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坐在家里的窗前喝茶,本来这里是可以“悠然见南山”的,现在是一片灰蒙蒙的模糊,难怪陈三敢指着北边说:“南山在此!”鳞次栉比的楼群也遮挡了视线,“每一个窗子后面都在演绎着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都各有各的不幸’。”他玩味着这句名言,但估计这辈子也想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了……他去外面客厅添茶水,却发现“暖水瓶”的盖子在一边放着,水早已凉了。屋子里也有些乱。他新买的“防静电的高科技扫帚”不知为什么跑到了客厅,而且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塑料的扫帚把儿没有了。他到处找了也找不到,一股怒火腾的在他心底燃起。他摔了扫帚,怒冲冲找他的娘子理论,却发现她娘子的房门锁着。他骂了一句走开了,又去窗前喝茶,悠然的心情没有了,代之以郁闷,继而琢磨起了他的股票。“再赚百分之十就抛了,这回一定要坚决!”他想。“可是有了钱干什么?先开一个酒吧,就叫儿子帮他打理,总比卖肉强。贱内是绕不过去的,就给他几万先息事宁人了再说……”
阿Q正在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发愁,又求之不得,终于因爱生恨,萌发了“红颜祸水”说。但正统的说法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英明的女人”——姑且称之为“女英说”罢,聊以和“红颜祸水说”相对。
有“祸水说”,就有“女英说”。大凡一件事,总有正负的两面,这是很“辩证法”的。只是关于这“辩证法的鼻祖”,却又有了新说。本来我自以为是黑格尔、费尔巴哈之类,有这些“大部头”为证:《精神现象学》《逻辑学》《哲学全书》《法哲学原理》。可是在网上一查,发现同胞们有了新的研究结果。他们报告说:“老子是世界唯物辩证法的鼻祖”。说实话,起初我是想”嗤之以鼻“的,因为我一直觉得,哲学这玩艺儿是西人的长项,中国哲学固然也“博大精深”,但你说孙子是兵法之鼻祖我没意见,起码也不输西人的克劳则维次;唯独这一件“哲学”,你自诩“鼻祖”我却不敢苟同,尤其不可妄自尊大。然而我又怕被骂“美奸”,虽然黑格尔是德国人,和美国东边隔了太平洋西边隔了大西洋,还不消说另有欧洲大陆诸国的相隔,但在阿Q的眼里一定仍然逃不脱“美狗”嫌疑的,那后果就可想而知。所以我犯不上“得罪”阿Q,又是为这虚无缥缈“意识形态”的东西,就更不值,所以也就不能说的太直白。而且作为同胞,也本不该“胳膊肘往外拐,偏袒洋人的!”
况且“新说”也委实不无道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等等确实是揭示了辨证法的真谛。
深究下去不免让人发昏,还是快快打住罢。而且我也本不该“胳膊肘向外拐”替洋人张目,所以还是“难得糊涂”了罢。但不知怎么就联想到静修庵的尼姑,而阿Q的观点又是笃信“凡尼姑,一定是与和尚私通!”真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但幸好没人说“辩证法的鼻祖”是阿Q,否则又是犯了讳也说不定,怕要被骂得狗血喷头的——然而我下面要说的,确和阿Q有关,却也是事实。
以阿Q为例,他认为“女人是祸水”,至于被小尼姑害的“做圣贤而不得”。但“祸水说”是“奥特(out)了”,“女英说”就给了他一嘴巴。阿Q是只知道“雷大官人的确是被赵小姐拉下了水;董卓也的确是被貂蝉害死了”之类的,这是他的“阴暗心理在作怪”——《闲人阿Q》是急需要一道“光明的一撇的,起码也不要再阴暗下去。”于是就有些“饥不择食”——于是归结到阿Q,却还是有些“悲哀”,因为即使他“成功穿越”到了“现代的未庄”,即使“美女如云”,也没有一个“站在他的身后”,“也就没人给一碗饭吃,也就要断子绝孙……”
这本是“活该!”谁叫他不像赵太爷一般“成功又有钱有势呢!”人家“大的小的,小三小四”,他却“不惑之年”还孑然一身,怪谁?“怒其不争!”
