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雾中飞花
雪云散尽,放晓晴庭院。
杨柳于人便青眠。
更风流多处,一点梅心,相映远,
约略颦轻笑浅。
难得的放晴了几天,又阴霾下来,今天更是下起了沙沙的雨来。
那雨甚是急冲冲,惊惊悸悸忐忐忑忑,豆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硬是腾起了水雾,像是要将屋顶掀起来一般。原本就已经光秃秃的树在这般猛烈的暴雨下,折断了好几棵。
似是有一双手在屋瓦上弹奏,弹着弹着,便从清晨弹到了黄昏。
断玉山庄今天来了两位客人。
夏惊鸿携同雪照影来到会客堂时夏雷镜正在高谈阔论,满脸笑容。雪照影还未看清两位客人,只见一团影子倏地奔过来,直直撞进夏惊鸿的怀里。
“鸿哥哥!”那女孩的唤声娇脆响亮。
这样的亲昵的称呼,雪照影站在身侧,陡然一震,不由朝那女孩细细打量去。
只见那女孩看上去莫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乌黑亮泽的头发在两边扎成两个发髻,上头抽着两条细银丝缎。柳叶眉,一双眼水波一般顾盼生姿,朱唇鲜艳,肌肤更是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而那张脸上的笑容,更是娇柔夺目,让人觉得媚态百生,又带着一丝小孩子气的任性。
似乎有一根细针在心底戳着,隐在袖子中的手死死握着,雪照影微微别开眼。
夏雷镜朗声笑道:“宇文兄,看来这一双小儿女真真是情深意切啊!”他的头分明是微微转向身旁坐着的男子,只是目光并不在。细细寻着目光望去,竟是正看着雪照影。
那女孩倒先说话了,朱唇微翘眼儿含怨:“鸿哥哥,你怎么成亲了也不告诉媚儿一声,媚儿也好准备贺礼呀!”
说着望向一旁的雪照影,言笑晏晏:“鸿哥哥,这便是嫂嫂么?”
夏惊鸿执过雪照影的手,微笑介绍道:“媚儿,这便是你嫂嫂,唤作雪照影。”
女孩眼波流转,眼珠子水亮,惊艳道:“呀,嫂嫂长得可真漂亮,难怪鸿哥哥要这么快把你娶回来!”
雪照影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赞美倒不好意思起来,夏惊鸿轻笑:“你这鬼丫头,就是嘴巴厉害!”
女孩蹙眉,皱皱鼻头侧脸瞪眼道:“鸿哥哥真讨厌,总是欺负我!”眼珠子滴溜溜看向一旁脸微红的雪照影,转瞬又笑起来,“哼,往后你若是再欺负我,我就告诉嫂嫂听,叫嫂嫂再欺负回去!”
在座的一席人都听得哈哈大笑,连雪照影也忍俊不禁,方才心中的针戳刺痛似乎渐渐散了去。
夏惊鸿将雪照影领到那男子和夏雷镜跟前,介绍说:“宇文堡主,这是鸿儿刚娶进门的妻子雪照影。”又对雪照影说:“影儿,这位正是擎空堡的堡主宇文宗。”
雪照影见此人气度不凡,早就料到定是一位不凡人物,只是没想到竟是擎空堡的堡主,忙福身道:“小女雪照影见过宇文堡主。”擎空堡亦是当今武林四雄之一,轻功甚是了得。
宇文宗稳声道:“欸,不必多礼。”细细打量了一番,转而对夏惊鸿道:“鸿儿啊,好眼光。”
夏惊鸿正欲道谢,却听有人已捷足先登:“唉,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说话者正是刚才那女孩,宇文宗制止道:“媚儿,怎的说话?”
红唇翘得更厉害了,委委屈屈道:“本来就是,到现在还没向嫂嫂介绍我。”
雪照影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想来,小姐便是宇文堡主的千金宇文媚吧?”
江湖上人盛传,擎空堡的千金宇文媚,人如其名,回眸一笑百媚生。
宇文媚惊奇道:“呀,嫂嫂竟听说过我?”
夏惊鸿插话道:“你这鬼精灵,成天唯恐天下不乱,早就臭名远扬。”
宇文媚气得直跺脚:“嫂嫂,你看这个人,成心不让人舒服。”
雪照影温婉一笑,执着她的手说:“媚儿妹妹,我看你一路奔波又遭逢大雨,衣服都湿了,不如去我房里换件干净衣裳,顺便再好好数落你鸿哥哥的不是?”
