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拥抱,仿佛要持续一生一般漫长,若不是外面传来模糊的对话声,月溶怕是会一直这样下去。
“小粉”从椅子上起身,除了嘴边的一抹淡笑外,整个人神态木然的像一尊雕像,待她从门口走出去之后,月溶才终于放开了慕寥,不等他对她的反常多做疑问,便直接头也不回的跟着走到了院子里。
院中月光如水一泄成川,凤卿淡淡的站在温玙身后,二人于波光澜影中形影相吊。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温玙的背对着凤卿,腰身挺的笔直,像是要装出健康的模样,然而无奈咳嗽却是这世上唯一几样不能掩饰的事情之一,几声轻咳从唇间溢出,越是极力抑制,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凤卿一边走向他,一边平静轻缓的说道
“天下之大,之前我一直以为四海为家也并无不妥,可是这次走出去,却发现离开了你,我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去的了……师娘不在了,师傅不认我,嫁给你之前,我还可以靠杀人过活,可到了今天,我这手虽握的稳刀,要砍下去却实属费力了。”
走到温玙身后,她轻轻将额抵在他背上,继续说道
“温玙,一把钝了的刀,只不过是块废铁,你这样赶我走,不是要我活,只不过是要我死的离你远一些罢了。”
温玙闭上眼,微微仰起头,不知是在笑凤卿,还是在笑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后悔,我实在是不应该娶你的。”
“嗯,我知道..其实我也一直很后悔,我实在是不应该嫁你的。可是你后悔又能怎么样,我后悔又能怎么样,你我终究是成了夫妻,我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生前同衾,死后同穴。”
温玙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半晌,继续说道
“刚才在屋子里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凤卿始终垂着头,因是逆着光,月溶看不清她的神态,只觉得她唇畔似乎是绽着笑。
“听到了,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温玙叹着气,颇为无奈的商量道
“你就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像昨晚和我刚吵完架时一样,拿出就此恩断义绝的气魄来?”
凤卿轻笑出声,没有半点儿犹豫,果断又任性的回道
“我偏不。”
温玙被她孩子气的语气逗的不禁笑出声来,随即引来一阵咳嗽,许久后,他才能再次开口说话。
“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凤卿侧头枕在温玙身上,双手环在他的腰际,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明艳,与之相比,就连天上星月都黯然失色。
“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么,此刻我就在这儿,你想要告诉我的那些话,我要你亲口说给我听。”
温玙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淡然的不想是在交代后事,而是夫妻二人不过是在说些贴己的话。
“既然你回来了,我的后事自然是要你来料理的,你须得记住,笑是开心时才会做出的表情……伤心难过的时候,应该哭出来才对。”
凤卿想了想,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不知不觉,原来温玙竟然已经这么瘦了,原来他的身材很是匀称,可是后来,他添衣服的速度甚至赶不上他消瘦的程度,所以他无论穿什么,都显得有些晃荡。
“好,我尽量不在料理你的后事时,笑的太大声。”
晚风徐来,梧桐窃语,温玙在流淌的月光中眉宇间浮现出难以言明的痛处,似是不忍再去回忆。
“夫人,你知不知道,那次你对着我那样笑,其实我看着,很心疼。”
凤卿微怔,想要绕到他身前,却怎么也不愿将手放开,于是只好抱着他的腰转到他身前,纳闷儿的抬头问道
“你说的是哪一次?”
温玙却不去回答她,眼帘掩去悠远的目光,回手最后抱了抱她,然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开,眼睛再也不能睁开。
一刻钟的时间太短,温玙的身子一寸寸的从她的臂间逐渐滑了下去……习武之人的臂力素来教常人大上许多,然而此刻凤卿却好像承担不住他的重量,那倚在她身上的重量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断的想要将他扶稳,却反倒被他坠到地上。
似是不肯相信温玙竟然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她俯下头颤抖的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沿着鼻子滑至唇畔,最后贴着他的耳畔,语气中带着急切,再一次重新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说的究竟是哪一次,怎么能就这么贪睡的睡着了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好像温玙真的只是简单的睡了过去,她虽不忍吵醒他,却又迫切的盼着他能醒过来回答自己。
只可惜,温玙既然已不能睁眼,那么自然也不可能再回答她了。
月溶看着凤卿,心中不免凄楚,可是二人能有机会告别,已是上苍万分眷顾……仔细想想,上一世她和慕寥甚至还来不及正式的告别,分别的她其实是没有说再见的,然后便再也不能够见到他了。
她伸出手拉着慕寥的手,许久没有说话,目光同样飘向远处,似是又回到了那个和他诀别的时刻。
慕寥垂首看着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会对温玙下药,又为什么会让凤卿回来面对这些?”
月溶收回目光,微微摇头后抬眼看着他道
“你既然这么做,就自然有你的道理,我虽不能赞同你的做法,可事到如今已是不可逆转,也只好试着去理解体会你的用意。”
慕寥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道
“其实这次我到流白城要救的人,不是我师妹,也不是温玙,而是凤卿。”
月溶知道他的毛病,以为他又有些记忆出现偏差,微微叹了口气道
“又在说什么胡话,你师妹不就是凤卿么?”
慕寥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你说的不错,我师妹是凤卿……又或者可以这么说,我师妹,并不全是凤卿。”
月溶觉得和他同行之后,自己的理解能力好像总跟不上他的说话思路。
“什么意思?”
然而慕寥在成功勾起了她的兴趣之后,便不再与她说话了,转而看向“小粉”,带着笑意说道
“凤姑娘,此刻我已经随了你的心顺了你的意,不知道你可否肯释怀了?”
这句话,慕寥俨然是对着“小粉”说的,只是此刻,月溶觉得,许是应该唤她凤卿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