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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三十、东天

巨鳖驮着罗逸在海上行了十余天,虽经历了不少风浪,却也十分安稳。一路上,常福说了不少故事,原来他家本是东海水族,其太爷法海更是龙王大将,只因与妖怪作战失利,才被贬出龙宫。后来其隐居西湖净慈寺,落发为僧,禅法双修,竟成一代名僧。

正行着,忽见几个岛屿浮现,罗逸道:‘那是什么?’此时正是清晨,那些岛屿看来倒也秀丽。

常福道:‘这便是东天了。’

罗逸喜道:‘终于到了!’

又往前去,见岛屿越来越大,更显美丽。又有渔村隐现,几个渔夫正在海滩上修补渔网,一旁的架子上则晾晒着海鱼,见巨鳖来了也不慌张。

罗逸道:‘此处真是世外桃源。’

常福道:‘这些渔民都是水族,世代以捕鱼为生,此处又孤悬海外自然与世无争。’

越往前去,岛屿越多,远处浮现出一棵粗壮的大树。行进间,岛屿固然变得更大,而那棵‘大树’也越发粗壮,宛如一棵树桩,从上面孽生出许多枝丫,一条白线从枝丫间垂落。行到近处,‘树桩’变得极是粗广,乃是一块陆地,而那‘白线’则是一条宽及里许的瀑布。大水从天而降,却没发出多大声响,如同潜流,钻入海中。来到‘树桩’之下,只见一面崖壁陡立,有如刀削,直高耸入云。再往崖壁两边看,似没有尽头,其宽广何止百里。

罗逸抬头见飞鸟入云,便对常福道:‘这该如何上去?’

常福抬起鳌头,说道:‘从这流瀑中游上去。’

罗逸瞠目,半晌才道:‘那就全仰仗你了。’

常福道:‘仰就仰,你抓紧了!’

罗逸慌道:‘抓哪?’见它背壳上光洁溜溜,竟无从下手。

常福道:‘你坐到我脖颈上,那里有一根寒毛。’

罗逸赶紧跑过去,果见一根寒毛粗大如柱,忙死死抱住。常福‘呼啦’一声,钻进流瀑里,四脚攀爬,尾巴甩动,倒也行得十分迅捷。游到崖上,常福浮出水面,便如行在平地河流。罗逸见流水并不湍急,又看看头顶,惊道:‘这是一根天柱!’

常福道:‘这本是天东一柱,后地陷东南,因而断绝。’

罗逸见前面云蒸霞蔚,又往崖下看,远见一片岛屿星罗棋布,如珍珠撒在碧波间,璀璨生辉。

直游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崖顶,云雾已在脚下,上面光华一片。巨鳖浮在水面上,只见前面一个大湖,碧波万顷,波光粼粼,瀑布便从湖中出来。两岸巨树如山,参天蔽日,有如穹庐,覆压十余里。罗逸心道:这树大得离谱,巨鳖在其下直如蝼蚁。

正惊叹间,忽见前边湖水中冒出两个高大的身影,足有十来丈长,三头六臂,面目狰狞,手持日月刀,身披战甲,踏在水面上。

罗逸惊呼道:‘这是什么?’

常福道:‘阿修罗。’

罗逸骇然道:‘阿修罗?’心中惴惴:这怪物如此凶恶,要是攻来,非将两人踢下崖去不可。

却见阿修罗并不攻来,只立住不动。常福一面往前游,一面用鳌头向两怪行礼。来到阿修罗脚下,鳖背还不及其胯,罗逸抬头来,见阿修罗额上有三眼,青面獠牙,正用那巨眼瞪着自己,似能看透人心,不禁汗涔涔下。

巨龟不断向前,待离得阿修罗远了,罗逸这才抹去额上的汗水,一边吁了口气。心道:真个魂都被吓掉一半!又问常福道:‘阿修罗怎会在此,其不是八部众之一吗?’

常福道:‘其本在灵山护法,后来魔族攻破天界,观音菩萨便派阿修罗王镇守东天,其部众也随之到此。’

罗逸道:‘他们怎的不拦我们?’

常福道:‘我们是龙众水族,怎会拦阻?再者,阿修罗本众非善类,额上三眼能明辨正邪。东天四处都有他们藏身,旁人哪敢生乱?’

罗逸又道:‘那莫邪山在哪?’

