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发小
太阳照常升起。
这句话不止一次打动过温乐，他也相信属于自己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昨晚上情绪失控，翻了瓶酒出来把自己灌醉了才勉强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觉得窗子外透进来的阳光实在刺眼的厉害。
“得空换张厚实点的窗帘布。”
温乐神思迷糊间嘀咕一声，人一醒头疼跟着袭来，双手直往脑袋上摁，呲牙咧嘴吸了一口气，一股子浓郁的酒气从口腔鼻子往里钻，胃里一阵痉挛，宿醉的后遗症来了。
撑着难受起了床，拉开窗帘，阳光没了阻碍，像溃堤的洪水一样倾泄进来，眯一会眼后才敢睁开，身子暖洋洋的人也跟着舒泰起来，窗外绿化树的枝杈上停了几只他叫不上名儿的小鸟，叽叽喳喳正叫得欢快。
迎着新一天的阳光，温乐闭起眼想来上几个深呼吸，以示告别昨日忧伤，结果嘴一张被混杂着烟酒味的口臭给呛了，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
“靠”，他嘴里骂咧了一声，强忍住竖中指的冲动，甩甩头先去洗漱了。
从头至尾都给收拾了一遍，直到镜子里小伙子看起来有了点年轻人应有的精气神后才罢。下了碗面条煎个鸡蛋撒点葱花搁上面，看着有食欲吃起来就快，三两口给解决了。生活不会停步不前，有生意没生意都好，店铺还得开门营业。
开了门踏进店里，温乐鼻翼耸动，深呼吸了几下，空气里弥漫着纸墨书香和阳光暖暖的味道，仿佛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有些起伏的情绪被瞬间抚平，仿佛凝视着情人温柔眼波，心间一阵宁静恬然，这种感觉他发自内心喜欢。
温乐以一种享受生活的姿态慢悠悠坐回柜台后，给自己冲了杯茶，茶叶是朋友捎来的自家栽种摘叶手工炒晒的毛尖。
清淡的茶香随着水气升腾缭绕，清香盈盈，他盖上一副稍嫌老土的黑框眼镜，开了电脑就见右下角自动登陆的聊天软件有个小头像一闪一闪跳得挺急，点开来看，网名“绿野无花”的好友发了个笑脸过来。
“这口气还挺狂。”温乐笑了笑，这人是许婷，昨天星巴克里互相加了好友，她这网名估摸着应该是取自一首诗‘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作为教师这志愿真不小，同时也纳闷她怎么还会联系自己？难道昨天蹩脚的表现还没令她失望？
消息发来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了，见她这会儿还在线，温乐顺手回了句，“起这么早。”末尾也添了个微笑表情。
“小姑姑，温叔叔今天可算开门了呢，不然没书看你又要无聊了。”书店外头传来小姑娘清脆的说话声。
温乐听见忙起身走到门口，迎面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穿着蓝色连衣裙，脑后扎了两根小马尾，推着一辆轮椅正走到书店门口。
轮椅上坐着一名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肤若初雪，眉眼如画，此时素颜示人也难以从她花容月貌中挑出丁点瑕疵，一头柔顺青丝随意用发带缠着，宛若画中走出的瑶宫仙女，气质温润，恬淡清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不好意思了，昨天有事去忙，耽误了初心你看书。”温乐说着话，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从她手里接过轮椅扶手小心着往书店内推。门前有一段米许宽的小斜坡覆盖了台阶的中段，方便残障人士出入。他以前也没想起要整这茬，自从顾初心喜欢来店里看看书后，才寻思着请了人给填上这么一段。
温乐每次见到这位幼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心里都有不少感慨，要说家里这片土地也是近十年才稍有发展，往前十几年因为位处偏僻道路不畅，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到了这简直胡扯，事实上身边人大多民风纯朴热情好客。这一点不说，就像身前这位发小，这等容貌气质，温乐就是在电视网络上也少见，更别说现实中遇见了，偏偏这人还是自己儿时玩伴，一样是在大山脚下出生，成长。
“也许是造物主为求公平，完美如她，后半生才会在轮椅上度过！”温乐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头免不了为这位以前的发小现今的好友数声叹惋。
说是好友，其实也是这两年的事，虽然两家挨着做了十几年邻居，一直处的不错，两人还是同龄，一起长大、上学，但关系也只能说是小伙伴之间玩得挺愉快。愉快时光，稍纵即逝，到了高中毕业各有际遇，顾初心成绩优异得到了保送名校水木大学的机会，去了帝都。温乐成绩马马虎虎，就在本市一所三流大学混了几年。
分开后也就渐渐少有联系了，人家才貌俱佳，现在话说就是人人追慕的女神。自己普普通通，十足一个diao丝，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打初温乐还会和她通几次电话，往往是彼此问候一下学习生活，过后便没了声息，能稍微扯久一些也是家里街坊邻居又出了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通过几次电话，彼此也感觉尴尬，联系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断了。
