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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三、天庭旧怨

三人分作两边,那道士手提纯阳剑,和一个手扶铁拐、背着大红葫芦的瘸子站在一边。他们对面则是个坦胸赤足的汉子,满面红光,一副憨憨的笑脸,似乎总是乐和着。那双赤脚却大的离奇,比寻常人的三倍还要大,很是碍眼。

‘赤脚’当先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纯阳子和铁拐李呀,尔等在此作甚?’依旧满脸是笑。

铁拐李扶了扶拐杖道:‘赤脚大仙,你是为了这山中的灵异妖怪来的吧?’

赤脚大仙瞧了瞧铁拐李的红葫芦道:‘大仙什么的就别再称呼了,天庭早已成过往,你我不过是些散淡的闲人。’又眯眼笑道:‘二位也是冲那妖怪来的吧?’

铁拐李和纯阳子对视了一眼,纯阳子左手捻须道:‘不错,不过大仙既然要那妖怪,我们相让也罢。’

铁拐李接着道:‘我倒想看看那妖怪是何等模样,就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赤脚大仙点头道:‘如此,有劳了。只是那妖怪甚为狡猾,人多恐打草惊蛇。不如我等三人分头行事,遇见妖怪当即擒拿,以二位的法力应该不在话下。’

纯阳子道:‘大仙未免小觑那畜生了,若一人便能擒获,那容它逍遥山林至今?还是一齐会它的好,只小心谨慎些,先探它洞府,再守株待兔。’

铁拐李道:‘此法甚妙,只需在它巢穴布下罗网,再去山林中捉它,若它逃回去,必然中我圈套。若强与我相斗,又岂是对手?’

罗逸早与那纯阳子有过节,现在见他道貌岸然,又使出这般卑劣手段,要擒那山中精怪,甚是厌恶。心道:正要整他一整,若遇见那妖怪,便弄出声响,不可让他们得手。却不想常福和龙三公主也是来捉妖怪的,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赤脚大仙眯眼对二人道:‘还是纯阳子有谋略。既如此,我等这就去那山顶寻它洞穴吧。’

言毕,三人一同没入山林。罗逸脚穿步云履,行走如风,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后边。

这山自然是阴阳山,山高且很是险峻,若不是身负绝学,谁敢上来?行不到五里便见到一面绝壁,那壁有如刀劈斧削,高大宽广,岩面上寸草不生,只燕雀在壁上做窝。壁面突出一道岩径,依山势斜斜而上,径只一人宽,端的险恶。

三人来到径前,赤脚大仙道:‘二位道友先请。’伸手作请。

铁拐李道:‘大仙不必客气,先行便是。’

赤脚大仙道:‘我脚程慢,还是走后面吧。’

纯阳子道:‘唉,大仙德高望重,我等先行,岂不乱了礼数?’

赤脚大仙见推脱不过,只得道:‘如此,我便先行了。二位在后面可要小心仔细,莫急莫慌。’

纯阳子道:‘我等省得,大仙自己小心些便是。’

罗逸在后面看了,心道:这三人还真啰嗦。又想这山径这般长,一目了然,跟得近了,怕是会被发现,不如等他们走远再行。眼见着三人转过了山坳,这才跟了上去。

等罗逸转过山坳,早不见三人踪影,只见山坳对面郁郁葱葱,与这边崖壁隔着一道深涧,真个一阴一阳。往高处望,不远便是山顶,只锁在云雾中。那山涧中不时疾风沿着崖壁往上吹来,倒让人摇摇欲坠,难以立脚。好在罗逸负了剑在身上,这才勉强走得沉稳。

扶着崖壁走了百十步才落了地,来到一个缓坡上。罗逸歇了口气,回头来望,腿都软了,汗水早已浸湿衣襟。四下里望,哪有人影?更不见一只飞鸟,怪哉。只得碰了运气,往崖壁顶上去。