还有谆谆忠告他的:“不要抱怨,抱怨只能让你成为最讨厌的人!”而阿Q却并不十分有“自知之明”,忍不住还是要抱怨的:
“那小孀妇,装起小姐模样了!那些小姐也不是好东西,只知道傍大款!还有些像苏秦的嫂子,前倨后恭的俗不可耐!”
这“小孀妇”者也,大概、确乎就是他的“旧爱”——吴妈了。而吴妈虽然算不上“女英”一流,但她是神童的奶妈、赵太爷的宠佣。阿Q也在赵太爷家做,熟识了以后也常常一起聊天,而且几乎被伊“毁掉了”,又几乎“因祸得福”了。
那是“穿越”前的事。有一天天气很闷热,阿Q舂了一天的米,吃完晚饭坐在厨房里吸旱烟。吴妈忙完就坐在长凳上和阿Q聊天:“太太两天没吃饭了,因为老爷要买一个小的。”
“我们的少奶奶是八月要生孩子的……”
阿Q放下烟管站了起来。“女人……小孀妇……吴妈……”他想。
“我们少奶奶……”吴妈还要唠叨。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去,对着伊跪下了,全忘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说。阿Q虽然不能荣膺“辩证法的鼻祖”,但是“跪女人的鼻祖”看来非他莫属了,且又被文豪“著之竹帛”,就不免影响深远——去年一年,网上就曝出好几位“跪女人”的“勇士”,就在前几天还有一位跪女朋友的可怜虫……
还是“言归正传”罢——
吴妈颤抖着,哭着嚷着跑掉了。
“阿Q,你这汪八蛋,吴妈你也敢调戏,反了你!”
阿Q被赵太爷一顿大竹杠赶出家门,而且再不许踏入赵家门槛一步。
但在阿Q却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赵家“不让做”,可以“去别家做”,“东家不打打西家”,“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至于那小孀妇要觅死觅活,“吓,装什么烈女贞妇!还不是做给赵太爷和未庄人看的!”
不料整个未庄乃至鲁镇都仰了赵太爷的鼻息,见了阿Q都现着一副鄙视的神情,一摆手:“去去去,没有!快走!”
没人敢用阿Q了,尽管阿Q一向有“真能做”的好“口碑”。
“不劳动者不得食”,未庄也似乎遵循了“乌托邦主义”。阿Q饿不住,只得惴惴的去找赵太爷求饶。
那是一个“吉日”的下午,阳光慵懒的照着,大概适合“拜佛祭祀求财”这一类事。
阿Q很小心的敲了赵宅的“豪门”,“门人甲”去通报赵太爷。
阿Q站在门口低了头直视了地面,脑子里一片“混沌”:“难道真要赶尽杀绝么?难道吴妈真的不可救药了么?——但小尼姑的脸蛋真滑腻……明天鲁镇的庙会又要开了,押一把青龙稳赚不赔……”
但赵太爷威严的脚步声渐近了,他赶紧收回了胡思乱想而专注于怎么忏悔了。他不敢抬头看或者是装着不敢抬头看,只是听见赵太爷的脚步声,然后又似乎停住了——在他不远的地方。
“赵太爷,小人错了,望大人不记小人过……”阿Q赶紧蠕蠕的忏悔道。“但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当时的情况,当时的情况是,吴妈先挑逗小人,说什么白臂膊、生孩子之类……”
阿Q低着头说,但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不妙了:因为他看到地上有一个硕大的阴影朝他扑过来——那分明是赵太爷所向披靡的大竹杠被阳光“影射”的“产物”。他本能的耸了肩膀缩了脖子等着。
“嘭!嘭!嘭!”一连三下,他顿时觉得头上火辣辣的痛还有些像喝多了酒似得头晕。
但他想“三连炮”之后赵太爷或许会消了气,生出些“恻隐之心”来,毕竟他给赵家“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他硬着头皮挺着。
然而“嘭……”“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了”!阿Q生理的忍耐到了极限,本能的“落荒而逃”了。
“你说你姓赵,你哪里配姓赵!”阿Q隐约听到赵太爷在后面骂道。
阿Q逃回了土谷祠,又被地保找上门来“训诫”了一通:不准去赵家索要剩余的工钱;请道士拔除“缢鬼”,费用由阿Q负担,若不奏效,吴妈有个三长两短,唯阿Q是问。