温乐大学毕业后工作几年攒了点钱买了房住开了，顾初心工作在帝都，即使年节有回来两人也遇不上。他也就偶尔闲谈时还能听到一点这位发小的消息，还不知真假。
直到三年前她结婚时，作为交情不错的娘家亲朋好友，温乐家也收到了帝都寄来的一份请柬，当时正好空闲，父母又嫌路远折腾，就他去了。婚礼上见了一面，也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面，当时场面热闹事也多，彼此甚至话都没说上一句。
倒是新郎给温乐留下了挺深的印象，长相英俊，气宇轩昂，谈吐温和，执礼甚恭，家里完全控股了一家市值过百亿的上市公司，而且人家还是顾初心学弟。温乐当时就想，也只有这样的高富帅才能般配自己这位生具女神命格的发小。
只是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温乐不知道顾初心是怎么落得后半生只能依靠轮椅度日，街坊四邻传得流言蜚语他左耳进右耳出，真实情况只有当事人清楚。不过结婚第二年她就坐轮椅上离开帝都回到了偏远家乡，想来和她那位豪门老公脱不了干系。
温乐几年前一次逛街，遇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初心，那时她已经回来有半年多了，两人也是第一次遇见，温乐压着心里的惊诧和感慨和她一起聊了好久，分开后回去的路上他恍惚间得出结论，这人已经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位儿时的玩伴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并非是久了没见感到生疏，更像是一种完全彻底的脱变，仿佛换了一个人、一个灵魂。
更让人奇怪的是，面对顾初心这种天翻地覆、完全颠覆以往认知的改变，温乐竟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一丝陌生和不适。
以前她是女神，之间境遇不同缺乏话题，通了电话说不了两句就只剩下尴尬。即使现在坐在轮椅上，她给温乐的感觉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然而现在两人一起呆一个上午甚至一天不说话，他不仅不会有丝毫尴尬，心里还萦绕一丝淡淡的宁静与安然。
温乐也去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只是想破了脑袋也是无解，最后只能归究为自己发小的女神神格又有了进境。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虽说之前各有各的生活以至于久不联系，但人生路上能够再度相遇，相视一笑间还有什么不能释怀。
两人或许都很珍惜这份可以说是失而复得的友情吧。
“一天不看书打什么紧，不跟我说说昨天的情况？女孩满意你没有？”
顾初心的声音袅袅如莺声婉转沉鱼出听，语气却又淡淡似平湖若镜涟漪不兴，温乐偶尔能听见她与侄女说两句俏皮话时也是这般状态。自古情伤心，哪有药石医！
“又是哪个碎嘴传你耳朵里去了。”温乐说完话腰间一痛，小姑娘扮着鬼脸可劲儿在拧他呢。他以牙还牙轻掐着她小脸蛋，“原来是你啊，小小年纪掺合什么大人的事。”
小姑娘打掉温乐的手，两只小手往腰间一插，“哼，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回去我就告诉许姐姐听，说你最喜欢摸漂亮女孩子的脸了。”
温乐疑惑看向顾初心，她淡笑说，“许婷是我在水木时的学妹，上学时相互照顾过，一直都有联系，我回来后她经常会来看我。她水木毕业了选择回乡支教，是个好女孩，你要珍惜。”
温乐拍拍额头，小姑娘这会又神气了，“许姐姐前几天还给作补习资料呢，经常会买芭比娃娃给我，对我可好可喜欢我了。”她咂巴两下小嘴，“我和姑姑口渴了。”顾初心浅浅笑着，没有说话。
“喳！”温乐配合着小姑娘搞怪，“小公主稍等，我这就去给您二位上茶。”他从柜台边上摆放茶具的木柜里取出一大一小两只样式好看的瓷杯，顾初心常和小侄女在这看书，茶杯自备了有。
书店里间有一处颇大的阳台，临着河水，太阳照射下泛起粼粼波光，河岸栽种一排垂柳，阳光透过枝条在阳台上铺满一层光斑。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看书的地方，自然好好布置过，五颜六色的盆栽争抢着阳光，藤台上摆放一盆多肉，萌萌哒的卖相看着让人心情大好。
顾初心来了几次之后，温乐精心布置的这处阳台便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昨天发挥有些失常，你的好学妹怕是在心里把我给否了。随缘吧。”他将泡好的茶放藤台上，递过几本她正在看的书。“过两天又要进一批书，帮我列个书单，你要看的书也写上。”
顾初心点点头，接过书翻到书签页，头也没抬地说，“昨晚她跟我聊了挺久，挺开心的，还约好了过两天一起去钓鱼。”
“没能看到你居中牵线做媒人的模样是种遗憾。”温乐笑着摊了摊手，说着话转身往外走，手冲后挥了挥。
“行了，不打扰你看书，外面还得照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