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他在文香阁的相逢分明是命运跟她开的玩笑。雅珍早已下定决心如果她见到了俊晖，她一定会就像是碰到一个路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可是如果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话，她想她是做不到的。或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自己也在呼唤他吧，他竟然又出现在她面前了。
俊晖从文香阁出来后来到了金城大君的府上，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了丫鬟叫他的声音：
“少爷。”
“什么事？”
“金城大君说要见您。”
“告诉他我马上过去。”
俊晖很不喜欢金城大君的为人，虽说并不厌烦，但是他们两人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都在掩藏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您找我。“
“哦，俊晖！”
金城大君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酒菜，打手势让皇甫俊晖走过去。俊晖看了一眼金城大君，打了声招呼，随后将视线转向艾琅。最近金城大君经常和艾琅在一起，但是本该是文香阁的艾琅怎么会在这里呢，他很好奇。艾琅只是一脸平静地拿起酒瓶倒酒。
“我听说你今晚在文香阁很威风啊，还和李赋民打赌了，还拿给一个叫雅珍的妓女盘头的机会做赌注？”
“啊……是的。”
“还真是威风啊！果然，玩双六也没有人能赢过你！”
“呵呵。”
“可是我听艾琅说，你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啧啧！一个妓院里的童妓在初夜没有盘头还能叫妓女吗？她不会觉得丢人吗？”
“会吗？但是我还要为一个童妓的名声着想吗？”
“你真是，啧啧！难道你喜欢上她了？”
金城大君一脸坏笑地问道，艾琅看到金城大君这副神情，下示意地向他身边挪了挪。
“怎么可能呢，前天麒麟阁一个盘头的童妓上吊自杀了，即使她是要成为妓女的童妓，也很难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给自己盘头吧。今天要我给她盘头的雅珍也是个童妓，我只不过是给她一个能让喜欢的人给她盘头的机会罢了。”
艾琅低头不语，温顺地夹起一块鱼喂金城大君，顺势看了看皇甫俊晖和金城大君。
“你今年多大了？”
金城大君用手抚着艾琅的膝盖，问道。
“十九岁了。”
“十九，哈哈哈！我五年前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每晚美人在怀了！不正是热血沸腾的阳刚少年嘛，你怎么可以忍得住？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还小。”
“小……，艾琅，那个童妓雅珍几岁了？”
“听说已经十六了，也是，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青桃子！虽然不够甜，但是就是因为青涩才更有味道啊，不是吗？”
“哎哟，金城君大人！”
艾琅有点吃醋似的，抛了个媚眼，金城大君伸出酒杯让她倒酒。
“我对她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精明的文香一直视如珍宝，连看都不给我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金城大君一脸好奇的神情，喝着酒，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朝皇甫俊晖眨眼。
“和我打个赌吧。”
“什么？”
“是叫一朵红吗？我要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她的人和心。”
哐当！
在一旁服侍着的艾琅心里一惊，手里的银筷子掉了下来。
“哦嗬！怎么不小心点！”
金城大君责怪艾琅。
“咳咳。”
听到金城大君的话，俊晖的心一沉，可是他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是干咳了几声。
与俊晖相对而视，金城大君的脸上挂着他特有的精明的笑容，再次说道：
“其实我路过文香阁时碰见过她，模样俏丽清纯，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
“确实是。”