走到崖顶,满是雾气,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触及肌肤的凉意和淡淡的芳草气息。罗逸戒备着前行,忍不住抓紧背着的剑囊,用手触那剑柄。前行了一段时间,依然不闻声响,却见脚前有一片水面,水面上伸过来一根粗大树根,便如一座桥梁。罗逸好奇得很,走上那树根,倒也坚实。稳稳的走过去,只见树根越来越多,虬然起伏,黑色的巨大树干逐渐从雾气中显现。罗逸走到树下,抬头来看,这树虽然粗壮,却无枝丫,更没有花叶、果实。只直直的一根,在靠近水面树根连结的地方生出一个窝穴。

罗逸看那窝穴,若有所思,移步去看个究竟。他刚踏进去,便觉得迎面生风,一张大网骤至,将他包了个结实。

罗逸在网中挣扎,却听到洞外一声喊:‘捉住了,哈哈!’罗逸不禁暗暗叫苦,这才知是着了那三人圈套。

赤脚大仙哈哈大笑,从浓雾中跳将出来,正待去窝穴中捉妖,却感觉背后有风声急急而来。听声辨位,身子忙往右边滑出半步,恰好一柄利刃贴着左臂刺到。剑锋转平又划了过来,赤脚大仙脚下倒快,转身避过,连连退开,背对树干。一面看着来人笑道:‘吕洞宾,你的剑法不差嘛。’

罗逸倒在地上,只能微微抬头,却将洞外的境况看了个真切。心道:这姓吕的道士怕是想独吞妖怪,可惜抓到的是我。只盼这赤脚大仙将他斗过,好放我出来。

两人正僵持,又一条人影从浓雾中跳了进来,那铁拐点在树根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正是铁拐李。只见他一面撑着拐杖前行,一面对着吕洞宾大笑道:‘洞宾的剑法进步许多了,倒向大仙来讨教。看来,还是大仙的身法高明得多呀,哈哈!’

吕洞宾脸上带笑,挽了个剑花,一捋胡须对赤脚大仙道:‘献丑了,献丑了。’

赤脚大仙依旧眉开眼笑,说道:‘二位不用过谦,试身手自无不可,倒让老道见识了。现今既然已将妖怪擒获,二位看如何分法?’

吕洞宾背剑道:‘既然说助大仙一臂之力,那妖怪自然归大仙所有。’

铁拐李接着道:‘只是那妖怪五百年才生得一个,今日倒要看个究竟,大仙何不将它拿出来,也好让我等开开眼。’

赤脚大仙哪肯背过身去,只道:‘这窝穴乃地精之气聚集之地,正是这妖怪降生处,且让它在里面多待一阵。二位要看,进去便是。’话说完,却不让开身子。

吕洞宾和铁拐李对视一眼,吕洞宾开口道:‘如此,我便先看。’说着,当先而行。铁拐李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

赤脚大仙看两人靠近,果然移开身子,闪到一边。只听铁拐李拐杖在树根上‘笃笃’的敲击,突然发出一声金铁之音,赤脚大仙脚底下簌然钻出几根铁条,将他双脚捆住。又沿腿而上,拘他身子,原来是铁拐李所使的柔金之术。同时,吕洞宾口中一股烈焰喷出,将赤脚大仙烧成一束大火把。

罗逸心道:这回这大脚板怕是难逃生天了。却听‘呼啦’一声,那火焰竟被从中撕开,露出赤脚大仙圆乎乎的笑脸。他双手一使力,两爿火焰便被扔了出去。

吕洞宾一惊,顺手拔出纯阳剑,趋前一招白虹贯日,直往赤脚大仙胸前刺到。铁拐李也不遑多让,猛然跃起,双手举拐,取一式金瓜击顶,朝赤脚大仙顶门砸落。

赤脚大仙双手合十,刚巧将刺来的纯阳剑夹住,又抬头来,一口烈焰喷出。铁拐李身在空中,回避不得,忙腾出一手,抓起腰间葫芦,到嘴边咬去塞子,喝一声:‘收!’将那火的焰收入其中。动作倒也迅捷,但却门户大开。间不容发,赤脚大仙嘴中的两枚火枣早已激射而来,将铁拐李打个正着。

