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右议政大人来了。如果他是因为俊晖大人而来的,那可怎么办啊?”
冬儿脸色苍白地发问。
“他是亲自来的吗?”
“是的。”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雅珍不急不忙地扶起冬儿。
“我去个换件衣服就出来,你在此候着。”
雅珍进了房间,在箱子最底下翻找出为了今天这种日子而准备的东西。粉红色的小包袱里放着一套衣裙,这套衣裙穿在雅珍身上显得很素朴。这是雅珍母亲以前最爱穿的衣裙,紫色的上衣,以浅蓝色的珠光打底。
换上衣服的时候,雅珍的手一直都在发抖。
您终于来了,大人。我真是等了你很久。我早就猜到了,只要我守着少爷一直等着,您总会出现的,现在还真是万分期待您会是什么表情。雅珍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等雅珍换好衣服后,皇甫先就打开久闭的房门进来了。
“您来了?”
看到雅珍,一时间皇甫先像见了鬼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吓得差点摔了手里握着的杯子。雅珍直勾勾地看着皇甫先。
“大人?”
皇甫先艰难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看着雅珍,嘴角开始绽出平静的微笑。
“你是一朵红?”
“是。”
皇甫先又呆呆地看着雅珍。
似乎有一个埋在心底很久的女子,此刻突然复活站在眼前似的。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个恋慕过的女子,也是他读书时节的同门好友崔溺现的妻子。
就是在清风界溪谷下高气节的两班们聚集生活的北村,她也算得上是位绝代佳人。那位很有名气,姿态孤傲的许夫人,似乎现在就在眼前,正朝他走过来似的。
“啊!”
皇甫先感觉心脏像被针扎了似的阵阵疼痛。
他再次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女子。
眼前的这个女子,比许氏更高一些,外表整体上给人的印象更深,但是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真是太像了。”
“您说的是哪位?”
皇甫先低下头沉思,慢慢地坐了下来。时间慢慢流逝,皇甫先坐在凳子上好一会儿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抬起了头。
“我找了这么久……居然就在我身边?红儿,你长得真漂亮。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皇甫先满脸沉痛。走进房间看到雅珍的那一瞬开始,心就开始一阵阵地绞痛。“灿熙啊,这罪过我要如何偿还。这孩子竟成了妓女。灿熙啊,这个你拿性命换来的孩子啊。这可如何是好,灿熙啊……”
“大人您来此,所为何事?”
雅珍冷淡凉薄地问到,然后给皇甫先空了的水杯续上茶水。
“我上次在金城大军的宴席上看到了你……”
“原来如此。”
“我一眼就认出你是红儿。你母亲十六岁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模样……那副模样,我从来没忘记。”
“那又怎样?你别再提我母亲的名字。我不想再听!”
“怎会,你找到你母亲的尸体了吗?”
皇甫先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没找到。”
“这倒也是……我真是罪过大了。哪怕是找到尸体,给她找个好风水的地方埋了,让她能安心上路也好啊……”
雅珍倒了茶水,抬起头来看着皇甫先。愤怒在雅珍的血液里循环着,她的身体像是秋天的落叶般瑟瑟抖着。雅珍心里的那把名叫“恨”的刀开了刃,闪烁着寒光。
“怎么,您到了现在才有这种想法?现在这样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变得好受点?还是说给自己留个余地?”
“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我也很是内疚自责啊。”
“苦楚?年幼的我走了如此遥远的路程,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们家。但是,你知道你们家的那位是怎么对我的吗?”
“我不知道。”
“你是想说这些都是夫人做的,想这样推卸责任是吗?无数次我都想亲自见你问一问,你是为了自己的苟活才这样做的吗?当我父亲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你怎么能都不站出来为他说句话呢?你和我母亲不是同村长大的吗?你不是和我父亲是独一无二的挚友吗?你……你……你怎么能狠得下心来见死不救呢!这是作为一个生死之交的挚友该做的事吗?你真的是为了自己的苟活才见死不救的吗?又或者你是因为对我母亲因爱生恨,所以才这样做的吗?”
雅珍用冰冷的语气连续问道。在雅珍面前的皇甫先脸色变得一片死灰。这话要从何说起呢?那个自己埋在心底,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是,我孤身一人!我八岁以后就一直一个人生活!”
