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看着她轻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轻的仿佛要化在风里。
“是么?那我可真羡慕你啊……我是为了杀我夫君才假装喜欢他的,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刀,我竟然花了漫长的一年才能刺下去,可就算在那个时候,我都尚未意识到,我竟然已经真的爱上了他。”
说完,话语似被刀骤然割断突兀的停住,良久,她才继续说道
“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我一步一步算计着,费尽心思的让他爱上我,他待我的那些好,我不是看不到,而当时的那些快乐也都真的。可我却从来都没想过我会爱上他,反倒是在他过世之后,我时不时的就在后悔,想着如果能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那该有多好。”
平静的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惊弦余音,缭绕入耳。
月溶沉寂许久,心中的疑问犹如欲飞过龙门的过江鲤鱼,一个接着一个,这个压过那个,那个又跃过这个。
她想了许久,觉得那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娘究竟是谁……只需一个名字,那么所有的疑问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你究竟是谁?”
老板娘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倒不是感叹,也不是有感而发,仿佛只是疲累的时候喘气的力气大了些。
“我想起了我不是重华,却始终还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月溶仍是不肯放弃,讷讷的继续追问道
“那你记得……谁是蓝裳么?”
老板娘“嗯?”了一声,似乎思索良久,但却仍没办法在自己散碎的记忆里找出这个名字的主人。
“名字听起来很耳熟……那是谁,我应该记得她么?”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月溶心中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去细想,老板娘忽然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下,解了她原本封住的穴道,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我等的人来了..我解了你的穴道,你可要乖乖的别动。你说的不错,我一点儿也不想杀你,可我太久不动手了,万一失手划花了你这张脸,可怎生了得?”
月溶被老板娘拽着脖领子从地上拖了起来,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已被换上一身素白无杂色的长裙,衣服的面料和做工极好,交领处、广袖口以及裙摆绣着淡白梨花缥缈团簇,宛若三更寒月下砌出的一堆凉雪。
一树梨花一溪月……她上一世的衣服全都是一样的白色,绣着各种姿态的梨花,只是这一世她却再也没穿过。
倒不是不喜欢了,就是觉得不耐脏,而且长年在外漂泊也没人给洗。
其实就算老板娘不说那番话,月溶也是不会反抗的,不是真的好心想要帮她,而是她现在真的很怕死,且不说她吃的那枚不知名毒药慕寥能不能医的了,光是这吹毛立断的短刀,插在她身上哪儿都得留个大窟窿。
慕寥的身影在竹林间由远及近的逐渐清晰起来,一身雪白的锦袍上银丝随月华浅游,图案依稀间看的出是团栾的流云。
天上明明月色正亮,他却好像采尽了世间所有的月色,周身都泛着白光,宛若凉月映入一江秋水。
在看到慕寥的那一瞬间,月溶的眼睛里就好像只能看的到他一般,微凉的眸子中似冰山融雪的冬夜开出一树重瓣玉茗。
天上无云亦无雨,可慕寥手里却偏偏拿了把竹伞,不过月溶已经习惯了,这就好像她之前喜欢穿白衣服一样,属于出场的标准配置……不过慕寥这个可以换个更好听一点的说法,叫做未雨绸缪。
他在距离悬崖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看见月溶披头散发的穿了一身白期期艾艾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月溶约莫着他大概是被吓到了,至于为什么被吓到,谁看见这场景谁知道。
慕寥的眼睛在老板娘手中执着的短刀上一闪而过,眉目间冷淡如霜,嗤笑一声道
“不过三年不见,竟然学会用我送你的短刀来威胁我了,真是丢人败兴,到底是谁把你教成这个样子的?”
老板娘狭长的眼中浮出笑意,刀刃冰凉凉的贴在月溶的颈上,反唇相讥道
“相比起威胁你的我,我倒是觉得被我威胁的你才更丢人败兴。”
慕寥扬了扬眉,嘴角的笑意真假难辨,只觉得看上去分外凉薄。
“不过是一段往事,你若觉得它过不去,它就过不去,可你若是能放下,它便就此过去了,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老板娘垂首敛眉,眼睛中浮现出的痛苦,仿佛梦魇初醒后仍尚不能回忆梦中之景。
“有些人,我们总要到失去了之后,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待,但是一切却都不能重新来过。”
慕寥看了她许久,继而意味深长的悠扬说道
“所以,你现在是在后悔你失去了他?”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迅速平静如一潭死水,闭着眼摇头道
“我后悔的事情有太多了,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儿爱上他,后悔为什么不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后悔那些原本和他一起打算去做的事为什么总想着还有明天而没立刻去做,却从来不后悔刺下那一刀……我想不管再来多少次,那一刀我都会刺下去的。”
慕寥蹙着眉头,眼眸中一片阴霾,似是强压着怒气,许久才继续毫无情绪的说道
“既然你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那就应该好好活下去才对,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简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老板娘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颤,月溶因此猜想,她现在一定很难过,毕竟在客栈的那一晚,她疼到那种程度都尚不能让握刀的手出现抖动。
她将头抵在月溶肩头微微缓和着情绪,良久,才困难的抬起头。
“我不后悔杀了他……但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慕寥明显愣了愣,然后哭笑不得的叹息道
“那么你引我前来,难道只是单纯的要我看你悼念过去,以显示你此刻是如何的内疚难抑么?”
她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
“自然不是,我只是要你解了下在我身上的沉水香。”
慕寥玩味的看着她,嘴边又挂上了疏离的淡笑,说话的声音极慢极清晰。
“沉水彼岸无解,你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