虽然俊晖很简短地附和了金城大君，但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观察了金城大君的神色。包括父亲皇甫先在内的严氏一党都把金城大君看得太简单了，但是他早就知道金城大君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虽然看起来像是沉迷于酒色和牌九，但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欲望的火花。而且，无论是狩猎还是玩牌九，他从来就不肯认输。
“怎么样，我也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要不要也试试？”
艾琅嫉恨地眯了一下眼睛，用勺子把黄色的松花粉放进了盛着清水的青花白瓷杯中，松花粉瞬间就化开了，还飘着几颗松仁。艾琅对金城大君和皇甫俊晖劝说道：
“好了，醒醒酒吧。”
“也好，明天的宴会主要是观赏参加宫中宴会的妓女们的歌舞，但是我也要请雅珍前来。艾琅，听说她在文香阁学过剑舞？”
“听说是的。”
艾琅不高兴地眼一撇，嘴一嘟，艾琅很讨厌雅珍。因为是文香的养女，小小年纪一股子傲气，而且今晚盘头的她还有英俊潇洒的李赋民和皇甫俊晖为她打赌，她应该更加目中无人了吧。再说了，今晚也没有正式盘头，肯定又弄得那些拿妓女做赌注的汉阳贵公子们心生杂念了。艾琅此时真想打自己的嘴，不应该轻易地勾起金城大君对雅珍的好奇心。自三年前金城大君的妻子去世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娶，汉阳里的妓女们没有一个能抓住他的心，虽然正妻的位置是她不能奢望的，但是她想要在新夫人入门前让金城大君收了她做妾室。艾琅正为了这件事煞费苦心，却半路闹出了这件事，心里很不安。
“我要先告辞了。”
“好，那我们的赌约就算是立下了。”
金城大君还是一脸平淡的神情看着起身告退的皇甫俊晖。
“我真是看不透他，热血阳刚的青年竟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真是很少见。”
“大人，你真的想要雅珍吗？”
艾琅很委屈似地躺在了金城大君的怀里。
“我已经有你了，只不过是想让他看透我的心思罢了，毕竟你石榴裙下的功夫可不简单啊。”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呢？”
艾琅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金城大君，金城大君撇撇嘴，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真是，当然是喜欢你了，今晚诱惑我一下吧，可以做到吧？”
“这个……只要诱惑就可以了吗？”
“怎么可能呢？我，我要给艾琅喜欢的东西才行啊，今晚你可要好好地伺候我。”
“哎哟！呵呵呵！”
艾琅解开自己的衣带，笑呵呵地躺下，金城大君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似的，心情大好。
金城大君的手抚摸着艾琅的柔美的曲线，艾琅的身子止不住在颤抖，艾琅整个人放松下来，沉溺在金城大君深邃的眼眸里……
金城大君一直流连在艾琅的胸前，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俊晖走出了金城大君的房间，抬头看着天空，云朵慢慢地将月亮吞噬，夹杂着雨水的风迎面吹来。
就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那时他玩牌九玩腻了走到外面透气，看到了雅珍，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那种难以抵制的诱惑，今天突然得到了能帮她盘头的机会，虽然他表面看起来还是冷静的书生，像个君子，其实在看到雅珍那青涩美丽的身子时，他知道自己的欲望已经被唤醒了，只是他还在极力隐藏而已。如果不是第一眼就让他心动的女人的话，他就不会犹豫，会像以前一样和盘头的妓女共度初夜。从文香阁出来后，想起雅珍的模样，他的脑子就一团乱。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要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呢。不，比起这个，他更想要拥有她。知道现在他才感觉到身体里升起了强烈的欲望。
***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在凌晨灰青的光线慢慢照亮房间时，雅珍起来了。凌晨打开门，她看到院子里的兰花上沾着露珠，开得正盛，清香扑鼻而来。眼睛有点肿，她想要到厨房去拿点冷水洗把脸，遂走出了房间。雅珍很早之前就知道，走走动动是平复心情的一个好方法。
静静地洗好脸，对着镜子梳头，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自己让雅珍感到陌生。今天是她成为妓女的第一天，她要抛弃以前的名字，从现在开始，她是一朵红。雅珍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你已经不是那个年幼无助的雅珍了，你是像花儿般傲然绽放的一朵红。”
