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这种事情就别想啦。皇甫少爷是想抱就能抱的人么?他可是个身份高贵的大人物,如果不是朝鲜最好的名妓,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啊。你知道么,听说前段时间他去平壤游玩,把全平壤有名的妓女都看了个遍。”
“这么说来……那么他对我们而言真是遥不可及了。不过,那个传闻是真的么?”
“什么传闻?”
“就是少爷会把自己见过的朝鲜的名妓都画下来?”
“你也听说了?虽然我也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听说他会把她们画下来之后还写出感想,那文采几乎能够融化人的心窝啊。”
“真是个奇怪的少爷啊。父亲在右议政当职,又是个宗亲。难道他不关心自己的仕途,就打算这么吃喝玩儿乐过一辈子么?”
“我们得赶紧进去了,不然又要被妈妈大骂一顿了。”
皇甫俊晖一行走过的时候,雅珍慌忙躲在了屏风后面。
温柔的微风擦肩而过,抬眼望向天空时,夜空中挂着的明月仿佛少女如花的脸庞一般,美丽动人。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作为右议政皇甫先的唯一的儿子的皇甫俊晖,在弱冠之年竟然成了牌九界的顶尖牌手?而且听说他被称为牌九界的国手,如果给他八十张牌,让他看一次以后把牌都翻过来,那他也能把牌扣在下面的图案都记下来。
俊晖的牌九实力在当地已经达到了道的境界,便引得朝鲜国内大名鼎鼎的牌手们都想见识一下俊晖的实力。他玩牌九无人能敌,所以看样子今天他得玩双六板了。雅珍又想起了俊晖的事情,实在是琢磨不透皇甫为何会这样,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俊晖接二连三投掷出的“六”引得牌手们怨声载道。为了暂时缓一口气休息一下,俊晖便开门走了出去。而他刚出门,便被吓了一大跳。一直坐在房门口打盹儿的童妓兰儿见俊晖出来了,便一骨碌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俊晖的衣袖。为了不让别的妓女发现,她带着俊晖穿过中门的院墙,朝着文香所在的里间走去。
“妈妈,我把少爷给您带来了。”
“好的,辛苦了。你可以退下了。”
“为了让少爷放松一下,请少爷喝杯茶,就把少爷请到这儿来了。”
文香满脸笑容地前来迎接俊晖。她不同寻常的笑容让俊晖感到讶异。火炉上烧着一壶茶。很快,茶香飘满了整个房间。
“文香,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让你这样单独见我?”
俊晖的话语中带着不快的情绪。文香对着他慢慢地低头行礼。
“还请少爷能原谅我今晚这么无礼的行为。但是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少爷说。”
“哦,是么。什么事情,你倒是先说来听听。”
文香沏了杯茶递给俊晖,然后说道:
“我有一个养女。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十分的重要和珍贵。而这孩子,如今也长大了,马上就要进行盘头仪式了。”
俊晖当然知道文香的养女就是雅珍。曾经让俊晖心动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女人不就正是雅珍么?然而,俊晖神情自若,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雅珍只不过是这妓院里一个普通的童妓,是那种只要有人下令,随时就可以服侍那些醉汉的女人,是生长在路边让人唾手可得的野花。而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好歹父亲是右议政,同时又是宗亲,是翁主[朝鲜时期君主后宫生的王女——译者注]的长外孙。虽然现在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挥霍着度日,但总有一天会结束现在的生活。所以绝不能对一个小小的妓女动情。俊晖压抑着内心沸腾起来的欲望。他苦笑着喝了一口茶,瞬间,口腔内被茶香所萦绕。文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俊晖的神情,接着说道:
“请少爷为我的养女盘头吧。”
俊晖有些出乎意料,他皱起又浓又黑的眉毛,直勾勾地盯着文香,好似要把她的内心看透。而满脸微笑的文香并不闪躲,泰然自若地看着俊晖。
“这世上优秀的男人那么多,怎么,为何偏偏就要是我皇甫俊晖呢?”
