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醒来时,已绑缚在椅子上,见别无他人,只唐傲站在跟前,身上再无疼痛。便抬头看着他道:‘你给我解了毒?’
唐傲道:‘非也,不过是给你施了蛊,只能暂时压住毒气。’
小白‘哼’了一声道:‘你会使蛊,怕是苗疆来的,却要我做些什么?’
唐傲淡然一笑道:‘逼反荆南节度使高赖。’
小白‘啊’一声,正色道:‘你乃魔族中人,我岂会帮你?且此事须非好意,但使生灵涂炭。’
唐傲道:‘且听我说,那高赖早晚必反,只是你有所不知罢了。你可听过牛魔王?’
小白道:‘魔界四大王,谁人不知,却与他何干?’
唐傲背手道:‘牛魔王想独霸苗疆,因此使人暗中勾结楚国朝臣,又扶植高赖在归州拥兵自重,早晚割据一方。’
小白道:‘你是洞庭水府的人,自然见不得牛魔王势大。’
唐傲笑道:‘现在高赖羽翼未丰,若是造反,必会被朝廷剿灭,如同断了牛魔王一臂。你既明白其中道理,何不帮我?此事又于正道无碍。’
小白皱眉道:‘岂止无碍,简直有利。你两家相争,正道正可坐收渔利。然而事关隐秘,你却找我帮忙,是何道理?’
唐傲面露杀气道:‘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牛魔王的部下牟子野使正道之人杀我水府将军潘兴,又杀了蛟魔王尊前三名弟子。此仇不报,岂敢罢休?’
小白知道他所说的正道之人乃是罗逸,不禁暗自偷笑,嘴上却道:‘魔道就是魔道,尽使些暗刀子。’
唐傲怒道:‘大言不惭,你岂知其中过节?’
小白白了一眼道:‘我倒不屑知道。’
唐傲又问:‘你到底帮是不帮?’
小白道:‘帮,自然要帮!只是如何逼得他作反,不如杀了干净。’
唐傲道:‘杀其一将不如毁其一军,你道杀了高赖,其部下就会作鸟兽散吗?不然,一地方镇皆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即便没有兄弟子嗣,也会有其他将领接替,朝廷莫能插手。至于逼他作反,却要容易得多,只需将我这蛊虫喂与他吃了,使他受制于你,又搜集些证据,诬他欲自立为王,则他必反。’说罢,取出一个红木小盒来,这里边便是蛊。
小白瞧了,心中发怵,倒也佩服他想得周密,又问道:‘何时给我解药?’
唐傲却道:‘事成之后,到武陵常德城寻我,自会给你解药。’
小白虽不信他,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唐傲将他放过,又给了他蛊虫,才将他送出衙门去。小白当下便聚齐了胡不二和袁梦南,三人同往归州而去。
洞庭水府极目殿中,韩放一身团龙锦绣,端坐在太师椅上,对站在面前的唐傲道:‘你此去岳州可有什么结果?’
唐傲拱手道:‘禀公子,末将已经筹集到盐铁,正运往武陵。’
韩放道:‘听说有人来坏事,可是还真城的?’
唐傲道:‘不错,末将已略施小计,使得他们去对付牛魔王。’
韩放身子前倾道:‘哦,此话当真?’
唐傲将要挟小白之事说来,又道:‘只要高赖反叛,朝廷必定发兵征讨,到时候公子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韩放哈哈大笑,突然咳嗽起来,原是身上的伤还未好。唐傲忙端了桌上的茶水奉上,一边道:‘公子小心身体。’韩放抚了抚胸口,接过茶水道:‘此事若成功,本府定重重有赏。’
唐傲一脸欢喜道:‘多谢公子,末将必效犬马之劳。’
韩放又道:‘你且去武陵整军,若有归州消息,立马报来。’
唐傲躬身道:‘属下遵命!’说罢,退出殿去。
小白一行人由水路溯江而上,来到归州城下,只见商贾云集,客、货船挤满码头。原来此地处蜀、楚两国边境,又是水陆要冲,故而成为人、货集散之处。
进得城来,满街尽是酒楼饭铺,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打听官府衙门所在,却得知城中只有州刺史府,那节度使府还在西边的葫芦城中。小白等人一路劳顿,既来之则安之,便先寻了间僻静的客栈住下。又叫来小二,做了些精致饭菜送来,三人这才把盏言欢。
小白喝了口酒道:‘好酒!听说此处香溪水酿得好酒,果真如此。’
胡不二忙起身替他斟满酒杯,问道:‘公子,这香溪水有何来头?’
