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宗亲的宴会,金城大君和他右边的皇甫先,皇甫俊晖,领议政的儿子严仁浩和叫得上名字的贵族家族成员都有参加,领议政的夫人和俊晖的母亲,还有俊晖的未婚妻严仁玉这些夫人小姐们也在特意为她们准备的位子上坐下,观赏着宴会的布置,丰原君和李赋民也参加了。宴会的酒菜准备得很丰盛,宴会正式开始了。
琴客歌客共聚一堂,林宗哲把玄琴奏,
梁四吉,界面孔得伊歌相送。
各色妓女款款而入,
盛装于平常宴会,
更何况是别监游戏,此番怎能随意对待
似御廪氈[现作“毡”——译者注]帽,紫芝绸纱,
弯月梳绿云,
沙沙,沙沙,片月编织,
毛缎三升[蒙古粗布的一种,绒布的俗名——译者注],羞遮在前,
珊瑚簪蜜花簪,银钗金凤钗,
插挂髻发,
唐假花相思花,欲遮眼帘。
桃李佛手,毛绡缎上衣,
各色饰物相衬,两色缎里衣,
蓝甲纱银造纱,花甲纱长裙衣,
束紧腰间,
白纺水?上衵衣,素甲纱下裳,
状元?裤,蒙古三升布袜,
安洞床廛[地名——译者注]绣云鞋,犹有姿态,
千姿娇态,面容姣好,步步徐来。
——摘于《汉阳歌》
“上次的宴会上,艾琅出尽了风头,这次应该轮不到她了。”
似乎还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粉丹和梅畅在嘀嘀咕咕。
“别说了,快点准备吧。”
粉丹说道。
演奏玄鹤琴,奚琴,洋琴,笛子和敲长鼓的乐师们一准备好,歌妓们纷纷登台演唱了春眠曲,处士歌,渔夫歌,相思别曲,黄鹤调,梅花调,杂歌等。歌妓们的表演结束后就是舞妓们表演舞蹈。
另一边,雅珍正在做着深呼吸等待上场。文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她一朵红的时代即将开始。
跳舞妓女,头系布巾,
缓缓上灵山[朝鲜族民间的合奏曲《灵山会相》,是由上灵山、中灵山、细灵山和军乐等多个段落组成的联曲形式的器乐大曲,常用三弦、六角琴重奏形式,多用于舞蹈伴奏之中——译者注],连舞中灵山,
立姿细灵山,犹巫山仙女下凡。
船离[一种舞蹈的名字——译者注]鼓舞,对舞男舞[古时妓女们装扮成男子而跳的舞蹈——译者注],
瓦楞帽,猩猩氈[用猩猩的皮做成的布——译者注],漆于里,
知了如蜜花种子,停挂在缶,
甲纱君服红袖,蓝水禾?长缠带,
系满腰间,
双手握刀,刀系毛缎,舞尽细灵山,
或因是项庄舞,心有寒凉。
最后一个舞蹈动作完成后,接下来就是伴着西道民谣船歌和鼓声的舞蹈表演,后面是男女对舞,然后是妓女们穿着蓝色唱衣跳的唱衣舞,最后是被称之为舞中之最的剑舞,八个舞妓穿着蓝色武士服,战服,红色褡裢,黑色战笠和七彩汗衫进行表演。
雅珍把闪烁着光芒的刀和刀柄分开分别握在手里,手心都出汗了,她用棉巾擦了擦手。她穿着用上好丝绸做成的军服,带着用动物皮毛做成的帽子,将她的魅力衬托得恰到好处。伴随着6拍1节的节奏进场,在舞台中央列成纵队,然后以缓慢的动作挥舞汗衫,然后两手拿着提前放在地上的刀,伴着快速的歌曲调子挥舞手里的刀。
站在最前面的雅珍举起双手,手里的刀散发出寒光,雅珍迅速地将刀在虚空中划了一圈。瞬间,刚才交头接耳,只顾着喝酒的客人们像是被泼了一盘冷水,瞬间鸦雀无声。
以雅珍为主角的剑舞开始了。
咚咚
伴着笛子,大锣,奚琴,长鼓和小鼓的声音,雅珍快速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客人之中爆发出感叹赞美之词,随着雅珍轻盈的舞姿,绣花裙摆也在随风飘扬。
雅珍在不断地快速旋转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向这次宴会的主人公所坐的上席移动。金城大君靠在位子上,黑色的胡子和他身上的青灰色袍子相得益彰,散发出花样年华青年的稳重和风范,雅珍毫不胆怯地看着金城大君,她感觉到金城大君的眼神有了瞬间的动摇。
雅珍手里的刀,刀尖向外飞了出去,似乎就要朝金城大君的脖子处飞去。
坐在金城大君旁边的皇甫俊晖皱着浓眉,但是雅珍却毫不在意,只是笑笑。贴身的上衣勾勒出她纤细美丽的手臂的曲线,将手收到腰后,手上的刀就会飞出去。雅珍的额上凝着汗珠,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雅珍的剑舞。雅珍的舞蹈就像是项羽所设的鸿门宴上为杀死刘邦而准备的剑舞似的,刀尖一直向着金城大君。金城大君也是一直盯着雅珍看。
现在,雅珍的剑舞就要达到高潮部分了。
刀尖向着金城大君的心脏袭来,金城大君眼神开始变得警惕,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
她怎么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呢,俊晖隐隐有点生气。