宇文媚惊喜道:“当真?太好了!”说罢竟率先拉着雪照影就往外跑。
夏雷镜侧身道:“宇文兄啊,你这女儿可真是个性情中人哪!”
宇文宗摇摇头叹气道:“哪是什么性情中人,分明只是个淘气鬼,唉!”
夏雷镜的眼神一瞬莫测,随后低下头端起茶杯,状似随意道:“鸿儿,娇客来访,自是要好生款待。”
夏惊鸿淡淡道:“义父,这您就勿用担心了。”
用过晚膳之后,雪照影想了想到厨房泡了一大壶玫瑰茶,准备端给正在房里相谈甚欢的两人喝。
轻轻推开房门,却见那两人谈笑风生,皆是侧对着雪照影,夏惊鸿眼眸温柔含笑,宇文媚亦是娇笑妍妍。宇文媚稍稍垂首,颊儿粉红,尽是小女儿的娇态。夏惊鸿右手轻抚宇文媚的发,甚至亲昵。
雪照影的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砰的一声让她几乎站不稳,头晕目眩。
竟然,竟然……
却是宇文媚先看见雪照影,嫣然笑唤:“嫂嫂,你回来啦!”
雪照影顿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回道:“恩,我给你们泡了一壶玫瑰茶。”
宇文媚眼前一亮:“真的?嫂嫂,我最喜欢喝玫瑰茶了!”说着跳下椅子迫不及待地捧走茶壶。
夏惊鸿这时也回过头,轻笑道:“你看你,哪里有女孩子家的样子?”
宇文媚睫毛扬起吐吐舌头:“要你管!”
雪照影再也待不下去了,强忍着眩晕,艰涩道:“你们慢慢聊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她嘴角像是在笑,眉宇间却又像带着轻愁。
几乎不等屋内的两个人回答,她旋即已经转身就奔。
直到跑出了听雨轩,她脚步一软,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
她暗自嘲笑,明明自己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这样落荒而逃,狼狈而逃。
她努力试图挺直脊背,却怎么也没有了气力。
却说屋内的两人。
雪照影前脚刚走,夏惊鸿就静默了,不作声。
宇文媚品一口玫瑰茶,咂咂嘴,旋即惊喜道:“呀,真好喝!”说罢转过身来,“鸿哥哥,你可真娶了一位蕙质兰心的好妻子呀!”
夏惊鸿仍旧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快点喝,喝完早些去休息吧!”
宇文媚红唇一嘟,眼儿一俏,手叉腰道:“喂,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吧!利用完人就过河拆桥,哼!”脸儿一别。
夏惊鸿似笑非笑:“好,那我给你赔不是。”
宇文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随后猫着腰点步靠近,笑得欢:“鸿哥哥,从实招来,方才做什么要用我来气嫂嫂?你看嫂嫂的脸,一点血色都没了。”仰头喝一大口玫瑰茶,“我看哪,若是再多呆几秒钟,她怕是连站都站不住了!”
夏惊鸿眸子闪烁,别开脸去,低声道:“小孩子,莫要多语!”
宇文媚跺脚不甘心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六岁了!”她眼波流转,过了一会儿笑得古怪精灵,“要不然,鸿哥哥,你是不是想试探嫂嫂到底喜不喜欢你?”
夏惊鸿不看她,闷声道:“喝你的茶,喝完早点消失。”
宇文媚笑得得意:“哈哈,原来鸿哥哥也有这么一天啊!”说罢大义凛然地拍拍夏惊鸿的肩膀,“放心吧,我就暂且先背着这个黑锅!”
外头黑压压的一大片,天空中的云都似被染了墨汁一般。
黑暗中,借着并不算清辉的月光,只见树下坐着一个人,双手环抱着腿,脸埋在臂膀间,看不清面容。
忽然,树枝上传来轻微的“咔咔”声,似乎是枝桠间在抖动。不一会儿,一张字条掉落下来。
树下的人一怔,飞快地捡起自己脚边的字条。
展开一看,白底黑字,只有一句话:切莫动情。
如此显赫醒目的四个字直直闯入看者眼中,竟闯得那人不由重重一震。
好像是微微勾了勾唇角,良久,树下的人如上次一样撕下字条的右下一角,再次放回原处。
那人站起身,向树后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
脸上,分明带着苦笑。
苦笑这样沉重,连心都被狠狠地沉了下去。
想起刚刚字条上的四个字,怕是,已经晚了。
一直缓步挪到听雨轩三个大字的下方,那人仰起头来。
从轩里投射过来的灯火微光照亮了那人的脸。
那张脸,赫然是雪照影的倾城容貌。
雪照影正欲上楼,忽听不远处传来箫声,不由一震,下意识地朝声源处摸索去。
听雨轩中有一方小亭子,琉璃瓦,灿黄亭尖,四根朱漆圆木柱子。亭子坐落于一弯池水之滨,池边假山环绕,甚是嶙峋。亭子不远处,一座米底朱纹的小拱桥屹然立于水波之上。池水清澈,池中游着十几尾鲤鱼,进来似乎还多了些小鲤鱼。假山之外,花草环抱,每到春夏之际绿草如茵,其间点缀无数粉色小花,引得蝶蜂群舞,很是盎然。还有一株桃树和两株梅枝,由于还未到开花的季节,自然静默着。
有一男子,华裳缟衣,侧身坐于亭中,手执箫管于唇边。
雪照影静静地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没有上前。
倒是那男子自己转过身来,停下吹了一半的箫曲,望着不远处的雪照影笑道:“影儿,怎么不走近了?”