她下定决心，要活着，不管是什么样的波折困难，她都不会再坐以待毙……
文香走进雅珍的房间，冬儿拿着新做好的衣服紧随其后。昨晚皇甫俊晖天没亮就走了的消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雅珍盘了头却还没有真正成为女人，如果这些话传出去的话，文香阁里又有得热闹了。但是文香一定不会让文香阁里的人泄露这个消息的，当然了，这些事情她没让雅珍知道。
“昨晚还好吗？”
“很好，妈妈。”
“今天我来给你梳妆打扮吧。”
文香让憔悴的雅珍坐下，给她的头发抹上蓖麻油，用木梳仔细梳理，再用丝绸带子弄好发髻，加上假发(朝鲜时期妇女盛装时戴的)，再插上步摇簪和玛瑙等。雅珍穿着冬儿拿来的衣服，文香看着她，一脸满意的神情。上衣将雅珍肩膀和手包裹得恰到好处，完美地将曲线展现出来，白色的绣花腰带展现雅珍完美诱人的腰肢。雅珍俨然一朵盛开的牡丹。
“你年纪小不化妆也很清秀漂亮，没想到现在化了妆，都不像你了。”
“是啊，妈妈，没有像雅珍姐这么美丽的妓女了，美得像花一样！”
听到文香和冬儿的赞美，雅珍苦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文香朝冬儿使了个眼色，让冬儿先出去。
“怎么成为妓女的第一天就叹气呢？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伤心了吗？”
“不是。”
雅珍赶紧摇头，心，她已经没有心了。踏进文香阁，决心成为妓女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把心和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扔掉了。
“很快你就要到金城大君家参加宴会为他庆祝生日。这是你第一次施展你的技艺，一定要好好表现。”
“是。”
雅珍着盛装坐在别馆里，拿出笔墨纸张，开始研磨。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她喜欢研磨的声音，喜欢画梅花。
她正想要出去，这时童妓兰儿问道：
“雅珍姐现在没事了吗？”
“什么……嗯，没事了。”
“说谎……怎么会没事呢？”
“真的没事。”
“对了，刚才李赋民公子来了，他想见姐姐，现在在房里等着你。”
“是吗？那你怎么不叫我？”
“他说不想打扰你，他会等着你。”
雅珍很感激李赋民能够体谅她并且等着她，她加快脚步。大概是因为李赋民是她的第一个客人吧，他被招待到了文香阁最好的房间。现在时间还早，李赋民肯定是一大早就赶过来的。房间里放着木画和竹叶做的屏风，刻着菊花和卍字窗的山水屏，云雾屏和美人图。
“公子，一朵红来了。”
雅珍给李赋民行礼，他劝她坐下。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雅珍，李赋民顿时满脸笑容，反而是雅珍羞红了脸。
“别看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你太美了。”
雅珍看着李赋民，弄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声音洪亮。
门被打开，一个长形方桌被人拿进来。
冬儿和兰儿把酒菜摆放好，把酒壶和碗筷放在刻有菊花的统营盘（江南统营地区生产的小盘）里。
“这是什么？”
雅珍有点惊讶地问道，冬儿笑着，有点羡慕地说道：
“雅珍姐待在别馆里时，李公子让文香妈妈准备的，姐姐真有福气，李公子都在为你着想。”
冬儿瘪瘪嘴，兰儿朝她使个眼色把她拉走，还不忘和雅珍说：
“雅珍姐，今天要去参加金城大君的宴会，别迟到了，早点做准备吧，我和冬儿先下去了。”
“嗯。”
雅珍点点头，看着丰盛的酒菜，白茯苓粥，水泡菜，新鲜的野菜和红柿，高粱煎饼，三色煎饼，生鱼片，洪鱼和五花肉，过冬泡菜，烤黄花鱼，烤牛肉，炖鳐鱼，野菜九折板（朝鲜传统菜盘），火锅，豆腐，红豆酱，炒竹笋，烤沙参，红蛤，蒸鱼，五花糖，橘饼，糖枣，豆沙糕，蜂蜜糕，糯米花煎饼，山葡萄，猕猴桃，柚子，矮花饼，糖饼，还有葡萄酒……都是南方（京畿道以南的地方）教坊里能找得到最上好的食物。
“我看你待在别院，可能心情不太好，所以拜托文香给你准备了早饭，快点吃吧，一朵红。”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朵红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了，来，快吃吧。”
李赋民用筷子夹起一块鱼放在雅珍的碗里，自己也开始吃了起来。雅珍夹起那块鱼，静静地看着。鱼肉加上蔬菜，煎出来的模样很好看。
“怎么不吃……”
“李公子，我很感激你帮了我，以后你别来这里了。”
“为什么，我不能来吗？”
“这样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很不安的。”
