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以儒家文化为主题的包房。正中央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孔夫子画像,画下的紫檀书桌上,绽放着一盆珊瑚雕红梅盆景,极好的辣椒红颜色,令红梅吐艳,满室芬芳。
书架上齐整的摆着六经:《诗经》《书经》《礼经》《乐经》《易经》《春秋经》。
古典的木床正上方挂着四字:“格物、致知。”
和总见墙上挂了这四字,便接着将“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念了出来。
苏晓听着那个极有感情的念诵声走进了包房。
“你好!”看着那个熟悉背影,她温柔地说。
和总才转过身,就看见了一张美得令人心颤的面孔,他一下就想起了元。高明《琵琶记?牛氏归奴》的:“绣屏前品竹弹丝,摆列的是朱唇粉面。”
眼前的朱唇粉面,看得他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很不解,自己是一个有修为的人,不论对人还是对事,他都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定力。可是,缘何在她面前,那颗淡定的心,会这样怦怦跳……
《山居吟》的古琴淌进包房,熟悉的音律让他们同时想起了那日初见的情景,温馨洒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柔美了。
“我最擅长的是经络养生,可以准备开始了么?”她看着他,温柔地说。
“嗯。”他答应着,并开始解衣带。
铺好毛巾,调好精油,一切准备就绪,她说话了:“香熏推拿,是身体与心灵完全放松后,心无杂念的一种享受。”
她一脸沉静,认真地说,“从现在起,请你放下一切杂念,感受我的手法,并跟随我一起走进身心通畅、爽快、健康的妙境里。”
和总本就是修禅打坐之人,这话于他来说,极合心意。用他们的行话来讲,便是心无挂碍地享受当下。
苏晓将调好的精油倒在掌中,两手一合在他背部上空搓了起来,被搓热了的姜精油,点滴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空气里飘浮着线香燃烧后的清雅香气和精油的芬芳,闻着这浸人心脾的气息,和总惬意地闭上了眼。
背上手指的力度在慢慢的加大、加重,渐深,渐沉,深沉得就像是要将所有的能量都融入到他的经络里,穴位中。那手法,似走非走,似停非停。不论是推,还是拿,都很慢、很缓,缓慢到要用心去体会才能感知到。
手法这样深沉,缓慢,那个人的内心,也一定很静吧!和总被包围在了这样一片宁静里,内心默然欢喜。
最佳的按摩的境界,诚然就是这种彼此间的信任,彼此的心都一样的静,被按摩者用心感受按摩师的手法,按摩师将意念全然集中在手法上,并用心推拿护持好每一段经络。
按与被按,浑然一体。两者都进入到一种完全专注、放松、自在的美妙中。
古琴悠悠,芬芳缭绕。和总背上的手法花样般的变幻着——推、拿、按、点、揉、挰……
整个过程,他们都没有讲话,有的,只是心对心交流。不觉间,美妙快乐的八十分钟一晃就到了,妙味无穷的手法也就结束了。
“感觉怎样?”苏晓自信地问他。
坐起身来的和总,背部像卸掉了一个大包袱,轻松至极。
“不可说,不可说。”他笑着神秘地说。
话说回来,他真不敢相信,她的手法居然这样好,想必应是从事按摩多年了吧!
“你原来做什么的?”他问了出来。
她愣了几秒,才回答他:“文员。”
答案出乎意料,文员到按摩,这跨度大了些吧?!
“那怎么不做文员呢?”他穿好了衣服,看着她的背影一脸疑问。
“命不好呗!”
“你信命?”
“命由天定,谁能逃过?”
听着那个无奈甚至是有些迷茫的语气,他只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沉闷。他呼出了一口气,说:“命运,命运,命由天定,可运,却能随心而转,才叫做命运。”
他顿了顿,“你可以观察一下我们身边的人,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荣华富贵,而有的人,却饥寒交迫甚至肢体残缺,有的学富五车,有的却愚笨不已……”
她转过身来,一脸思考的看着他,是啊!人从一出生,命运就不同,为什么人们的命运,会这样千差万别呢?
“每个人的出生,也就是命,这无法改变,但是,运呢?却能随心而转,怎么转?”
她好奇的看着他,居然有能扭转命运的办法?
