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nk一个人烈日下独自游泳，比基尼配大肚皮，怎么看都一道风景。林小翘站在灌木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看了看表，叫了句：亲爱的，该吃中饭了！
Pink游到旁边，你啊，对那一口饭还真上心！
你说我怎么那么容易饿呢？吃好上楼，楼梯还没走到头呢，已经饿了。
那我教你个好办法？你换下来跟我一起住一楼，那么不需要上楼梯，也就不会觉得饿了！
呸！林小翘乐了，对了，昨天我也来游泳了，还带上了冷霄。不过是旁边的热水池，那叫一个舒服！
瞧你那点出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热水容易滋生细菌，那里搞不好细菌大大地超标。要游泳还是加入我的冷水池吧！
林小翘作泄气状，真没劲，你这人！
没劲的事儿多呢，你听说了吗？Pink爬上泳池，一批浴巾擦干身上的水，那个西安妈妈的事儿。
原来西安妈妈的孩子一生下来便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抢救加住院，大人加孩子十万美金花出去了。这种情况在咱们中国都少不了花钱，别提在美国。林小翘一边吃饭一边寻思这件事情。她一直往餐厅大门外张望，直到冲好淋浴的Pink进来吃饭。她赶忙招呼，快过来，继续！
Pink端来一盆饭菜，坐在林小翘对面。其实都是旧闻了，只是你来得晚，加上对八卦反应迟钝。可是怎么这两天又扯起来了呢？其实她一直在跟医院谈判，据说是请了老板女儿Yvonne代言，还动用了律师，最近才谈出点眉目。至于何为眉目？得从美国医院的人性化说起。它的人性化就在于——居然可以讲价！匪夷所思吧？他们就按半价来砍的，拉锯扯锯几个来回，居然还谈成了。你别这个表情，不信啊？Yvonne是这样解释的，美国执行医疗报销制度，病人产生费用后，其实是先由医院先垫付费用，再找保险公司报销。流程很长，基本是一年之久。所以对咱们这种现金支付的客户，医院张开双臂大大欢迎。
可是……这位西安妈妈产生了近十万美金的费用。林小翘忍不住质疑，孩子有问题还跑到美国来生，你说她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也许西安妈妈心存侥幸，也许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Pink说：最要命是她付不起这笔钱。医院其实比这个妈妈还要担心呢。担心你一不做二不休玩起消失，那么医院就将颗粒无收。还不如做个好人给对方打个大折扣，早点收到现金不说，也免于人财两空。
林小翘沉吟半晌，不会玩消失吧？那多缺乏诚信呢！
亲爱的，跟我装单纯是不？提什么诚信，咱们赖在人家地盘上生孩子又是什么表现。
林小翘顿时哑然。
林小翘的确是费了很多力气才凑到这堆材料，纸盒、剪刀和胶布，她将它们统统堆在餐桌上，开心地忙活起来。是的，她打算做一个募捐箱，这事儿她有经验。那还是几年前，公司一位女同事的孩子不幸患上白血病，一家人顿时陷入无边的痛苦，还要肩负巨大的经济压力。作为公司热心人的林小翘立刻负责组织起募捐活动，从发邮件，到准备资料，写感谢卡片，忙活了好一阵子，到底把十来万的募捐款送到了女同事手上。记得留言本上有句匿名留言：我们无法感受你的痛苦，也无法给你力量。所以，你必须学着自己强大起来！它是那么的冷酷，却又是那么的正确。林小翘想得痴了，一抬头看见冷霄正端着杯水，倚墙望向自己。西安妈妈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林小翘解释道：我在做一个募捐箱。
嗯。冷霄坐下来，小口小口啜着温水，看林小翘忙活，并不搭话。
凭借我的组织经验，应该可以给咱们的西安妈妈筹集些钱。听说她欠了医院十万美金，最近跟医院讨价还价，还到半价，那也是五万美金，三十多万人民币啊！眼看医院下了付款的最后通牒，你说她得多着急？
冷霄皱了皱眉头，冷静地看，没这个经济实力就别逞能，老老实实蹲在国内生多好！
林小翘正试图用剪刀在盒子顶部开一个圆洞，手却突然没了力气。于是剪刀卡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卡就卡了好几个小时。林小翘手持电话听筒靠在床背上，望着它出神。整个纸盒子被她搁在橱柜上，懒懒地却紧张地卡在那里。终于，她拨通了电话，你在上班路上呢？
夏青手扶吊环正在打哈欠，含混地应着，可不，还有四站路。
哦。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告诉你，我这里挺好的。昨天还去了趟沃尔玛，跟国内的规模差不多，可是格局不太一样，说不太清楚，反正不太一样。这里的美国大樱桃可便宜了，我昨天吃得肚子都疼了。在国内也吃不起，死贵死贵，还连着烂的一起称不让挑。
夏青心不在焉，你悠着点。
对了，林小翘步入正题，你记得咱们公司那个孩子生白血病的女同事吗？我帮忙筹集捐款的那个。她到底辞职了，也不晓得后来怎么样。
听说……孩子最后还是没能治好。
林小翘心里一阵绞痛，难过得张不开口。
喂？说话啊，我这里很吵，你大声点。
孩子，孩子，多让人揪心的孩子啊。林小翘深深做了个呼吸，缓缓道：有时想想，咱们两个人过日子也挺好。
瞎说什么，我可不跟你混丁克。
见妈妈们晚餐吃得差不多，三三两两聊着天，林小翘从桌子底下站拎出一个纸盒箱子和零七八碎一些东西，放在餐台上，鼓足勇气拍拍手。妈妈们，都静一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林小翘继续，最近大家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西安妈妈的负债问题。十万美金，即便打了折扣有个五六万，也就是人民币三四十万的样子。我想，这对一个普通家庭并不算少。所以，我再次特意举办一场募捐活动，希望大家都能尽绵薄之力帮她一帮。见没人说话，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这样看着。林小翘不免有些尴尬，她继续说：作为组织者，我先带头捐个一百块，不多，也就表示我一个支持她的心意。把钱投入这个箱子，再在这个登记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金额。更希望你能在这里写一两句话，给这位妈妈鼓鼓劲！