坐在对面的李赋民也有那样的想法,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俊晖颇为烦心地瞪着金城大君的手。
最后,雅珍停下她灵动的舞步拔出剑直指金城大君。
直到雅珍将手中的两把剑聚到一起,恭顺地低下头时,金城大君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金城大君向雅珍招手示意,让她来到自己身边。
雅珍缓缓地向客人的上座走去,她身着绸缎制成的军装,头戴一顶兽皮帽子,迈着轻盈的脚步,姿态端庄。
“让我看看你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文香阁的一朵红。”
大概是因为刚刚跳了舞,一脱下毛帽子,雅珍的脸蛋就已红润发烫。所有人都在盯着雅珍,但唯独有一个人极为专注地留意着雅珍,他就是皇甫俊晖的父亲皇甫先大监。
看着雅珍抬起头,听到她语气轻柔地把名字告诉金城大君时,皇甫先顿时陷入沉思。
雅珍转过视线,看着皇甫先,她眼神里的决然和凄凉在这世上是无人可以比拟的。皇甫先心里一惊,为了平复心情,拿起酒杯,然而就连端着酒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是除了雅珍之外,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一点。雅珍的视线在皇甫先颤抖的手上停留片刻之后,慢慢地看向金城大君。
“额,一朵红!你的舞艺都能比得上文香了,你一定会成为声名远扬的妓女。”
“过奖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个声名远扬的妓女的,我现在还差很远。”
“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黄毛丫头,今日一看,堪比杨贵妃啊。多亏了你的舞蹈给这里增添了光彩。”
金城大君看着雅珍,灼热的目光中充满了迷恋。金城大君的目光一直在雅珍曼妙的身姿上停留,为了避开他那如蛇缠身的视线,雅珍低下了头。
“谢谢!”
雅珍双手接过金城大君的赏赐,看了一眼皇甫俊晖,两人目光相视,虽然此刻俊晖的心就像针扎般疼痛,但是雅珍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
“皇甫俊晖,你现在后悔了吧。”
“我会重重酬谢其他人的,尽情玩吧!”
“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雅珍双手作揖,优雅地行礼后慢慢退下,她的裙摆随风飘动着。金城大君的视线也一直追随着雅珍。
“来,都别愣着了,喝酒!今天大家都要玩得尽兴!”
金城大君举起酒杯高呼。
一同举杯的皇甫俊晖转过头看着匆匆退下的雅珍。而雅珍感受到了俊晖的目光。后背已经湿透了,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并且已经开始了,纵使这条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也已经无法回头,只能继续走下去。雅珍走着走着……就越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路的尽头。
坐在俊晖对面的李赋民一脸疑惑地看着俊晖和雅珍,因为无从知晓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只能任凭心中的疑惑膨胀。
那天,一朵红在金城大君的宴会上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金城大君设的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开始,到文香阁来找雅珍的客人络绎不绝,文香阁顿时门庭若市。文香以雅珍在休养中为由,不再让她一一到客人房中演奏,只让她到文人墨士或者举止文雅的客人房中去弹奏玄鹤琴。不仅如此,有些客人好不容易才把雅珍请到房里,想让她陪同喝一杯酒,但是雅珍却从不坐在客人旁边,而是匆匆将一首曲子演奏完便转移到其他房间。爱慕雅珍的贵公子们也纷纷前来,文香阁也因此更加热闹。
随着客人数量的增加,最忙的莫过于艾琅了。但是却常常有人私下议论:“艾琅已是昨日黄花,雅珍才是文香阁的花魁。”听到这话,气得艾琅捶胸顿足。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妈妈也真是的,就因为她是养女就这样差别对待,处处给她撑腰。”
艾琅决心要问个清楚,于是她提着裙摆走进了文香的房间。
“妈妈!”
