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将)
一晃眼,她已经来这儿半年了,我们那伙儿的“孩子头儿”去上初中了,几个跟班还在上小学,去年还开着档一起玩泥巴的几个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只有最小的小莲子和我还在和泥玩。她也和我们同岁,依然能看到她总是藏在大门后看我们玩,只是她家屋后那根巷子我再也不敢经过了。至于上幼儿园的事情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下个雨,下个雪,家里大人有事,自己生点儿小感冒甚或起床晚了,都可以成为不去幼儿园的正经理由。那时候,小孩子在村里的那所幼儿园上学是没有大人接送的,我们有时候在上学的半路上就开溜玩去了。我们的头儿上初一后就不再跟我们这群小屁孩子玩了,上了小学的几个也都自己三俩成伙玩去了,再也没人带着我和小莲子玩了,慢慢地我们和她玩到了一起,至于是怎么玩到一起的就忘了,重要的是她不再说撇来撇去的话了,身上也没有牛仔裙那种时髦的衣服了。
我和小莲子经常去她家里约她出来玩,只是我从来不敢进她睡觉的那个小黑屋。有一次,她让我和小莲子悄悄地趴在门外听,果真有可怕的“呲呲”声,从此她那个神秘恐怖的小黑屋彻底造成了我童年最黑暗的阴影。我上初中的时候,她家要在原来地基上翻新重建幢房子,原来的屋子要推到,周六放学时我从那儿经过,看到很多人合抱一根大圆柱在那撞墙,“吆嘿!吆嘿!1,2,3”,“轰”的一阵巨响,她家旧房子倒塌了,也有很多人在围着看,我按捺不住也围上去看热闹,看到好多老鼠被惊吓地从墙角的洞里四散而逃。她弟弟“宝儿”看到我后兴高采烈地走过来,“浩浩哥,恁看俺家的老鼠都成灾了,地面好多地方都被打成窟窿了,俺家好多东西都被它们啃了,晚上咬得桌子,床腿‘呲呲’响,连俺去年发的奖状也不放过!”我恍然大悟!从此我愿做党领导下一名优秀的科学共产主义积极分子!
她妈因为流产没养好身子马上又怀一个的缘故,整天病怏怏的,她弟弟“宝儿”算是奶奶含在嘴里养大的,村里也有很多人说那个肚皮挣了气,男人又赚大钱,一家人乐意当神仙一样供着,也有些婆娘半开玩笑半风凉地说,自己头一胎就生个带把儿的,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也没“烧”成那样儿。
念睇爸整天忙厂子里的事儿,最近有一批新出的纸箱因为机器故障走样了更是急得焦头烂额,她姐延睇要准备中考,她妈得整天绕着她姐转,她奶奶又因为哮喘犯了窝在床上,因此她一岁多的弟弟交到了只有五岁多点儿的她手上。想想那个时候我们自己都还是需要大人哄着宠着的孩子,她就已经是个“小保姆”了。
她有两把帅气的玩具枪,一把步枪,一把手枪,可以打子弹的那种,那时候在我们中拥有这样一笔财富的小伙伴确实没有几个。她经常自豪地说:“这是团长表彰我这名士兵的奖励!”听到“团长”,我和小莲子都觉得很厉害,问她团长是干什么的,她不耐烦地解释过了千万遍,“团长就是团长啊!”后来听爷爷说过,念睇大伯早年出去当兵混到了一个不错的军衔,她爷爷以前因为地主成分被打成“恶棍”,上吊自杀后,老桑家一直在村里没爬得起来,但是大儿子在军队里混出了模样,如今形势好了,二儿子开厂子也挣了大钱,那个老破宅子从根儿又新了一遍。她把弟弟放在婴儿车里固定好,然后我们仨就在院子里开始了“射击比赛”,在对面墙上按上几块刚做好的“靶子”,其实就是用泥巴弄成的大圆饼,再划上几个圈,如果子弹打到靶子,就会清除得看到在第几环上,当子弹深深陷入泥饼的时候那感觉简直爽爆了!这都是以前“头儿”领我们玩的花样,不过用的是手制简易弹弓,可没有这么豪华的枪。她弟弟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不哭不闹,这种哄孩子的方法真是太绝了。第一轮5米手枪快速射击结束后,接着进入5米跪式步枪射击环节,第一个是小莲子,她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姿势结果还没瞄准就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成绩是——7环!7环!第二个是我,努力瞄准,成绩是——脱靶!要是当时年幼的我知道还有三点一线这说法,说不定我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神枪手了。
最后轮到念睇了,她慢慢蹲下,说是持枪不如说是努力地抱着枪,可能她跟小莲子一样想调整最好的射击姿势,结果蹲久了,腿酸了,脚一扭,枪口偏向了她弟弟那个方向,虽然没有直接瞄准,但子弹打在婴儿车后面的墙上又弹到了肉肉的小胳膊上,这一惊险的时刻恰恰发生在他爸进大门口的瞬间,他爸还来不及阻止这一切,那条小胳膊上就已经留下了紫红的印点,这种玩具枪的威力也是不容小觑的,随着“哇哇”的嚎哭声,她奶奶本来窝在床上喘不动气儿,这会儿也闻声迅速冲了过来,她妈和在学习的姐姐慌张地夺门而出。她爸上来一脚把念睇踹翻在地,夺过她手里的步枪瞒着墙扔了出去。由于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和小莲子只能傻傻地站在那儿无法动弹,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闯大祸了!念睇从刚才不小心扣动扳机直到被踹倒都没大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木木的,好像刚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她像那次从泥水坑里爬起来一样,直愣愣的站在那儿,看着妈妈抱着弟弟一个劲儿地哄“不哭!不哭啊!”;爸爸急得直问“还伤到哪儿了没?快检查检查!”奶奶小心翼翼地审视着那条受伤的小胳膊,吹吹那个紫红点儿,“不疼了,不疼了,给咱宝儿吹吹!”;她姐姐瞧了瞧呆呆站在一旁麻木了的念睇,撇撇嘴进屋学习去了。等一家人检查完毕,百分百确认“宝儿”只是被子弹打在胳膊上那一点才降落了悬上天边的心。奶奶用食指狠戳了念睇的脑门一下,她向后踉跄了一下,“小妮子滴,玩啥不行玩枪!这幸亏没打到眼啊哪滴,这些破烂儿都趁早儿给我扔了它!”说着又捡起一边的手枪瞒着墙扔出去了,当时我在害怕之余还惊叹了念睇他们家与生俱来的“扔飞盘”高超技巧。这把手枪也被扔出去后,念睇那面无表情直愣愣的脸上才开始大滴大滴地落泪珠子,小莲子不知为啥也在一边跟着抽噎起来。
他们家人都进屋去后,一直手足无措的我和小莲子终于可以找个空儿溜了,我俩刚要走出大门口时,念睇上来拉住我,“王大胖,你出去的时候把墙外的枪带回你家吧!他们肯定不让我玩了,你先替我保管着,等团长来接我回去的时候,我再去拿!”她估计是找到了处置枪的好办法,脸上透出一丝藏在乌云密布里的光芒,我看到她褂子前面的大脚印儿,又想起了她从泥坑里爬起来没有抖抖牛仔裙上的泥水就直愣愣向前走的样子。算了!改天再跟你计较俺不叫“王大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