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是一只猴子
我恨！
虚伪的天帝！
我恨！
阴险的王母！
我恨！
凌霄宝殿上只会阿谀奉承的各路神仙！
我更恨！
西方极乐世界那帮虚伪、阴险、阿谀奉承的秃驴！
我最恨！
大肚子像是怀胎十万年的如来佛祖！
于是！
我用一根金色的棒子将天穹捅了个大窟窿！
各路仙神吓了个屁滚尿流！
我是一只猴子，一只瘦弱矮小的猴子，我无父无母，因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猴群不接纳我，管我叫野猴子！
人类不喜欢我，他们叫我妖怪！
天上的神佛更不会喜欢和接纳我，他们说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天地间最大的变数，他们管我叫妖猴！
猴群不接纳我，但时常会扔个果子来砸我，我知道他们是在戏弄我，可至少没有让我刚出生就饿死。
人类不喜欢我，但每每当我看着蒸笼里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流口水时，店家也会进店里拿几个昨天卖剩下的馊馒头丢地上，我捡起来在身上擦擦干净，也是一餐。
可是，天上的神佛不仅不喜欢和接纳我，更不会给我果子和馊馒头，他们只会变着法儿来折磨我！用得上我时，我是他们手中的棋子，道家和佛门用来博弈的马前卒！用不上我时，我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妖猴！
……
五百年了。
我心中的恨意与不甘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稍有淡化，反而得到时间的滋养，沉淀与酝酿的愈发可怕了。
我自己都害怕！
五百年前，当我红着眼睛拎着如意金箍棒向如来冲去，看着他那张堆满肥肉的丑脸上那个假慈悲的笑脸时，我第一次有了害怕这种情绪。
没错，当时我害怕了，然后他把我压在了五行山下。
所以，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害怕！
我要红着眼睛，我要让别人怕我！
我不要做野猴子！我不要做妖怪！我更不要做妖猴！
我是齐天大圣！！！
“猴子，你又调皮了哦！”
“天天都说自己是什么齐天大圣，你烦不烦哩。”
“好吧，我知道你不烦，可是人家的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呢！”
布布觉得猴子好好玩。
从认识猴子起，他每天都在神神叨叨，什么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二郎神，还有什么如来佛祖观世音，天天都在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但也好有趣哩。
布布出生后不久就认识了自己的邻居，一只被压在一座好大好大的大山下的猴子！
“你好，我叫布布，我是你的邻居！”
“……”
“好高兴认识你！”
“……”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
“你怎么会被大山给压住了呀？哦，布布知道了，肯定是你调皮淘气钻进去被卡住了，结果出不来了是不是？”
“……”
“布布可是很聪明哩！你怎么还不说话，难道你是哑巴吗？啊对不起，我……”
“滚！！！”
布布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哭，她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哭得很伤心！
哭过了，哭累了，布布想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去找了那只猴子……
我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只名叫布布的布谷鸟，如果说如来是第一个让齐天大圣感到了害怕的人，那么布布，就是第一个让齐天大圣感到头痛的人……不，鸟！
第一次见面，我对布布说了一个字——滚！
第二次见面，我对布布说了两个字——快滚！
第三次见面，我对布布说了三个字——快滚啊！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无数次，我对布布说过的字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丰富。
布布除了开始几天在我面前哭着离开，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哭，她很乐观，她总是在笑，当然，也可以说她是没心没肺！
时至今日，我已经习惯了布布的存在，习惯了她在我耳根子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用布布的话说就是，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哩！
是的，一只内心黑暗充满仇恨的猴子和一只名叫布布的没心没肺的布谷鸟就这样成为了好朋友！
“他说的没错！”
“他以前真的是齐天大圣！”
我和布布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秃驴，一个唇红齿白、俊秀儒雅的秃驴。
该来的始终会来！
我这样想着，心中很平静，没有悲喜，因为我在五百年前就知道了五百年后的今天，有一个和尚会来把我从五行山下解救出来！
