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眉头拧了一下，想着师父似乎说过，他曾将一个人钉在天柱之上，引地狱之火将之烧死。只是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过去的自己。
九莲深吸一口气，“不论前世怎样，那已经是过去，我也早已忘记。”
云宿一声嗤笑，俯身，轻声在九莲耳边说道，“无忧，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帝锦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神魔不可相恋，这是命，若不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么，你与帝锦的一生，将注定受其蛊惑，刀剑相向，生死难依，生生世世……”
云宿的话让九莲沉默了，动摇了，她缓缓开口，“毁掉天命书后，会怎样。”
“在新的天命书还没有出现的这段空白时间里，就是我们夺命的时候。”
九莲抬头看着独孤战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问出口。倒是云宿开口了，“独孤战天，有兴趣吗？”
独孤战天淡淡的看了云宿一眼，轻哼一声，应该也是同意了。
九莲与独孤战天的这场大战就这样避免了，她有些庆幸，因为她并不想与独孤战天生死敌对，所以，云宿给她的选择，她必须得做出决定。
在回神族的路上，九莲特意去了一趟朝阳城的城主府，从池塘里捡起了帝锦送给她的那枚用月光凝结的簪子。
细细地摸着手中的簪子，九莲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苦涩，这是用月光凝结而成的思念，曾被她随意弃之的思念。
她将之仔细的插入发间。而后，并没有在城主府多做滞留，也没有去见轩辕卿，因为如今的她只是九莲，而无忧于她，只会越来越远。
仍旧聚集在神族入口处的众人看着九莲安然无恙回归的身影后，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千岳帝君与蓝珏快步走至九莲跟前，“有没有受伤？”
九莲摇了摇头，“我和他并没有动手。”
千岳帝君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真怕你刚入神皇就没人抹掉脑袋，那可糗大了。”
九莲嘴角一撇，“千岳帝君，我有那么不济吗。亏我我刚还想着帮你救回梦中恋人，看样子，我是没那个能力喽……”
千岳帝锦眼睛一瞪，“慢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哦，我想想，我是说，幸好那个魔君没敢和你动手，不然以你的能力，抹掉他的脖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是吧？”
九莲看着千岳帝君一脸巴结，忍住笑容，点了点头，“你觉得是就是吧。”
“那不就得了，走吧，去极北之地。”
“现在？是不是太着急了点？怎么着也得让我休养一晚吧？”
“休个屁啊，立即，马上走。”
九莲被千岳帝锦拉着快速向着极北之地飞去，最后落在了一片万年寒冰之上。千岳帝君出手，破开寒冰，双手做接引之状，一冰晶从寒冰深处飞出。
九莲侧眸，看着千岳帝君眼中那难以压制的激动，她想，在绝望与期望中衍生而出颤秫，哪怕意念坚定的神魔也难以克制吧。
九莲走上前，看着冰晶里似乎沉睡的容颜，那女子算不得美丽与妖娆，很普通，或许神宫中的许多侍女都要比之漂亮，但千岳帝君爱她，她该也是独一无二的吧。
九莲轻轻扯了扯还看着冰晶中容颜发呆的千岳帝君，“让我来吧。”
九莲出手，以柔和的灵力逐渐融化冰晶，待那冰晶彻底化去之后，她便已草木的生命只能唤醒复活女子的机体，然后逐渐凝聚她已经散了的魂魄。
空间开始出现波纹，忘川缓步走出，他看着九莲，眉头微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救人。”
“逆天改命救一已死之人，你觉得你可以与天斗吗？”
“为什么不可以？师父是来阻止我的吗？”
忘川摇了摇头，伸手指天，苍天像是有所回应一般，怒吼阵阵，“它所带来的惩罚，不是你能够抵抗的。”
“是吗？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天空异象突变，如末日一般血红万里。天空降下的不是电闪雷击，而是一片空濛的契机。九莲瞬间出现在了一片黑暗的空间里，她微微眯了眯眼，握紧拳头，缓步向着散发着光亮的那点走去，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她继续向前行去，透过重重迷雾，她看见了那个人，是独孤战天。