俊晖一针见血,他的反问正中话题的核心。察觉到俊晖低沉的语气里带着不满,文香的内心渐渐变得焦躁不安。在汉阳,他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了,但是现在这位大名鼎鼎的少爷说要拒绝给自己疼爱的养女盘头?文香摇摇头,她本以为俊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自己的请求。
“已经有主子想要给我一万两银子为雅珍盘头,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认为只有少爷你可以给那孩子盘头。在我看来,少爷才是真正的风流之人。”
俊晖勾起嘴角,扑哧一下笑了。
“我拒绝,价钱并不是问题的核心,我想你去找其他人会更好一点吧,谢谢你的茶,我先走了。”
俊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公,少爷!”
文香急急忙忙站起来呼喊着俊晖。
“少爷,你为何讨厌呢?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吗?”
准备推门而出的俊晖望着文香,淡淡一笑。
“文香!我知道那孩子!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承担不起那孩子身上浓郁的花香。”
俊晖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此时,一直藏在柱子后面偷听的雅珍悄悄地露出头来。
俊晖的背影渐行渐远,看起来没有一丝留恋。一直偷听房内对话的雅珍非常气愤,变得满脸通红。文香紧随俊晖其后出来,她看见雅珍,摇了摇头。
“果然不是普通男人啊,年纪轻轻就和金城大君一起看遍了整个朝鲜的名妓,眼光高点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他,看来还要另寻他人了啊。”
“不必再另寻他人了。”
雅珍泰然地摇摇头,文香蹙额反问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非得是皇甫俊晖吗?”
“娘,请你让我自己选择给我盘头的人吧,请你等一等,我自己也有想法的。”
“我知道你有那样的自信,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对男人恋恋不舍,你看了锦熙还不明白?作为妓生,如果对男人动了真情,就等同于死路一条啊。到死都活在痛苦里,就算我说的话唠叨了些,但你也要认真听,牢记我说的话!”
文香的心情似乎很沉重,她掀起裙摆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雅珍迷茫地抬起头注视着漆黑的夜空。
“说我香气太浓了?所以你就逃走了?但是绝对不能这样,少爷一定会为我盘头的,我一定会让你那么做的。”
雅珍紧咬花朵般鲜艳的唇瓣,嘴唇上流出了丝丝鲜血。
今天正巧是赶集的日子。道路两旁,各个港口都随处可见交易的景象,好不热闹。忠清道、全罗道、庆尚道的各类物产应有尽有,各种小商贩也云集在这里。其中有长期流动在各个市场的集市小贩,有从事异地贩运的跑单帮还有背着货物叫卖的货郎们。在这熙熙嚷嚷的人潮中有一个人格外显眼,他不慌不乱地走在长长的道路上,享受着人们的注目,他就是李赋民。李赋民边走边看着纷乱拥挤的市场,他的身后紧跟着五六名壮丁和一位戴着斗笠的老人。他看见卖棉匹的商贩正和卖丝绸的商贩拉开生意战,布匹店,卖海鲜干货的商贩,卖生姜的商贩都在大声吆喝,互相竞争着。李赋民经过他们,朝着港口方向走去。
“少爷,船来了。不知道老爷夫人寄来的行李到了没呢,伙计们!赶快过来!”
李赋民身后响起了朴管家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管家正站在那里指着港口。李赋民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灼灼地望着港口处。交了税以后,装载着新鲜海产和盐的水运船慢慢地朝着港口驶来。他满脸笑容,悠闲地看着四周的船舶。
夕阳殷红的光晕正打在他的身上,朴管家看见这幅美轮美奂的景象,心里不禁自豪起来。
朴管家两口子从李赋民出生以来就一直受着李汉权一家的恩惠,对待李赋民就好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上怕吓着,他早已把李赋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慢悠悠走着的李赋民加快脚步朝港口走去,此时突然有一个小姑娘快步向他跑来,嘴里叫着他的名字,看她的装束,似乎是个小童妓。
“少爷!少爷!”