吕洞宾初时见赤脚大仙接住他的宝剑,还暗自欢喜,只道已将对方双手制住,那铁拐李必然能趁机一击得手。哪成想,这赤脚大仙还藏有后招,反将铁拐李打伤。此时再看那赤脚大仙的笑脸,真是说不出的厌恶。脱口道:‘原来你早有防备!’一边强自拔手中宝剑。

赤脚大仙笑道:‘你们那些小伎俩,我早洞烛于胸。只是顾念旧情,不想撕破脸皮罢了。若尔等与我能相安无事,我又何必在意一只灵妖呢?让与你们也罢。真是可惜啊,可惜。’

吕洞宾恨恨道:‘你不用惺惺作态,我们来只为取你性命,与那灵妖豪不相干。’

赤脚大仙敛容不笑,嘴巴从那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几个字:‘你们也未免高估了自己。’

铁拐李倒在地上,胸膛上渗出血来,用手肘硬撑着身子道:‘洞宾,不必与这奸贼多费口舌,今日就是你我皆死,也要将他毙命于此。’他与吕洞宾亦师亦友,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严。

吕洞宾刚刚还担心他的伤势,此时听他说得决绝,心中一横,口中念动咒语。赤脚大仙一听,双眼大睁,拼命挣扎身子。无奈双腿以下被钢铁缚住,动弹不得。只听铁拐李在一边哈哈大笑,如醉如狂。

赤脚大仙双脚刚被缚住之时,就想拔身而逃,待看见吕、李招数,已心生计谋,果然将铁拐李击得大伤。此时,要想全身而退,却也难为。听得吕洞宾念动封印咒,心中更急。那铁拐李也舍命不要,强自施法,将他双脚牢牢缚住,大笑间颇能干扰他心神。赤脚大仙逐渐觉得手里麻木,知道封印咒起来作用,心中咒骂道:这吕洞宾自知其火法奈何我不得,却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当真歹毒!脸上却含笑道:‘两位又何必执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早已是魔界的天下,何不顺势而为呢?’

铁拐李呸了一口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天界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赤脚大仙道:‘天界早就腐朽不堪,众仙只知作乐,谁人济世救民?何况当初又非我一人作反,你们何故只咬着我不放?我现在只是闲人一个,过些太平日子,你们就慈悲为怀,放了我吧!’

吕洞宾心中一动,法力就跟着小了一成,封印赤脚大仙不得。铁拐李瞧在眼里,忙道:‘洞宾,休听他胡言抵赖,可别忘了我八仙众兄妹们的死!’

吕洞宾听了,恍然,只专心一志,念那封印咒。赤脚大仙痛苦得叫喊起来,声音在空谷中回荡,甚是凄厉。罗逸听了他们言语,又瞧见赤脚大仙的嘴脸,心知这大脚板也绝非善类,反不想落入他手。

忽然间,靠近大树的水面振动起来,一头怪物骤然从水中跃出,直冲铁拐李而去,一张口便将他生吞下去。可怜那铁拐李还不来及叫喊,就成了它腹中之物。罗逸看那怪物,貌极丑陋。只见它有两人般高大,身似狗熊,披着毛发。双臂类猿,腿却极长,实不协调,那腿有如蛙腿,既健且壮,趾尖带钩。一张阔嘴则如同鲶鱼,大虽大,却无牙齿,舌头细长,簌的伸出来舔舔嘴唇,又缩了回去。一双小眼睛,圆溜溜的,四处张望,甚是怵人。原来这妖怪在远处望见这边雾中有火光,便跑了过来,又听见赤脚大仙哀嚎,即潜入水中,缓缓游近前来,伺机捕食。

罗逸心道:这怪便是灵妖?忒也丑陋。也不知他们抓来做何用?