雪照影迎上他的目光:“我怕扰到你。”
夏惊鸿自己走下亭子过来:“怎么会?”他走到她跟前,拉着她朝亭中走去,“你不是想听我吹箫给你听么?现在正值好时候。”
雪照影顿了一顿,还是问出来:“惊鸿,宇文姑娘呢?”
夏惊鸿擦擦箫管,自自然然道:“回去了,她又不住这里。”
雪照影微讶:“她也住在别馆么?她……”
夏惊鸿见她欲言又止,声朗如风:“再怎么熟她总归是客,当然住别馆。这听雨轩,岂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住的?”
后面那句话听得雪照影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期期艾艾道:“你,你不是吹箫么?我听着呢!”
箫声再次响起,似乎是从头开始的。洞箫的声音原本就低沉悠远,仿佛是从遥远的时光之外穿破云雾,幽幽然,戚戚然。只是这首曲子,好像极其悲伤,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泣孤舟之嫠妇,黯离人之断肠。
一曲终了,雪照影觉得脸上微凉,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竟流泪了。
她泪中带笑,有些羞赧地揩去颊上的泪,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怎么这般悲伤?”
夏惊鸿未曾料到她竟会落泪,也伸手替她抹去泪痕,回答说:“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叫做《雾中飞花》。”
“雾中飞花?好美的名字!”她略带鼻音,“只是,雾中若有飞花该是多美的景致,为何你却谱得如此悲伤?”
夏惊鸿静默了片刻,轻轻一笑,将她搂到自己怀里,抬眼望了望外头的月色,幽幽道:“好虽好,却只是不真实的虚幻。永远在担惊受怕,唯恐哪一天一切美好都彻底成为水中月镜中花,烟消云散。”
听闻此言,雪照影也沉默了。
仿佛是一下子说进她心底去了,她紧紧咬唇,然而刚刚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一下子又要决堤。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良久,夏惊鸿低下头,声音低沉:“你看你,怎么又哭了?”说着轻柔地帮她揩去泪。
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雪照影忽然笑了,笑靥如花:“惊鸿,我们回房去好不好?我想一直溺在你怀里。”
几乎没有思考,夏惊鸿立即应道:“好。是我疏忽了,夜已深,冬日深夜露水湿重,早该回去了。”
说罢收起洞箫,斜斜一插大半没入衣襟。
月光微暗,弦月四周都是模糊的毛边,甚至连月亮都是模糊的。
想来,明天该还是个阴雨天。
阴雨天过去之后,天气慢慢放晴。
冬天最寒冷的时节已然过去,暖阳渐渐开始露出昔日的笑脸,草木开始复苏,湛蓝的天空也清澈如洗,纯粹得仿若要滴出水来。断玉山庄里的柳条,悄悄地抽出了新芽。
似乎是一夜之间,季节大变换。
今日是镇上的庙会节,从几天前起镇上就隐隐透着一股喜气。街头小巷摊贩的吆喝声带着欢喜,连老百姓们都变得和乐起来。
晚上,用过晚膳。
雪照影本来不知道这里的习俗,却见夏惊鸿伸手向她,眼眸带笑:“今日是庙会,外头应该很热闹,想不想出去逛逛?”
雪照影惊喜道:“真的么?当然愿意!”
“那就走吧!”说着拉起雪照影的手就往外走。
“欸,等等,”她有些迟疑,“不喊他们一块儿去吗?”