皇甫先闭了闭眼。胸口又像之前一样痛了起来。
“红儿……”
“请别这么叫我!在大人您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妓女而已,是个叫一朵红的妓女……”
雅珍满含怒气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落在皇甫先耳里,皇甫先叹口气道:
“原谅我吧,红儿……”
皇甫先的声音渐渐变小。
“如果我的母亲、父亲若是还活着,你来请求原谅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但是……现在您请回吧。小女先且告退。”
雅珍抬起头来,看了皇甫先一眼。她的眼前又浮现起已故的母亲苍老又满是悲痛的脸庞。雅珍转过身去走出房间,此刻的她心如针扎。
皇甫先坐在轿子上,心还在痛着,似乎在一滴滴地流着血。原本是因为担心俊晖,所以才找到雅珍的,但是在她的面前却无法提起俊晖的事。寒峭的风吹动他银色的胡须。
“灿熙啊……不要原谅我了,灿熙……”
皇甫先从怀里掏出那封分手信,默默无语地轻轻抚摸着。那封信不知被主人翻看了多少遍,折叠处竟然磨出了许多毛。
萧蓼月夜思何事,
寝宵转转梦似样。
问君有时绿妄言,
此世缘分果信良。
悠悠忆君疑未尽,
日日念我几许量。
忙中要顾烦惑喜,
喧喧如雀
情如常
……
一阵阵银铃似的清亮声音传来了,在远处,十六岁的许氏正穿着连衣裙羞涩地笑着,风吹起她的裙角翩翩起舞。
“你在干什么呢?”
“今天是端午吧,灿熙。”
“所以呢?”
灿熙一脸“谁问你这个了”的表情,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皇甫先递给她一个长长的深色的匣子。
灿熙看看皇甫先,点点头接过匣子。那匣子里装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从燕京送来的薄如蝉翼的绢扇。
“这是什么?”
“今天是端午,这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就是借着端午日传达男子的心意。”
“啊呀,哥哥你真是!”
灿熙看看皇甫先,羞涩地笑了。虽然都已经成年,是个大人了,可皇甫先还是像个少年似的,看着灿熙傻傻地露出了单纯的笑容。
“我原来一直以为哥哥你是那种木讷的人,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做这种事情?”
灿熙握着美丽的扇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嗯,以后我也会好好对你的,虽然我不是很会挑日子,但是今天正好是端午节,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一直觉得灿熙应该都了解他的心意,可是现在她居然害羞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是端午,我也有几句不错的诗句想要送给哥哥……”
灿熙伸出手,从绣得很是美丽的粉色锦囊里拿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书信。在过去很久的岁月里,那封信一直被她完好地珍藏在怀里,直到此时此刻。
月下梧桐尽,
霜中野菊黄。
楼高天一尺,
人醉酒千觞。
流水和琴冷,
梅花入笛香。
明朝相别后,
情与碧波长。
就像是一幅画慢慢展开一般,许氏坐在凳子上一边弹着玄鹤琴,一边吟诵着诗歌的模样隐隐绰绰地浮现在皇甫先的眼前。
“请千万要忘记,一定,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忘了我。哥哥……这是我家里已经定下的婚事。作为两班家庭的孩子,我们生来就无法抗拒这样的命运,你不要原谅我。都说太痛苦的爱就不能算是爱,我们的爱对我来说,就像是融在血液里,是时时刻刻鲜活存在的伤痛。但是我不想让它也变成哥哥的伤痛。请忘了我,忘记吧。我收到聘礼后也会把哥哥忘得一干二净……”
“人们都说,太痛苦的爱不算是爱。”皇甫先只觉眼角湿漉漉的,泪水像是缺了口的堤坝,不停地流下。一阵阵悲痛涌上他的心头,在如此长久的岁月里……他都压制着自己的欲望,忍着不去呼唤的那个名字,现在终于喊出了口。
“灿熙,灿熙啊……我真不该听严忠植说的那些话。他说如果我不插手这件事,就一定能救活你和红儿的,我真不该听严忠植的话。灿熙……”
那些埋藏在过去的时光里的伤痛,此时突然像是决堤了的洪水般爆发出来。
“都说太痛苦的爱就不能算是爱。我们的爱对我来说,就像是融在血液里,是时时刻刻鲜活存在的伤痛。”
“灿熙!灿熙!就一次……就再对我明朗地笑一次,让我再看你最后一次……为了你我依然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