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即使孽缘来聚,也好过霸王别姬
雪饶天地,只绘一场破墨水。冻你三尺眉睫,无泪。埋我七尺男儿,无悔。
他与她相见在东城殿。大上海小有名气的戏楼。
这一年,已入残冬。他们同在上海。
他兼益矫健的步伐踩在木地板上,耷拉着拖鞋吱咯作响。他每日都要来东城殿,哪怕再穷困潦倒,都要在这喝一杯茶,听上个两曲儿。他总是尝试着让每剧戏带给他精神上的收入。
这种在旁人眼里缺乏安全感的生活是从三年前开始的。顺带着心脏病一起有始无终。
直至半旬前,那位姓沐的班主才肯收留他,说是一月一千大洋还管吃,给戏班子里的花旦画写真,画完了就帮帮倒倒茶。他也乐哉,总比一个人大冬天窝在地下室自画自赏强得多。
下午两场戏。一场豫剧《三哭殿》和另一场京剧折子戏《霸王别姬》
戏楼里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戏楼装修复古,没有空调,倒是有俩儿烧煤的灶台。届时,沐班主敲锣开幕,楼上楼下几十张桌子空荡荡的,难免有些凄凉。
他也能唱一出好戏儿,但他不咋唱。他不管事儿,只管一个劲儿的画画,旁若无人的走到戏台一角。最多就是脚冷的受不了,这才停下来,坐到木梯子的阶上,用手捂捂。
这是沐班主给腾的地儿,挨着梯子,不碍眼,不惹眼。
他画的是《金陵八艳》他虽说善画女人,但他应知最毒不过女人,不毒则已,一毒三年。他或多或少也会意淫,他仰慕柳如是之才学,也喜欢陈圆圆之倾国红颜,若是两人合二为一与他共舞,那就是再好不过了。但一切不过耳畔回音。恐怕一辈子也难已有药可救。当是哀哉!哀哉!
他越想越恼火,颓废和懒散灌入呼吸的节奏里,一双冰凉的手捂着自己那张麻木不仁却有些阴柔美感的脸庞。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发怒没有控制住狠狠捶上画板的手,擦破的皮参合着红色颜料,像血一样。更像那份逝去的爱,他还没有来得及送葬。
“菩提般若,种因结果”
她站在他的背后些久了,她一直看着这个用毛笔勾勒着那副绝色图的男人,从他停下笔,思虑皱眉,她就一直看着。这个头发齐肩披散的男人,他的手如同女人一般仟细光滑,可却堕落了。歇斯底里。
他头微斜,从海藻般蓬乱的头发缝隙里用余光打量这个女人,三百度的近视数让他没看清楚。他没吭声,依旧低头。看着被拳头砸倒的画板,脏了皱了。
他点上香烟烙着嘴唇,没有人搭理他的高深莫测,他也丝毫没有在意四周人的鹤短凫长。香烟燃到软绵处,烟火肆意的从他高挺的鼻梁穿入漆黑发亮的眼瞳,赤红的双眼没有流泪,可他知道。眼睛是一片海,装着整个太平洋的泪。不过还差一道飓风,便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他把烟头吐到手里,使劲儿的攥紧拳头捏灭,骨骼伴随着一股焦味儿咯咯作响。他试图调整好面目表情,挪着身子往后没看到人,便摇着头四周打量,人已隐身,可却残留一丝奇特的味道。他用鼻子嗅了嗅,没嗅来。摇了摇头,边收拾四宝,边叹息。
二楼一角。两道屏风左右单摆,她坐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桌上简洁到无法用修饰词。她顺着一道光影悄悄的倪视他,这个动作缓慢一拍的男人。她也猜着他心间几两心事,或许她冰雪聪明,就像知道《霸王别姬》的剧情如何上演序幕一样,这般窥视他直白的内心。甚是有趣。
他被沐班主吩咐去倒茶,一壶很便宜的普洱,一壶接待上宾的豫毛峰。匆忙的脚步让他无法忧郁摆弄沧桑,他将青丝扎了辫子,关上了记忆的窗。
他踢着一双不太保暖、看上去有些年月儿的拖板儿,一个人都不敢漏掉的倒茶。他想赚钱,哪怕是给他乞讨的权利。都行。他想找说那句话的女人,哪怕扣他一天工钱。也罢。
他将一楼的普洱沾完,又到二楼送豫毛峰。二楼是上宾座,人不多。最后一处就是那挡着屏风的地儿,这个折屏还是他画的画、写的字,可落款却是那个喜欢装风雅爱摆谱的沐班主。不过任残也毫无意见,反正画倒有人欣赏总比搁在地下室受潮的好,再说沐守仁又拿了两百大洋打赏。
他屏息敛气,不动则不伤。窥视她。
她不经波澜,自八风不动。审视他。
他衣衫褴褛,唐装半衫,宽大的裤子能塞得下她一个人。一缕缕干枯的长发摇摆脑后。他双眉淡淡,眼角狭长,一颗泪痣藏匿在右眼角下。他双唇半敞,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插着裤兜,汗水早已顺着他的太阳穴落入木板上。
她一席白色袍子,袍子上没有任何服饰,如外面的雪苍白皑皑。她锋芒的瞳孔上是一对柳叶眉,鹅蛋脸颊上并没有用任何粗糙的化妆品遮掩那与生俱来的美貌容颜,在他看来那定是亵渎。她的脚小巧玲珑,被一双牡丹绣花鞋包裹着,胜过********的复古装扮。她只有手腕上有一串菩提子做装饰。她的头发乌黑发亮被一根银簪随意钻住,她的眼眸倒映的是他呆滞的影。
“可否能记得清我得样子?”她打破能听到心跳的沉默,宛然一笑。
她的额头对立着他的唇。
他或许把她当作了柳如是,陈圆圆。又或者她是凡尘最美的莲花。至少此刻他忘记了过往如烟。他清了清眼睛,看着她笑,听着她说。
“样子七分熟识。”他惦着茶壶站在她面前,内心波涛汹涌,脸上伪装的阴晴不定。语气倒是却极为冷峻。
他笨拙的演技被聪明的她尽收眼底。
她满脸笑意的看着他的手抚摸茶壶底。他被烫的颤抖的肢体语言获得了她的笑语。
“为何不曾十分?”她坐在梨花椅子上,喝着他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倒上的茶。享受着。
“怎料入梦三分。”他看着她喝茶的样子,也是醉了。
他知道,这个似妖似仙的女子也是一种毒药。甚至,是蛊毒。蛊虫。犹可让他生,犹可让他死。但是他没有否定,她的确可以解救于他身上的残伤。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芳名,那个尖酸刻薄的班主便大声嚷嚷,回去做小二,修做赖蛤蟆。
便此,他看破人间冷暖啊!!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