吕洞宾只顾念咒,听得身后响声也不及回头。待他转身来看时,已不见铁拐李踪影,只有那怪兽虎视眈眈。赤脚大仙忍痛在一旁道:‘且收手对付那妖怪先,不然你我便和铁拐李一般,一齐成那怪物的口中之食。’

吕洞宾知是怪物吞食了同伴,悲愤交加,收了封印咒,从赤脚大仙掌间拔出宝剑,往那妖怪刺去。赤脚大仙的手已没有知觉,早制不住宝剑,现下脚上也松了,一使劲将双腿拔出来,退到一边观战。

怪物见吕洞宾持剑刺来,忙伸出双爪合击,如同鼓掌。‘啪’一声,已被吕洞宾逃过,宝剑直抵它腹部。不想一刺之下,如扎在皮囊上,虽陷进去,却刺它不透。怪物爪子又到,吕洞宾闪避开来,奔到它身后,举剑又刺,却坚硬如铁,一时哭笑不得。

那怪猛然一跳,一跃竟有三、四丈高,趴在树干上往下看。又用一个爪子挠挠后背上被刺的地方,好似骚痒。咧嘴瞪眼,朝吕洞宾一声吼,有如闷雷。

吕洞宾看着那怪物,暗道:这怪刀枪不入,实难对付,今日算是折了。又见赤脚大仙垂手立在远处,作壁上观。心道:这怪物已难对付,可别再着了他的道。心忖不是对手,也不言语,仰天哀啸一声,钻到浓雾里,远远去了。

赤脚大仙见他没入浓雾中,心道:可别中了他诡计!又看看树树上的妖怪,暗想:怎地无端又钻出来一个妖怪,那窝穴中不知是谁?

罗逸则自求多福,不敢发出些许声响,以免引那怪物进来。

怪物自然不管这些,腹中饱了,就想睡觉。只是看到赤脚大仙还站在树下,一时不知进退,只歪着脑袋盯着他。

赤脚大仙双手还没复原,不敢抓那妖怪,眼珠一转,也没入浓雾中。妖怪见四下无人,便顺着树干爬下来,一低头,钻进窝穴中。不想一脚踩在罗逸身上,只听‘啊’一声,惊得它一缩脚。低头来看,却还有一人,不禁大怒。张大嘴巴,将罗逸连人带网一齐吞进肚中。

罗逸被妖怪踩得生疼,忽然眼前一黑,就和着那妖怪的口水一齐下了肚,身上还裹着张大网。他不禁想,这回算是升天了。来到妖怪腹中,感觉胸闷不已,只待等死,却看到微微亮光。罗逸好奇,随着肠胃蠕动,接近那光芒一看,竟是两颗内丹,旁边的铁拐李已死得透了,却还未被消化。罗逸大惊,脑袋却昏得不行,视线也变得模糊,知道大限将至。心中一横道:死也要死得英雄,岂能如此窝囊?抬头靠近那两颗内丹,见一颗甚大,正在消解另一颗内丹。罗逸哪管这么多,透过网孔,一口将那颗大的吞入肚中。不久,即感觉身上真气鼓动,法力又回来了。手臂一使劲,想撑破这罗网,再暴揍这妖怪一场,却发现这网坚韧异常,哪里撕得破?他哪里知道,这网是赤脚大仙采九幽之金,混以天蚕丝,由织女编织而成,乃天宫法宝,如何撕得破。赤脚大仙用它来捕妖怪,正当其用。

罗逸悲愤异常,流出泪来道:‘本想逞一时英雄,不想合该窝囊。’心想不久就会被内丹反噬而死。不禁默念起大涅槃经,念着,念着就此睡去。

再醒来时,依旧在妖怪的肚腹中,却分明感觉这妖怪在移动。罗逸暗想:我怎地未死,是佛经起了作用?不对,定是我腹中的蜱虫抑制了那颗内丹。却又感觉呼吸无碍,再无胸闷之感。又想:这妖怪要去哪?