常福道:‘莫急,莫邪山在此天柱的另一端,须费些时间走去。’

罗逸于是点头,远见高山耸翠,层林尽染,大湖碧透,游鱼隐现,心情舒畅。不久,又见一条渔船行在湖上,有渔夫正在撒网捕鱼。看此美景,正待赞美,忽见一条大鱼从湖中窜出,将渔夫连人带船一口吞下,又钻入水底。他翘舌不下,只听常福道:‘那种巨鱼只偶尔出来,不怕。’

罗逸倒不慌张,那鱼虽大,比起常福却还差的远。直在湖中游了半个时辰才到岸边,巨鳖上岸,罗逸从鳖背上下来,见巨木参天,犹如虬龙,枝叶繁茂,盛若伞盖。那树干竟和巨鳖的腿一般大,树叶直如铺盖,树上附生奇花异果,暗香扑鼻。罗逸道:‘这里的树木怎生得这般大?’

常福变回人形,说道:‘此天柱本是地脉仙根,其性属木,生生不息。这些树都是地之精华,所以才生得这般大。’

罗逸又踢踢地面,见其坚若铁石,便道:‘这地也够硬!’

常福道:‘此地含有金铁,所以才生得巨树,不然风也能将其摧折,正所谓相生相克。这金铁乃是地根从海中带入,不然木头哪作得天柱,早也腐朽了。’

罗逸稀罕得紧,一时摸摸树皮,一时咬咬树叶,果然磕牙得很。两人行在林中,便如虱子走在草丛。出得树林,方见一个村庄,走到村里,又见有集市,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其人多属妖怪,着装言语和中土无异,贵在人多和善,神情旷达。集市上多是吃食,有馕饼、菜蔬、鱼肉,还有水果,只是那水果太也大了,小的如西瓜,大的似箩筐。听一店家说还有更大的,却搬不过来,只能打碎了酿酒。一个摊贩正抱起一个水果来请罗逸品尝,罗逸一见,连连摇头,只道口腹太小,撑之不下。

行不多时,看到一间酒肆,匾额竟称‘醉八仙’。两人在海中飘十余日,餐风饮露,也不曾吃顿好的,早饿的牙痒痒,忙进到店里,喝要饭食酒菜。待得酒菜上桌,再看,却只有海鲜,酒止有果酒。便对店家道:‘此地就不种庄稼,不养鸡羊吗?’

店家见罗逸问来,忙道:‘此去十里便有城寨,里面种得麦子,养有猪羊。小店只是分号,那边别有总店,吃食丰盛。’

罗逸囧道:‘你家店铺还是连号的,生意倒做得大!只是这城寨中如何种得麦子、养得猪羊,我可从未听闻?’

店家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里的野外有野兽出没,常吞食牲畜,毁坏庄稼,大伙儿只好筑起城寨来防守。’

罗逸道:‘那何不把野兽抓来吃了?’

店家道:‘那野兽乃是天精地灵,怎敢杀它?’

罗逸一面喝酒,说道:‘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嘴中兀自不停,还道海鲜乏味。

两人吃过饭,倒有微微醉,却又身轻了不少。罗逸用银子兑账,店家也不拒。这才上路,往东而行,走得十里,果见一座城寨,高愈五丈。那城墙皆以素土夯成,坚如磐石,城门和水寨则用粗大树枝构成,也厚实得很。罗逸心道:这城寨也忒高了吧。又想到那湖中的鱼,便道:‘这城外的野兽不知高有几许?’

常福道:‘我虽来过东天,却也没见过野兽。那湖中的鱼虽然大,倒也不算什么。’

罗逸心道:跟你比当然不算什么。两人来到城中,果然看到成片的麦地,围栏里又有猪羊,又有河自东来,穿城而过。罗逸道:‘这边地上怎么种得麦子?’

常福道:‘只需从岛上挖些泥土来,再者,便是金铁也有酥软的地方。’

两人在城中果见那‘醉八仙’的总店,门脸高大。进到其中,人却不多,皆为衣饰华丽者,想来是菜价昂贵,平常食客吃不起。两人只买了些熟猪羊肉、馕饼和酒,出店来,没在城中停留,继续沿河往东而走。

又行得十余里,见一座苍山卓然耸立,如刀劈斧削。罗逸奇道:‘这是什么山?’

常福道:‘此乃阴阳山。以山相判,东为阳,西为阴。山之东,多生发;山之西,多敛藏。且山为阳,水为阴,西有归藏湖,东有莫邪山。’

罗逸心道:原来那大湖叫做归藏湖,倒有道家之说。两人绕山北而行,罗逸道:‘何不从山南走?’

