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温玙手中的杯沿已贴近嘴边,只需一仰头便可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可凤卿在门口的身影依旧是岿然不动,月溶不禁紧张的死死掐住了慕寥的胳膊。
手上用力的同时引起膝盖也跟着暗暗用力,谁也不知道这王府的屋顶怎么会这么不结实,总之……月溶是压碎了屋顶从上边直接漏进了屋子里,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把慕寥一同拉了下来,于是在降落的过程中,至少还有个人能把她抱在怀里,替挡去所有瓦片掉落时的袭击。
好巧不巧,落下来的一片碎瓦正好打在温玙腕上,他失手将杯子掉在地上。
灯影阑珊下,一地琉璃碎。
月溶被慕寥横抱在怀里,双手攥着他的衣襟尴尬的把头埋到他胸前,许久才推了推他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温玙一袭白衣,广袖被飞溅出的酒水微微****,似是落下的点点泪痕。
“你们今早,不是出城了么。”
慕寥将月溶放下,却仍将她牢牢的圈在臂弯里,看着温玙蹙着眉头强装淡定的模样微微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浅笑着回道
“确实是出城了没错,可谁也没说过出了城不允许再回来,不是么?”
温玙原本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收紧,指节泛青。
“凤卿去哪儿了?”
月溶红着脸被慕寥抱在怀里,一开始还小幅度的挣扎了几下,可见慕寥下定了决心不肯放开他,也只得作罢,于是乖乖的将头抵在他肩上,目光擦着他的颈子隔着屏风看着门外那抹朦胧的身影,猜测着凤卿究竟什么时候会进来。
慕寥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怎么知道,入夜时分她便与我夫妇二人分开了,可能是觉得我俩脚程太慢,所以先行离开了吧。”
温玙如释重负的送了一口气,将手收回到袖子内,整个人像是力气一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一般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许久才寂寥悠远的说道
“走了好啊,走的越远才越好……走的远远的,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粉”一手轻轻将袖子拂起免得拖至桌面,另一只手则跃过桌子将酒杯递到温玙眼前,身子随着动作微微前倾,低垂着头半个字也不多说,甚至连看也不看他。
温玙接过酒杯,再无一丝犹豫,仰头饮罢杯中酒之后,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他的身子虽已弱到了极点,却仍步履沉稳,全无半丝踉跄的起身与慕寥擦肩而过,绕过屏风向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月溶发现凤卿的身影似是融化在一片月色中,再无半点踪迹可寻。
“小粉”依旧头也不抬,语调柔柔软软的像是一个极为合格的妾室一般。
“王爷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我还能去哪儿,无非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去死罢了……慕寥,你给她这药,大概多长时间会发挥药效?”
月溶猛地从慕寥颈间将头抬起来,诧异的看着他,本想靠着与他对视来段眼神交流,却因为距离和动作的关系,只能面前看到他弧形美好大的下巴和嘴角的淡笑。
“很快,你要相信我的专业,不出一刻钟,你会逐渐陷入昏迷,一个钟头后心脏会骤然停止,就和自然死亡一模一样。”
温玙缓缓闭上眼,叹着气说道
“一刻钟,一刻钟……足够了,有这一刻钟让我肆无忌惮的去想念她,就已经足够了。”
短短的一段路,似乎极其漫长,当他终于走到门口时,慕寥忽然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
“王爷,你这一生,可有什么遗憾么?”
温玙的手已经搭在门上,指尖死死的钳在栓木上,似乎要在上面刻下几道印子方才甘心。
“唯一的遗憾,就是此生再也不能见她,不过还好,我这一生,也就只剩下一刻钟了……只是仍是对她不起,终归还是要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世上了。”
月溶的头发时不时的扫过慕寥的下巴,发间淡不可闻的香气让他略微失神。
“王爷可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生不如死?”
温玙似是在揣摩慕寥这话的意思,许久后才回道
“自然知道。”
慕寥将头抬高,免得被月溶惑了心神,冷淡的说道
“既然知道,何以不肯成全,成全他人,也成全自己,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温玙摇了摇头,轻声笑叹道
“不是不肯,只是……舍不得,也许你有一天,也会有我这种感觉也未可知。”
慕寥冷笑了一声,无比坚决肯定的反唇回道
“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我若爱一个人,那便生死都要同她在一起的……即便是真的要我一个人去死,那也定要寻个契机,让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我。”
慕廖说的没错,上一世他实在是挑选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
在他死后,便化进了月溶的血液里,融进了月溶的呼吸中,随着心脏的跳动,她再也无法将他忘记。
她说过会等他回来,可终究还是没有把他等回来……但是没关系的,她还是会一直等着他,如果他回不来了,她就待了解一切牵挂后去寻他。
是啊,她会来寻他……想至此处,月溶猜想,自己上辈子也许是自尽也未可知。
慕寥的此番话其实一点也不符合他以往的性格,可是谁也不能说他是不对的,毕竟任何人都会有私心,那是一道任何人也无法逾越、任何东西也无法填平的鸿沟,他只不过恰好在这一点上陷进了怪圈。
月溶将头埋进他的颈间,微微蹭了蹭,手紧紧环上了他的腰背……尽管她不断的告诉自己那是一个梦,慕寥只不过是曾经死在了那个梦里,可她一想起那个雪天,她站在高台上日日翘首以待,结果等回来的,只是他的棺柩,便再也无法自抑的开始颤抖。
引魂铃在棺柩檐边合着冬风摇曳成呜咽的曲调,漫天大雪将天地裹成一片银白,终是苍凉不过惨白的招魂幡。
月溶想起来自己在篝火旁时究竟梦到了什么,在那个梦里,慕寥死了,又一次死在了那个冬天,她无能为力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一次离她而去。
她的手不断用力,力度大到隔着衣服都会在慕寥背上留下抓痕……
“慕大哥,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就像那个粉衣姑娘说的一样,那是银针封穴都无法止住的疼,如同蚀骨之毒,而我却一度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