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一时未能弄清“调菜”一词的确切含义,也不用着急,接着往下看吧。
只听猴哥眯缝着眼,得意地问道:“阿豹,调点什么菜?”
阿豹扬着眉毛,故作低调的说道:“管它,苦就苦点,随便调点烧鸭、花生米、鸭蛋,再来点猪肝瘦肉——”
“不喝上几口吗?”猴哥附和着问道。
“那,”阿豹顺势说道,“那随便打斤把米酒;哦,记得随手调点葱花、韭菜——”
“葱花韭菜?”猴哥问道。
“猴哥,”阿豹笑着说道,“没有葱花韭菜,你拿头发毛来煎蛋?”
“哦,对,对,有葱花韭菜,煎蛋就香多了——”猴哥一下接过话。
原来,“调菜”也就是“买菜”的意思。至于为什么要用一般人听来略感陌生的“调菜”一词,梁仲轩隐约体会到:阿豹、猴哥这些在外面混的人,有时热衷于在某些方面标新立异。比如说,普通见面,一般这样问“吃过了吗?”问的是“吃饭问题”,属于温饱阶段;而这些道上混的人,则喜欢这样问“喝过了吗?”不问吃饭只问喝酒,谁都知道,吃饭不成问题后才会考虑喝酒。因此,问“喝过了吗?”时,双方内心都隐隐升腾着一种优越感:“吃饭”就不必问了,我考虑的是温饱之上的吃香喝辣,问温饱问题,多没劲,多掉价,多没档次!问,就要问点上档次的。当然,如果有时混得不如意,面对着“喝过了吗?”,他们也会这样自我解嘲:“喝过了,喝西北风——”
这天晚上,匆匆吃过晚饭,梁仲轩到阿豹家坐坐。
门虚掩着,进门时,仲轩发现,客厅里,阿豹、猴哥正在“喝”,小赵在一旁吃饭。
“梁弟,过来吃饭——”有了好菜,阿豹的话语,更为热情大方。
仲轩迟疑着说:“我吃过饭了——”
“那就随意坐坐,喝点酒——”阿豹接着招呼道。
仲轩进来,拿张小凳子坐下了。这时,只听小赵说道:“阿豹,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喝酒——”
阿豹哈哈一笑:“孩子?再过几年,就看他们的了——”
这句话听来,倒是很受用!仲轩夹了几颗油炸花生米,慢慢嚼起来。
阿豹往他碗里倒了一二两酒,说道:“梁弟,慢慢喝,喝得几多算几多——”
望着碗里的米酒,仲轩有点迟疑。
猴哥端起酒碗,笑着说:“梁弟,你看,喝酒和喝开水一样的!”
说完,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把碗放回桌面时,还在仲轩面前亮了亮:看,碗里酒的高度往下退了,我喝了一大口了!做这个动作时,猴哥喉头里还“啊”了一声,一副美不胜收、回味无穷的样子。
仲轩没有了退路,就端起碗来,抿了一小口。这酒,有一股辣味、狠劲儿,一种让人喉咙直打颤的感觉,霎时激荡在他口腔里。吃过药的人都知道,如果不能往外吐,就只能往下咽:衔在嘴里越久越难受!借鉴吃药的经验,仲轩把酒吞下去了。一股热气,瞬间略过嗓子眼、喉咙、腹腔,体内像着了火似的,很是新奇。为了把这种感觉压一下,仲轩赶忙喝了一大口汤,又夹起一块煎蛋,慢慢“品着”。
这时,阿豹脸上挂着笑,直盯着他。
等仲轩吞下这口煎蛋后,阿豹问道:“梁弟,怎么样?”
“刚开始,”梁仲轩回答道,“有点冲,有点辣——”
“后来呢?”
“过了一阵子,就不那么难顶了,喝了一大口汤后,就差不多了——”
“嗯,算是入门了——”阿豹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刚才,”猴哥帮腔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就像喝开水一样——”
仲轩心里淡淡一笑:尽管同样是液体,颜色也差不多,米酒和白开水,还是大不相同的!如果都是“一样的”,就不必费心的准备那么多下酒菜了。
当然,这种话是没必要说出口的;他端起碗,又抿了一小口。这一次,他喝汤、夹菜的动作,比先前潇洒、从容了一点。
再喝了一阵子,猴哥掏出两支烟来,递了一支给阿豹,点燃火后,他这样对小赵说:“我和阿豹哥歇一下,抽一下烟。小赵,大把菜,想夹哪块吃哪块——”
小赵淡淡一笑:“抽你的烟吧,我会自己夹菜吃的——”
仲轩心里暗自好笑:应该是“想吃哪块夹哪块”!这些人,就喜欢在话里故弄玄虚;另外,小赵是女主人,需要你这样“关照”吗?这一招,也叫“反客为主”吧?