常福道:‘规矩如此,我也不知是何道理?’

行在山北,见河流化作一小溪流淌,迤逦往西而去。常福道:‘此溪便源于阴阳山。’罗逸见一流瀑沿山而下,跌落水潭,遽然成溪。那溪水清澈见底,罗逸不由得取出水囊,往那溪中打水。正灌着水,忽见水面上倒映出一绝色女子,那瑰丽的面容正朝向自己。罗逸心中怦怦打鼓,心念急转:听说阿修罗众男子奇丑无比,今日已见过了,而其女子则绝美脱俗,常迷惑众生,使之不能自拔。忙低住头,往后张望,只见常福正立在身后,腿似筛糠。心道要遭,忙闭住眼睛,将水囊提起,待转过身来才睁眼看,见常福已跪倒在地。心道:这妖女太也厉害,常福见过多大风浪,竟也把持不住!走过去,一脚将他踢倒,大声道:‘醒醒!’

常福看着罗逸如痴似呆,说道:‘你踢我干嘛?’

罗逸道:‘你中了妖术还兀自不知!’

常福摸摸头道:‘什么妖术?’

罗逸见他冥顽不灵,忙将他拉起道:‘别看那女子,快跑!’

常福挣开他的手道:‘跑什么跑?’又朝那女子鞠躬道:‘三公主怎也到这来了?’

罗逸一愣,只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位郎君是谁?’

常福道:‘这是罗公子,乃北海龙族。’

罗逸转过身来,见那女子还在河对岸,一双明眸正看着自己,说道:‘原来是北海罗家的公子,你们来此作甚?’罗逸听她声音悦耳,人又绝美,竟也呆如木鸡。

常福道:‘罗公子身受重伤,欲往莫邪山寻得金柳露。’又对罗逸道:‘这位是东海龙王三公主。’对刚才罗逸踢他也不在意,以为是见了三公主,才发起失心疯。三公主的美貌,那是东海尽知,初见之下疯掉一两个,也属正常。自己虽见过多次,也差点双腿软倒。

罗逸忙作揖道:‘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笑道:‘公子刚才为何行为怪异?’

罗逸道:‘某以为公主是阿修罗女子。’到底是见过生死的人,话说来也还镇定。

三公主大悟,说道:‘我听说此处生了个妖怪,所以过来看看。’

常福想到那建城寨的事,便道:‘公主见过妖怪了?’

罗逸心道:妖怪有什么好看?又见三公主摇头道:‘没有。这山极高大,不知躲在哪里?’

常福道:‘待我送了罗公子去莫邪山,便回来帮公主。’

三公主喜道:‘那就多谢了!’又道:‘若碰见东海的人,别说我在这。’

常福心道:三公主定是自己偷偷跑来的,龙王若知道可不得了。便道:‘若人问起,我便说没见过公主。’

三公主道:‘那你快去快回!’又对罗逸施礼道:‘公子走好。’

罗逸回了一礼,又随常福往东而去。走得远了才道:‘什么妖怪,公主要去抓?’

常福道:‘这天柱孕育妖胎,每过数百年便有一妖怪出生。这阴阳山本是地脉之精,又得天时,妖怪便产于其上。’

罗逸道:‘那妖怪想必十分厉害!’

常福道:‘妖怪固然厉害,但没学法,倒也不惧他。不知公子可听过孙悟空?’

罗逸惊道:‘你说那孙悟空便产于此?’

常福道:‘非也。孙悟空乃天精地卵所化,生于傲来国花果山,其国土距此以北上千里,亦属东天地界。因孙悟空拔了当年大禹治水的神兵铁,引得海水倒灌,使得傲来国被淹了大半,此地也被海水湮灭,只剩下这天柱和几个山头露出海面。’

罗逸道:‘那傲来国现今如何?’

常福道:‘倒也昌盛。孙悟空当年若不得遇名师,只不过是海岛上的一只妖猴,哪来后面惊天动地。’

罗逸道:‘他此际在哪?’

常福道:‘不知道,听说仙魔大战时便死了。’

罗逸又道:‘那渺青峰为何生不出妖怪?’

