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与佛祖膝下莲,只愿众生阴地蕨
大上海。男人们西装格领,肥头大耳。女人们雍容华贵,搔首弄姿。显然某人格格不入,一身唐装布衫,大尾巴裤子和一双从来都没有换过的布单托板。
他时常会走在豫园外景,偶尔夜晚也会去snowdrop酒吧。他喜欢人少的地方但也不乏经常去人多的地方。他不会花能买大半条中南海的钱去豫园里坐坐,即使会也要坐到打烊,他更不会在snowdrop买一瓶力波,即使会也是从狗蛋那群狐朋狗友身上搜刮的票子。娟子说他不适合当艺术家,到适合当父母官,因为他抠门儿得很,但不贪财。娟子爱他,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娟子这么水灵的姑娘为何要喜欢他这穷光蛋,他也爱娟子,他认为哥哥必须爱妹妹。他在大学谈过一次恋爱,却毁了三个人。沦陷至今。
这天,没有下雪。倒是阳光沐浴。
他坐公交车去观望这个有欲望的城市,坐在最后一排空荡荡的位置。他脱了托板,双手围抱膝盖蹲在座位上,他一面脸颊贴在手腕,找最好的角度来远观融化的雪和艳丽女人。陈旧的欧式洋楼,阳台上有女人的内衣。枯枝丫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位看报的法国男人。公园门口有拿着鲜花等情侣的恋爱者。他热情洋溢的看着整个世界对他冷眼旁观。他眯着眼睛笑着,虚伪得很。
路过黄龙浦,他想下来走走,顺带漠视一下这条长三角的重要地标。食客三千,门庭若市的四君子之一。
她显然看见了他。她一身现代化服饰和那一串没有摘过的菩提子,白色大衣遮盖到牛仔裤的膝盖,不高不矮的身材恰到好处。她是光。有时温暖,有时彷徨。
他走到她身旁,眼神难免有些思量。淡淡的阴影中,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像反光玻璃球。她会扬起脸,不惊一滩拨水的看着他。
“你还是看着了。”她看着这个有趣的男人。粗鲁和仔细在他身上果真是两个极端。
“后来,我找了你。”他很熟练的操纵着廉价塑料火机,吐了口气,很沉稳。“字如其人。”
他说完话却漏了狐狸尾巴,嬉皮笑脸看上去与他样貌不符的憨厚。
她听他稳重的说完话,然后见他憋不住笑声的样子,嫣然一笑。她用大拇指扣着紫檀佛珠,不骄不躁。
“你怎知此地此时?”
她临日辞去在茶桌上写着“黄龙背上梅花开”。他也得知是那位玄女之般的佳人佳作。
“不知此地和此时。只不过每日都坐车围绕三两圈。而已”他不敢朝她的面容吐烟熏染,那将是罪孽。
村子里一个叫任命的糟老头给算过命,尽管理应叫他大爷,可他倔不为之。老头子总说他这辈子算命害了人,害了自己无子无孙,老伴死了留下个遗腹子,生出来却是个疯子,活了二十多年,死了。老头子说理应认命,后来给他算了个命,老头子摇了摇头,抽管子烟呛着了,第二天,乘鹤去了。死了村里没人送孝、葬他,他那会儿十七岁,一个人挖了一天坑,把老头子埋了,本想老头子能够留点钱,可却留了不值钱的七个毛笔大字。字字刺心。
他保留着旧爱,足矣。他也会尝试另寻新欢,但他怕是糟蹋别人家的水灵白菜。则至今未娶。
“能不能做一番交易?”他仰着下巴听她继续说。“以你之画换我之名。”
他没有说话。他越发越感觉面对这个女人无能呼吸,这让他敢到莫名的恐惧,也许她早已猜透了他,深入骨髓。可他却对她浑然不知。他的六种感觉告诉自己,他要死在她手里。可他没理由拒绝她一针见血的报应。
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把手搭在栏杆上。
她睨视着他,一双仟细的手如女子贞洁。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慌不忙。脚步从容淡定。恐怕他与她便纠缠于此,成一曲昆仑,半世长江。
某小区,地下室。腐臭的味道放肆的恶心着这个男人。他已习惯午夜阁楼上滴水的哒哒声,像秒钟,渗出孤独的恐怖。又像心跳,至少证明从三年前活到如今,哪怕知根知底的人都叫他半残,一个伤至骨髓思想腐败的木纳。他倒觉得理所当然,在大上海,人理应堕落,极其对称。
“不与佛祖膝下莲,只愿众生阴地蕨”
他拿着毛笔摹写完她的名字,题诗轻染在那副还不足三分之一的画纸上。有些凄凉。不过正所谓。有闲居之蔓草,独幽隐而箩生;对离披之苦节,反葳蕤而有情。想必她亦是如此。
昏暗光线穿透卧榻在坑上的他,一双空洞又极为明亮的眼睛,眼里没有爱。他思绪着未来,还能独自苟且活多久,又该何处去。他不知道。他奶奶告诉他说。哪都不去,回家,过年,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这是我们的根。
可他害怕。满脑子都是让他愚痴癫狂的那个女人。他怕再见到某某人携着孩子,赶集遇见。他不想给小孩儿买糖钱,他舍不得,也没那个权利。他甚至想找个女技师结婚,拉着一家三口专门去她家告诉她如今的半残,不是废人了。他这种刁民,一朝得势便杀两朝臣的爷们儿,却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在那了,走了,去哪了没人知道。
“别动,要不把你画丑了。”
“你若是敢,本仙女儿便收了你这个妖孽。”
他不小心打翻了回忆,便浮现某某人的身影。
“小妞,给爷们儿乐呵一个”
“臭流氓,方便面买好了,跪着去……”
即使对他人只字不提,但内心也是千言万语。
“我……能吻你吗?”
记忆中的她很模糊,仅是点点头。
“给我你的发夹…”
“为什么?”
“只因你的发香牵连着我的牵挂。”
他单手合拢两条膝盖蛐圈在床上,貌似为了充实安全感,他用鼻子嗅了嗅发夹,香味被时间冲淡,可发丝柔滑依然亲靠在心间。
时间灭了疼痛的火,可记忆却燃烧着心窝。
他害怕某日一睡不醒,再也没有人为他点燃那沉伦了三年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