李赋民停下脚步,听见一个年轻的小童妓清脆的声音,他转过头来。
“少爷,我们家小姐想见你一面。”
李赋民停下脚步,打量着小童妓。
到底是哪个妓女让自己的童妓前来此处找自己呢?李赋民望着面前的童妓,想来想去,应该都只有雅珍了。
“你先走,我跟着你去……”
听到李赋民要跟着小童妓前去,朴管家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小童妓。小童妓尴尬地背过脸,避开朴管家的视线。
“少爷!少爷!不管怎么样,这么唐突地找来,就这样见面的话有失身份啊。”
“不用说了。”
朴管家察觉到李赋民的态度有些强硬,表情显得有些尴尬。李赋民从来就没让自己操过心,但是他还是有些许担心。
“为什么您总是对那个孩子那么关心?”
“心总是被她牵引着,我有什么办法?”
听到李赋民直截了当的回答,朴管家觉得自己是爱莫能助了,于是他转过身去。
“就算那样也请您早些回来,老人们会担心的!”
李赋民让刚刚跟随老头的几个壮士留在稍远处,然后确认了港口的情况后,再次将视线转移到小童妓身上,问道:
“请问你家小姐在哪里?”
“在那里。”
顺着小童妓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位身披蓝色长衣的女子正站在松树后面。李赋民一眼就认出是雅珍,他慢慢地向松树下站着的雅珍走去。
“我是雅珍。”
眼前的女子脱下长衣低头不语,看看她的脸分明就是上次见过的雅珍。
“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见少爷,有要紧的事跟少爷说。”
“雅珍小姐想要和我说什么?”
李赋民歪着头问道,雅珍直直地看着他,嫣然一笑。
“少爷,请你再帮我一次吧。”
“我之前借小姐钱,是因为我从小姐眼里看出了能还钱的自信,而且你之前帮过我,我们也算是互相抵消了,但是小姐的意思是帮过一次不够,还需要再帮忙?”
“少爷或许会不耐烦,但是这个月十五我希望少爷拿我做赌注玩一次双六游戏。”
但是李赋民似乎觉得很荒唐,笑着摇摇头。
“呵!拿你做赌注?你似乎有什么隐情,但是帮了你一次还不够吗?你也知道的,我不赌博。”
雅珍目光恳切,她双手合十再次请求道:
“少爷!求你帮帮我吧!很容易的,少爷多掷几次骰子就会了的。”
“但是我第一次掷骰子怎么可能赢呢?”
“少爷不要赢。”
“你说什么?你请求我为你投一次骰子,但是却不想赢,那你是为什么啊?”
“请把我输给别人吧。”
“呵!真是的!”
李赋民实在是搞不懂雅珍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心想:这女子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请求目的是什么呢。上次她突然向自己借钱的时候就着实让自己吓了一下,但是他想想向父亲借巨款的人也时常有,向自己借钱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次居然是请求自己赌博,而且还是在赌局中输掉,她难道不是疯了吗?雅珍抬起头直直的盯着自己,她的样子精干稳重,看得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在汉阳这片土地上,难道还有人在光天化日下想笼络李汉权的儿子李赋民?况且请求的人连个妓生也不是,只是个年幼的童妓。李赋民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雅珍原地下跪,再次低下头做出叩头的样子。但是李赋民仍是不答应,他摇摇头。
“你还是请回吧!”
“少爷!直到少爷同意帮我,我才会回去。”
雅珍慢慢抬起头,恳切地盯着李赋民,太阳的淡淡霞光射进港口,雅珍眼珠里噙满着的泪水也映出光彩。看着一个劲请求着的雅珍的脸上挂满了泪花,李赋民有些动摇。
“……就是说我不得不帮雅珍小姐了?”
大而黑的眼里噙满泪水,凄凉地哭泣着的雅珍嘴角颤巍巍地答道:
“八年前,也是少爷救了我的命。”
虽然雅珍的声音纤细,但是李赋民听得清清楚楚,他神情惊讶,反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八年前,少爷你在那艘船的艄公手里救下了一名差点死去的小男孩。”
“小男孩?”