一时腹中空空,饥饿难耐。嘴中便道:‘你吃我,我就吃你,正应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张口从网孔中咬那妖怪的肉来吃,腥得很,却能裹腹。

赤脚大仙藏身浓雾中,医好双手,又回到大树下。到底是赤脚医生的祖师,那双手又复从前。小心翼翼的走到窝穴面前,见那妖怪似乎正在睡觉,不禁暗喜。忙将****连同大树用天蚕丝捆起来,以防妖怪逃跑。接着一口烈焰喷进****,将妖怪烧个正着。眼见天蚕丝都烧断了,这才住口。往穴中一看,妖怪已死得透了。又将妖怪拖将出来,踏一片云彩,临空而去。

到了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岛屿,却见山上琼花碧草,遍植仙药。山下一个洞府,门楣上写着‘东海瑶天’。赤脚大仙推开一扇小门,带着妖怪的尸身走了进去。只见洞府中立着许多架子,架子上放着各色罐子。大堂正中又有一个大铁炉,正是他平常炼丹所用。赤脚大仙将妖怪扔进铁炉,却发现它尸身太长,还有一双腿留在炉外。将那双腿叠起,依旧塞不进。赤脚大仙自言自语道:‘本想炼个囫囵的,看来不行了。’取来大斧,将妖怪的长腿斫断,扔在地上,又去准备柴火。

正要烧火,却听得炉子里的尸身动了动。不禁奇怪,难道这妖怪还没死?往炉中一看,只见妖怪肚子上破了个洞,里面一个人分明在吃它。赤脚大仙怒不可遏,此人太也张狂,敢到我碗里抢食,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将尸身拖出来,举斧就往它肚腹上劈。哪知,那肚皮经了火烧还韧劲十足,任你如何劈砍,就是斫它不透。赤脚大仙心道:这人真个牙尖嘴利,倒能咬破这肚皮!又对着尸身喝道:‘谁人在里面,快滚出来!’

罗逸当初吃这肚子内里腥骚难忍,越吃却越美味,往后居然吃到熟肉,又有嚼头,竟把肚皮吃掉一块。心中虽惊讶,但此时尚在人家肚腹中,哪管这许多?只求做个饱死鬼。待肚皮被咬破,只感觉气息新鲜,再无烦闷,当下将洞口咬大。谁知这妖怪挣扎起来,猛捶自己肚子,却又伤不得罗逸分毫。罗逸不禁暗笑,心道:谁教你吃我,倒叫你肠穿肚烂,才显得我威风!他不知,这妖怪本五行属木,与金相克,最爱吞食属性为金的生灵。是以那金乌城中但凡会使金法之人都被派往别处,以免引得这妖怪来。其守土有则,更不能伤这地精化生之物。这妖怪吃了铁拐李,便会用内丹来消解铁拐李的内丹,期间再不吞食它物。若不是罗逸惹得它恼了,它连嘴都不会张。自罗逸吃了这妖怪的内丹,它便寿终正寝了,那赤脚大仙用火烧它,不过是在烧一具皮囊。而这妖怪的内丹天性促人吞食,最爱消解其他内丹化为己用,是以只顾消解罗逸体内的三颗内丹,却不来反噬其本人。罗逸得此内丹气息绵长,便龟息数日也可,能咬破妖怪肚皮,也是这内丹将真力灌注到他嘴上的缘故。

罗逸正暗笑,忽听得有人威喝,不禁大喜。忙带笑道:‘哪位英雄快救我出去!’

赤脚大仙听得此人言语分明是在戏弄他,气得手中斧子直颤,却又奈何不得这肚皮。便道:‘你再不出来,就将你放到油锅里炸!’

罗逸听了暗自吃惊,这分明是赤脚大仙的声音,却叫我出去。便道:‘大仙有礼了,我在这妖怪的肚子里如何出得去?烦请大仙救我出去。’自己都觉得脸红。

赤脚大仙听了,心道:他怎知我的名号,莫不是铁拐李还魂了?便问道:‘你是何人?’

罗逸小心答道:‘在下罗大,不过是个路人,不巧被这妖怪吞食了。还请大仙慈悲为怀,救我出去。’

赤脚大仙道:‘你怎知我是大仙?’

