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溶一身湖蓝色的布衣坐在案前,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她略带疲惫的抚了抚额角,看了一眼隔案而坐的女子,又将目光移回到手中的茶杯上,那瓷白的茶盏上淡淡的细绘着一座八角楼阁,九曲回廊隐在岚岚雾雨之后,画的俨然是西照国的烟雨楼。
细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拂过釉面儿,绵滑的触感加上这套茶具上的画,让月溶心里不由的一抖,最后看了一眼后恋恋不舍的将其放回黄梨木盒中,故作高深的淡淡道
“姑娘,这古物如此贵重,你还是应该妥帖收好,莫要在这大街上被磕了碰了。”
女子嘴角带着俏皮的笑,眼睛漆黑灵动的宛若墨玉珠子,透着古灵精怪的晶莹透亮,她歪了歪脑袋低低的笑道
“听闻冷公子乃是西照国之人,又素来喜欢饮茶,这可是我找遍了整个南陵国才寻来的……怎么,莫非公子不喜欢小女子这份礼物?”
月溶将手畔摊开的十二骨纸扇合了起来,随手指了指挂在木架上的布幡,示意她看看上面写的大字之后冷淡着神色浅笑道
“姑娘,在下这算命摊子最多只能给你批个八字算个流年罢了,你觉得在下如何敢收下这等礼物?”
女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纤长的手指在木盒上一下一下的不断敲打着,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她雪青色的锦服上,那泛着紫薇花色的旖旎光点似是碧海青天下从云层飘落一场紫色的细雪。
“小女子我既然送的,公子你就自然收的。您现在不肯收下,是因为怕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还是您觉得自己,值不上这个价钱?”
月溶将扇子重新摊开,在胸前猛扇了起来,直到凉风或多或少的抚平了她心中的燥意,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说你又是何苦呢?你缠了在下足有大半年,从北玄国一直跟到南陵国,在下不只跟你说过一遍,到底是在下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的不够清楚?”
女子托着腮看似苦恼无限的想了许久,微扬着头轻声说道
“公子你说的够清楚,小女子我听的也够明白。”
“那你何故如此?”
“听得明白和听的进去,完全是两个概念……我就是喜欢公子,公子若不肯娶我,那就我娶你也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纵然是海角天边,我也会一直跟着你。”
月溶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一摊手说道
“反正我怎么都是摆脱不了你,是么?”
女子敛眉勾了勾嘴角,绝色的脸上绽出一抹惊艳的浅笑,说实话如果月溶不是个女的,估计真就答应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女追男隔层纱,更何况这么上赶着捅窗纱的有才有貌有有钱的姑娘着实不好找。
如果非要说出她缺点儿什么的话,那估计就是缺心眼儿了吧。
“干嘛说的如此不情不愿,当初公子你可是口口声声说长大之后会娶我的。”
月溶无力的继续扇扇子,仍然不懈努力的用谆谆教导的态度继续说道
“在下已经重复的不想重复了,可是为了对你负责任,在下还得最后再重复一遍以郑重声明,在下是真的根本就没见过你。然则你若还是想跟着,那你便跟着吧,只不过无论是我娶你还是你娶我,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女子盯了她看了半晌,忽而凝眉道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月溶目光冷漠中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凝视了她一会儿加重语气说道
“钟姑娘,在下不是不记得你,是无比的确定在你我燕回山初遇之前根本从来没见过你。”
“我姓钟离,不姓钟。”
“那好吧,钟离姑娘……在下奉劝你,如果你有这功夫浪费于在下身上,不如去别处找找。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更何况你与那人分开的时间定然不短了吧,又如何能如此笃定在下便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人呢?”
如果是旁人,月溶绝对不会有如此多的耐心和她纠缠,不想惹麻烦的话最多也就是上深山老林里躲几个月,可是眼前这个人,她以后说不定还真求的上对方,总是不好把关系搞的太过僵硬就是了。
她这一世确实没见过这个女子,可上一世倒是真真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月溶再次醒来的那一年,刚满七岁,反应了很久才大概能分辨出当时的情况,大约是她动手打了别人,大约是别人又动手反打了她……翻阅上一世的记忆,她依稀记得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不过年代太过久远,早就想不起当时是因为什么而动的手,也想不起打的究竟是谁了。
不过想来挨打的那个人伤的应该不算严重,不然何至于后来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没听到?
事情的经过是她在后来和月洛后来谈论于此的时候,才终于了解了个大概……尽管月洛也不知道和月溶打做一团的孩子究竟是谁,可倒是听说人家被她推倒后在台阶上摔了后脑,虽然次日就醒了过来,但是却是性情大变,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经过御医多番会诊,仍旧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一来二去的除了多吃些活血醒脑的药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就这样持续了有一年左右的时间,这件事最终以医圣钟离百解的诊断而告终…。。他老人家说还是别浪费那药材和人力了,就是给他三顿人参虫草雪莲子轮番当饭吃也没用,这孩子多半……是废了。
而月溶推对方的原因,则是因为对方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时气急攻心,推倒人家之后不等被追究责骂,她就被气昏过去,就此整整昏睡了五天。
借鉴此事就可以非常直观的看出月溶自小被娇惯成了什么样子,只不过是被打了一巴掌,气性就大到能生生把自己气晕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发现自己重回幼时,月溶震惊过,兴奋过,也失落过,她想着这一切也许只不过不过是一枕黄粱梦罢了。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更何况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行善积德到上天会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可月溶渐渐的发现,现在她所拥有的一切,真实到即便这仅仅是个梦,她也愿意就此长眠。
最起码,在这个世界里,月洛还好好的活在她身边,慕廖还好好的活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也说不清哪一边才是真的,可是人总是心甘情愿的挑选自己愿意接受的去相信,纵然到最后发现自己选的才是假象,可若时能再给他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在犹豫不决之后在此选择这个假象。
这就是为什么,世上会有自欺欺人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