小白举杯来道:‘这香溪又名昭君溪,相传王昭君入宫前常于溪中浣洗香罗帕,溪水尽香,故尔得名。想那美人芊芊素手拨弄过的溪水,便是不酿酒,喝来也会醉。’说罢,嘴角带笑。
袁梦楠瞧着摇头道:‘色鬼,禀性难移。’
胡不二却赞道:‘公子风流倜傥,那香妃若泉下有知公子夸她,定也欢喜得紧。’
小白用折扇轻打他头道:‘臭嘴,岂可唐突了美人?’
胡不二点头哈腰,眉眼带笑道:‘小的嘴臭,胡说而已。’
袁梦楠见了他主仆二人这等嘴脸,如何吃得饭下?便道:‘你们自己吃吧,再叫些饭菜到我房间来!’她出房来,瞥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不是金无忌是谁?扶着走道栏杆往下看,只见金无忌带了个女子,在角落的位子上坐了,又点了些酒菜。忽的,他目光朝楼上看来,如鹰般锐利。
金无忌瞧见楼上的人正是袁梦楠,心中吃了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跟旁边的女子说了句:‘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女子点头,独自倒了茶喝,
金无忌上楼来,走近袁梦楠,微笑道:‘你怎会在这?’
袁梦楠道:‘说来话长,要不要见见其他人?’
金无忌却踌躇道:‘是谁?’
袁梦楠见他心存戒备,便道:‘小白而已。’
金无忌道:‘罗逸呢?’
袁梦楠淡然道:‘死了。’
金无忌一愣,又恢复平静道:‘带我见他。’
袁梦楠带了金无忌进到小白房间,那两人兀自在胡侃海喝。见金无忌进来,小白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你~’
金无忌看了一眼房间,对小白笑道:‘李兄,你我真有缘啦,却在此相见。’
小白睁大眼道:‘知你跑出来了,却不知在归州。’
袁梦楠道:‘别站着,且坐下说。’
众人这才施礼,寒暄着坐下。金无忌问起家中之事,得知一切无恙,这才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原来,自丢了佛祖舍利,他父亲就变得脾气暴躁,疑神疑鬼。对金无忌动则斥骂,言其蠢笨无能,又觉得毕珍乃是奸细,要将她杀了。而此时,金无忌早已喜欢上毕珍,怎能见她被杀?于是,将她救出,两人欲远走他乡,却巧在路上遇见罗逸等人,正可谓同病相怜,既都因舍利子而见罪,便同去找水府的魔族。后来,他和毕珍在长沙棋盘山找到潘兴,战了一场,又一路追他到资水,却被赶来的水府救兵打败。长沙城已回去不得,只好跟毕珍来到归州凤凰山。
小白也将自己的遭遇道来,两人都是一声嗟叹。金无忌又想到楼下的女子,那正是毕珍,便将她叫了上来。与小白一见,两人相视大笑,正是不打不相识。袁梦楠见毕珍倒也娇俏可人,众人凑了一桌子,又将楼下的酒菜移上来,这才款款而谈。说起那日毕珍所追的妖怪叫黄大良,正巧躲进小白的绸缎铺,原是金无忌的安排,要说这黄大良就得先从凤凰山说起。
毕珍道:‘相传上古之时,蚩尤与黄帝大战,最后战败身死,其部族带着他的尸首从北逃到南,跨过千山万水,最终来到楚地,欲重建邦国。不想楚地此时已归属炎帝,两者又相争斗,蚩尤部族不敌,退到这穷山恶水。炎帝犹不放心,派其子在归州镇守,其子死后化作凤凰,常于此山上鸣叫,百姓便将此山叫做凤凰山。又后来,常有道士在凤凰山上修道炼丹,俨然成为灵山福地。仙魔大战后,不少仙家、道士、妖怪避祸到此,遂成气候。然而魔界却视此地为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那黄大良便是牛魔王手下,他偷了山上凤凰卵,一路南逃到还真城,我奉命追他却不想中了你们圈套。’
小白恍然,又道:‘若要怪罪,得先打这金无忌的板子,只怕此时你已下不得手,哈哈!’言罢大笑。
毕珍却落落大方,微笑道:‘若非中你们圈套,怎能得这有情郎?’说罢,看着金无忌。
金无忌被众人瞧得面红耳赤,嘴上只道:‘喝酒,喝酒。’
袁梦楠道:‘为何那黄大良偏偏往还真城去?’