“噢!艾琅啊,我也正在找你呢……”
看到文香就像是正在等着怒气冲冲的自己似的,一看到自己就笑意盈盈,艾琅反而感到很尴尬。
“最近文香阁的客人多了,你可能会很辛苦,我去药房给你抓来了一副补气养神的药。你拿去给厨娘叫她煎一下药,煎完喝一碗好好补补身子。对妓女而言,身体就是本钱,再加上你是歌妓,更要好好保护嗓子……”
看着笑意盈盈还为自己着想的文香,艾琅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笑笑,也质问不出来了。没有了狠毒的犄角,艾琅只好乖乖地夹起了尾巴。
“我会照做的,妈妈!不仅是我,最近文香阁里的姐妹们都辛苦了!”
“好,我会联系教坊,让他们挑出几个乖巧的孩子过来帮忙熬药,你就再辛苦几天吧……”
文香甚至走到艾琅旁边坐下,给她捶背,现在艾琅已经忘了她是为什么要来找文香了。
“我先出去了,妈妈。”
“我还有两句话要叮嘱你……”
艾琅拿起药剂正要站起来,文香已经悄悄地伸过手来抓住她。
“是什么话,妈妈?”
“那个……金城大君说明天要去北汉山游玩,他想叫上你和一朵红。”
“天啊!真的吗?”
艾琅豁然开朗,很快又有点不悦地反问道:
“你是说,不光叫了我,还叫了一朵红吗?”
“是那样的,一朵红是第一次外出,你要多多关照她。”
听到文香说这些话,艾琅感到有些难为情,她两眼直直地盯着文香,瞬间黯然失色,一副“果然被这个老狐狸给耍了”的表情。
“我会的。”
艾琅撇着嘴走出了文香的房间,穿上石阶上放着的绣云鞋,怒视着手中拿着的药剂。
“原来是想让我照顾她才给我抓了补药,等着吧,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她的。”
艾琅暗自下着决心,眼神冰冷。
***
当莲花池里的水随风漾起波澜的时候,鸟儿们争相飞向天空。莲花池边有一片盛开的菊花,它们争妍斗艳。北村权贵严忠植领议政的宅第印花堂后院的菊花尤为著名。仁玉的妈妈邀请即将成为亲家的皇甫俊晖的母亲徐氏前往莲花池一同赏菊饮茶。其实是最近关于皇甫俊晖的传闻不太好,徐氏担心儿子的婚事,想让他快点成亲。徐氏故意不去看屋里那些富丽堂皇的家具,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瞄上几眼。
“菊花的香气很好闻,这是我妈妈亲自晾晒的菊花和刚刚亲手做的菊花饼,请您尝一尝。”
白色的李朝白瓷杯中冲泡着清新的黄色菊花茶,仁玉撇掉几片菊花瓣,走向前把茶递给准婆婆。虽然很唐突,但是徐氏还是一直盯着仁玉看,她不喜欢那些故作柔弱,拖男人后腿的女子,她喜欢像仁玉这样可以帮助男人的女人,而且,说不定这家里一半财产会分给仁玉呢。另外,仁玉受过很好的教育,又很乖巧,很适合当俊晖的妻子。徐氏接过撇掉了黄色菊花瓣的茶杯,打心眼里高兴地笑了。
“这孩子笑脸里还透着坚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江氏一听到徐氏称赞自己的女儿,就打心眼里高兴地笑了,自我夸耀起来。
“她还整天说是因为小时候和哥哥交换了性别才会这样的。她从没患过一次感冒,每件事也从不输给哥哥。喜欢读书,针线活也很棒。”
“是吗?能有她这个儿媳,我也是个有福气的了。”
“啊,这孩子做了一些绣制品,请您拿回去给俊晖。仁玉啊,快拿出来。”
徐氏看着仁玉拿来的已经打开了的红绸包裹,因为绣制品太过精美,徐氏惊得说不出话来。绣制的口袋、发簪袋和长袍、还有裤褂、用华丽的水晶和珊瑚装饰的斗笠带子……当徐氏知道眼前的这些东西都是仁玉亲手绣的时,她脸色瞬间变好了。如果没有用心是无法做到这样的,更不可能是父母勉强她做的。徐氏从这里感受到了仁玉为俊晖着想的心,脸色也随之变好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是的。每天晚上想着少爷,一针一针地……"
“真漂亮!”
