饱幸福过日子,还难上一点点而已。就难那么一点点……
直到正午,太阳晒得三个小孩不行时,总算让陆大娘入土为安了,他们三个却也差不多可以再挖个洞直接让自己躺下去永眠了。三人已经累得,饿得,渴得只剩下一口气。
三人赶紧躲到城里阴凉地方上,丑丫姐拿出了两块比巴掌略大的肉饼,把其中一个给弟弟,另一个撕开一半给方元。方元没接,笑着说:“饼是我和大娘一起去讨的,那时候我已经吃过了,还不饿,你俩吃吧。你们快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巴掌大的肉饼,分开还顶个什么用?方元冥冥中感觉到,恐怕自己也待不久了,也就不用浪费。
丑丫姐不说话,倔强着脸,之前哭过还红着的小眼圈,加上脸上坚强倔强的脸色,愣是可爱又可亲。
方元还要说话,却见丑丫弟弟把自己的饼分开,给了一块给姐姐,给了一块给方元,加上丑丫姐手上的半块,三人手上刚好均分。丑丫姐看向弟弟,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方元也有点惊讶,顿了下,便把饼还给丑丫弟,从丑丫姐手上接过半块饼,然后摸了摸丑丫弟的小脑袋,道:“弟弟快吃吧,哥哥和姐姐这些够了。”
方元望向丑丫姐,丑丫姐也把那小块饼给回弟弟,“别推了,快吃吧,吃完后,姐姐再去讨。”然后丑丫姐目光微微望向方元,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异样情绪。方元赶紧转过头去,静静地吃着这半张饼。
吃完饼后,丑丫姐便把弟弟安置在一间还算舒适的荒废的空屋子里,叮嘱了几句,便和方元出去讨饭。丑丫的弟弟天生身体不大好,而且就算还好,丑丫姐也不会愿意委屈弟弟一起讨饭的,至少只要她能动,就要像娘一样照顾好弟弟。
也亏得大元十三皇子真的舍得下脸去乞饭,像个普通的小乞丐,承受别人斥骂和撵赶,甚至有时还拳脚加身。为了更好的讨到食物,丑丫和方元是分路去讨饭的,约好最好会合的地方。两人会合时,已经是傍晚了,方元尴尬地看着脸上又是好笑又是痛心又是得意的丑丫姐。方元出去没讨到东西,只讨了一顿打,讨得个鼻青脸肿。丑丫姐却讨会了两个包子,既是得意又是开心,看到方元鼻青脸肿的,又是心疼。
有了食物,两人便赶紧回到小屋去,刚回到小屋,便听见许多细微的声音,就像远古凶兽的咆哮,很淡,却很多,极其吓人。刹那间便是一顿,然后便是丑丫姐撕心裂肺的叫声,“啊!”,声音刺穿房屋,刺穿街道,刺穿城墙,刺得仿佛能让人耳膜贯穿,七窍流血而死。
叫声撕心裂肺,颤抖,仿佛叫声的主人,三魂气魄都已经痛得振烂飞散。贯肠穿骨的叫声是那么的大声,只稍片刻便让声音主人仿佛气断声竭,戛然而停。
入目可见,几条狼和狗混在一起,低着头忙着啃咬着,小屋里四处都涂满的骇人的血痕,就像血的主人死前痛苦的逃跑和挣扎一般。但现在血的主人却早已面目模糊,一动不动,露出被啃咬过得地方,五脏六腑早已经被挑拣着吃下,就是血肉模糊的脸上,眼珠子也早已不见,只剩下两个骇人的空洞洞。
“啪叽啪叽”一声声咬断粉碎的脆骨头声音,几头疯犬回过兽首,两颗渗红如魔的眼睛在夜中盯着来者。
丑丫姐愤怒而无力而悲伤而绝气般,如魂死魄灭般嘶声哭着,要往那疯狗冲去,要把那些疯狗的血与肉一块块啃咬下来,啃咬回来,填回给自己最爱的弟弟。
疯狗饿狼感觉到恶意,便纷纷转过头来,龇牙咧嘴,尖尖的牙齿上还满是最令丑丫姐心疼的血,那些属于自己弟弟的,最宝贵的血。然而屋内一切,那血淋淋的恐怖,被啃咬的破破烂烂的,血肉模糊,不得瞑目的悲惨而死,她最爱的亲人。那印在灵魂上的一幕幕血色,让她终生难忘,终生如恶梦,一幕一幕地拍击着,要崩溃她的心灵。