金无忌道:‘黄大良一到还真城便被我捉住,问他来历,却说是武陵紫霞观中的道士,本想去往鄂州长春观,却在途中遭妖怪追杀,逃难而至还真城。’
小白道:‘原来说的是假话,却引得毕珍来与我等相斗。’
金无忌摇头道:‘并非如此简单,凤凰山孤悬在外,竟一直未被魔族所灭,内中定有隐情。’
小白点头道:‘此地西临牛魔王的巫山,东近蛟魔王的洞庭湖,好比一根楔子插在二者之间,或许他们都不愿将其拔除,以免针锋相对。’
金无忌道:‘你所说也不无道理,不过此处更近牛魔王的洞府,且已深入苗疆。蛟魔王不来攻打,或许是一来不想替牛魔王做嫁衣,二来怕牛魔王反咬一口。而牛魔王也并非没有动作,只不过是让荆南节度使高赖派兵攻打。’
毕珍道:‘那些人虽多,不过血肉之躯,怎斗得过我们?’
小白道:‘如今洞庭水府驱使我来逼反高赖,倒是也帮了凤凰山。’
金无忌道:‘此是一杀招,凶险得很,牛魔王岂无防备?’
袁梦楠道:‘此地可有能解得蛊虫之人?’说罢,看看小白,似有忧色。
毕珍道:‘山上倒有施蛊的人,不知解不解得?’
小白喜道:‘若是解得倒也不用受制于人,且带我上山!’
金无忌道:‘稍安勿躁,我等先去葫芦城走上一遭。’
小白不解道:‘这是为何?’
金无忌笑道:‘去了便知,你不会害怕吧?’
小白不屑道:‘些许凡人,怕他何来?’
众人速速吃过饭,出城往西去。沿着江边,只见水面上多出许多战船,又行了十余里,才见葫芦城。那城依山傍水而建,城墙皆用巨石砌成,高达数丈,端的险固。临江又有一水寨,与城相连,寨中泊满楼船、艨艟。城外靠山处也有许多旱寨,四处旌旗招展,好不壮观。
不等众人到城下,早有游骑过来,马上一个士兵喝问道:‘你等是何人?’
金无忌答礼道:‘我们是凤凰山的使者,特来拜会使君。’
士兵一拉缰绳,那马立了起来,‘嘶’一声,又落下前蹄。士兵道:‘且在这等着,我去报信。’说罢,兜转马头,扬鞭去了。
小白见了,对金无忌道:‘这些骑士倒也娴熟,不曾摔下马来。’
金无忌嘴角露笑道:‘这些士兵皆久战沙场,自然弓马娴熟。’
小白暗自担心朝廷能否剿灭这些骄兵悍将。又道:‘我正要给那厮下蛊。’
金无忌道:‘不可轻举妄动。’
不久,即有仪仗出来,在城门两边站定。一马上前来,骑士手中执旗道:‘请诸位随我来!’说罢,在前引路。小白走到城门下,却见门额上写着‘西陵关’三个大字。原来,此城正扼守西陵峡,又因城形似葫芦,故人多称之为葫芦城。
五人入城来,见两边都是士卒,持戟张弩,神情彪悍。小白轻摇折扇,好似闲庭信步,心中却隐隐发毛。随骑士到一衙门前停住,抬头看却是‘荆南节度使府’,骑士下马进去通报,少时,即有一军官出来唱道:‘节帅有请使者进府!’
进得节堂,见聊聊数人,并无多大阵仗。金无忌当先行礼道:‘凤凰山先锋官金无忌拜见使君!’