“在你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雅珍慢慢地站起身朝着港口走去,李赋民看着不远处的港口,那里停靠着几艘水运船,他收回视线努力回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孩子的脸。
“你就是那个孩子?”
脑海里亮光一闪,他记起了那个孩子,李赋民望着雅珍。
微妙的瞬间,偶然的相逢往往就能决定人们一生的命运。
万一,那天没有遇到他的话……
李赋民自从十岁开始就跟着身为译官的父亲学习贸易和做生意,到了赶集的日子,他也会和别人交易赚钱,因此十分了解如何做买卖。那天也像今天一样是收货的日子,一看到船来了,小赋民就卷起长衫下摆,兴致匆匆地奔向港口。
“哎哟!少爷!你慢点走,万一受伤的话怎么办呢?”
“老爷子,我先去,你慢慢地跟来。”
“哎哟!哎哟!你要做什么啊?不要跑得这么快!少爷!会受伤的!你慢慢走!”
李赋民根本不理睬身后朴管家的唠叨,他朝着抛锚着的水运船跑去。他刚登上船,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像驽箭离弦似的跑了出来。那孩子手里紧紧抓着什么试图想逃脱,但是没走几步就无能为力地被艄公们抓回去绑了起来。李赋民看到这个场景,责备艄公:
“还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这样严厉地对待他呢?”
“少爷,我必须要绑住这个小家伙啊,他不仅偷偷坐上了我的船,还偷了我们充饥的粮食。”
艄公如此说道,再一次敲敲那孩子的脑袋。孩子放弃反抗,任由他敲打着。这个孩子看起来比李赋民还要年幼三四岁,尽管艄公一直敲打他的头,但他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手里紧紧抓着饭团,锋利的眼睛轮番盯着李赋民的脸,他的噙着水汪汪的泪珠,好似马上就要涌出来的样子,脸色极其难看。这个孩子五官清秀眼睛灵动,他硬咬着嘴唇,李赋民静静地看着他。再怎么遮盖,也无法掩饰他身上的光芒。李赋民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虽然他的穿着寒碜,但是身上却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这个孩子嘴角流着血,李赋民看着他可怜的样子,转身命令身后的朴管家:
“管家!请把这个孩子带去能吃饱的地方。”
“但是少爷……夫人好像不喜欢你这样。”
朴管家了解大太太干净利落的性子,他很担心,但是李赋民的语气直截了当。
“不要再啰嗦了,不然那孩子要晕过去了,请赶快带他去。”
李赋民睁着圆圆的双眼盯着他,朴管家十分不情愿地低下头。
“知道了,少爷!”
李赋民说完,转过身想要上船,就在这时,原本坐着的那个孩子站了起来,畏畏缩缩地小声说道:
“那个……少爷!谢,谢谢你……”
孩子结结巴巴听不清在说什么,李赋民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再次问道:
“你说什么?”
“虽然我的处境很可怜,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恩人的名字。”
随后,李赋民爽朗地笑着回答道:
“啊哈!我,我呀就是李汉权的儿子李赋民。你肚子还饿的话就来找我吧!”
“李赋民……”
孩子点点头一直看着他,好像要把李赋民的脸记在心里似的。李赋民说完就径直朝船上走去。那晚,李赋民向朴管家询问小男孩的情况,朴管家回答因为小男孩无处可去,所以将他带到了认识的人那里去了。李赋民相信朴管家做事有分寸,所以就放心了。事情就那样结束了,这之后李赋民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个小男孩。
“那个孩子就是小姐你吗?”
“那天我无处可去,被朴管家带到文香阁后,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雅珍低着头,深情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但是此时李赋民内心十分悔恨,为什么偏偏把她带到妓院去,他不是两班贵族,纵使才华横溢却只能过着中间阶层的生活,也饱尝世俗的心酸与无情。想想日后雅珍只能过妓女的生活了,李赋民更是心乱如麻,深思过后,慢慢开口说道:
“不如你去做代婢定属改名换姓,另寻他路,如何?”
“虽然是朴管家把我带到文香阁的,但是是我自己决定要做妓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