常福道:‘渺青峰其性属土,土生万物,又使万物寂灭,所以生不出妖怪。且听说它曾被火烧、水淹,便是仙根,也生不得了。’

罗逸心道:天吴被压在渺青峰上还真不冤枉。行了几里地,忽见乌云聚合,倾盆大雨便浇下来。两人在见前边一个村子,忙跑过去,见牌楼上写着‘合欢村’,跑进村里,果然有许多合欢树。敲了一户人家的院门,打开来,是一个位老翁,撑了把雨伞,问明两人来由,便请两人进到屋中。原来此家人姓贺,只有两位老人家在家居住。

老翁拿了干布给两人擦脸,老婆婆又端来热汤放在桌上,一面道:‘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二位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两人忙起身道谢,常福早看出两位老人是妖族,便道:‘两位住在这阴阳山附近,就不怕妖怪吗?’

老翁捋须笑道:‘呵呵,两位有所不知,山上的妖怪固然凶狠,却不滥杀无辜。’

罗逸道:‘您见过那妖怪?’

老翁道:‘见过,憨态可掬,胖胖的肚皮像个狗熊。’

婆婆却道:‘不对,老头子,你眼花了,那妖怪阔嘴长腿像个蛤蟆。’

老翁道:‘老婆子,蛤蟆是躲在水里的,怎会在山上?’

婆婆道:‘若不是蛤蟆,怎能跳得那么高?’

老翁道:‘不是狗熊怎会上树?’

罗逸见两人争来争去没个结果,便道:‘两位老人家,不要争了,免得伤了和气。’

老翁道:‘不会,不会,我们两口子常常斗嘴,这样才有趣嘛,不然怎么和她过一辈子呀?’婆婆在一旁点头,满脸笑意。

罗逸笑道:‘原来如此,看两位的年纪似乎不小了。’

老翁道:‘我都活了八百岁了。’

婆婆道:‘不对,是七百八十岁。’

老翁道:‘整的,我算过了,足有八百岁!’

婆婆道:‘我每天都跟你算着怎会有错?’

罗逸见两人争起来便没完没了,忙道:‘两位老人家不要争了,岁数大自然是好事,既高寿又能见多识广。不知两位可知道莫邪山?’

婆婆道:‘自然知道,那莫邪山啦,就在东边日出的地方,我小时候还在山上捡过茶花呢。’

罗逸心道:你小时候,那得多久远的事啊。又听她道:‘莫邪山下有两个村子,一个叫韩家村,一个叫欧家村,都是莫邪的后人。’

老翁道:‘这两家都会铸造刀剑,所造的兵刃锋利无匹,能分金断石。’

罗逸道:‘那有没有听过无冶子?’

老翁道:‘无冶子是铸剑宗师,不过早死了。听说他本是欧家村人,却一人在莫邪山上隐居,所造的利器能割断流水,甚是邪恶,所以无人敢用。’

罗逸心道:能割断流水,太也夸张了吧?又问道:‘可知他葬在哪里?’

老翁道:‘这可不知。’

罗逸道:‘那莫邪山上有一棵金柳,二位知道吧?’

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婆婆道:‘那金柳在莫邪山巅,旁人去不得。’

罗逸不解道:‘这是为何?’

老翁道:‘一是山下有韩、欧两家人看守,旁人上不得山。二是山巅有罡风如刀,平常妖怪也近不得身。小儿郎,你不是想上山吧?’

罗逸道:‘不错,我受了内伤,正想去取金柳露医治。’心中略感失望。

老翁道:‘原来如此,这可难了。不过我看你也是龙族,可以去找韩家,或许他们会让你上山。’

罗逸道:‘韩家?’心中已感到什么。果然听老翁道:‘那韩家也是龙族。’

罗逸道:‘此话怎讲?’心中却道:不知此韩家和那韩放是否有关?

老翁道:‘听说上古之时,莫邪本是东海龙女,却嫁与东天妖族干将为妻,而两人所生子女便分为龙族和妖族,也就是后来的韩家和欧家。两家虽同是干将莫邪之后,却并不和睦,常以刀剑比试,若是输了便要以身祭炉,以淬炼宝剑。’

罗逸一听,心中悸怖。又和老人家谈了一会天,见天已放晴,便起身告辞。

行在路上,真有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感觉。见草木氤氲,一派繁盛景象。罗逸道:‘想不到这边土质如此不同,全然不像西边,不过草木虽多了,巨树却又少了。’

行得三十里,天色已晚,两人便在一处集镇留宿。行了一天,已困得不行,两人早早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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