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是一个杀手
我是一个杀手，一个冷血无情的职业杀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冷血、是否无情？但每一个死在我剑下的人都会这样对我说，我想他们就要死了应该不会骗我？
我已经不记得杀了多少人，更不会去想为什么杀人，杀人于我而言，就像每天吃饭、喝水，已经融入我的生命中，又有谁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吃饭喝水？
或许有答案。那就是保证还能够活着！
无数次，我躺在月夜中秦淮河畔的柳树下自问，当我不再杀人的时候，或许我已经将死、或许我已经死了？
不吃不喝的人又能够活多久？
没有人回答我，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月色朦胧的河水中游荡的画舫上那红灯笼下抹脂擦粉的姑娘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真话，也许她们是在报复我从来没有跟她们说过一句话？
今夜我突然很想说话，于是当我在秋水楼顶将长剑刺入这座楼的主人的胸膛时，我对着他问出了这个纠结了我许久的问题。
“你会…死你…会…死的很…痛苦”
他的嘴不住淌血，血沫子沾着他精心修饰过的美髯，血红的瞳子，面孔狰狞扭曲，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我。
我走了，带着答案走了，即使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刺入自己胸腔的剑身，也没有对我的离开带来哪怕一丝阻挠。
秋君子死了。而我，这段时间突然有些心绪不宁，这种情绪很少在我的身上出现，不过，寥寥几次出现时都救过我的命。
我知道肯定会有事发生，也许……我会死。
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不知道我会怎样死。
直到有一天……
“呆子，你挡住本姑娘的道了！”
这是她对我说得第一句话，也是我今生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银铃般清脆悦耳。
雪白的披风配上她精致的面容，仿佛从神话中闯入人间的精灵，鼓起腮帮子，说话时亮晶晶的小虎牙调皮地冒了出来，娇嫩的鼻头微微皱着。
除了杀人，我其他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我忘记了怎么哭，忘记了怎么笑，也许从我成为杀手之时，七情六欲就已经离我而去。
不杀人的时候我就像个呆子，所以她会这样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哩，我总不能一直呆子、呆子的叫你啊。”
这个冬天，铜炉散着热气，她偎着我，一叶轻舟泛游秦淮河。
“我？我没有名字，你喜欢的话，我就叫呆子。”
遇上秋雨不足一年，我说的话却比前面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是的，她叫秋雨，她说她是秋天出生，那一天正好下雨，所以她父亲给她取名秋雨。
她很爱说话，她可以一天不停地跟我说着她的小时候、她的顽皮、她的趣事、以及她的——父亲。
而我，也学会了倾听，静静地，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她也很活泼好动，有一次她奋力追赶着一只敏捷的小兔，眼见就要跌下悬崖，危急万分之际，我救了她，这是我第一次救人，也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武功。
这之后她缠着我要我教她武功，她说她以后也要救我。我拒绝了一次、两次，最后还是教了她，因为我不忍心看她伤心委屈的眼神，哪怕这只是她使得小计谋，我也心甘情愿上当。
因为我欠她的，也许是上一辈子……
她学武的天赋很好，时间不长，就将我的一身所学尽数掌握并且青出于蓝，现在对她来说，不管是救我还是……杀我，都是很简单的事！
时间……转瞬即逝。
三年了，这三年来我没有杀过一个人……我教她武艺，陪着她游山玩水，带着她浪迹天涯。
我把这三年给了她。
我们去草原纵马射雕，我们去大漠饮酒吹箫，我们去东海走访名士、琴棋会友，我们去江南吟赏烟霞、题诗作画。
我跟她说这三年我活在人间，胜却天堂！
“呆子，以后我想过点安稳日子了，我们成婚吧，本姑娘同意为你生个大胖小子哩。”
这一天，她这样跟我说，亮晶晶的小虎牙，一如初见。
我微笑着同意了，婚期订在下月十五。
“再相见时，你就会见到我的父母了……”
她暂时离开了，哭着离开的，情绪很不稳定，任我怎么相劝也没用。
她说要去接她父母过来见证我们的婚礼，她虽然每年都会抽时间回家，却从来不肯让我陪着，因此我并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我目送着她三步一回头地离开，轻轻地挥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婚期之日，我们没有宴请宾朋，只有我一个人在静静地等着，等着她，等着她父母到来。
约定的时辰早已经过了，她和她的父母却没有如期而至。
一盏茶、一柱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没来，但我的心却出奇的平静，因为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我坐在院子里安静的等着，闭着眼想起了从前，想起了第一次杀人时的惊恐，第一百次杀人时的麻木，第一千次杀人时的自然……
没有遇到她之前，我的回忆除了杀人还是杀人。遇到她之后，我已经忘了怎么杀人，却把杀人的武艺传给了她。
杀人的回忆太多了，但想得更多的是跟她相处的这三年，一幕幕的回忆仿佛画面在脑海中接连闪过，最后定格在了秦淮河畔柳树下那个无数次在夜色中回荡的问题上……
黄昏时，她回来了，带着她的父母。
我没有起身去迎接，安静地坐着，看着停在身前的两口棺木，无声的沉默。
“我给你介绍一下，右边的这口棺椁里躺着我的母亲，三年前因为我父亲的突然离去，郁郁成疾而逝……”
“左边棺椁里躺着我的父亲，他，你应该认识，他叫秋！君！子！”
良久的沉默后，她这样说道，声音很沙哑，平日里俏皮的仿佛会说话的双眼，此刻红肿，手很用力的握着跟随了我二十多年的那柄剑。
三年前她要学武时我送给了她。
“三年前我将剑从你父亲胸口拨出，转身对上漆黑角落里你惊恐而仇恨的眼睛时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了……因为你父亲给了我答案。”
“从我将剑交给你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等着今天，来吧……”
最后看了一眼那人那剑，我又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为什么……”
“三年前你可以任我摔下悬崖，为什么要救我？”
“今天我给足了你时间你又为什么不走？”
“既然你早已经见过我了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不一剑把我杀了还要教我武艺？一身所学毫无保留对我倾囊相授？”
“你说这三年你像是活在天堂。可你知道我吗？！”
“三年来我一直活在地狱！地狱啊！！承受着世间最痛苦的煎熬！！！”
“为什么你就这么狠心！一定要我来做出选择！！逼着我杀了我爱的人！！！”
咣呛！
她声泪俱下，沙哑地嘶吼着，咣呛一声长剑出鞘！
剑锋所指，是我的心脏！
剑刃的寒光，冷冽的杀气，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这些并不在我的手中绽放……
我很想回答她，很想告诉她为什么——因为你！
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时我就知道我爱上了你！
我爱上了我仇人的女儿！
没有人出钱让我杀秋君子，因为我自己要杀他！我发过誓的，我一定会手刃了这个灭了自己结义兄长满门的恶魔，于是，我也成了恶魔……
我想说，可是已经说不出来了，长剑递进了我的心脏，热乎乎的心头血顺着剑槽涌出体外，带走了我说话的力气。
仅余的一丝力，让我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我想在多看她一眼。
最后一眼。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