如来座下的观世音告诉我的！
记得当时她说出解救这个词时，我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我想起了以前在人类世界看到的跑江湖的卖艺人把好几只调教得乖巧听话的猴子牵出来，让它们上窜下跳博取看官银钱的那一幕……
它们是猴子，我齐天大圣也是——猴子！
我出来了，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总之我从五行山下出来了。当初是一个丑和尚把我压在了五行山，如今是一个俊和尚把我从五行山下放了出来。
我想这或许就是那群秃驴最喜欢念叨的因果轮回了。
一切已经安排好了的因果轮回？！
管他呢！反正我出来了，即使我无悲无喜，但也有人会为我哭、为我笑，真心在乎我！
时隔多年，布布又一次在我面前哭了，稀里哗啦的，我想不通她小小的身体里怎么藏着这么多泪水？
“呜呜猴子，呜呜你终于出来了，呜呜呜呜……”
不过，不一会儿她又笑了，笑的很开心！
因为我踩着筋斗云，带着她去了天上、地下、龙宫等等很多很多的地方。
我们去夜空中摘了最亮的星星做成手串，我们去云层里截取了最美的云霞炼成霓裳，我们去蟠桃园摘了最大的蟠桃，我们去镇元大仙府上偷了人参果……
我将所有的收获一股脑地送给了布布，只为换回那只总是在笑的布谷鸟。
我很想看她笑，因为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谢谢你，猴子！”
布布很喜欢这些礼物，笑得很开心，真是一只没心没肺的布谷鸟呢。
“我走了。”
留下这三个字，我和救我的那个秃驴上路了。
“讨厌的猴子，就是喜欢看人家笑，可是人家明明很想哭哩……”
布布哭了，没有稀里哗啦，泪珠无声滑落。
那时，我已经走远了……
从出生到死亡，我们走过了岁月却回到了原点，途中值得在乎的，或许只是那一哭一笑的瞬间！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如来佛祖把我压在五行山下，并不是因为他恨我。俊和尚把我从五行山下解救出来，更不是因为他爱我！
作为交换，从今天起，我就要保护这个俊和尚去西天大雷音寺求取真经了。
这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场游戏，而我，则必须要遵守这场游戏的规则。
游戏开始了。
游戏又结束了。
这场游戏玩了十四年，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风风雨雨、打打杀杀……西行路，第一次让我有了累的感觉！
不过，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这时候，我突然很想回到五行山，找到布布，因为我发现还有一个地方我没有带她去过。
那里没有蟠桃、那里没有人参果，但那里是我齐天大圣一个人的王国，是我猴子的家，那里是——花果山！
我想，布布会喜欢那里的！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大着肚子像是怀了十万年胎的人，一个把我圧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人，一个我最恨却给了我认识布布机会的人！
我来到了灵山，我来到了大雷音寺，我还没见到如来佛祖，却先见到了——布布！
那只名叫布布的没心没肺的布谷鸟，原来……她有心，她也有肺啊。
布布有心也有肺，是的，我亲眼见到了！
我亲眼见到了如来座下的金翅大鹏挥舞着利爪将布布小巧的身躯撕成两半！
看到了，她的心她的肺她的内脏我全都看到了！
我亲眼目睹了她的心她的肺她的内脏落入金翅大鹏嘴里的一瞬间！
我还看到了那条星辰做成的手串散落了一地。一颗、两颗、三颗……在地面滚动，滚落到我的脚下。
我俯身拾起一颗，上面还残存着温热。
我将它递进嘴里，我感觉到它从我的喉咙滑过，我感觉到它停稳在我的腹中，我希望它能够在我的腹中生根发芽。
我的眼睛红了！
我掏出了如意金箍棒！
我第无数次舞动着如意金箍棒！
我目眦欲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我嚎啕大哭中向前冲去！
我悲嚎声中将金箍棒从金翅大鹏的嘴里递进去，又从它的后背穿出来！
这一天，滚烫的鲜血染红了灵山！
这一刻，一只血红色的猴子来到了如来面前！
命运再一次回到原点，或许这就是轮回……
杀！
我挥舞着如意金箍棒冲向了如来！
我的左臂断了。
杀杀！！
我右手执棒再次冲了上去……
我的右臂断了。
跟随了我无数年的金箍棒不知掉到了哪里去了。
杀杀杀！！！
我用我的头颅再次冲了上去……
这一次，我没有了害怕，因为我的脑子里在想着别的……
“你好，我叫布布，我是你的邻居！”
“好高兴认识你！”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你怎么会被大山给压住了呀？哦，布布知道了，肯定是你调皮淘气钻进去被卡住了，结果出不来了是不是？”
“布布可是很聪明哩！你怎么还不说话，难道你是哑巴吗？啊对不起，我……”
“猴子，你又调皮了哦！”
“天天都说自己是什么齐天大圣，你烦不烦哩。”
“好吧，我知道你不烦，可是人家的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呢！”
“呜呜猴子，呜呜你终于出来了，呜呜呜呜……”
“谢谢你，猴子！”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