罗逸急智道:‘能站得离这妖怪如许近,定是大罗神仙无疑。’

赤脚大仙知他狡辩,却不道破,只说:‘救你出来也可,只要你拜我为师。’心道:此人污秽,万不能和这地精灵肉一同炼化。且让他拜我为师,若是不肯,自然是敌非友。

罗逸一听心想:我师父已死,再拜他人为师也无不可。只是这人品格低下,若拜他为师,不免认贼作父。便说道:‘拜你为师倒是不敢,若只执子弟礼,拜你为尊长也无不可。’

赤脚大仙眼含杀机,却想:拜我为尊长也罢,先将他弄出来再说。便道:‘如此也好。你先将那肚皮上的洞口咬大些,我好拉你出来。’

罗逸一听,果然咬那肚皮,将洞口咬得大了,便见一只手伸进来,将他的头发连带网子一齐揪住,‘呼啦’扯将出去。

赤脚大仙见他还在网中,恍然大悟,说道:‘你怎么进了那个窝穴,我和他人的对话你全听见了?’

罗逸也不抵赖,便将与吕洞宾的过节直说了,又道:‘本想为难于他,谁料反中了罗网。我虽听了你们说话,却不知其中曲折。’

赤脚大仙心道:原来吕洞宾早盯上我了,那天我去莫邪山采药,倒没遇见他。这小子既然与吕洞宾有过节,倒可以用他一用,只是他法力低微,在吕洞宾手下且过不了一招,却如何能在这妖怪腹中存活许久?又分明感觉他真元充沛,料定他说谎无疑。便斜睨网中的罗逸道:‘你真元充足,如何斗不过吕洞宾?’

罗逸便将身受重伤,以蜱虫抑制的事说来他听,又道:‘听说东海有十洲三岛,居有医仙,可治病救人,不知是真是假?’

赤脚大仙听了,满脸堆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那些神仙轻易见不着。’心道:这厮既身受重伤,倒不碍事,正好用来试药。又担心有诈,于是低下身来替罗逸把脉。一号脉果如罗逸所说,他体内有数颗内丹,又有蜱虫抑制真气。不过,他形神完好并无损伤,经络中依旧有真气鼓荡,全不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时疑窦满怀,非要弄个明白。

罗逸躺在地上,见赤脚大仙虽脸含笑容,却时晴时阴,不禁叹服,一人的表情能如此变化多端,真可谓是表情帝。又见他把着自己的脉不放,心中不免突突,生怕他说出恶耗来。他有所不知,赤脚大仙长居十洲三岛,天界尚存时,常向东华帝君、南极仙翁等神仙请教医术。在天宫又常混迹于太上老君的丹房,于医理、炼丹之术颇有造诣。且他痴迷医术,极好疑难杂症。遇到罗逸这等怪症便如蚂蚁寻到了蜂蜜,心痒不已。一时难解症结,便将罗逸从网中放将出来,左右端详。

罗逸依前所说,对他执子弟礼,一揖到地。口中道:‘多谢大仙相救。’

赤脚大仙两手虚扶道:‘你且在此宽住,我设法替你医治。’言毕,将妖怪的尸身扔进炉中,生火炼丹。

如此数日,赤脚大仙一面炼丹,一面替罗逸瞧病,全是一颗医者仁心。罗逸见他为自己的病愁眉不展,又寻了许多药来细细研判,倒让人感动。也帮着给炉子放火,去山上采药,再捣药、研磨。

一日,罗逸正在海边晾晒药草,远见一人踏浪而来,身着道袍,背负宝剑,正是吕洞宾。罗逸手中着急,药草掉了一地。

吕洞宾上岸来,见是罗逸,也惊讶不已。对着他道:‘你怎么在此,你认得那赤脚大仙?’

罗逸不知从何说起,尴尬道:‘你来寻大仙?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

吕洞宾恨声道:‘如此血海深仇,如何解得?那老贼在哪,速速道来!’

罗逸见他气势汹汹,知道一战难免,解铃还须系铃人。便道:‘阁下且在此等候,我去请大仙来。’

吕洞宾一捋胡须,傲然道:‘去吧!’

罗逸去到洞府中,赤脚大仙正捧着个瓷钵哈哈大笑。见罗逸进来了,便拉着他的手道:‘炼成了,我的灵丹炼成了!’