方元进来了,心猛地要炸裂开来一样,五脏六腑也要愤怒破裂碎开,脑袋血气灌顶,血管绷紧,血浆都要迸发而出。最终他却只有奋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起比自己大一点点的丑丫姐,抱着面临崩溃的丑丫姐,拼命的往外跑,就往外的,拼命的,跑着。
屋里的饿狼和疯狗没有追出来。但方元还是抱着丑丫姐一直跑,一直地跑……
何处无饿狼,何处无恶狗?只得方元跑到再也动不了了,就抱着丑丫姐摔在地上。摔在地上完全感觉不到痛,因为肉体的痛,已经被心头的痛,心中的悲哀,所层层覆盖住。
“不哭,不哭。别怕。姐姐别怕。”方元抚摸着丑丫姐的小脑袋,安慰着丑丫姐。丑丫姐把脑袋就埋在他胸前。
方元只能感觉到她的泪,丑丫姐的泪湿透了他胸前的衣服,却只有一片寂静,听不到丑丫姐的哭声。直到好一会儿,丑丫姐才抬起头来,脸上诡异般一样并无太多的悲伤,只是哭红着眼眶,两眼闪着骇人的光芒,沙哑着声音,反着安慰方元道:“弟弟乖,姐姐不哭,姐姐不哭了。”
“就是很伤心,二蛋他,二蛋他……都是姐姐的错,如果不是姐姐疏忽,二蛋也不会……”丑丫姐满眼泪水,哽咽地说不出话,那双可爱的,水灵灵的眼睛充满了哀伤,就直勾勾地盯着方元的眼睛看。
方元从丑丫姐那双眼睛中看出丑丫姐的灵魂仿佛都破碎了,破碎的灵魂在她眼珠子里风雨飘摇着,牵扯着灵魂的伤心,似乎方元一句话就能让她灵魂暗淡死灭。看出丑丫姐那让他心神俱颤的灵魂上的伤,那哀伤就像穿透丑丫姐的灵魂,通过那双亮晶晶的双眸,刺透了方元的心,刺在他的灵魂上。
听到丑丫姐的话,方元勉强尽量露出些许笑容,心里却颤颤地,紧紧抱住丑丫姐,道:“姐姐乖,我在这里……”
说完,方元也不能不落泪。这时候,他的一句话就能破碎丑丫姐的精神,生生打散丑丫姐的魂魄,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地破碎那支撑她活着的,微弱的,实际已经断去的支柱。因为这时候的丑丫,已经身心俱散裂开了,就剩下一个躯壳。方元颤抖着心,静静地,不再多说。
丑丫姐眼中飘摇和破碎的灵魂似乎稳定了些,强自平静了点,喃喃地对着方元说道:“爷爷死了,大伯死了,叔叔死了,阿爹和阿娘都死了,家里的人都死了,就剩你这个乖乖听姐姐话的弟弟了。弟弟,你知道吗,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哦,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姐姐就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出事了,姐姐会很不开心地。二蛋死了……对,他死了……幸亏你还在……姐姐的好弟弟,你还在……”
丑丫姐双目失神,反复地说着,呢喃着,就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说着让自己无比相信的事实。
方元眼泪滚滚落下,喉咙,心口,都堵着难受,刺痛着,说不出话来,只有把丑丫姐瘦弱的身子抱得紧紧的,抱着她那软绵绵的,散发着暖和与热度,却如万载寒冰般冷冻僵硬的身体,要用自己的心去给她温暖,慢慢温暖,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