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亲
秋夜的凉风从纱窗钻进房间，满屋子缭绕的烟气像被风头打过的水面，宛若波澜起伏。
晚风送来一丝凉意，温乐从疲倦昏沉的状态中稍稍清醒，熄了手中的烟，从电脑前坐起，站到窗子边。已经深夜三点了，外面的街道黑灯瞎火，那排昏黄的路灯也早已关了，屋后头的马路上偶尔会传来一阵汽车驶过时沉闷的马达声。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浑身传来久坐后的僵痛感，两边太阳穴紧绷着伴有轻微阵痛。伸展一下身子，浑身的骨节仿佛缺乏润滑油已经起了锈的机械零件，不仅吃力，还响起咯咯声。
“身体缺乏锻炼啊！”温乐蹙着眉咕哝一声，偶尔闲暇时也会对这副身体表现出一丝担忧，但真的只是偶尔，一天下来他大多时间都用在了电脑前没白没黑地鼓捣着，很少有余暇让他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一不努力就落后了人家，他也只有拼命去工作，尽量让自己活得体面些。况且二十多些的年龄不算大，青壮当年，没病没痛的情况下哪会有多少心思去顾忌身体。
温乐就是个很普通的小伙子，各方面的条件都很普通，小县城里有一套房子住着，楼下经营着一家书店，这段时间学生放假了书店生意冷淡，让他不得不在网上做点兼职多少赚些贴补一下，一月下来除去开销用度，节余下来的也就比北上广这些大都市里刚毕业的大学生稍稍好些。
条件普通，所以至今还是单身，他也很无奈，不说父母了，七大姑八大姨哪个见了不啰嗦几句。他觉得自己足够努力了，长相也不至于难看，可是人家姑娘就是看不上，能奈何之。
以前也谈过几次恋爱，分手的情况各有不同却也差相仿佛。最后一个女友，两人各方面都挺投缘，开始相处也投契，只是人女孩表现得事业心挺强，处了三个月丢下一句挺文艺的话“橱窗前，你身影纤瘦，我身影寥落，身后是这座城市依旧的灯火”然后留下满脑子莫名其妙的他，潇洒地转身离开。
过了不久，温乐总算才从一些社交软件的平台里找到了答案，那是一张照片，雅诗兰黛的橱窗前女孩偎着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摆出个剪刀手笑靥如花……温乐看着照片中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他手中提着的那一大袋高档化妆品，也只有苦笑的份，相比之下自己这小身板确实纤瘦。
经历了这种种之后，温乐感觉心力憔悴，当时辞了那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回到家掏了几年积蓄出来开了一家书店，旁人说是胸无大志也好、不知进取也罢，反正他真的只想过点安生日子，余暇时冲杯茶看看书，满足了。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现在的他也没什么可抱怨，收入不算高，但是在这种三线小城都算不上的地方生活，即使一家子人也足以糊弄过去了，平淡些而已。唯一让他心里不算落定的是还没把家给成了，自己倒是不急，但愈渐年迈的父母可不像他一样淡定。
温乐想着明天还要起早去相亲，一阵无奈苦笑，拿指甲使劲摁了几下两边涨痛的太阳穴，跟人约好的稿子还差一点就要写完了，他忍着难受又坐回电脑前，得赶紧把尾收了，四点前搞定还能有三四个小时休息。
相亲的女孩是他人帮着牵线搭桥的，他只知道个大概信息，是位高中老师，年纪比自己要小了两岁，仅此而已。
秋日的阳光仿佛也带着一丝懒意，从窗子里穿进来，洒满了屋子，洒在那只叮铃铃叫唤个不停的闹钟上。温乐挣扎着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昨晚未能如愿在四点前完成稿子，休息不够的感觉让人痛不欲生。
只是相比自己痛不欲生，他更不愿意父母整天愁眉苦脸，起床穿衣刷牙洗脸，一套子流程下来像是在完成任务，临出门前顺手在冰箱里拿了个苹果，今天的早餐。
楼下的店里这段时间生意也冷清，他进去店里掂着脚在书架顶上取了块牌子下来，拿着出来锁好了店门，牌子就给挂上了，上面的毛笔字迹有些潦草倒也好辨认“店主有事，请假一天，带来不便，敬请谅解”。一切弄好，嘴里的苹果也刚好啃完。