接着,又听猴哥说道:“小赵,你第一次来作客,多吃点,不要饿着肚子回家——”
小赵扑哧一笑,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我是第一次来作客,你是第二次来作客,你也要多吃点——”
猴哥嘴角淡淡一笑:“对啊,抽完这一支,我就来个‘三下五落二’——”
“三下五落二?”阿豹接过话,“我呢,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来个一扫光。”
“哈哈哈哈——”席间一阵大笑。
你大概一直在问:梁仲轩明知阿豹是不误正业的人,为什么还这么喜欢跟阿豹玩,经常到他家里去?原来,如果撇开小偷小摸这一层,阿豹这一类人,风趣幽默豪爽乐观,喜欢玩点小花招,热衷于某些海阔天空、不着边际的事情和话语,就像难得一见的彩虹,自有其“魅力”。
不知不觉中,梁仲轩发现,自己碗中的酒消去了不少,很快就要见底了。也就在这时,他越来越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头脑里像是装了一台马达,轰隆隆的震动着。“就这么一大口了,”他思忖道,“还喝吗?如果不喝——”
这时,只听小赵笑着说道:“仲轩啊,你找个镜子看看,脸红得像关公——”
听了这话,仲轩把伸向酒碗的右手缩了回来:不用照镜子就能猜得出,自己的脸一定很红!此时此刻,那脸庞就像燃烧着的炭火,直往外冒着热气。
阿豹喝了一小口后,这样问道:“梁弟,还能喝吗?喝不了的话,我帮你喝——”
说着,把自己的碗往仲轩眼前放。
仲轩皱了皱眉头,有点犹豫。
这时,猴哥说道:“梁弟,喝不了就不要倒这么多嘛,我的酒不够了——”
说着,亮了亮自己那快要见底的酒碗。
仲轩差点要笑出声来:猴哥,你不用激我,你想喝的话,阿豹完全可以再打两三斤回来;至于我碗里的酒,可不是我自己倒的,是阿豹倒给我的——
这样想着,仲轩仰起头,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儿灌进自己的嘴里。一口吞下后,用微微颤抖的手,舀了小半碗汤,一口咽下。喝下这汤水后,“马达”的振动越发强烈、清晰起来。
怎么?眼前的人影晃动起来!一阵迟疑后,梁仲轩站起身来,大着舌头说道:“我,我回去了;你,你们慢喝——”
小赵问道:“仲轩,你没事吧,你回得去吧——”
仲轩点点头:“没,没事的——”
说着,就往门外走。
踉踉跄跄回到家,梁仲轩一头倒在床上。他稍感奇怪的是:人们总爱这样说,喝醉了就睡。而对于自己来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头脑里轰鸣的“马达声”,搅得人脑袋像是要炸开似的。这种情况下,怎么能睡得着?!
不过,仲轩也不勉强自己急于入眠,他只是躺着,任那牛毛般的思绪伴随着“马达声”,漫天飞扬:酒,就是酒,不是水!说喝酒像喝水,肯定是错的!如果喝酒像喝水,现在就不会头痛如裂了。以前,看见大人喝酒,很享受的样子,而今天自己喝来,却说不上多少享受。哦,祖父,我的祖父,就是远近闻名的酿酒师。这样看来,这喝酒的功夫,没有遗传给我。以前,父亲也喝一点酒,跟亲朋好友在一起的时候。只是现在,他那样的身体,远离美酒已经好几年了。
人,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呢?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某些偶然因素呢?比如说,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
“以后,常回来看看——”那天傍晚,房族这样对我和伯伯说。
常回来?在自己的老家,那时常涌上心头的,怎么更像是“独在异乡为异客”呢?
怎么解释这一现象呢?好几十年之前,祖父离开老家,跟着姐姐(我的姑奶),来到近百公里之外的这条小街,也就是我现在所生活的这条小街。当然,当时还没有我。
“你姑奶带着你爷爷,来到了小街上,”母亲经常这样对我说,“仲轩啊,你姑奶长得很漂亮的!还会纺纱织布,来到小街后,跟了一家姓杨的大户人家;也就是跟了你姑公。过了一段时间后,生活慢慢稳定下来了。有一天,你姑奶这样对你爷爷说:‘兄弟啊,你还想回去吗?’你猜猜看,你爷爷怎样说?”
是啊,当年,我爷爷是怎样回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