小白心道:这厮几时做了先锋官?又听堂上节帅道:‘不必拘礼,你有何话尽管说来。’小白看那人,焦黄面皮,眼睛细长,唇上两撇八字胡,其貌不扬。心道:这便是高赖?
金无忌道:‘前者使君用兵,两方互有死伤,将军特使我来,相谈罢兵之事。’
高赖摸须,不置可否,一边的人却道:‘罢兵可以,只要凤凰山缴纳钱梁税赋。’
小白看那人,紫色脸膛,乱发冲冠,一双大眼满是精光。不禁暗道:好一条妖怪!
金无忌道:‘凤凰山缺衣少食,怎生拿得出钱粮?使君却是在为难我。’
‘紫脸膛’道:‘若不出钱粮便出劳役,总不成尽做了化外之人,不服王命。’
小白用折扇指他道:‘你又非使君,却来多嘴!’
金无忌止住他道:‘不得无礼!’
‘紫脸膛’道:‘使君自有打算,你们且退下吧!’
小白愤然道:‘你~’
金无忌一面拉住他,一面对高赖道:‘既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众人出府来,小白道:‘金郎何必怕他?’
金无忌一边往城外走,一边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白跟上,皱眉道:‘此话怎讲?’
金无忌道:‘你当牛魔王真拿不下凤凰山?’
小白哑然,又听金无忌道:‘凤凰山人多地狭,又无多少出产,便是高赖不来攻,也难以为继。全靠分出人来行商,获利后再采购些衣食,才使人人温饱。’
小白不禁想起还真城来,才知哪里快活。又忧心道:‘那高赖有妖怪守着,却如何给他下蛊?’
金无忌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出得葫芦城,又往凤凰山去,一路山高林密,景象五千。虽已是深秋了,却也得天独厚,万木霜天,斑斓如画。小白心情大好,以那折扇指点江山道:‘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胡不二犹自拍马屁道:‘公子好诗,真个文采风流!’
袁梦楠嗤之以鼻道:‘拾人牙慧,还道文采风流,没得辱没了杜子美。’
金无忌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小白也不以为意,依旧道:‘折扇纶巾气纵横,凤凰山上论此生,秋霜更添妩媚色,造化岂弄有缘人?’说罢,看着袁梦楠。见她脸上微红,更增颜色。
来到主峰下,山势更加崎岖,仰望山梁,一道石寨门挡在前面,两边箭楼高企,插着杏黄旗,旗上一只白凤。金无忌一声口哨,一只黑鸦扑下来,化作武士跪倒在地道:‘郎君!’
金无忌一拂右手道:‘开寨门!’那武士道声‘遵命’,又飞了回去。
不久,寨门大开,众人走进寨去,寨门又合将起来。山上有许多房屋,又有道观,青烟袅袅。小白随金无忌去到一所大宅,宅院里种着凤尾竹,屋内是白虎屏风,一人跪坐在屏风下,伏案疾书。
金无忌上前躬身道:‘将军,末将回来了。’
那人抬头来,却是一介文士。见有宾客,忙站起身来,对众人道:‘诸位请坐,不必拘礼。’
众人在两边蒲席上坐了,又有人奉上茗茶。小白闻了闻,细啜了一口道:‘好茶,定是蜀地的毛峰。’
文士瞧着他,笑了笑道:‘这位兄台倒识得茶。’
金无忌道:‘他最风流不过,却无其他本事。’
小白不悦道:‘我有诸般变化,怎能说没本事?’
金无忌笑道:‘知你本事,却还不足,须打得过高赖的护卫。’
小白道:‘那倒不易。’又对文士拱手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文士道:‘某复姓公孙,名无策,乃汴州人氏。’
小白细念道:‘公孙无策。’又朗声道:‘不知你一介书生,如何做得将军?’
众人一惊,公孙无策却道:‘运筹帷幄、排兵布阵、足食足兵,你若做得到,让你做将军也无不可。’
小白道:‘还是你做吧。我体内有蛊虫,你若取得出,我便听命于你。’
公孙无策打量了他一下道:‘且让金郎帮你寻医问诊,自有用你之处。’
于是,小白等人便在凤凰山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