温乐关了店门跟隔壁商铺的熟人招呼几声，取了车子拐出车位停好在路边，这才在身上摸索起来，介绍女孩那人给了手机号的，他得先联系上了人女孩才知道车往哪开。那张小纸条绝对带上了，只是一下不知道给放哪了，好一阵摸索才在裤后头的口袋里给翻了出来，他掏出手机对着小纸条上的数字按好了，确认一遍后给拨了过去。
“字写得挺清秀。”纸条上的电话据说是那女孩写得，上面还有名字，许婷。温乐趁着忙音的空当欣赏了一下那笔字，不愧是老师，挺好的。半分钟不到，电话那头接通了，传来一个透着慵懒的声音，“你好。”
“你好，我是温乐。”温乐应了一声，心道，得了，白起了个大早，听人声音就是刚起床的模样，约了九点，现在也快八点半了，人才想着起床，看来这场相亲也是跟家里应付个差事。还是听听人家怎么说吧。挨了几秒电话那边似才反应过来温乐是个什么鬼，“啊哦，是温先生呀，啊……”
温乐把手机离远了耳朵一些，有点震耳，对方一惊一乍的真是老师？他只好再次重复道，“是的，我是温乐，想电话确认一下等会见面的地点，如果许小姐现在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另约时间，我这边没有关系。”可以的话，他也想回去补个觉，这会儿真的困得不行。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昨天给学生做了点复习资料，耽搁晚了休息时间。如果温先生不介意的话给我一点时间，九点半我们在东升路星巴克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温乐补觉的心思落空，挂了电话，着了车就往那边驶去，过去也不远，二十分钟足够了。一路上没有耽搁，九点前温乐就在星巴克门前泊好了车，提前不少时间到了，他在车里磨蹭了一阵才慢悠悠下来，进店里寻了个僻静位置，要了杯卡布基诺先提提神醒醒眼。
也许是为表歉意之故，女孩这次倒提前来了，九点二十还不到，她人已经在门口朝里头张望了，“这边。”温乐起身招了招手，女孩的相片他见过，跟真人也差不离，一眼给认了出来。
他拉了椅子待人家坐下了，才坐下招呼，“没吃早餐吧，正好我也没吃，蓝莓芝士合胃口吗？另外咖啡喝什么习惯？”他啃了个苹果倒不觉得饿，只是自己不吃的话，估计人家女孩就算没吃也会说吃过了，他不饿也得陪着。
依着她的口味，温乐又要了两份蛋糕一杯咖啡。
“温先生早来了吗？”许婷问道，心里在给这个相亲对象打分，长相见了不会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应该是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南方来说不高也不矮，算是中等身高。身材也算匀称，衣着挺得体，举止言谈方面还得打个问号。
“刚到一会，许小姐不嫌弃的话咱们还是姓名相称吧，先生小姐也怪别扭。”温乐一双眼也没瞎，虽不会失了礼貌，但也在打量对方，也许是从事教师职业的缘故，对方穿着打扮挺朴素，但也不会一股子城乡结合部气息失了品味，一张脸算是清秀，谈不上多漂亮也不会难看，只是一两眼接触也具体不到哪里去。
吃了蛋糕，两人喝着咖啡一起闲聊了起来，该交底的譬如正从事什么职业啊、家里兄弟亲人几个啊什么的各自交了一下底，之后无非是东拉西扯然后不动声色的从旁打听一两句，你来我往谈得挺热闹，具体套没套出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你是什么星座？”许婷表现出好奇。
“天秤座，你呢？对星座有研究？”温乐好像也很感兴趣。
“研究谈不上，平时会看看呗。我呀你猜。”
“这个我恐怕猜不上来，要不瞎蒙一个试试？”
“那你蒙一个。”
“天蝎和狮子。”
“还真就在这两个里面，蒙的挺准呀，你再猜是哪个。”
“反正是瞎蒙，我就把天秤的一前一后两个星座给拎了出来。再猜啊，我猜后者。”
“很遗憾，你猜错了。”
兴趣相投了话题不会少，两人在咖啡店里已经坐了两小时有多了，温乐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笑说，“快吃饭时间了，先祭下五脏庙吧，点菜上菜的功夫过去，刚好能依着饭点。”
许婷笑着答应，总体来说这次见面还算愉快。
小县城可供选择的地方不多，就说约会，不奢求情调了稍微像些样子的也就这一家星巴克。吃饭也是这样，餐馆不少，但即没有招牌特色也没有雅致清静一些的用餐环境，其他时候可以随便，和女孩约会却不能将就凑合了，成与不成都不差一餐饭钱。