听到雅珍这样说，李赋民的脸上马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放声大笑，笑声爽朗清透，似乎心中的阴郁也一扫而光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啊？”
雅珍脸色僵住了，她只是单纯地需要他的帮助，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你不必躲着我，我不会让你做什么的……只是，想要见见你才来的，听这里的童妓说了你昨晚的事情，觉得你可能会累，会伤心才想为你准备饭菜的。”
李赋民的声音平淡，但是话语里透着亲昵，少了些许冷淡。李赋民是真心的，他昨晚一夜没睡，天刚亮就跑来找雅珍，呆呆地看着别院的雅珍，大概是看到他这样有点尴尬吧，所以冬儿走过来告诉他雅珍昨晚的事。听到冬儿说皇甫俊晖什么也没做就走了，李赋民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他伸出手的话就可以抓住雅珍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决定要等着雅珍。现在他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得到雅珍的心。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想什么！雅珍笑了，现在她哪里还有什么想法。李赋民是雅珍成为妓女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刚开始咬牙说要成为妓女时的自信已经消失无踪，现在她心里只剩下沉重的莫名的愤怒和伤心。
“我现在已经真正成为妓女了，李公子你的心意让我觉得很有负担。”
“我来做，我来付出就可以了，你只要接受就可以了。”
“可是……”
雅珍似乎就要哭出来，看着李赋民。
“我的心给你，这句话是你哭的原因吗？”
雅珍想过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李赋民找她肯定是有原因的……雅珍这样想着在看看李赋民，突然觉得这种不安更加明显强烈了。所以雅珍找不到什么话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这是父亲去燕京时带回来的茶，听说很不错，你留着累的时候喝吧。”
“我只是一个什么也给不了你的妓女，一味地接受你对我的好，这让我很不安。”
“你不需要给我什么，你只要对我微笑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李赋民笑着说道，雅珍接过他端地给自己的茶。
“那就先这样吧，反正妓女本来就是笑给客人看的。”
“这样就可以了。”
“李公子，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找你借一万两吗？”
本来李赋民也一直很好奇，但是现在雅珍突然提出来，他反而有点慌了。他总觉得雅珍像是披着一层白色面纱，看不到她真实的样子。所以他在犹豫着要不要一层一层地剥开雅珍的面纱。
“怎么会不好奇。”
“找你借钱是为了赚钱。”
“赚了钱想做什么？”
“我要从你父亲手里买下文香阁。”
“买下文香阁？”
“所以你以后不能来这里找我了，如果勾引自己儿子的妓女说想要买下文香阁，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李赋民静静地看着雅珍，他也想过她要借一万两肯定是有什么想法的，现在他大概知道雅珍想干什么了，但是他没有表露内心的想法。
“那我如果想见你，我要怎么办？”
“如果你想见我，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会去找你。”
李赋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怎么都不吃吗，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啊。”
雅珍看到最初见面时冷漠的李赋民现在居然这么温柔，虽然心里有点不适应，但是还是拿起勺子喝粥。白茯苓粥里放了茯苓，味道有点甜，让她食欲大增，雅珍又吃了一口。
“这就对了，快点吃吧。不管你是想买文香阁还是想攒钱，都要先填饱肚子才行。”
“嗯。”
雅珍低下头默默地喝粥。
***
虽然宗亲家的宴会都差不多，但是最闻名的要数金城大君家的了，宴会奢华至极。
为了遮挡阳光，高高撑起的遮阳伞上面铺上用油纸做的留屯，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还在地板上加了一层补阶板。将羊角用火烤得薄薄的做成的羊角灯和花灯依次挂好，用红色缎子把鲜花扎好插在水波纹路的玻璃瓶子里。在客人的位置上铺上花纹席，黑色镶边的凉席和用动物皮毛织成的垫子，每个位置上还要配备有白铜做的痰盂，玉制的夜壶和银烟灰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