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燥热之风,将一位赶圩的汉子吹了来。
这天阿豹和猴哥正下着棋,仲轩和小赵在一旁观战,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从门外闯了进来。
此人倒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进门时还用手中的竹壳凉帽扇了扇风,只听他说:“阿豹,不去赶圩?”
阿豹抬起头,陪笑道:“先跟这个兄弟下两盘棋——”
说着,瞪了猴哥一眼。这猴哥,平时也常到这儿玩,比阿豹小两三岁,长得满脸横肉。你大概要和梁仲轩一般纳闷:既然绰号就叫“猴哥”,怎么不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有时,仲轩这样想:这“猴”字,大概是说他跟猴子一样精吧?
猴哥会意,说了声“输了”,就丢下棋,接着抽出几支烟来,先把一支递给那来客,接着自己和阿豹一人一支。那人点上火,扫了一眼棋盘,说道:“还可以顶一下,怎么就投降了?”
猴哥已让出位子,站在一旁,这样说道:“反正要输的,让位算了——”
那人猛吸了一口烟后,坐了下去,边摆棋边说:“阿豹,我听说你下棋蛮狠的?”
阿豹吐出一口烟,淡淡一笑:“道上的兄弟信口乱说,不用当真——”
说着,摆起自己那一方的红子来,他边摆边问道:“阿哥,你是不是要红棋?”
那人笑道:“红棋黑棋都一样,关键看水平。”
这倒是至理名言,说得各位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一片。阿豹摸了一下手中的红炮,说道:“本来,我是想到街上转一圈的,不过既然阿哥来了——”
“天那么热,赶圩也不忙在一时;来,先试两盘!”说着,炮二平五,同时说道:“中炮!”
阿豹迟疑了一下,说道:“中炮?要强攻——”说着,跳起左边的马。
那人见阿豹有意于防守,就挺卒上前,准备跃马出车,开始抢攻。两人运子如飞,一下就进入了中盘搏杀。那人凭着中炮的威力,很快顺利拿下了第一局。到了第二局,阿豹振作起来,也不过是勉强守和;而第三局,一不留神,开局没多久就丢了一车,勉强撑了十多着后,只能投子认输。
阿豹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样说道:“幸亏不是来真的,要是玩下注的,那就惨了——”
那人用两枚棋子敲了敲棋盘,说道:“阿豹,你想哄我上钩?”
阿豹眨了眨眼,说道:“棋就摆在这里,水平怎么样,你自己清楚;不想下,去赶圩还来得及——”
说着,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那人见状,拉了他一把,说道:“不忙,来几局再说;多少钱一盘?”
“三块吧?”阿豹嗫嚅道。
“三块?太少了,五块!”那人豪情顿起。
“这,”阿豹迟疑着,好一阵之后才咬咬牙,“既然阿哥有心,五块就五块——”
“照宝”(赌博术语,指亮出钱来,这是为了防止某一方玩“空手道”:赢了就拿,输了就赖)之后,两人开始正式交锋。第一局,两人慢字当头,力争一个好彩头。这一盘,以平局收场。摸清对方底细后,从第二盘开始,阿豹与此前判若两人,攻势如潮,防守寸土不让,很快连下三局,赢了十五块钱。那人额角冒着汗,掏出第三个五块钱时,手心上的汗,将纸币弄湿了一小块;当然,他还是清醒的,还记得将那多拿出的十块钱放回兜里。
“阿豹,我就不信赢不了你!”那人说着,又是中炮,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
阿豹淡淡一笑,眺右马守住中兵。这一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当硝烟渐渐散去后,那人松了一口气,点上了一支烟,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原来,此时,棋盘上只剩下五枚棋子,阿豹一车占着中线,一炮搁置一旁;那人尽管只剩一车,但看到红炮落寞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阿豹,和棋了吧;来,再来一盘——”
说着,就要把棋盘外的棋子放到里面,准备摆棋再战。
阿豹挡住他的手,说道:“慢着——”
那人愣住了,片刻之后就笑着说:“阿豹,不和棋?你还想怎样——”
阿豹打断他的话:“和棋?谁跟你和棋?我多一个炮——”
那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阿豹啊阿豹,你想钱想疯了?多一个炮又怎样?没炮台,不过是一堆废铁!”