“要有一颗禅心!”他的眼睛很亮,黑黑的瞳孔散发着一股灵光似的。
“禅心就是——慈悲、博爱、自利利他、真诚奉献的心。”
“若是只要心地慈悲善良,就能改掉命运就好喽!”这一点,她真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他早就料到她会是这副态度似的,坚决地说,“但这却是‘三岁孩童皆懂得,八十老翁行不得’之事!”
也许是他坚决的语气镇住了她,也许是他的气场感染了她,也许是最后的这一句话触动了她,总之,她不再说什么了。
“这就是改造命运的方法。”他一脸肯定地说,“天地间,有一张大网,这张网呢?就是自然规律,也叫做因果。你爱别人、帮助别人、辛勤付出,这就是因,反过来,别人也爱你帮助你,你的付出有所回报,这就是果。我们的命不好,是我们过去没积下好的因缘。因此,从现在开始,我们如果运用因果定律,多种善因,就会多得善报,因变了,果也就变了。从而,命运也就改变了……”
因果与自然规律,之前,她是懂得的,只是没去认真想过这些问题,现今他一提醒,她便恍然觉醒了一般,心中涌起一阵愉悦的激浪,激动地看着他。
“我们古代的袁了凡先生,他的命最初就是被算命先生算定了的,短命,无子。后来,他遇到了云谷禅师,禅师教了他改造命运的秘诀,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方法。”他微笑地点着头,说:“他呀,后来不但活到高寿,子孙满堂,而且各个功成名就呢!关于袁了凡改造命运的故事,有《了凡四训》一书,你可以找来看看。”
催钟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她还未听够的话。
“记住了,禅心!”他提醒地看着她。
那一脸温和的笑容,那一身儒雅的气息,那一副自在欢喜的样子……
第一次,她对客人有了留恋,也是第一次,她主动向客人要电话。
古琴声穿过墙壁门窗,柔柔地填满了包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时光。她的声音,更为此刻美好的时光,平添了一分欢喜:“和睿,和顺……睿智,这名字,好像你本人啊……”
“我买了瓶迪奥小姐。”休息厅里,一姐妹拆开盒子,便发起了感叹:“我发现,女人对香水都是喜新厌旧的,就更别说男人爱找新欢了呢!”
“你怎么一天买香水啊?”另一姐妹感叹了起来,“前段时间疯狂的追lancome,从‘奇迹’到‘爱恋’再到‘梦魅’,现又迷上了迪奥,我都想改行去卖香水了,有你这样的好顾客,我做梦都会笑醒!
“去!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不要白不要。”
“也是,花自己的钱呀,你这只铁公鸡,肝都要疼出血来了呢!”
“朋友嘛,送个香水化妆品的,那不正常。”
“也是,我一朋友,又送我香奈尔了,可我的迪奥和兰蔻都还没用呢!”
“小样儿!这下知道在会所工作好了?当初叫你来还犹豫呢!不但高薪,吃、穿、用全是名牌名店,而且还不用自己掏钱,享受吧?”
“厉害的话,还有名表、名车和房子呢!人家66都开上奥迪A6啦!所以,我们得努力呐!”
“你这表什么时候换的?好nice哦,玉都买的?少十万拿不下来吧……”
类似这样的聊天,休息厅里经常都能听到,攀比,炫耀,比谁的客人牛逼,有钱,有地位,还比谁的客人舍得为你花钱。
苏晓摇了摇头,真不敢去想,要得到这些名牌时装,名表,名车,名包等等,自己需要如何的付出……
“9号,茶韵包房点钟!”66接起电话,朝苏晓喊道。
苏晓捧着杂志,心思却飘向了别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66又喊了一遍。
她还是没反应,直到18捅了捅她,她才惊道:“什么?”
“点钟茶韵,快点儿吧,想什么呢?”18催促地说。
忽然,小6推门而入,进门便嚷了起来:“操他妈!喝成那***还想点老娘,想趁酒性占便宜,让你得逞才怪了!”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66问她。
“一喝醉了的穷B!又穷又骚!”小6生气地说。
“你咋就知道人是穷B了?”66笑了起来,“万一人家低调呢!”