“还是绣得不好呢。”
江氏一看到仁玉温顺地退后,便一把抓起抓起仁玉的手,试探性地问起了徐氏的想法。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俊晖的不好的传闻,可能是他长期独自一人才会那样,趁这个机会给两个孩子把婚礼给办了,你看怎么样?”
“那样做再好不过了。”
听到徐氏痛快地答应了,江氏脸上的愁绪顿时消散。
“就这么办,由我们来择吉日。”
“那就这么办吧。”
“那就请着手准备婚礼事宜吧。来,品一下茶,菊花茶要趁热喝才能闻到香味。”
“菊花的香气真浓。”
“我已经让人给你包好了,回去的时候带一点菊花茶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哪里的话。现在这孩子嫁到你们家就是一家人了。”
听到江氏这么说,徐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仁玉这孩子呢。
***
寂静的早晨。
淡淡的阳光透过圆形的卍字窗照进了屋内,潘秀手里拿着散发出菖蒲花香味的衣物走进房间,叫醒了俊晖。
“少爷,少爷!”
“嗯?’
“该起床了,今天不是要去北汉山赏枫叶的嘛。”
潘秀一打开圆窗,就有一阵凉风吹进来,被染成红色的一片枫叶随风飘进到房里。俊晖把枫叶放在手上,呆呆地看着,脑海中浮现出雅珍微笑的脸庞。
“是啊,真是……”
俊晖从床上起来,梳洗过后,闭着眼睛静坐,任由潘秀和金城大君家的侍童给自己穿衣打扮。潘秀捧起俊晖垂在菖蒲水中滋润的很美的头发,帮他插上发髻,固定银簪,绑成两条发辫,拂了拂俊晖脸上的碎发后,把粉浸渍在水中,再把水沾到右后方,小心翼翼地帮俊晖刮起胡子来。侍童们把香粉末放入小小的香炉中点燃,俊晖整理好的衣服和腰带中隐约散发着香气。潘秀给他梳好头打扮好之后,皇甫俊晖,伸出手臂,侍童们上前给俊晖穿上衣服和腰带,颜色浓度恰到好处的银灰色的长袍和秋天蔚蓝的天空极为协调。
“至今还没有名礼的消息吗?”
“还没有……”
“好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知那孩子的消息……想知道他是生是死.”
听到俊晖在自言自语,潘秀诧异地问道:
“少爷,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
“到底,为什么要去找那位小姐呢,听说您还找了很久?您也不会对一个没见过面的未婚妻有感情啊。”
“你也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那……”
最后,系好了衣带的俊晖走向卍字窗边,俯瞰着院子里盛开的美丽的黄菊花,俊晖专注于菊花的眼神极为凄怆。阳光透过窗子零碎地洒在俊晖的肩膀上。
“啊!您怎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一听到潘秀的催促,俊晖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是因为对不起她……”
“因为对不起?”
“对,对那孩子感到很抱歉,虽然从未见过……要是什么时候找到那孩子和她再次相见的话……想要请求她的原谅……”
看着少爷耷拉着肩膀,潘秀赶紧拿出太史鞋,拍拍上面的灰尘,说道:
“快走吧,大君已在外面等着了,上天看在少爷真诚的份上,一定能让您见到小姐的。”
“会那样吗?”
“当然会那样,请快点走吧。”
俊晖穿太史鞋的时候,侍童跑进里间来传话:
“大君大人先出发了,让您随后跟上。”
“说什么,没说其他的吗?”
“他只是像孩子似的仰天长啸。”
“他说要先走?”
不管是作为儒生还是男人,金城大君一直很稳重,不是像流鼻涕的小孩一样爱开玩笑的人。
“赶上他?像开玩笑似地,这游戏让人喜闻乐见。”
“什么?”
潘秀似乎完全听不懂俊晖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地看着俊晖。
“没什么。潘秀啊,给我备马。”
“是,少爷!”
俊晖一脸疑惑,冥思苦想,快步走出了房间。
妖娆的红色枫叶像雨丝般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