仲轩也暗自思忖道:是啊,没有了炮台,曾经威风八面的炮,连一个小兵都不如——
然而,他注意到,阿豹只是盯着棋盘,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阿豹抬起头来,对那人说:“没炮台?等一下你就知道有没有炮台了——”
那人瞪大了眼睛,扫了棋盘一眼:的确没炮台啊!
于是,他这样说道:“阿豹,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豹盯着他,正色道:“你想和棋?如果你守不和呢?”
那人掐灭手中的烟头,掏出十块钱来,愤愤地说道:“如果能守和,你能把那十块钱拿过这边来吗?”
阿豹点上一支烟,缓缓的吐出一口后,这样回答:“这样吧,如果你能守和,你就把这十五块钱全部拿走!要是你输了,就留下那十块钱——”
那人想笑,一时却笑不出来:天底下,还有这样便宜的事?!
于是,他将十块钱压在棋盘上,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阿豹说着,将这二十五块钱全拢在了一起:的确,不论是输是和,这二十五块钱,都将只属于其中的某一个人!那么,属于谁呢?尽管看到阿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仲轩实在想不出:阿豹,克敌制胜的法子,到底在哪儿呢?如果真让对方守和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只见阿豹拿起车,将车放到黑方老将旁,喊了一声“将军”。
那人斜眼一瞪,将自己的“将”拿起,向上一挪,说道“坐上”。说完,直直盯着阿豹。
阿豹轻轻吐出一口烟,说道:“不用看我,看你的棋子——”
说着,将炮往外侧一挪。
“想沉炮?”那人说着,横车挡住了红炮。
阿豹淡淡一笑,将车抽回自己河口,说道:“回车——”
那人也知道,既然对方已经回车,自己也只能用车守住邻线了:要不然,对方一喊“将军”,自己的老将只能往中线挪!由于红帅早已在中线,黑将是不能与红帅对面的:当地人把这种输棋的情形,叫“老爷对酒”,真是既生动又诙谐。
看到那人回车守邻线,阿豹就把红炮沉到了底线。
那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原来悬在半空的老将坐了下来。
“想坐下?”阿豹说着,拿起红车,压到底线,喊道“将军”。
那人无法,只得再次让老将往上挪;这一下,“坐上”二字,不曾说出口。
阿豹扬了扬眉毛,将红炮放到黑将屁股之下,然后说道:“怎么样?现在有炮台了吧——”
的确,红车守着红炮,此时此刻,黑将是不能“坐死”红炮的!为了避免车被对方的炮打,那人只好将车挪开。
阿豹朝那人挤了挤眼,将车收回河口,同时说道“回车——”
看到这情形,那人一时傻了眼:怎么办呢?按照道理,既然红方已回车,自己也只能回车守住邻线!要不然,红方一喊“将军”,老爷猜酒,自己就输了!可是,自己能回车守邻线吗?对方的炮,正以自己的将为炮台,等着黑车去“当炮灰”!除非一次走两步棋,先“坐死”红炮,然后回车守邻线。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棋规..
那人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后,就任由那支烟往下燃。由于那不是过滤嘴香烟,烧到尽头后,那人拿烟的手指就会跟着被烧。阿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说道:“怎么样?香烟烧到头了——”
那人一惊,丢了烟头,说道:“这招叫——”
阿豹将棋盘上的二十五块钱攥在手里,说道:“海底捞月。”
说着,将手掌张开;似乎在示意:如果没本事拿回去,那我将收起来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悻悻说道:“好,你拿去,我赶圩去了——”
说着,站起起来,拿起帽子往外走。
望着那落寞的身影,仲轩一时来了灵感:赶圩?赶输(按:在当地方言中,“圩”与“输”同音)!赶着来跟阿豹过招,怪不得要“输”!如今,也只能“赶圩”去了..
只听阿豹说道:“阿哥,有空常来啊——”
那人并没有回转身,只是扔下一句:“阿豹,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阿豹向屋里的小赵、猴哥,仲轩做了个鬼脸,向外喊道:“还记得路吧?不送了——”
接着,阿豹和猴哥各点上一支烟,眯缝着眼,美美地吸起来,一副如登仙境的样子。
过了好一阵子,阿豹说道:“猴哥,再过半小时,我们调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