温乐买好了单出门上车的功夫，已经在脑子里将所有的选择过了一遍，系好安全带时已经有了决定，“我们去吃鱼吧，这季节有好几种鲜鱼可吃，清蒸下汤红烧滋味都不错。”吃鱼也没啥特色，不过正好趁季，有好几种鱼这个时节才能吃到，其实温乐更中意的还是吃鱼的地方，环境还算优美。
长江支脉贯穿小城而过，由于地势原因在周围形成了一片库区，山好水好，政府还掏钱开发了一片旅游景区。靠水之乡自然少不了鱼，景区里有不少漂在水上的农家鱼馆，竹排上起了小间竹棚，漂浮在碧蓝清澈的湖面，打捞起的鲜鱼即刻下锅，为了招揽食客，竹棚子的构造和搭建也下了功夫，颇有特色和意趣。
温乐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去处，说起来那里的用餐环境不错了，挺适合约会吃饭，不是有首老歌这样唱“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现在情况就是，不用仿佛依稀，她在水中吃鱼。
许婷没有异意，坐进副驾时不知有意无意地笑着调侃了一句，“这当老板的小日子过得就是滋润呀。”温乐听了，心里哀叹一声“要命”，早知道费那心思去想什么吃饭的地儿啊，咖啡店里要几份糕点不就得了，还能填不饱肚子？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这样了，人家女孩还能笑着跟你调侃？
……今天阳光明媚，我们在咖啡店里见面，在山水之间共进午餐，我以为这会是愉快的一天，然而我们的下一站，那个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福美林、84消毒液等刺鼻气味的地方，注定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时间22点44分，温乐坐电脑前发出了这样一条微博，末尾配了个再见的表情，心里涌出一阵无力感。
说来只是桩小事儿，午餐吃得是鱼，饭桌上双方拉开了话匣子，有一句没一句东拉西扯倒也相谈甚欢，初次见面的两人气氛能这么融洽算是不容易。温乐通过聊天接触，感觉和对方共同话题不少，尤其难得的是喜好和观点还大多一致。双方经过一些有意无意的语言试探后，对方怎么想不知道，他还是比较满意。
有了这个基础，他也积极了许多，为了表现自己也有幽默风趣的一面，他搜肠刮肚讲了几个笑话。效果如他所愿，对方笑了，可是很快又要哭了，鱼刺给卡住了喉咙。
捏着鼻子喝了几口白醋，没用，仍旧是去了医院才给取了出来，折腾了半天，把人女孩折腾的够呛，相亲也就这样在彼此相视无言中填下了句号。温乐把她送回家，分别时人家看自己那眼神，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微博发了出去，心情还是不好，倒不是全因今天这场一波三折的相亲。女孩临别时的眼神就是一个诱因，温乐脑子里回想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很对不起自己名字，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乐呵事儿。归根结底说起来也是他的性格偏内向，经历又比较独，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如今一个知心朋友都没交上。
温乐想想就觉得悲哀，人生过成自己这样也算本事了。自嘲归自嘲，他也曾努力去改变自己，努力跳出自己的世界去融入社会、去迎合现实，一番努力倒也没有完全白费功夫，知心朋友不敢奢求，喝酒吃肉时总算还有一两人会记得叫上自己。
时间0点48分，发了条微博后，一直电脑前这样傻坐着，昨天晚上只睡了一会儿，现在也没有多少困意，温乐知道自己的情绪有小小失控，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倾诉一下。道理他懂，可是也要有人愿意听才行。
翻遍了手机和各种聊天软件的朋友名单，一个个名字映入眼帘，一张张脸颊浮现脑海，又一个个随着屏幕下滑而消失，脑海中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