罗逸见他开心,也附和着干笑道:‘恭喜大仙,贺喜大仙!’正要说门外之事,又被他打断道:‘你的病我可找到对症之药了,来,来,来。’拉着罗逸到一石案前,案上摆着捣药之物,又有一张纸,纸上放有许多红色小药丸。赤脚大仙从衣袖中取了个小瓷瓶,将药丸灌入其中,交给罗逸道:‘每日一粒,连续七日,就能将你的内丹连同蜱虫一同吐出。如此则药到病除。’正沾沾自喜,忽听‘砰’一声,两人不禁回头看,见洞门被砸开,一人正站在门内,眉目清晰,乃纯阳真人吕洞宾是也!

原来,吕洞宾久不见二人出来,怕中金蝉脱壳之计,便破门而入。见两人正在洞内,便喝道:‘赤脚老儿,今日就要取你狗命,看你往哪躲!’

赤脚大仙见他竟找上门来,也怒火中烧,抄手将钵中灵丹抓起,服入口中。这才道:‘老夫过惯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今日便要大开杀戒,再不躲了!’他哪里知道所服‘灵丹’并非妖怪内丹,而是只是铁拐李的内丹。

服下‘灵丹’,赤脚大仙顿觉内力大增,不禁纵声依一笑,声震屋宇。身形如电,势若奔雷,瞬间即到吕洞宾面前。

吕洞宾不及拔剑,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好快!’身子便腾空而起,直直抛了出去,同时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一股鲜血从鼻孔中涌出,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再重重的跌在沙滩上。

赤脚大仙走过去,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大脚印,海水涌来,势若奔马,吞噬着光阴。吕洞宾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吐一口血沫,忍着牵扯伤处的疼痛自背上拔出宝剑。立在赤脚大仙对面,狠盯他道:‘天道森然,正气不改。我还未尽除魔之命,岂能言败?你虽能逞一时之凶,却永坠万劫不复之地,尽管来吧!’

赤脚大仙哈哈一笑:‘竟是个耍嘴皮的,好不知死。’眼见吕洞宾执剑刺来,他只伸出两指,‘叮’,夹住剑刃,那剑便如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赤脚大仙睥睨对手,正待激发真力,忽然感觉腹痛如绞,浑身跟着一战,手指便把持不住,眼见剑刃透胸而过。他仰面倒下,被剑刃带出一缕鲜血,一时不得便死,只大睁双眼,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炼的丹,我炼的丹!’那颗他精炼的内丹正与自己的内丹相克,真气四下奔走,反噬他的形神。

吕洞宾看着在地上垂死的赤脚大仙,一时也不得其解,只道天道如此,邪不压正。一面看着剑上的鲜血,一面含泪祷告:‘诸位兄妹,我已正法仇酋,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罗逸见赤脚大仙倒地不起,赶忙跑了过去。又见吕洞宾痴痴而立,剑上带血,不敢招惹他,只在赤脚大仙身边跪下。看他脸色泛白,双目大睁却毫无神采,忙按住他胸前兀自渗血的伤口,一面大声道:‘大仙,大仙!’

赤脚大仙却再开不了口了,那反噬之力已将他嘴上的神魄也夺了去,他打伤了铁拐李,而铁拐李遗留下的内丹却杀了他,正可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罗逸看赤脚大仙的境况,分明和他当初受内丹反噬时一样。心道:大仙的丹术也不过尔尔,他给我的药丸可不敢轻服。

夕阳晚照,海滩上血色一片,赤脚大仙的身体已经冰冷。罗逸起身,对守在一边的吕洞宾揖一揖,言道:‘大仙于我有恩,人死则怨了,请允我将他归葬山林。’

吕洞宾重伤在身,能手刃仇人已是万幸,于道法上又深悟一层。见罗逸凛然不惧,且守礼重义,便道:‘你去吧,且替我给大仙上一柱香。’

罗逸愕然,忙施礼道:‘自当遵从。’话音刚落,便见吕洞宾踏浪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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