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睇)
大伯走了之后,秦雅一直带着我没有再婚过。每年春节,她都会例行带我回去待几天,我知道这几天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煎熬,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了解我和她同感。有一次,我向她提出春节不回去而是一起出去旅游的建议,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让我自便。自从我跟她回来的那一天就得履行承诺,做一个大人该做的事儿,不要给她添麻烦,而且要自己承担后果,她说不会把我当自己的小孩养的。
我们通常腊月二十七回去,初三回来。
腊月二十七,我们一下车,我把东西都扔给秦雅,让她先拎着东西去他们家,自己则飞奔到了大胖家。
“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我通常刚进他家那条胡同就开始扯着嗓门喊,很快他们就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迎接我。大胖跟我抱怨过多次,说每年一到这一天他老俩从早上吃了饭就哪也不去了,竖起耳朵专门听我什么时候回来好在第一时间赶出来迎我,却把他这个亲孙子晾在一边儿。我每次都反驳他,我是你们家的媳妇儿,你们当然得宠着我啦,我可是以后给你们王家传宗接代的第一功臣!大胖总摆出一副我再这么说他就不要我了的架势,哼,那是谁小时候在初三那一天哭着拽着不让我走来着。
“可来了,哎呦,恁看看这手凉的,这么冷滴天儿也不多穿点儿?”奶奶握着我的手,在她温暖的手掌里来回地搓着。
“这是俺昨天刚炸的藕荷,念睇啊,快吃!”爷爷从饭厨里拿出一盘黄澄澄的炸藕荷,他知道我一年也就能回来吃这么一次,不但准备得足足的,管饱我这几天吃的量,还备好很多让我带回去吃。
“爷爷,您看这个!”我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款刚上市的自动剃须刀给他,“别再用那种手动的了——这种不会剃伤下巴,想怎么刮就怎么刮!”我打开开关,拿大胖当模特简单示范一下后,爷爷接过去小心摩挲着,像捧着瓷娃娃一样生怕给弄坏了。
“爷爷,您用一下啊!”爷爷双手捧着慢吞吞地不知该从哪下手,“来,我给您弄弄!”爷爷不好意思地嘿嘿嘿笑了起来,推说还是让他自己来,结果还是不知从哪开始好。
“孙媳儿给您刮吧!”爷爷好不容易在我的劝说下乖乖地接受了“服侍”,一番修整完毕,“咦呀!爷爷,您照照,起码年轻了二十岁!”
“年轻啥呀?糟老头子一个了!”奶奶乐呵呵地说。
“奶奶,我给您戴上!”我又坐到她旁边,从盒子里取出一条黑底儿绣满亮红色玫瑰的方巾慢慢系在她脖子上还在一侧打了个好看的结,这个结跟着视频上的教程学了不下十遍呢,但是成效很好嘛!“哎呦!美女姐姐,你是谁啊?刚才我奶奶还在这儿坐着来着,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老太婆一个了,臭啥美来?”爷爷看着奶奶,摸摸干净的下巴抿上嘴儿。
那年大伯查出肺癌时又把我送回来的那段时光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大胖家度过的。
桑耀堂一岁多的时候生了一次很严重的疱疹,爸爸当时忙着厂里一堆事儿,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要无缘无故发脾气,我不吃晚饭就得挨通揍,因此爸爸不回家成了我最快乐的时光,可以不在那可怕的压抑下战战兢兢;奶奶、妈妈则在医院里急得团团转,妈妈平时一周要去县里看望处于备战中考焦虑期的桑延睇好几次,现在完全顾不上了。她们给我留了些吃的就匆匆忙忙赶去医院后,自由瞬间光临大地,再也不用被逼吃不好吃的饭了,哪怕不用吃饭都可以;而且可以不在那间可怕的屋里睡觉了,我睡在在爸爸妈妈宽敞明亮的卧室,整夜开着灯。独自待了整整两天后,第三天大胖来找我玩,我告诉他可以叫上小莲子三个人在我家玩捉迷藏,我家没有人,谁也管不着我们了。他问我大人们什么时候回来,被抓住可不好,我说不用怕,他们已经两天没回来了。然后他瞅了瞅我,拉着我就去了他家。
一进大胖家,他就跟爷爷奶奶嚷嚷我家里没人,自己待了两天,我想他可真是嫉妒成性啊,我不过就是比他自由了点嘛!
他奶奶当时看到我就一把将我揽在她怀里,给我梳了梳乱成鸡窝的头发,扎了两个雄赳赳的羊角辫,又拿一块毛巾浸了水后擦了擦我的脸。爷爷端了一碗刚做好的西红柿鸡蛋面来,上面铺了两个大大的荷包蛋,从那以后鸡蛋的各种做法都成了我的最爱。
“恁自个儿在家吃啥?”奶奶用手擦掉我抹在脸上的一小根面条。
“不吃饭。。嗯。。昨天。。晚上吃了一个面包。”
“白急,慢慢儿滴吃,锅里还有滴是呢!”奶奶轻轻拍一拍我的后背。
“还想吃。。”我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净,握着碗边儿,低着头小声地说。
“再给恁舀一碗去!看来俺滴手艺不错来!”爷爷拿着碗又去厨房端了一碗来。
“爷爷,很好吃。。要是在你家,我每天吃饭就不犯愁啦!”爷爷听了我的话哈哈地笑起来。
晚上爸爸从厂里回来,让爷爷奶奶帮忙多照顾我几天后就急匆匆赶去了医院。
晚上奶奶给我安排了一个挨着她的被窝,大胖挨着爷爷,我们两个被夹在中间。一年四季,除了夏天,我的手脚都是冰凉凉的,晚上奶奶总会先把手伸进我的被窝,摸摸我的手和脚,就把我抱进她的被窝,用她温暖的手将我的手和脚搓热,“恁是不是条小长虫啊?小手小脚滴怎么暖和不过来尼?”连续几晚,我就由奶奶搂着睡了。
几天之后,我在奶奶的被窝里听爷爷讲完一个无头女鬼的故事后,一阵啜泣声从大胖的被窝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浩浩怎么了?当着恁小媳妇儿滴面儿也不嫌丢!”爷爷嘿嘿地把大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奶奶不要俺了。。不搂着俺了。。恁俩都。。不。。要俺了,眼里光有她!”大胖委屈地泣不成声。
从那天晚上以后,奶奶一侧搂着我一侧搂着他睡在一张大被窝里。后来奶奶经常说那几天夜里我们俩就像贴树皮一样使劲儿夹着她,累得她腰疼。
他们从医院回来后,我又被迫回到了有怪物的黑屋子,无论怎么哭怎么闹都不允许我去大胖家住了,被揍了几次后我也就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