安静，长久的安静。大家都望着林小翘手中的纸盒，上面几个大大的汉字“捐款箱”到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正义凛然立在那里，毫不在意冷场的寒冷。林小翘只好继续下去，别怪我多事，我在公司曾经举办过类似的捐款活动。那个公司同事的孩子患了白血病。当时我们号召公司上千人，也筹集了十来万人民币之多，不用说，从精神到经济上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支持。
终于有人小声开口，那你认识这个南京妈妈吗？她请你组织这场募捐活动了？
林小翘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想她肯定需要大家的帮忙。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我们又不认识她，连见都没见过。听说她早产，早早住进了月子馆。
我们在国内给希望小学的孩子捐款，不也没见过这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啊！
好吧，那你凭什么觉得她需要我们帮助？来这儿生孩子的，三四十万人民币应该是付得起的。不至于狼狈到等着大伙募捐的份上。
又有人加入讨论，拖那么久，说不定她另有打算。
林小翘傻傻地问：什么打算？
拖得时间越长，医院越心慌。医院怕人跑了，当然一步步妥协，最后谈下个大折扣也是可能的。
林小翘笑了笑，再折扣，也是不少一笔钱，我这个小白领是能体会的。
要我是她，干脆一走了之。有人出主意，医院总不得派个人看在月子馆门口吧？
Pink说：一般人应该不会选择拖欠医院费用这条路，记录过于黑了，将来恐怕没有入关美国的希望。
我说话难听啊，你们别介意。我觉得这个西安妈妈都不值得同情。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孩子有问题会看不出吗？肯定被国内大医院诊断出，警告过了。还非得巴巴赶到美国来生，不是自找的？算她运气好，母子平安，万一真出事在这儿，连个熟悉的医生都找不到。万一还挨上个医疗事故，要到打官司的份上，你一个中国人，能告倒美国医院不成？
妈妈们顿时表示认可，一场激烈的讨论此起彼伏。林小翘愣着那里，耳朵却瞬间失聪似的，她努力不去认同他们的话。她清了清嗓子，我承认，捐款这事儿大概是我想得太过简单。我只是想到当时的同事妈妈，还有那个因为白血病再没好起来的孩子，所以挺着急的。我还清楚记得同事在离职之前给全公司写的一封信，最后一句话是：感谢你们，你并不知道你捐给我的是什么。
林小翘话语哽咽，红了眼眶。大家也都安静下来。
小翘，你出来下。谁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处的老板娘。她朝林小翘招招手，搂着她的肩头走到门外，你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真心喜欢你，也代那个西安妈妈真心感谢你。
林小翘笑了笑没说话。
老板娘放低声音：不过，她们说得也有道理。谁都不晓得这个妈妈怎么想的，我们未必能帮上什么忙。林小翘没有表态，看见妈妈们三三两两散了，忍不住着急起来。老板娘又换上为难的表情，另外，你也知道我们做的生意处在灰色地段，作风向来是低调再低调。最好别跟医院、媒体、律师什么搞不清楚，否则被曝光后的结果谁都不能预料。再者，这捐款的事情尚属首次，传出去也许有人会说你林小翘和这些妈妈爱心满满，也可能变成另一个版本：那个月子中心怎么出那么多事情，大人孩子都出问题。那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那我私下跟妈妈说，让他们保密。
老板娘笑了所，以说你善良又简单。好了，你的话也说到了，大家乐意捐的自然会捐到你的盒子里，不乐意的你也别勉强。这样的宣传和讨论别来第二次了啊，就当帮我个忙！
LA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皱了泳池的水，吹皱了林小翘的心肠。她就那样千头万绪地看老板娘挥手走开，看爸爸妈妈们纷纷散去。突然觉得，怎么这个LA的小世界顷刻间就看不懂了。是LA的缘故吗？
林小翘收拾捐款箱和登记本，看见一条捐款记录——两百元，正是冷霄。林小翘从捐款箱里掏出一共三百元，三张绿色纸币。她紧握着薄薄的几张钞票，心里忍不住的五味杂陈。
安阿姨过来收拾桌子，幽幽道：连每天三块钱小费都不愿意给的。你啊，指望不上她们！
又是一个深夜，讲话讲到口干舌燥林小翘搁下话筒，疲倦地蹭进卫生间，开始刷牙。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会是谁啊，这个LA的深夜。林小翘赶快漱漱口跑过去接起，样子十分狼狈。
请问，是林小翘吗？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嗯……我就是那个西安妈妈。
哦，哦，你好啊！
对方轻声道：我要谢谢为****的心，虽然我们素昧平生。我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异国他乡，有人会愿意站起来与我分担。像你说的一样，感谢你们，你并不知道你捐给我的是什么。
林小翘抹了把嘴唇的牙膏泡泡，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你的卡片我留下了，可是钱……我请老板娘退还给你，不是嫌少，是我用不到了。我最后决定申请一种政府为低收入人群设立的保险。这当然不是我可以领取的，也当然要付出代价。不过也无所谓了，此时的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孩子的健康比国籍比什么都重要。以后，我们还能否入关美国就靠运气看天意吧。
林小翘至始至终没能说出只言半语，她想起一句话：怎么折腾不是一种活。人他转过一个圈子又回到起点，不晓得这是怎样一种收获与领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