夏惊鸿笑道:“喊他们做什么?我只想和你逛庙会。”
她微微低下头抿嘴笑,一直到走到了外面还无法平复刚才他那句话带来的悸动。外头人山人海,灯火辉煌,月色清幽。
她忽然想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么一句诗,脸上的温度更是散之不去了。
果真是镇上一年中最热闹的庙会,人流攒动,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
夏惊鸿紧紧拉住她的手,唯恐和她走散了,还左右叮嘱道:“千万不要松开,待会儿若是走散了可难寻着呢!”
雪照影只道是笑逐颜开,嗔笑:“知道啦,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路边有卖玉器的摊铺子,一见夏惊鸿这样气宇不凡的人,忙堆着笑脸吆喝道:“呀,这位公子,看您如此玉堂金马,要不要买几个玉器把玩把玩,这可象征着您的身份地位啊!”
旁边正巧有一位女子路过,只见她斗笠在头,白纱蒙面,身着麻白色布衣,手执一把长剑,冷冷飘来一句:“哼,如此粗滥的假玉,居然也敢在这儿明目张胆地叫卖!”
那摊主一听此言恼羞成怒,愤然道:“你这臭婆娘,打哪儿来的还滚回哪儿去,竟敢在爷的地盘上撒野!你……”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的长剑已经一扫而逼,直抵着摊主的颈项,吐话如同从冰窖中出来的一般:“没长眼睛的,就休得胡言!否则,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摊主早已吓得胆战心惊,哪里还有刚才十分之一的气势,腿脚都颤着作揖道:“侠……侠女……您大人大量……就,就……”见那剑愈加用力,摊主眼一闭,竟被吓得“哇哇”大叫。
夏惊鸿见状,忙上前道:“这位姑娘,今儿个是庙会,本就该喜气融融,我相信这位摊主的话也是无心的,本身做生意的就图个财源广进,你也就不必计较了吧!”
那女子长剑倏然一收,横至胸前抱臂问道:“哦?那听公子这话,在下还有错不成?”
夏惊鸿从容笑道:“对错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这世间孰是孰非,原本就说不清楚。”
女子静默了好久都不曾说话,半晌,终于开口道:“好,公子这话说得倒还有几分道理,”说着转向那摊主,“看在这位公子的份儿上,本姑娘今天就不追究了,往后再看到我,切莫忘记绕道而行!否则,我手中的这把剑,可是不认人的!”
说罢挑头边走。
眼看掉头的危机没有了,摊主这才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就站不住。夏惊鸿赶紧扶他一把,那人颤着声感激道:“公子,您可是真是个大好人哪!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说着便要下跪。
夏惊鸿忙再次扶起他:“摊主,你这是做什么?”雪照影也微笑道:“是啊,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随随便便就下跪。店家,往后做事说话小心点便是。”
那摊主万分感激:“多谢公子小姐啊!这么一对璧人,定会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
夏惊鸿轻笑道:“好了,店家,你继续做生意吧,我们就此告辞了。”说罢拉着雪照影便欲离开。
“再等一下!”
听到摊主的话夏惊鸿疑惑转身,却听那人道:“公子啊,我这卖的玉虽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但小的只能以此来谢恩公了,您就挑几件带走吧,要不然小的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见摊主如此执着,夏惊鸿终于点头答应。
摊子里的玉器品种杂多,什么都有。忽然,一支玉簪子映入眼帘。
夏惊鸿拿起那支簪子,是一把琵琶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雪照影,微微笑道:“如何?喜欢吗?”
这样造型独特的簪子,又是出自他的手,怎会不喜欢。
雪照影嫣然一笑:“喜欢,很喜欢。”
“喜欢就好,那我帮你插起来。”
他果真将那支簪子插在她的发髻里,映着她的笑容,竟让他怔住了片刻。
烟花在后方天空盛绽,如此绚烂如此夺目,照映着他的面容,愈加令人移不开眼。
她的心暖暖的,仿若最璀璨的水晶,慢慢耀出光来。
他们就这样在人群里悠闲地逛着,如同两个最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忘却了一切,只珍惜共同携手的分分秒秒点点滴滴。
“咦,前面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雪照影欣喜道。
夏惊鸿顺着她的手看去,有一个老人家正扛着一根插满了冰糖葫芦的木棒子叫卖着。他拉着她跑上前,询问道:“老人家,这冰糖葫芦怎么卖的?”
老人伸出三个手指头比划道:“三个铜板一个。”
夏惊鸿将钱递给那老人:“给我拿两个。”
雪照影惊喜到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冰糖葫芦?”