独孤战天转身，手握长刀，冷冷的看着她，而后突然出手向她逼来。处处杀机，但她却下不了狠手，只得处处受制躲避。
这场战斗她会败，从对手是独孤战天开始，她就已经注定要败了。独孤战天一刀向她劈来，避无可避，她以为她会死，周围的黑暗突然消失，惊醒的九莲确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魇而已。
“每个人的畏惧和喜欢上苍都看在眼里，你胜不了他给你制造的心魔，这次我可以救你，但下次呢。九莲，没有人可以和天斗，和命斗。”
九莲看着忘川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嘴角只是扬起一丝苦笑，师父或许还不知，他们三人首先想要斗的只是他。
她没死，这场替花颖的逆天改命便成功了。她朝着千岳帝君点了点头，将花颖送到了他手中。
她没有想打扰两人万年之后的情感碰撞，只是背对着挥了挥手，便向远处离去。
九莲回了神族，在白花谷前的那片桃林里，她看见了蓝珏。
他对她微笑，“千岳帝君呢？”
“谈情说爱呢，可能最近都没空来管我们了。”
两人漫步在桃林之中，片片桃花翩飞。蓝珏微微侧眸看着九莲，本想要伸手握入九莲的掌心，但犹豫了一下后，终究没有，蓝珏叹息一声。
“怎么了吗？”九莲转身看着蓝珏。
“怕你离我越来越远。”
九莲愣了一下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又胡思乱想了么？不管九莲是帝君还是神皇，她永远都会是蓝珏了解、看到的那个九莲。只是，以后换我保护你了。”
蓝珏忍不住撇了撇嘴，“我知道你现在比我厉害，但你这么说我会很没面子的。”
九莲挑了挑眉，“那你说是面子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蓝珏摇了摇头，“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但这句话，再次被埋在了他的心里。
夜里，九莲走进帝锦曾经的房间，案桌上的墨砚，墙上的九州图，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她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展开放置在上的画卷。画上只是简单勾勒着一个女子的背影。是她么，很像，她却不想做肯定的猜测。
外面的月亮很亮，印记着那个已经沉默多时的影子。九莲放下手中的画卷，转头看向独孤战天，“你经常来么？”
“不是。”他回答的很直接，没有任何犹豫。
“是啊，你又怎么会来呢，或者，你根本就会嗤笑这里的一切吧。”
“我不在乎。”
九莲埋头沉默，触上画卷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那你今晚来这里做什么。”
独孤战天没有回答，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还要让九莲发现，其实，他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独孤战天倒是安静的坐在窗棂上看着外面的皎月，只是他究竟看进了几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沉默好久之后，独孤战天方才开口，“明日便动手，不管成或不成，你我之间也总归要有个了断。
独孤战天的话让九莲的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缓步走至独孤战天身侧，看着记忆里熟悉的侧脸，心中翻涌的情绪与苦涩几乎要将之淹没。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希望明日过后，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吧。
红日初升之时，九莲，独孤战天，云宿几乎同时出现在了虚妄山中。三人看向前面的万丈悬崖，心境却不尽相同。
九莲手中紧握玉牌，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卑鄙，为了爱情，为了那一点点的希冀，竟选择与自己的师父为敌。
云宿站在一旁，将九莲所有的神情变动都看在了眼里，嘴角微微上扬，“怎么，到了这儿便又犹豫后悔了吗？你该清楚，你斗的不是你忘川，是命……这也是他成为真神的命……”
九莲抿紧嘴唇，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们进去吧。”
三人走进那片彼岸花盛开的世界。忘川站立在花丛中，手指轻轻的摩擦着手中的长萧，眼神平静的看向三人，竟未带上一丝惊讶或别的情绪，“你们来了。”很简单的话语，但似乎一切却在他的意料之中。
“师父，对不起。”