地保的“辛苦费”也是少不了的,“孝敬钱”也该付了,所以还被索去了最后几文铜钱还不够,只好把褡裢和棉背心——还好天气转暖已经用不上,也一并都质给了地保;短衫忘在了赵太爷的府上,估计已备做了少奶奶八月生孩子的尿布。所以他只好瘦骨伶仃的光着上身,只剩了一条长裤,但那是万万脱不得的。
阿Q在未庄和鲁镇已经不能立足,路过尼姑庵“顺”了几个罗卜充饥后,就决计“适彼乐土”——去城里投奔“革命党”了。
他没有找到“革命党”,却碰上一伙“江洋大盗”类的人物。在阿Q的印象里,打着“革命党”旗号的假洋鬼子抄家“尼姑庵”,包括“宣德炉”在内的一批宝贝因此不知所终,所以他以为“革命”就是“抄家”,这和“盗”也没什么不同,所以他欣然加入了,虽然只是个“等在外面接货”的“小角色”。
假如阿Q真的找到了“革命党”,凭他“真能做”的“口碑”,对“革命”的热情,一定会是“功勋卓著”、官至“护法军都督”一类的。但很不幸的是命运却偏偏如此捉弄人,让他和“革命党”失之交臂,阴差阳错“着了道儿”。
阿Q在仅有的几次“行动”中,并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后来知道了,他也以为这就是“革命”,而“革命”就是“造反”,“造反”就是他“要什么就有什么,要谁就是谁!吴妈本来可以要,但脚太大,还构陷他调戏,现在也不要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是真正的‘御制’?‘高仿’?不管它,先搬到土谷祠再说!赵白眼的褡裢是藏在他娘子的箱子底,里面钱不会少,一定要勒令充公。赵太爷这一班人才好笑哩!阿Q饶命!饶命?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假洋鬼子、赵太爷!本来王胡还可以留,现在也不要了!小D,就让他做朕的跟班好了,要做的好,做的不好打嘴巴……”
好在不久阿Q的“革命理想”就破灭了,否则他会梦到自己做了皇上。
阿Q“革命”的“穷途末路”是“抄家”洪举人。半夜三更,风高月黑,他正“接了货”,沉甸甸的一大包,他捏一捏,硬硬的好像有不少金银珠宝之类。但忽然里面闹起来了,有人喊:“抓贼!抓贼啊!”接着洪爷的大狼狗也骇人的叫起来了!后来连要命的“鸟统”也“咚咚咚”的响了好几下。
听到有人喊“抓贼!”阿Q先是觉得别扭,后来意识到别扭的原因是一直自以为他是“大义凛然”的“革命党”,但原来却不过是“贼”而已!落差太大,感情上一时不能接受。好在“落荒而逃”是他的长项,所以大概天快亮的时候,他就已经逃到了未庄。那一大包“干货”被他“丢盔卸甲”的遗失了不少,但也足够他“挥霍”一阵子了。
在土谷祠一觉醒来,第一先去咸亨酒店“压惊”,还叫了王胡小D一起,后来索性连赵思晨、赵白眼、还有两个不认识,鬼头鬼脑的不像“革命党”,倒像“黑道大哥”;孔乙己离得太远赶不回来,也就算了——也一起请了来“同庆”。阿Q素来有“人来疯”的毛病,加之两碗黄酒下肚,所以话越来越多:
“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连洪举人的儿子都要加入了。但四哥说:‘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就是不的意思。”阿Q兴高采烈的说。
众人都觉得有些可惜,然而阿Q不容他们质疑,继续说下去:
“杀革命党见过么?咳,好看好看!”阿Q把唾沫星子溅在对面的赵思晨的脸上。“两排挎着洋炮的辫子军,黑煞星一般的刽子手,提了鬼头刀,一路浩浩荡荡的走着。那革命党居然还是个女的,长的很好看,吴妈算个屁,连白举人的小四也不能比!可惜可惜!但,午时三刻已到。”
阿Q看到王胡正伸长了脖子听的入神,就照着王胡脖项窝一掌劈下去:“嚓!”他也不管王胡什么反应,搽搽嘴巴继续说下去:
“然后,众人一拥而上,争抢人血馒头。小栓他爹太老太笨,被挤了个跟头,灯笼也被踩了个稀烂。黑衣的刽子手也不管,收了小栓他爹的一包钱,接着扯了灯笼纸包了馒头,递给了小栓他爹,说:‘小栓吃了痨病包好!’看小栓他爹的样子像捧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似得走开了。有趣有趣,好看好看,嚓!”