夏惊鸿但笑不语,帮她剥开外头裹着的油纸,低声道:“来,快吃吧,若是化了可就不好了。”
雪照影接过糖葫芦,脑子里还有些懵懵的。咬一口糖葫芦,甜中带酸,甚是可口。
刚吃了几口,便听旁边一个稚嫩嫩的嗓音:“娘,我想吃冰糖葫芦。”
雪照影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不及自己腰身的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明显是用大人的衣服改小的,上头的补丁更是数不胜数。
那小男孩摇着一位同样穿着敝履的妇人,带着哭腔道:“娘,娘我想吃糖葫芦!”
那妇人叹一口气愁眉苦脸道:“德儿啊,咱家的钱都让你爹赌钱赌光了,娘现在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啊!”
小男孩扁扁嘴,眼看着眼泪就要淌下来,妇人忙抱住他劝道:“德儿乖,德儿不哭,等娘有钱了,一定买串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抹着泪点点头,抽抽泣泣地打算跟娘一同走。
雪照影心里一酸涩,不由自主地唤道:“这位夫人,您等等。”
那妇人起初还有些不确定,几时有人这样尊敬地喊过她。但看到雪照影朝着她微笑,这才犹犹豫豫地问道:“姑娘,你,你是在喊我吗?”
雪照影走上前,点点头道:“是的。”不等妇人将疑惑说出口,她便将自己的糖葫芦递到小男孩跟前,柔声道:“小弟弟,这串糖葫芦姐姐虽然吃了几口,但大部分还是好好的,姐姐送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望着那串红红的冰糖葫芦咽了咽口水,想伸手接又怯怯地看看娘。
那妇人刚要说话,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拿这串吧,这串还没吃过呢!”说着不等人家拒绝,夏惊鸿就拉起小男孩的手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
妇人激动地六神无主,想拒绝又不想让儿子失望。夏惊鸿像是看出来她的内心纠结,笑道:“这位夫人,您就不要让孩子的希望落空吧,这串糖葫芦,是我今天庙会送给他的礼物。”
妇人感激不尽,执着儿子的手向着夏惊鸿和雪照影两人躬身道:“谢谢,谢谢两位好心人,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夏惊鸿点点头回应妇人的连声道谢,雪照影也朝着她微微笑,随后两人便离开继续逛庙会了。
“真没看得出来,你竟也有一颗菩萨心肠?”雪照影舔去葫芦果上的糖浆,歪头看着他。
夏惊鸿失笑:“怎么,难道我看上去像个杀人魔王?还是钟离无痕那样的冷冰山?”
雪照影想了想,最后开怀笑道:“你最像,最像一个落魄书生,穷得叮当响!”
夏惊鸿听她“咯咯”直笑,自己却是哭笑不得:“怎么,我看上去如此不堪?”见她那么得意,又补充道:“不过,就算我是个穷书生,我一样会缠着你,不放过。”
雪照影杏眼一抬,朱唇轻扬刚说了一个“我”字,下面的话却再也发不出来了。
他的唇,温热地覆过来,覆住了她的唇。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攥得那样紧,丝毫不肯放松。
并不是多激烈的一个吻,却仿佛抽掉了她所有的力气,甚至腿不由地一软,只能靠着他支撑自己。
明眸凝在他的黑瞳上,她确定看到了他同自己一样的心悸。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男子。
不错,她答应嫁给他接近断玉山庄,都是一个早已预谋好的计划,而他,原本只是一个关键的跳脚石,但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或许这整盘棋里,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便是他,他对她的情,以及她对他的情。
她从来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做梦都渴望自己能被人好生珍惜,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自从那件事之后,在遇到他之前,她觉得自己一直像浮萍一般漂无定所。而遇到他以后,一切都变了,她忽然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归属感。
这么久以来,他是她遇见的唯一真心待她的男子,精心呵护,温柔相对,想尽了法子让她开心。
他担心她的身体,总叮嘱她多吃一点。
他担心她无法一下子接受他,甚至愿意独自睡到客房里。
他担心她在庄里闷得慌,带她去马场骑马吹风散心。
他答应她的话一定会做到,夜半时分,吹箫给她听。
他说,影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了,我会比任何人都要好好照顾你。
他说,宇文媚总归是客,当然住别馆。听雨轩,岂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住的?
他说,喜欢就好,那我帮你插起来。
这样玉树临风玉堂金马的他,原本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么多,可他偏偏做了,还做得这么完美,这么令她念念不舍,这么让她心下温暖,有夫如此,妻复何求?
这般,叫她如何不心动,如何不沉沦,如何不泥足深陷?
或许这场爱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不该爱上他的,她怎么配得上?
可是既然已经错了,她情愿一直错下去,哪怕最后当真相揭晓的时候只会换来他的恨,她也甘之若饴。
就像他吹的那首箫曲,《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