忘川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从上天选择我作为真神的那一刻起，天命书便由我掌控，左眼代表重生，右眼代表轮回，世人的命便皆再我眼中。我的眼便是天命，你们夺不去的。”
“所以，我们只是要毁了它。”
当云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九莲内心竟翻涌起无边海浪。原来，所谓的毁掉天命书，便是要毁掉师父的双眼，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将目光投向云宿，“你早就知道？”
“是的，因为天命书又称苍天之眼。只是无忧，你觉得到了现在你还可以选择吗，记着我那日对你说过的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是啊，既然有机会令她与独孤战天之间的关系出现转机，她为什么要放弃。九莲垂下头颅，深吸两口气后还是选择紧握手中的长剑，看着忘川，她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想过解释，因为她知道，她是对不起他的，也是最自私最廉价的对不起。
忘川看着九莲，平静的眼神总算浮上了一丝悲伤，“无忧，你知道毁了它的后果吗？”
“师父，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可以改变现状，我便选择自私。”
此刻，忘川眼中的悲伤较方才更加浓重了，“改不改变的了，我已是看不穿。只是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后悔。”
会后悔吗？也许会吧。但此刻她还是选择将长剑对准了师父。
“你们一起上吧，不然，你们是阻止不了我的离去的。”
忘川话刚落，三人便都向着他出手了。一番战斗下来，忘川却避开独孤战天与云宿，让挥剑而出的九莲毁掉了他的双眸。
九莲提着滴血的长剑立于虚空之中，“为什么是我。”
忘川循着声音对着九莲，没有对她说为什么，只是上扬着嘴角露出不可多得的笑意。
“师父……”
“无忧，这一切都是选择，执着那些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九莲死死的咬着唇，看着忘川被鲜血染红的脸颊，“没有意义，又何必用我手中的长剑来了结这一切。”
忘川始终没有回答为什么，只是转身向着远处缓步离去，“命已破，只是结果……”而后的话语他没有继续，因为他再也看不穿，也没有时间去看了。
九莲三人已经离开了，忘川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轻轻的品着杯中的‘忘忧’。这酒是无忧留给他的，名字也是。
“师父，这酒是我专为你酿的，就叫‘忘忧’好不好，有你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
他弯了弯眉眼，“好。”
而这个好字似乎让她开心了很久。
直至他将她钉于天柱之上引地狱之火将她烧死，那时她流着泪问，“为什么，是无忧哪里不好吗？”
他面无表情，“你很好。”
“那为什么？”
“为什么呢？”他苦笑，因为他想要她好好的活着。
她对他禁忌的爱恋，便让上天决定了她的命运。他是真神，他是上天选定不可亵渎的存在，而她会死于天罚，魂飞魄散，这是上天为她书写的结局。
他将她钉在天柱之上，引地狱之火烧尽她对他的执着与爱恋。他要为她改写结局，她要她活着，哪怕，她再也不爱他。
今日，他成全她。她再次问，“为什么？”
“因为只有她，能让他为之流血。而她想要的一场颠覆，他也有些兴趣了。他想，或许真的活的太久了……”
忘川正在饮酒，毛毛飞到了他面前，看着他空洞的双眼，眼中也蒙上了水雾，“天尊。”
“都离开了吗？”
“嗯。”
“你也走吧。”
“天尊，毛毛不走。”
“为什么不呢？我快要死了，而我建造的这片世界也将要崩塌，你又留下来做什么呢？”
“为什么要死，没有眼睛也可以好好活着的。”
忘川摇了摇头，“世间一切生灵没有眼睛都可以好好活着，但我不能。”他是上天选中的真神，而他守护的苍天之眼就是他的全部，他将随苍天之眼而生，也随苍天之眼而亡，这便是上天给他的结局。
“天尊……”
“离开吧。”忘川说着，将手一挥，毛毛便离开了那片空间，出现在了虚妄山中。
杯中的酒香似乎较之前更加浓郁了，忘川忍不住再次深深嗅了一口，似乎颇为不舍，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因为此刻他的身子竟已虚幻的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了。
他伸手轻轻虚触着石桌上的长萧，嘴角微微上扬，“真想寻一场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