王胡听到又“嚓”,电光火石一般才躲过一劫。心里骂道:“不是看在这顿酒的面子上,看老子不揪了你的辫子碰个六六大顺才怪!”
喝过酒,阿Q在一干人的簇拥下走在未庄的街上。
“造反了!革命,革命!得锵,得锵,悔不该,醉酒错斩了郑贤弟,得锵,锵!”阿Q醉醺醺的一面走一面唱。
赵太爷正在宅府门前和假洋鬼子、秀才讨论革命,阿Q一干人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
倘若在平时,阿Q在赵太爷面前本不敢如此放肆的,但今天喝了酒,又有了一班拥趸跟着,于是把赵太爷也不放在眼里了,一路唱了过去。
“老Q!”赵太爷今天也格外的礼贤下士,跟上来叫他了。
阿Q从没想到过自己的名字会和“老”字结缘,又出自赵太爷之口,所以他以为叫的是别一个,与他无关,接着走过去了。
“老Q!老Q!!”赵太爷追着叫。
“怎么?吴妈的事么?”阿Q这回确认他没有听错,才回应了。
“哪里哪里,老Q,那件事实在对不住……老Q,革命了?”赵太爷说。
“革命,那当然,要革一革的。”阿Q含混的回答。
“我们赵家……”
“当然,也要革一革的。”
赵太爷变了脸,心神不宁惴惴的去了。
“老Q,我们这些穷朋友是不要紧的……”赵白眼似乎想探一下“革命党”的口风。
“你总比我有钱!”
赵白眼赶紧回了家,扯下褡裢,连一些金银财宝一起,叫娘子藏了箱子底。
赵太爷也连夜雇了一只乌篷船,载了满船的细软,趁着夜幕,驶出了未庄,去向不明——大概是去了白举人那里。
这一晚阿Q睡得很香甜,他的思绪也兴奋地飞扬起来——大概是做梦:
白盔白甲的革命党进了未庄,拿着青龙偃月刀,钩镰枪,炸弹,洋炮。
“阿Q,同去同去!”白盔白甲叫他了,于是同去。
“赵老儿!知罪否?”他指着赵太爷的鼻子问道。
“知罪知罪,老Q饶命!”赵太爷不住的打躬作揖,身子抖得像筛糠。
“搬!”阿Q下令道。
“搬!”阿Q这一个字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话音未落,白盔白甲们就一拥而上,人来人往的忙起来了,大箱小柜的抬出来了,然后又运到了晒谷场,很壮观的陈列在那里,秀才娘子的宁式床、赵白眼的藏宝箱赫然也在其列,但不知为什么漏掉了钱洋鬼子。
他清点战果:各式名贵家具五十二件,价值不菲,但要变现起码要二十艘乌篷船拉到城里当铺,太麻烦!好在还有一堆细软洋钱可以方便随身带走。
“女人……造反成功是少不了女人的,虽然是祸水,但那要看是谁。如果是明君,就非但不是祸水,反而是定国安邦的神器,所谓母仪天下!而未庄人只知道是祸水,可见未庄人是多么可笑的乡下人啊!他们竟然不知道有母仪天下的典故!”
……
吴妈、赵爷的一群“小的”、秀才娘子、邹七嫂和他的女儿等等一大群统统站成一排,似乎都在盼着“宠幸”似得。
“Q老爷饶命!”吴妈说。
“不要哭丧着脸!”阿Q呵斥道。
“还要怎样?Q老爷,要不我们就去做……”
“做什么?”阿Q惊讶的问道。
“老爷不是要和我困觉吗,小的甘愿为老爷献身。”吴妈说。
看着吴妈梨花带雨的样子,阿Q春心荡漾起来。但他王顾左右的一抡,发现白盔白甲们似乎都在不满的盯着自己,也就毅然决然的走开了。
“再说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