“哼……”一个浓浓的鼻音飘出之后,小6不屑地说:“上回我给他按,他就埋怨做个按摩都要两千多,是拿奶按?还是用B摩?”
休息厅一阵哄笑……
“你说他要有钱,会这样么?而且那人是真骚,老动手动脚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动,非抠你下面不可……”小6被气坏了,胸口起伏地说,“什么逼男人?没钱来咱们会所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一般人就能进的?”
“我看你呀,真是掉钱眼儿里去了!人有钱,就许人家骚,穷了,就连骚的资格都没了。”66打趣地说,“那客人呢?你都对付不了的客人,安排谁了?”
“我在门口一看是那穷逼,转身就走了,那货正在茶韵干等呢!”
苏晓拿好了精油箱,正欲出门就听见了这番话。
休息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姑娘们都将目光全转向了苏晓,小6都搞不定的客人,她——能行么?
她觉得后怕极了,后怕得站在那里,没有挪步……
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66接的,挂下电话,66弱弱地看着苏晓,说:“客人催了,9号。”
小6嘴角掠过一丝坏笑,从苏晓身边闯了过去。
苏晓依然站在那里,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呼吸都变急了……
“我替你去!”58来到了她的身边。
苏晓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咋的?不愿意?”
苏晓感激得满脸都是,意外地看着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58号,很有东北女汉子的味道。她有一个很不幸的童年,父亲早早的就离开了人世,母亲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在父亲离世后没多久便做了小姐。在那个还不算开放的年代,母亲为了她,忍受了至深至多的白眼和嘲笑,饶也因此受了带害,这种带害,促使她初中毕业就没了心思念书,早早的步入社会,早熟,早恋,以至于后来步入了与母亲行业擦边的按摩业。
小叔家的妹妹阿敏是她童年的唯一玩伴。阿敏现已在杭州上大学,清纯可人的苏晓,总让饶想起自己的妹妹。
饶上钟后,苏晓坐立不安。她十分担心饶,怕她会被那客人占便宜,或是搞不定那客人……
晚上都是上钟的高峰期,姐妹们出出进进,休息厅的门,一下又一下的被打开关上,真是为她此时焦急的心又平添了好多焦灼。
突然,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饶回来了!这么快,她就回来了?!
“哟!还挺快嘛!”小6疑惑地看着饶,“签单了么?还是换人?”那声音极刺,让人听了很不爽。
“半个钟不到就搞定,怎么样?后悔了吧?”饶还击她。
苏晓赶忙走到饶面前,焦急地问:“你真搞定了?你没事吧?还好吧?”
“看我挣了你的点钟,心疼了?”饶打开柜子,看了她一眼说。
苏晓一下急了,看着饶,张着嘴又愣在了那里。
“逗你玩儿的,瞧你急的!”饶笑了起来。
“你真的没事?”苏晓还是不放心地看着饶。
“我说你是盼我有事儿啊?”饶有点烦了,“这种情况,你就要看人家需要的是什么嘛,就像牵牛,牵住最关键的——鼻子,他不就乖乖跟你走了。”
苏晓愣站在柜子旁,看着饶将单子放好,确定她脸上没有一丝不愉快,才慢慢释然了。
这圈子,什么人都有,什么事也都会遇见。江湖多险恶,正是如此。经历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苏晓渐渐地融入并努力去适应这个圈子。她甚至试图只努力工作,只想每个月拿着上万元的高薪,其它的一概麻木,不思恶亦不思善,只做个现实生活里的局外人。可是,这很难。特别是看着姐妹们在休息厅里炫耀收到的礼物,或相互攀比各自的锦衣玉食,她会感到隐隐的不安,这不安,来自于她深知要得到这些,其背后所要付出的是什么。
玉都,自古为西南的边陲重镇,部分州县毗邻金三角,毒品猖獗,加之近年来性的开放,致使艾滋病毒亦汹涌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而姐妹们,这样周旋在男人堆里,黄、毒、赌、艾滋病等可谓防不胜防……
可是,她的担忧,起不到任何作用。艾滋病离她们是很远的,这是姐妹们的执信。面对名表、名车、以及名牌时装等诱惑,似乎才是最触手可及的现实。
生活,就是该尽情享受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